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唐八子(1 / 1)

羋月傳6 蔣勝男 4012 字 12天前

自平定季君之亂,羋月頒下了一係列的法令,整頓內政外交:“重修商君之法,凡違法者皆依律處置。由樗裡疾主持清理井田,開阡陌封疆;由魏冉主持清查兵籍,確認軍功勳位;由庸芮主持清查戶籍,編訂戶口,重定賦稅;由唐姑梁主持頒布標準衡器,統一度量衡;由司馬錯主持蜀中事務;由白起主持練兵與戎狄等族易俗等事;羋戎、向壽主持與楚國黃棘會盟之事。”黃棘,秦楚會盟台。羋月站在高台上,看著下麵的軍隊。魏冉和羋戎率領秦軍站在會盟台下,甲胄如同黑色的海浪。遠處緩緩而來的楚國軍隊是一片紅色海浪,但見黃歇和楚太子橫騎馬走在前頭,楚王槐由兵馬護衛,坐在廣車之中。黃歇抬頭,看到羋月獨立高台,兩人四目相交,不由得微微走神。太子橫本與他並轡而行,見他落後,不禁勒馬問道:“子歇,怎麼了?”黃歇斂住心神,道:“沒什麼。”棘門到了,黃歇與太子橫下馬,楚軍兩邊分開,楚王槐走下馬車,邁向高台。此時秦王嬴稷從左邊登台,楚王槐則從右邊登台。兩國國君互相行禮,交換玉圭、國書。鼓樂大作。兩國國君高舉酒爵,祭拜天地。禮成之後,兩國國君於黃棘行宮飲宴,同時舉行秦楚之間的聯姻。楚王槐與羋月高坐上首,秦楚之臣坐於兩邊。鼓樂聲起,眾宮女擁著嬴稷和楚公主瑤身穿禮服上來,舉行婚禮。一切器具行止,皆如周禮。羋瑤手執羽扇,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怯生生的眼睛,在祝人唱辭聲中,嬴稷與羋瑤行禮如儀。然後是新人先向楚王槐行禮,此時楚王槐已經喝得有些醉意,高興地站起來祝吉道:“好好好,願你們夫妻和睦,秦楚兩國,永為姻親。”嬴稷和羋瑤站起,又走到羋月麵前行禮,羋月亦點頭讚道:“往迎爾相,承我宗事。佳兒佳婦,繁我子孫。”羋瑤臉一紅,低聲道:“諾。”行禮畢,嬴稷和羋瑤被擁下去,於後殿入帳。前殿卻是依舊行宴,羋月舉杯向著楚王槐道:“這杯酒,我敬王兄,將這麼好的女兒,許我兒為婦。”楚王槐道:“我也要謝謝王妹,將大秦公主許我兒為婦,秦楚親上加親。”說著一擊掌,一群楚國舞姬上來揮著長袖跳起楚舞,奏的亦是一曲少司命之樂。羋月感慨道:“楚音楚樂,我久已不聞矣,此時再聞鄉音,當真令人愴然涕下。”楚王槐道:“王妹不必傷感,這群樂姬,當隨公主的嫁妝一起入秦,陪嫁的還有膳夫庖人。王妹以後若是想到故鄉,儘管欣賞鄉音,重溫舊味。”羋月道:“王兄想得當真周到。”黃歇沉默地看著這王族兄妹之間的親近之態,卻深深地升起一股不安之感。此時嬴稷與羋瑤已被送入洞房,就在楚樂聲中,羋瑤手中的羽扇一寸寸地拉下,含羞帶怯地看了嬴稷一眼,又迅速轉開,臉卻羞紅了。嬴稷坐在羋瑤對麵,看著她,表情複雜。女禦與媵女們鋪好枕席,皆施禮退下,眾媵女依例在板壁之外靜候召喚。兩支燈樹映得室內如同白晝,嬴稷坐在羋瑤對麵,卻是神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外麵的樂聲漸漸變得細弱,羋瑤獨坐了半晌,隻覺得身子都要僵了,忍不住想開口,聲音卻細若蚊蚋:“大王……”嬴稷猛地回頭,看著羋瑤,他的表情很奇怪,羋瑤被嚇住了,不敢再開口。