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6(1 / 1)

瓢蟲 伊阪幸太郎 3354 字 1天前

“快點去看看嘛,應該正在發生什麼好玩的事。”王子推著木村的背說。木村手腳的帶子全被解開了,但他沒有重獲自由的感覺。當然,他全身籠罩著對王子的憎恨。但是他不能讓怒意爆發。就像隔著玻璃看著憤恨得發抖、呐喊著要殺掉王子的自己,也仿佛隻是在擅自想像類似的彆人的情緒,木村在七車的走道上前進。背後跟的隻是個國中生,儘管如此,他卻有股被一頭危險至極的野獸尾隨的恐怖。我在怕這個國中生嗎?木村感到難以置信。就連這樣的情緒都像罩了一層霧。這個國中生真的有威脅他人、烙下恐怖的能力嗎?他搖搖頭,甩開這個念頭。剛離開車廂,就碰上一個彪形大漢。男子背靠在出入口的門附近,一臉無聊地抱著手臂。他眼神凶惡,頭發不曉得是不是睡亂的,輪廓就像小孩子畫的太陽公公。是剛才經過七車的兩個男人中的一個。“噢,這不是培西嗎?”男子一臉索然地開口。雖然不知道由來,但木村可以推測出是某種角色。“大哥哥在這裡做什麼?”王子問男子。“你說我嗎?我在等廁所。”男子指著男女共用的馬桶間。雖然看不到把手部分,但可能是使用中吧。“等裡麵的人出來。”“另一個大哥哥呢?”“蜜柑先去了。他有點事。”“蜜柑?”“哦,”男子毫無戒心的樣子,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叫檸檬,那家夥叫蜜柑。酸的跟甜的,你喜歡哪邊?”王子一副“不懂你在說什麼”的樣子,默默地歪頭。“你咧?跟爸爸一起來尿尿嗎?”檸檬問。這樣啊,這個可恨又可怕的國中生,看起來像我的兒子嗎?檸檬的誤會讓木村一陣眩暈。新乾線搖晃起來。感覺像是拚命壓抑著內心的暴風而奔馳。這讓木村想起拚命斬斷對酒的依戀時的自己。忍耐酒精時,木村的身體搖晃得比這輛奔跑中的新乾線更要厲害。“這個人不是我爸爸。”王子說。“啊,我去一下廁所,叔叔等我哦。”王子露出天真無邪,看了讓人心頭陽光洋溢的純真笑容,往小便用的廁所去了。那不是道理,或許是動物性的反應,但那張爽朗的笑容幾乎會讓人敝開心房。“叔叔,要好好等我哦。”好好等我,意思就是不許多話,乖乖等著,這木村也懂。在走道上和一頭亂發的男子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實在很尷尬。檸檬以不悅的眼神直盯著木村。“大叔,你酒精中毒是吧?”檸檬簡短地說。木村回望檸檬。“猜中了?我身邊很多酒鬼,就是看得出來。我爸跟我媽也是酒鬼。爸媽兩個都一樣中毒,那很恐怖哦。沒有人製止嘛。沒有煞車,隻能不斷地加速。湯瑪士小火車裡不是有一集,達克被貨車推擠,停不下來,直撞到理發廳裡頭去嗎?就跟那一樣。救命啊,我停不下來啊——。會讓人生一直線栽進穀底。我沒辦法,隻好離開爸媽,躲在角落,拚命看著湯瑪士活下來。”木村不懂檸檬在說什麼,但他回答:“我已經不喝酒了。”“那當然了。酒鬼一喝酒就完了。喏,你看看我。遺傳是無法抗拒的,所以我滴酒不沾。我隻喝水。就算一樣是透明的,水跟酒也天差地遠。”檸檬搖晃手中的礦泉水寶特瓶,轉開蓋子喝了一口。“酒精會讓腦袋混亂,水卻是相反,水可以整理腦袋。”一開始雖然沒有特彆意識到,但不經意地看著看著,木村開始覺得那液體很像酒精,而且檸檬的喉嚨還咕嚕移動,喝得津津有味,木村也忍不住要被吸引過去了。