瓢蟲-9(1 / 1)

瓢蟲 伊阪幸太郎 2325 字 1天前

更早之前,七尾把行李箱托給了列車長。穿過八車的時候,車廂外右手邊有個小房間,上麵掛著“車長室”的牌子,七尾差點和剛好走出來的列車長撞上。“啊,不好意思。”七尾道歉。連在這種地方都差點跟人撞上,自己果然不走運。列車長穿著一身宛如雙排扣西裝般筆挺的製服,意外地年輕,卻與七尾相反,冷靜沉著,問道:“怎麼了嗎?”七尾都還沒來得及深思,就把手中的行李箱遞到身前:“可以請你保管這個行李嗎?”列車長一時愣住了。或許是製服太大件,列車長也給人一種鐵道迷少年就這樣在新乾線裡工作的氛圍。雙排扣製服看起來很高貴,但列車長態度相當親和。“你說那個行李箱?”“我在廁所裡找到的。五車外麵的廁所。”謊言脫口而出。“啊,這樣啊?”年輕列車長沒有懷疑七尾的樣子,確認似地從左到右看了一下行李箱,確定數字鎖鎖著後,答應說:“我會在車內廣播看看。”七尾道謝,進入綠色頭等艙,再繼續走出車廂。他在想狼的事,揣測狼與虎頭蜂之間的關聯。一會兒後,他操作手機。這裡是九車與十車之間,對“疾風號”來說,這裡是前頭。蜜柑接了電話,七尾匆匆告知要件。他拚命地說明他要投降、要放棄行李箱、行李箱已經交給列車長保管、殺了峰岸兒子的凶手可能是虎頭蜂、虎頭蜂的照片在六車最後座的男子,也就是狼的手中。蜜柑掛了電話。七尾把身體挨近窗邊,仿佛等待情人聯絡似地握緊手機,看著外麵。列車進入隧道。在黑暗的隧道裡,他感覺就像潛進水中,屏住呼吸。外麵的景色出現後,便有種被允許吸口氣的解放感。然而很快又潛了進去。浮出、潛入、浮出、潛入。黑暗、光明、黑暗、光明,這讓他聯想到不幸、幸運、不幸、幸運。就宛如禍福相倚,話雖如此,自己的情況卻全是禍,真教人寂寞。就在這個時候,販售小姐推著推車過來了。推車上塞滿了商品。堆得像塔般的紙杯引人注目“請給我茶。”七尾拜托的同時,蜜柑打電話來了。七尾按著手機,把零錢遞給販售小姐。“怎麼了?”蜜柑狐疑地問,七尾說明自己在買茶。“都窮途末路了,你還真是老種在在呢。”“水分和營養,該補充的時候就該補充。廁所也是。”謝謝,七尾向販售小姐道謝,往十車走去。此時電話另一頭傳來蜜柑的聲音:“喂,七尾,好消息。列車販售小姐好像就是虎頭蜂。”“咦?”完全意料之外的發言讓七尾怔住,發出超乎預期的驚叫。車上販售的推車停下來了。販售小姐背對著他,隻把頭轉過來。那個臉頰微胖、還帶有稚氣的小姐溫柔地微笑。怎麼了嗎?沒事吧?關心他的表情十分自然。七尾掛斷手機,直盯著她看。這個女的是虎頭蜂?實在不像。七尾從頭到腳把她打量了一遍。“怎麼了嗎?”販售小姐慢慢地完全轉向他。那身穿戴著類似圍裙的打扮,理所當然,完全就是個推推車的工作人員。七尾把手機插進工作褲的屁股口袋裡。“不,沒事。”他留意不讓對方看出自己的緊張,“這個房間誰都可以用嗎?”他指著左邊掛著“多功能室”牌子的房間。房間的門是橫推式的,寫著“請向隨車服務人員申請使用”。真莉亞說的用來哺乳的房間就是這裡吧。伸手推推看,好像沒人在用,一下子就打開了。裡麵雖然有可以坐的地方,卻很單調。“很多人用來照顧小孩,向列車長或服務人員說一聲,應該就可以用了。”販售小姐回答。臉上的笑容是僵化的,那究竟單純是販售工作的營業用笑容,或者是出於彆種緊張,七尾無法判斷。多功能室的對麵,通道右側有間廁所。異於其他車廂外的廁所,是大型的。牆上有個比拳頭還大的圓形按鈕,用來開關廁所門。七尾看出是為了方便坐輪椅的人按壓。販售小姐又微笑了。怎麼辦?怎麼辦?七尾腦中響起自問的聲音。該確定這個女人的真麵目嗎?萬一她就是虎頭蜂,那該怎麼辦?一陣劈啪聲。七尾詫異怎麼回事,原來是自己的手在撕綠茶寶特瓶上的塑膠膜的聲音。還沒有意識到,手指就先動了。“請問,是不是有蜜蜂飛進車子裡?”離開多目的室的門旁後,七尾一副忽然想到的樣子問。包裝膜已經完全撕下來了。“什麼?”販售小姐被冷不防一問,驚訝地反問。“蜜蜂嗎?”“喏,是有毒的蜜蜂。我覺得車廂裡好像有毒蜂。”七尾試探。