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UFO大道 島田莊司 2220 字 3天前

不出所料,祖父江宣子的公寓就建在離木曾川堤岸不遠的地方。從關西本線的彌富站步行便可到達。儘管離車站尚有一段距離,但行程並不枯燥。雪子走在木曾川沿邊的堤岸上。那一帶果然已經改名為“多度水鄉公園”,名古屋.99lib.的市民可以來此進行當天往返的郊遊活動。雪子來到這裡時,正值五月溫暖的陰天。季節怡人,植物和流水芳香四溢,正是在河畔徜徉漫步的最佳時節。最近一段時間,雪子正為母親守孝,每天身穿喪服,或是類似的黑色連衣裙。此次出行,她也想儘量改變下心情,便換了件純白色的短袖連衣裙,裙子上方裝飾著花邊和褶邊。雪子走在堤岸上,裙子下擺隨著河風飄蕩。她心情原本陰鬱,但在如此優美的自然環境中漫步,心中多少舒坦了些。她事先查過地圖,沿河邊長長的堤岸逆流而上,不久便看到了一座樓房。那裡似乎就是“CORPO富澤”,因為陽台上晾著衣物和被褥。除此之外,附近再沒有哪座建築像是七層高的公寓了。走近一瞧,公寓很新,整棟樓都貼著象牙色的裝飾瓷磚,給人印象十分整潔。樓層不是很高,周圍全是平房,再無其他這般高的建築。雪子走下堤岸,向那裡走去。越往那邊走,越覺得那棟樓鶴立雞群、睥睨四方。推開門口的玻璃門走進前廳,隻見牆上裝著數量眾多的郵箱,雪子從郵箱一端開始巡視,在七層角落的七零一號室的郵箱上看到了祖父江的名字。上麵隻有姓,並無“宣子”二字,可能是要讓人認為她有男人吧。雖不知這棟公寓是用來出租還是分開銷售,但當雪子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這些不鏽鋼的郵箱時,不知怎地,她似乎明白了祖父江宣子進入這棟公寓時的心情。這一帶是水鄉公園,河水潺潺,綠意盎然,環境風光明媚。考慮生個孩子的話,這裡簡直再合適不過了。這裡是捕蟬、逮蜻蜒、戲水捕魚、孩子茁壯成長的最佳場所。河灘上,各種運動場地一應俱全。祖父江宣子一定也是考慮到這些才住在這裡的,儘管不知道她有沒有男人。對名古屋人而言,住在這裡應該是生活富裕的象征之一吧。這裡既沒有都市的喧囂,也沒有鄉下的土氣。在此購地建房,肯定需要一大筆資金。對於不能指望父母遺產的人而言,隻能住在公寓。而在這裡,由於高層景致優美,住在公寓反而是上佳之選。在公寓裡,可以將水鄉公園儘收眼底,這點要比低矮的獨門獨戶強得多。祖父江宣子說不定也是想到這點,才看上了這棟公寓。她一定日盼夜盼,在公寓竣工的同時就住了進來。公寓是新建的,沒有任何他人生活過的痕跡。這裡環境潔淨、布局完備,實乃最佳住所。住這裡的話,無疑要選最高層。因為高處能欣賞到水邊的景色,所以既然要住,不選最高層的話就失去了意義。祖父江宣子應該也是如此考慮的,所以才選擇了七層。而且同是最高層,角落的房間是最好的。如果沒有左鄰或右舍存在,人的心情會安穩許多。此外,角落房間的牆壁兩麵有窗戶和陽台,因而視野也十分開闊,而其他房間隻有一麵牆壁有窗戶和陽台。如此一來,當然要選七零一。雪子對祖父江的想法了如指掌,所以數字“一”令她出奇地惱火。那種擠過其他女人,率先跑到擺滿搶手貨的特賣品櫃台前,一舉搶到心儀商品時的拙劣勝利感,就包含在這個數字中。這個女人得到了心滿意足的最好房間。雪子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她人住此處時的竊喜之情,所以——舊怒未消,又添新恨。看來這種女人的確做得出從車上逃之天天的卑劣行徑。她做出如此齷齪的事,以雪子母親的性命為代價,逍遙自在地回了家,回到了這處矗立在水鄉公園中心、令她引以為豪的住所。一車乘客身處麵臨生命危險、令人渾身戰栗的恐怖地獄,唯有她一人巧妙九-九-藏-書-網地逃了出來。憤怒之餘,雪子忽覺眼前發白,隨後一黑——這是貧血的症狀。她站立不住,手扶郵箱忍了一會兒,卻不見好轉。