新乾線的晃動並不單調,而是像生物般不規則地動著,有時會從底下頂上來,讓身體輕飄飄地浮起。那種把人頂上空中的震動,幾乎要把木村帶離現實。“久等了。”王子回來了。他毫不畏縮,但也沒有親熱過頭的樣子,對木村說:“叔叔,我們去綠色頭等艙看看吧。”他裝成愛湊熱鬨的天真兒童說:“綠色頭等艙裡一定坐著很多有錢人吧?”“那也不一定吧。不過是些手頭闊綽的人沒錯啦。”檸檬這麼回答。馬桶間打開,裡麵走出穿西裝的男子。他雖然注意到木村等三人,但也沒有放在心上,到洗手台洗了洗手,去了七車。“果然不是小七啊。”檸檬說。“小七?”木村當然不知道那是在說誰。“好了,我要去前麵了。”檸檬說,就要往前進。“我們也走吧。”王子望向木村說。然後說:“我們也一起幫大哥哥找行李箱。”“用不著培西幫忙。我已經知道行李箱在哪兒了。”“在哪裡?”此時檸檬閉上了嘴巴,直盯著王子看。冰冷的眼睛顯然充滿懷疑,儘管對方是個國中生,他卻毫不客氣。或許就跟肉食動物狙擊獵物是不考慮年齡一樣。“我乾嘛要告訴你?你也想要行李箱嗎?”王子沒有驚慌:“也不是想要,可是就像在尋寶一樣,很好玩嘛。”檸檬沒有放鬆警戒。那種淩厲的目光就像要以視線刺穿王子的內在,摸透他的心理似的。“算了,我跟叔叔自己找。”王子鬨彆扭似地說。當然是故意的。木村猜想他是借由這樣來表現自己的稚氣,表示自己並沒有任何心機。“不許礙事啊。培西一想要努力,就會壞事。比方說,喏,培西有一次不是澆滿了整頭的巧克力嗎?要不然就是全身沾滿黑煤。培西隻要卯足乾勁,幾乎都會落得那種下場。”檸檬就要往前麵去。“要是我們先找到行李箱,要犒賞我們喲。”王子徹底維持孩子氣的反應。“對不對,木村叔叔?”王子說,所以木村反射性地應道,“至少要裡頭鈔票的一成當獎賞呢。”木村並沒有深意。王子向他征求意見,所以他回以無關緊要的話罷了。一方麵也因為他腦袋一隅存有打開行李箱時看到的成疊紙鈔和金融卡。“你怎麼會知道行李箱裡麵有什麼?”此時檸檬突然回頭,瞪視他。氣氛變得一觸即發,連木村都感覺得出來。就連這種時候,王子也沒有驚慌。他瞥了木村一眼,眼神裡雖然有著對搞砸事情的家夥的尖酸輕蔑,卻沒有醒目的動搖。“咦?行李箱裡麵真的裝著鈔票嗎?”他以童稚的語氣對檸檬說。對話一中斷,隻剩下新乾線的搖晃和震動在作響。檸檬瞪木村,又瞪王子:“我也不曉得行李箱裡裝什麼。”“那就不是因為裡麵裝的東西,而是因為行李箱本身很高級嘍?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在找它。”木村在一旁聽著,心中為王子的高明和膽試咋舌。檸檬對他們的警戒漸漸被轉移。以童稚為武器,分散對方注意力的方法,可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的。然而檸檬或許是猜疑心比想像中還重,他問:“你怎麼知道有很多人在找它?”王子的臉僵住了。雖然隻是短暫的一下子,隻有一眨眼的時間,但木村第一次看到王子那種表情。“第一次碰到的時候,大哥哥不是說了嗎?”王子恢複成天真的國中生模樣。“說大家都在找它。”“我可沒說過。”檸檬板著臉揚起下巴。“真教人不爽。”他傭懶地搔了搔頭。木村不曉得該如何回答。若說真心話,他很想推檸檬一把:“這小鬼很危險。你最好先下手為強,想法子治治他。”可是木村辦不到。如果王子不在下一站仙台和同伴聯絡,躺在都內醫院的小涉就危險了。雖然還不清楚究竟是不是事實,但木村感覺絕對是事實。“叔叔。”王子叫道,但木村正在恍神,無法反應。“叔叔,木村叔叔!”