“有蜜蜂在飛嗎?會不會是靠站的時候飛進來的?真可怕。等會兒我會告訴列車長。”是在裝傻嗎?還是真的什麼都不曉得?對方的反應看不出特彆的動搖。販售小姐親切地微笑,再次轉身背對七尾,就要往十車前進。“啊,不,我去通知列車長好了。”七尾說,一樣轉身背對她。然後他裝出就要再次折回綠色車廂的樣子。他打開全副神經,意識集中在他背後的更後方。他稍微舉起手中的保特瓶。正當他想能不能拿這個來充當鏡子時,在茶水搖晃的色澤中看見了女子的身影。女子正無聲無息地朝他逼近。七尾掉轉身體。販售小姐停住了。七尾將寶特瓶朝對方臉上摔去。女子傾斜身體閃避。七尾迅速推開對方的身體。他沒有手下留情,卯足了勁把對方推開。女子失去平衡,搖搖晃晃往後退,撞到推車,一陣嘩啦聲響,堆得高高的紙杯崩塌。同時好幾個裝在推車下麵的名產禮盒掉到地上。女子從腰部滑落似地,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瞬間,七尾瞄見推車底下有某種蛇狀的東西一搖一擺地遊出來。他發現是蛇。一定是末尾前方那節車廂外的紙箱裡跑出來的蛇。或許是纏在推車底下,一路移動到這裡來了。蛇迅速地爬過通道,沿著牆壁移動,一眨眼就從視野中消失了。女子扶著推車站起來。右手有東西在發光。是針。她在淺藍色的可愛襯衫上係著深藍色的圍裙,顯然不是適合運動的打扮,然而女子迅捷如電。她大步朝前跨來。沒有一絲迷惘。針會以多快的速度朝他伸過來、刺過來、還是射過來?七尾完全看不出下一步動作。怎麼辦?怎麼辦?七尾自問。女子朝他逼近。七尾首先稍微移動右手,拍打通道右側殘障人士專用廁所的開關門大按鈕。門倏地往旁邊滑開。雖然隻有一瞬間,但女子疑惑地朝門望去。七尾沒有放過機會。他把身體向左靠,一腳踹向女子,把她踢進剛打開的廁所門裡。不管是女人還是小孩,隻要對手是職業的,就不能留情。女子踉嗆,跌進廁所,七尾也跟著進去。廁所很窄,旁邊就是馬桶。七尾迅速揮出左拳。他狙擊對方的臉,卻被用手臂格擋開來,於是立刻換使右拳擊向側腰。打中了,然而這麼以為的瞬間,對方的身體已經錯開,以背擋下。女子動作敏捷。雖然應該也有幾分焦急,但她對七尾的動作一一確實反應。七尾預感針會飛過來。此時門就要自動關上。七尾敲打內側的鈕,再次開門。他飛跳似地閃出廁所。背撞在通道對側的多功能室門上。剛才被檸檬刺傷的手臂劃過一陣痛楚。手槍從背後掉了下來。是從檸檬那裡搶來的槍。好像從皮帶裡掉出來了。七尾急忙要撿的時候,背後的牆壁響起金屬碰撞的聲音。有東西撞到門,掉到地上了。是針。女子不知不覺間射出了針。女子也來到通道了。她把手槍踢得遠遠的。這段期間七尾也繼續前進,來到推車旁。盒子散了一地。是包了包裝紙的伴手禮禮盒。七尾撿起來當盾牌轉向女子。同時禮盒被戳破了。女子拿針刺上來。乾釣一發,被禮盒擋下了。女子的指間夾著針。她縮回拳頭。縮回去,再次對準七尾揮過來。手猛地伸了過來。七尾再次用手中的盒子擋下。他甩開盒子,女子的右臂連同盒子一起被撥向旁邊。緊接著七尾抬起右腳踹女子。腳尖陷進肚皮。有打擊成功的感覺。女子按著肚子跌坐在地,往後倒。好!七尾前進,就要乘勝追擊。然而就在他踏上車廂連結部位地麵時,新乾線唐突地搖晃起來。雖然隻有短暫的一瞬間,但那種晃動就仿佛動物在甩掉皮毛上的水滴般猛烈,這要是搭在動物背上的瓢蟲,就算被劇烈的地震嚇到,也可以輕盈地飛走,然而七尾可沒法這樣。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當場滑了一跤。他失去平衡,一眨眼就跌坐在地上。比起“居然在這種節骨眼跌倒”,他更感覺“果然還是變成這樣了”。在緊迫的肉搏戰中,竟然滑跤跌倒,不幸的女神總是那麼體貼。七尾拚命要爬起來。女人按著被踢的肚子,還在呻吟。七尾在手上使力,就要爬起來的時候,手上感到一陣刺痛。咦?他詫異,全身血液倒流,急忙往手上一看,外側竟然插著一根針。他懷疑自己眼花了。背上的寒毛全倒豎。