無奈之下,隻好蹲下身,等待氣色恢複。不適感稍稍緩解後,雪子的大腦又開始兀自運轉起來。明明根本不想回來,祖父江卻口口聲聲說一定回來,還撒了一戳就破的謊,約定三十分鐘後回來。而她明知那位素不相識的女人會被殺害,卻仍舊隻顧自己的安危下車逃跑。這種難以置信的狡詐和卑劣,換來的是雪子母親頸部中刀,慘死人手。假如換做祖父江被菜刀抵住脖子,她會有何感受呢?若知道有個年輕女人麵對凶犯“若不回來,就殺掉這女人”的要挾承諾一定回來,下車後卻自顧自地逃走了,祖父江會對她充滿怎樣的憤恨和絕望呢?雪子的身體再度顫抖起來。回過神時,她已站起身一路小跑著穿過前廳,怒氣衝衝地上了電梯。用氣得發抖的手指狠狠按下七層的按鈕後,她深吸一口氣,極力平複情緒,卻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淚水緩緩湧了出來。電梯也像是新的,電梯廂裡充斥著金屬和塗料的氣味,當中還混雜著少許戶外植物的味道。雪子抬起顫抖的左手看了眼手表,現在已是下午五點半。這個時段很難判斷酒吧老板是否在家。當然,這也要看經營的是何種酒吧。若是單純接待醉客的酒館,開業時間一般為晚上八點左右,五點半這會兒老板或許剛剛起床;若是提供午餐、下午作為咖啡館營業的正經門店,則老板此時肯定不在家。雪子並不期待能見到祖父江,反而希望對方不在家。當她不顧一切地跑進電梯,按下七層按鈕的一瞬間,才意識到見到宣子後乾什麼、向對方提什麼要求等具體事宜自己一件都未考慮。雪子是在憤怒的驅使下來到這裡的。找到公寓,在郵箱上看到祖父江的名字時,她又心生其他恨意,上到了七層。她實在無法阻止這種一路猛衝的思緒。但現在冷靜下來一想,自己還未想過要與對方見麵。今天來,隻是要了解一下這個叫祖父江宣子的女人住在什麼地方,過著怎樣的生活而已。當然,也想看看對方的音容相貌,但並非通過正麵相對,而是從遠處眺望。她要了解對方的穿著、步態、舉止和手勢,從而推測其性格與為人。可能的話,雪子也想看看對方工作的地方。聽說她經營一家酒吧,如此一來,定有常客。雪子還想向這些男人打聽祖父江宣子的評價和事跡,之後再決定自己今後的行動。可當看到對方居住的房屋和環境時,雪子頓失冷靜,恨不能馬上見到對方,跟她拚個你死我活。不然彆人會認為自己懶惰,愧對母親。要知道,母親可是因為自己才死的,這樣的話,自己必須行動起來。雪子曾數次設想與祖父江見麵時的場景。如果自己表明身份,對方一定會道歉吧。若是這樣,自己又該說什麼呢?不能馬上原諒對方,要仔細聽聽對方的辯解後再作定奪。對方會斟詞酌句地道歉,以表誠意,要從對方的話音中聽出其中有沒有謊言。對方會不會提出支付撫恤金,以此了結呢?對方付多少錢,自己才能原諒她呢——一切尚無結論。電梯到了七層。七層嶄新的走廊裡還飄蕩著像是建材和黏合劑的氣味。然而,雪子仿佛沒看到周圍的景象,一心尋找“七零一”這個數字,直直地走在走廊中。七零一應該就在儘頭。七零一號門終於映入眼簾。門上掛著寫有“祖父江”的木牌,很像信州的膳宿公寓附近售賣的禮品。哼,這種女人居然還會往門上掛個木牌——雪子暗想。雪子按下門旁的按鈕,隻聽門內傳來陣陣門鈴聲。“來啦。”屋內隨即傳出女人的聲音。裡麵有人!雪子聞聲,心裡“咯瞪”一下,這才知道對方在家。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對方不在。這時,金屬門內側傳來祖父江走來的腳步聲。隨後“哢嗒”一聲,門鎖開了。對方打開門,探出臉,二人當即四目相對。雪子有些意外,對方的眼中居然略含笑意。剛剛經曆生死大劫,即便臉上露出一丁點笑容,也很難以置信。但令雪子意外的並非這點,而是宣子長著一張圓臉,身寬體胖,胖到讓人覺得門口很窄。她本以為祖父江宣子和自己相近。雪子很瘦,瘦得令人擔憂,個頭也很高。可眼前這個女人全身渾圓,個子矮小。“請問您是哪位?”祖父江怯生生地問道,聲音有些沙啞——確切地說,應該是嘶啞。