王子再三叫喚,木村赫然回神:“什麼?”“叔叔,我們好像說了什麼冒犯人家的話,檸檬哥哥好像生氣了。”“他沒有惡意,惹你生氣,真對不起。”木村決定低頭道歉。“木村叔叔,”檸檬突然開口。“你怎麼看都不像個正經大人。”“我是個酒鬼嘛。”木村很不安,不曉得對方會說出什麼話。同時他也感到背後冷汗直淌。這很像他從事危險工作時好幾次遭遇到的場麵。敵對的一方懷疑自己身分的情況。詭譎的緊張感就像在木村與檸檬之間張起網子般,逐漸擴散。“對了,大叔,你有起床氣嗎?”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木村反問:“什麼?”“你在睡覺的時候,如果被人叫醒,你會生氣嗎?”“什麼意思?”“問你有沒有起床氣。”“不管是誰,被吵起來都會不高興吧?”眼前金星亂迸。同時自己的腦袋往後麵猛地蕩去。被揍了。晚了幾秒,木村才發現對方的拳頭打中了自己的嘴巴。手是怎麼動的、拳頭是怎麼靠近的,他完全沒看見。嘴裡有小硬塊掉下來,用舌頭一碰,門牙斷了。木村用手按住嘴巴。他抹抹滴下來的血,取出牙齒,塞進口袋。“你做什麼?叔叔,你沒事吧?”王子依然扮演不知世事的國中生。他對著檸檬說:“不要這樣!你為什麼打他?我要叫警察哦!”“我隻是想,如果你是危險的業者,這點拳頭應該閃避得了吧。沒想到不費吹灰之力就打中了。我猜錯了嗎?”“那當然了,叔叔隻是個普通人啊!”“這樣啊。”檸檬看著嘴巴流血的木村,好像也傻住了。“可是我的直覺卻這樣告訴我:這個大叔乾的應該是跟我們差不多的工作。”“你猜錯了。”木村老實說。“以前我是做過危險的差事,可是好幾年前就金盆洗手。現在是個老老實實的警衛。老實說,拳腳早就變鈍了。”“那跟騎腳踏車是一樣的,不管荒廢多少年,身體都會自動反應。”哪有可能?——木村壓抑想要這麼說的衝動。“你是不是該去前麵的車廂了?”木村介意著牙齦湧出來的血說。“叔叔,你還好嗎?”王子從盾上解下背包,從外側口袋取出手帕遞給木村。“竟然隨身攜帶手帕,真是好人家的少爺。”檸檬怪笑說。王子重新背好背包。此時木村想起王子的背包裡有自己帶來的手槍。他可以若無其事地伸手到王子背上的背包,拉開拉鏈,取出手槍——木村這麼盤算。但腦中立刻閃過兩件事。一是就算取回手槍,又能怎樣的疑問。拿手槍威脅嗎?還是開槍?如果要開槍,是要射誰?射檸檬嗎?還是王子?他的願望當然是把槍口對準這個狼心狗肺的王子,扣下扳機,但如果辦得到,就不必這麼辛苦了。小涉身陷危機的狀況還是沒有改變。彆管那麼多了,乾吧。車廂的晃動還是一樣,仿佛在陣陣推撞著木村。在教唆他扯破忍耐的鎖鏈。自己不是一向活得單純明快嗎?想乾的時候就乾。人生每一天都在減少。不需要忍耐。對於可恨的國中生,不容分說地痛扁他一頓就是了。王子的話八成隻是唬人的。醫院附近才沒有人在待命,小涉也沒有危險。木村拚命把就要魯莽行動的自己關進箱裡,然而另一個自己就要把蓋子給撬開來了。“這一切會不會都在王子意料之中?”第二個想法是這個。背包現在就在木村眼前。所以他才會注意到手槍的存在。或許王子的目的就在這裡。王子是不是期待木村掏出槍來,與檸檬對抗?換句話說,這也是在王子的計劃之中?愈想就愈陷入泥沼。疑念勾起新的疑念,他為了不沉入沼澤而抓住棒子,卻開始不安起這根棒子真的能信任嗎?另一方麵,還有另一個自己正在挖開忍耐的蓋子隙縫,想要不顧前後地行動。感覺隻要神經一鬆懈,一切都會分崩離析。“好了,現在開始確認貨車的貨物。”