剛才女子射出、打到門掉下來的針,前端似乎彎折,變得像倒鉤一樣。七尾的手就正好被往上翹起的尖銳部分給刺中了。七尾也知道那可不是尋常的針。針上應該有毒。雖然隻有一瞬間,但各種想法同時湧上心頭。正確地說,隻有詞彙或單字而已。“多倒黴啊”、“虎頭蜂”、“毒”、“死”、“我運氣怎麼會背成這樣?”然後接著是:“我要死了嗎?”七尾差點當場癱坐下去。“就這麼簡單地死了?”怎麼辦?怎麼辦?呢喃聲翻攪著腦袋。雖然是視野狹窄的狀態,但他拚命觀察周圍。倒地的女人、推車、掉落的商品。他感覺到毒液在全身擴散。從皮膚刺進去的毒液會怎麼擴散?一如既往,焦急引發洪水,攪拌著思考。怎麼辦?怎麼辦?隻有提問充塞著腦袋。唐突地,思考的洪水終結,視野一片開闊。腦中變得一片空白。感覺該做的事隻有一件。七尾拔起手上的針。沒時間猶豫了。他看到女子身旁掉了另一根針。他站起來走過去。按著腹部的女子正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她的手在地板上摸索著。還以為她在乾嘛,看來是想抓起七尾剛才拿在手上的槍——掉在通道上的槍。七尾急了,連忙跑過去撿起槍,緊接著他抓起地上的針,毫不猶豫,拍拍對方給予鼓勵般自然地,把針紮在女子肩膀上。女子就像討餌吃的雛鳥般張大嘴巴,接著盯住插在自己身上的針,瞪大了眼睛。七尾退後了一步,兩步。自己被自己的毒針插到的事實,令女子啞然失聲。七尾不知道毒性會在多快的時間內引發什麼症狀。他害怕極了,會不會在自己站立的這一瞬間,呼吸加快,失去意識,也就是自我永遠消失?啪地一聲,電源斷掉,就這麼完了——一想到這裡,七尾連站都要站不住了,全身各處淌出冷汗。拜托,快點,快點啊!七尾祈禱。結果女子手忙腳亂地開始撫摸自己的圍裙,從口袋裡取出一隻像小型麥克筆的東西。她的動作拚命極了。她拔開筆形道具的蓋子,倒在地上彎起膝蓋,抬起大腿,就要把筆刺上去。七尾沒有猶豫。他大步跨近,在女子旁邊蹲下,一口氣扭斷她的脖子。他從女子手中搶過筆型道具。那好像是注射器。七尾想起小時候經常給附近的老人注射胰島素的事。他原本就要煩惱是不是可以如法炮製,但連煩惱的時間都嫌浪費,直接行動。他伸手勾住工作褲左膝上的小洞,粗暴地撕開,然後將筆形針筒刺上露出來的大腿。這真的是解毒劑嗎?皮下注射就行了嗎?最重要的是,還來得及嗎?七尾努力不去理會接連湧上心頭的問題泡沫、不安的粒子。刺在大腿上的注射針比想像中更不痛。他壓了一會兒,然後放開道具。站起來。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覺得心跳好像加速了。七尾抱起脖子彎折的女子身體,挪動到多功能室裡。他讓女子的身體靠在內側牆上,讓門不容易打開。他從微微開殷的門縫間走出。不知道能夠瞞到幾時。如果門無法正常開殷,或許乘客會以為是故障或有人在使用。他把“使用中”的牌子掛到門把上。接著七尾將掉落的商品堆回推車。不能留下格鬥的痕跡。他把收拾好的推車推到通道角落,停下來。七尾把彈匣從槍把拆下,扔進垃圾桶。從自己的黴運來看,比起手槍派上用場的場麵,他更可以想像出手槍被敵人搶走,為敵人提供武器的狀況。剛才手槍也差點被女子搶走了。不帶槍是不是比較不危險?七尾瞬間如此判斷。他把空掉的手槍插回腰帶後麵。就算沒有子彈,或許還是可以拿來恐嚇或唬人。七尾背靠在垃圾桶附近的牆上,彎膝坐下來。籲了一口氣。望著被針刺到的手。此時十車裡麵走出一個中年男乘客。他瞥了一眼扔在那裡的推車,但也沒有特彆在意的樣子,走進廁所。千鈞一發。要是再拖久一點,騷動就要被人看到了。真不曉得自己是幸運遺是倒黴。七尾想著,就像與自己的呼吸對話似地,確認自己平安無事。我還活著。我還活著。對吧?他詢問自己。新乾線的搖動從底下推撞著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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