雪子趕忙朝腳下的土間看去,確認有沒有客人的鞋。所幸那裡並沒有那樣的鞋,看來屋裡隻有祖父江一人。“我叫功德院。”雪子自報了家門。“您好……”宣子語帶疑惑。許是因為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吧。她當然不可能有印象。“或許我該說自己是下川雪惠的女兒更合適吧。”這句話說得不明不白,拐彎抹角。雪子本不想這麼說,隻是壓抑許久的鬥誌使然。下川雪惠這個名字宣子怎會不曉得呢?報紙和周刊雜誌隻登出了兩位案件相關者的名字,一位是司機大和田,另一位就是慘遭殺害的下川雪惠。而這兩人的“待遇”也截然不同,大和田的名字沒過多久便銷聲匿跡,而下川雪惠的名字至今仍再三出現。然而難以置信的是,宣子居然回應說:“嗯,您是誰的女兒……”霎時間,雪子眼前冒起金星,隨後視野發白,又暗了下來。不過這次沒到要蹲下休息的程度。“我有話想和您說,請讓我進去。”雪子說完,一把推開宣子的手,握住門把。“快、快住手!”宣子卻不讓進屋,用身體把雪子擋在門外。她那一坨脂肪似的身體觸感,和散發著刺鼻氣味的化妝品,無不令雪子陣陣作嘔。“我是下川雪惠的女兒。就是在巴士劫案中被凶犯殺害的那個下川雪惠的女兒!”二人在房門口相互推擠,雪子語氣有些激動地說道。雪子曾三番五次地設想和祖父江宣子見麵時的對話,但不可思議的是,她從未想過自己該說什麼。她覺得,隻要站在對方麵前,對方就會深鞠一躬,賠禮道歉。而自己隻需側耳旁聽,根據對方的態度決定接受何種程度的道歉,以及是否原諒對方。所以,她隻考慮了祖父江可能會說的上百種道歉語。不料在現實中,宣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再不住手,我可喊人了!”聽到這話,雪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什麼?!”她不禁厲聲喝道,“我可是那個因你而死之人的女兒啊!”說著說著,雪子的聲音顫抖起來。可眼前這個宣子的眼中充滿了莫名的憤怒,她對雪子說:“彆在這兒胡言亂語了。再不走,我可叫警察了!”“你叫啊!”嘴裡說著,雪子依舊側身撞著宣子。此時,宣子正拚命伸過胳膊,要把雪子的手從門把上推開。“你這人怎麼回事啊!乾嗎要來我家?該上哪兒上哪兒去!”“上哪兒啊?!”雪子問道。就在這時,宣子突然莫名其妙地大叫起來:“快來人呀!救命啊!這兒有個神經病!”雪子勃然大怒,揮起拳頭朝宣子的額頭打去,揪著她的頭發把她往屋裡推。宣子被撞到走廊,像一隻巨大的布偶玩具,狼狽地摔在走廊的木地板上。“我不就是想跟你談談嗎?乾嗎擺出這種態度!”雪子一邊關門一邊說道。“你剛才的行為屬於施暴,要構成傷害罪的!”宣子故意似的倒地不起,嘴裡說道。“還有非法闖入民宅罪,是要被拘留的!我要報警!”宣子坐在地上嚷道。“請便!”雪子回應道,“我早豁出去了。把事兒鬨大的話,咱倆的照片和姓名都得登上電視和周刊雜誌。反正我母親已經上了報,對我倒無所謂,可對你來說,這是頭一回吧!”接著,雪子又一針見血地說了句足以置宣子於死地的話——“到那時,隻怕你還得搬出這棟公寓嘍!”許是這句話當真奏了效,宣子沉默不語了。確認這點後,雪子乘勝追擊道:“你煞費苦心,隱姓埋名,把自己的所作所為隱瞞至今。不過你要是把事情鬨大的話,你的所有秘密都得曝光。而那間常客光顧的‘不倒翁’也會關門大吉,你將永遠沒臉在這兒待下去了。再說了,我剛才的行為並非單純的施暴。要知道,我失去了母親。就憑這點,世人也會理解和同情我的。”屋裡頓時陷入沉默。須臾,宣子開了口:“這樣的話,你的人生就完了。我看你真是瘋了!”“完的人應該是你吧。”雪子反唇相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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