木村聽到輕快、玩笑般的聲音,納悶是怎麼回事,沒想到檸檬一把搶走了王子肩上的背包。王子也“咦?”地愣住了。檸檬的動作就是這麼迅速。伸出去的手就像在空中一劃般自然,神不知鬼不覺已經搶走了背包。木村知道自己的臉色一下子白了。王子也不禁表現出緊張。“培西跟大叔,聽仔細了。我還不知道這個背包裡放著什麼。不過我看大叔頻頻瞄著它看,可以猜到裡麵或許放著可以讓你們占上風的道具。”檸檬拎起背包,拉開拉鏈,不一會兒便高興地“噢”了一聲:“原來裡麵放著這麼棒的東西呀。”木村隻能看著手槍被取出來。“如果用十個字來形容我現在的心情,就像這樣吧:‘爸爸,真的有聖誕老人耶!’字數對嗎?太多了嗎?”檸檬不曉得有幾分認真,一個人滔滔不絕、演講似地說著,看著從背包裡拿出來的附滅音器的小型自動手槍。“要是在列車裡像平常那樣開槍,不但很吵,而且引人側目呢。我正在傷腦筋說。什麼嘛,原來新乾線裡也弄得到滅音器嘛。幸好我沒指望聖誕老人。”王子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木村也因為檸檬的動作過於唐突且流暢,反應不過來。“好了,我隻問一個問題。”檸檬解開手槍的安全裝置,槍口對準木村。“問我?”木村忍不住說。瞄準的居然是我嗎?真正的壞人不是我,是這個國中生呀。這話都快來到嘴邊了。新乾線就像要讓木村的緊張增幅似地脈動著。“你們有槍,這是事實。既然連滅音器都準備了,你們不可能是一般人。小鬼跟大叔的組合很稀奇,但也不值得驚訝。危險的家夥裡怎樣的搭檔都有。重要的是你們在這裡的目的。是出於自己的意誌嗎?還是受人所托?你們打算做什麼?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老實說,自己跟檸檬他們沒有直接關係。就連槍也是為了乾掉王子而帶來的,對行李箱感興趣、想要瞎攪和,全是王子的一時興起。但是木村覺得就算說明這些,檸檬也絕對不會相信。王子窺看著木村:“叔叔,怎麼辦?我好怕。”他的表情像要哭出來了。那種怯弱的模樣,讓人興起一股非庇護他不可的使命感,但木村立刻告誡自己千萬彆受騙了。這個看起來像個怯弱少年的國中生,完全隻是披著那種外皮的大人。是個偽裝成怯弱少年的狡猾存在。“難道你們也被峰岸委托?”檸檬說。“峰岸?”木村看王子,訝異峰岸的名字怎麼會在這時候冒出來?“聽好了,接下來我要開槍射你們其中一個。你,要不就是你。若說為什麼不兩個都射,因為蜜柑大概會生氣。要是殺了要問出情報的對象,那家夥大抵都會生氣。A型的人超愛計較的嘛。可是話說回來,要是兩個都留活口就麻煩了。我要射其中一個。那麼我要提問了。”檸檬暫時放下槍口。他稍微彎起一邊的膝蓋,姿勢變得懶散。“你們兩個哪個是首領?我可不會被外表給騙了。我不否定小鬼是首領的可能性。好了,我數到三,首領就給我舉手,另一個給我指首領。要是兩個人的回答矛盾,比方說兩個都舉手,還是都指對方,就是在撒謊,到時候就沒辦法了,我兩個都殺。”“兩個都殺,你的同伴不是會生氣嗎?”木村幾乎是自暴自棄地說。“大叔也是A型嗎?真愛計較。噯,我是不喜歡蜜柑生氣,可是生氣就生氣,又不會死人。我這兒的遊戲比較重要。”“這是遊戲?”木村的嘴巴歪了。剛才王子說“來玩遊戲吧”,沒想到檸檬也要玩遊戲。世上全是這種人嗎?木村吃不消地想。他開始覺得喝酒就能滿足的自己最正經了。“那麼我要開始了,兩個都給我老實回答。”檸檬噘起嘴巴說。此時一個年輕母親帶著年約三歲的孩子經過車廂外的通道。檸檬不吭聲,木村和王子也沒有說話。