嬴稷回過神來,看到了羋瑤的眼神,似有所悟,當下扯了扯嘴角,努力展現出笑意來,站起來走了兩步,坐到羋瑤身邊,握住了羋瑤的手,道:“王後。”羋瑤漲紅了臉,想說什麼,最終隻是說了兩個字就害羞了:“大王!”嬴稷知道她在害怕,輕聲道:“你彆害怕。”羋瑤低聲:“原來,原來有些害怕的,不過看到您以後,就不怕了。”嬴稷隻覺得詞窮,搜索枯腸努力找話:“你父王……喜歡你嗎?”羋瑤不由得搖搖頭,回過神來又連忙點點頭。嬴稷又問:“嫁這麼遠,會不會想家?”羋瑤道:“想是想的,可是,從前姑母們也嫁過來了,想想也就不怕了。”嬴稷聽她提到“姑母們”,臉色微變了一變問:“你,可聽說過惠文後……”他說到一半忽然住嘴,歎道,“算了,你還是不必聽了。”羋瑤卻遲疑地問道:“太後她……和氣嗎?”嬴稷一怔:“我母後嗎?”見羋瑤點點頭,期望地看著他,他苦笑一聲,“放心,母後不會為難你的。”羋瑤低聲問:“你平時喜歡做什麼事,愛吃什麼東西?”嬴稷詫異:“怎麼問起這個來?”羋瑤臉更紅了:“如果你愛吃什麼,我給你做。”嬴稷一怔,反問:“你會自己做菜?”羋瑤點頭,低聲道:“以前我母親病著的時候,想吃家鄉的菜,可膳房又叫不動,我就自己跟傅姆學著做……”嬴稷怔了一下,問道:“你不是鄭袖所出?你生母不得寵?”羋瑤點點頭,有些難堪地說:“鄭袖夫人不喜歡我母親……”嬴稷有些動容,這場婚姻原非他所願,隻是一場政治交易,但他畢竟還年輕,這畢竟是他的嫡妻,沒有男人不對此鄭重以待的。他也曾經充滿憧憬,到如今變成完全的政治安排,一開始不免也有些抵觸。及至入了洞房,見羋瑤單純美貌,不由得略動了憐惜之心,聽她說到往事,更覺同病相憐:“原來,你也吃過這樣的苦啊……”羋瑤羞澀道:“我不怕吃苦,隻要能夠讓我母親過上好日子……”嬴稷歎道:“是啊,你也是為了母親……”他握著她的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翻過來攤開她的手掌,卻見掌心有一道極深的傷口,詫異地問:“這是怎麼傷的?”羋瑤已是羞得想縮回手去,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含淚道:“是不小心被木刺紮中,不敢叫太醫,後來就……”她怯生生地抬頭,“大王,您不要看了,很醜的!”嬴稷將羋瑤擁入懷中,心中隻覺得抽痛,歎道:“不醜,不醜,寡人十分憐惜,阿瑤,你也是個可憐的人啊……”羋瑤被他擁入懷中,隻覺得心跳得都要掙脫出胸腔了,她微哽咽,道:“阿瑤不可憐,阿瑤能夠遇上大王,便不可憐了……”燈影搖動,兩顆少年男女的心,初初接近。此時的宴殿裡,楚樂變得纏綿婉轉。羋月和其他臣子都已經離開了,宴殿裡隻有樗裡疾陪著楚王槐觀賞歌舞。楚王槐觀賞著歌舞,縱聲大笑,他的笑聲透過夜空,傳到走廊。魏冉麵含殺機,手按劍柄,在走廊上來回踱步。黃歇這時候已經從宴殿出來,其他人皆已休息去了,他卻隻覺得心頭不安,在廊下慢慢踱步,看到拐角處魏冉轉來,正要上前打招呼,又見繆辛匆匆而來,他腳步一停,退在陰影裡。魏冉疾走兩步,繆辛卻忽然擋在了他的麵前,道:“魏將軍,太後有請。”魏冉哼了一聲,沒有動。繆辛再催道:“魏將軍。”