“媽媽,我們快點回去!”小男孩天真無邪地說,從木村背後通過。木村想起了小涉。母親顯然對在通道上彼此對峙的木村等三人感到可疑,但就這樣往七車離去了。聽到孩子的聲音,木村心想“我得活下去才行”。為了小涉,我得活下去才行。不管是以什麼形式,我都不會死。木村像要下暗示似地,在內心一次又一次複誦。孩子離開後,車廂的自動門隔了一拍慢慢地關上。檸檬確認之後,“誰是首領?”他高興地發問。“一、二、三,回答!”木村毫不猶豫。他從手肘彎起自己的右手,舉起來。往旁邊一看,王子正用食指指著木村的胸口一帶。視線轉回前方。是檸檬舉起的槍口。旁邊的洗手台傳出烘手機吹風的聲音。好像還有人。木村望向聲音傳來的洗手台方向。沒有槍聲。隻有“喀嚓”一聲,像是轉開鎖般的輕微聲響,反倒是洗手台吹手的風聲還比較刺耳。“喀嚓”、“喀嚓”,聲音連續。木村等了一下才發現那是槍聲。滅音器抹消了聲音,聲音輕得連自己中了槍都不曉得。胸口好燙,木村先是這麼感覺。沒有痛楚,隻有液體湧出身體的感覺。眼前開始模糊。“大叔,不好意思射了你啊。”檸檬笑著道歉。“噯,這樣就結束了。”聽到聲音的時候,木村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後腦勺覺得硬梆梆的。自己倒下了嗎?疼痛擴散到整顆腦袋。然後他隻感覺得到新乾線的搖晃了。就像被拋進黑暗當中,眼前是一片沒有遠近感的漆黑世界。有底嗎?還是沒有底?意識消失了。一會兒後,有種飄浮在半空中的感覺。自己是被拖走了嗎?他不曉得現在發生什麼事,也無法判斷自己中槍後過了多久。一種異於落入沉眠的不安讓木村顫抖。自己被關進又黑又小的場所。叔叔,叔叔。聲音傳來。自己的意識隨時都會像霧氣般消散,就這樣消失——在這樣的不安中,木村勉力維係著意識。好想喝酒啊,他想。肉體的感覺消失了。不安與恐懼緊緊地攫住心的中央,勒緊上來,好痛苦。對了,最後得確認一下才行——他想。做為父親的情感就像碩果僅存的岩漿般噴發出來。小涉平安無事嗎?應該會沒事吧。以自己的死為代價,兒子的人生應該會延續下去。這樣就好了。遠遠地,王子的聲音就像屋外的風聲般傳來。叔叔,你會就這樣死掉哦?你遺憾嗎?害怕嗎?小涉呢?木村想問,卻連吸氣都辦不到。“叔叔的小孩會死掉。等一下我就去下指示。也就是叔叔白死了。你失望嗎?”雖然不明白狀況,但小涉會死掉這句話,讓木村不安起來。放過他,木村想說,嘴巴卻動不了。血氣逐漸退去。“什麼?叔叔,你在說什麼嗎?喂?”王子輕快的聲音不曉得從哪裡傳來。放過小涉——木村想說,卻發不出聲音。沒辦法呼吸,痛苦得不得了。“叔叔,加油。要是你好好地說出‘放過我孩子’,我就放過他。”木村對王子已經不感到憤怒了。如果他肯放過自己的孩子,也隻能求他了。在朦朧的意識之中,木村這麼想。他想要張動嘴巴。血液淹了滿口,差點噎住。呼吸變得急迫。“小涉”,他想發音,但儘管卯足了全力,卻還是發不出聲來。“咦?什麼?聽不見哦,叔叔?”木村已經連發問的人是誰都分辨不出來了。對不起,我馬上說清楚,請你放過我兒子——他隻能全心這麼默念。“叔叔有夠遜的,小涉會死掉哦,都是叔叔害的。”他聽見喜孜孜的聲音。自己即將沉入深淵的感覺席卷上來。木村的靈魂呐喊著,卻傳不到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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