魏冉有些猶豫,頓了頓足,道:“你回稟太後,就說我有要事要辦。”繆辛不動,道:“太後已經知道魏將軍要做什麼,所以特地來叫奴才請魏將軍回去。有什麼事,太後會當麵跟您講清楚。”魏冉不甘心地向牆內看了一眼,終於還是跟繆辛一起離開了。黃歇緩緩走出,看著魏冉的背影,再聽到隔牆傳來的絲竹之聲和楚王槐的笑聲,陷入了思索。魏冉隨著繆辛進入羋月所居之處,在外便已經聽得秦箏之聲,入內一看,正見羋月坐在席上,手中撫著一具秦箏,箏聲高亢而滿蘊殺機。看到魏冉進來,羋月停下秦箏的彈奏,沉聲問:“你想乾什麼?”魏冉氣惱地坐下:“你說我想乾什麼?”羋月冷笑:“我說你想乾糊塗事,幸而我叫繆辛關注你,免得你真的衝動起來……”魏冉截斷了羋月的話:“他就在這裡,就隻一牆之隔,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隻要殺了他,隻要殺了……”羋月道:“你若殺了他,我們就會跟他一起完蛋。”魏冉怒道:“我不怕!”羋月冷冷道:“你不怕我怕!”魏冉大怒,質問她:“難道你真的忘記殺母之仇了嗎?”羋月冷肅地道:“我沒忘,到死都不會忘。所以你更要記住,殺死母親的,不止他,還有他的母親。你放心,他們一個都跑不掉,總有一天,我會讓每一個仇人都無法逃脫。可現在不行,我們曆經了這麼多波折,才能夠一家重逢,我們要報仇,更要活得好好地以後再報仇,這才能讓母親含笑九泉。”魏冉聽著她的話,慢慢地坐下,問:“那要到什麼時候?”羋月道:“三年,再給我三年的時候,等我把所有的內憂外患都解決了,我們的兵馬實力足夠強盛的時候,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償了夙願。”魏冉跪在羋月麵前,哽咽道:“阿姊,我真是忍不下啊,仇人近在咫尺卻不能殺了他,我實在是……”羋月輕撫著魏冉的頭,歎道:“忍字心頭一把刀。要想比彆人強,要想彆人不對你殘忍,你就要先對自己殘忍。忍人所不能忍,成就彆人所不能成就的功業,到那時候,你想怎麼快意恩仇都成。”魏冉深吸一口氣,忽然站起來拔劍道:“阿姊,你為我彈奏一曲吧。”羋月再度彈起秦箏,魏冉隨著殺氣騰騰的樂聲作劍舞,將一腔殺氣、一腔怒火,儘數泄於其中。行宮走廊上,外麵的楚樂已經停止,夜深人散,黃歇遙遙聽著秦箏錚然之聲,隻覺得心驚膽寒,便循聲往前走去。不料在半道上,卻遇上了楚太子橫。“子歇。”太子橫見了他,倒是一怔。黃歇也是一怔:“太子,您還沒有休息?”太子橫點頭:“我睡不著。子歇,我聽到秦箏之聲,這麼晚了,是誰在彈奏?”黃歇道:“好像是秦人那邊,不知道是誰在彈奏。”太子橫駐足歎道:“這秦箏殺氣甚重啊!子歇,這次黃棘會盟以後,我就要正式入秦國為質了……我,很是憂慮。”黃歇勸慰道:“太子放心,我會陪太子一起去的。”太子橫臉色鬱鬱:“如果沒有你的話,我簡直不知道有沒有勇氣前往秦國。接下來,就是子蘭要娶秦國的公主了吧。”黃歇知道他的憂慮,勸道:“太子,王位不是靠鬼蜮伎倆能夠得到的,沒有實力掌握這一切的人,縱然得到,也會失去。就像……秦國的王位之爭一樣。”太子橫道:“我不知道這位秦國太後,在我和子蘭之間,會選擇支持誰?與子蘭相比,我能夠倚仗的,隻有你,子歇。”黃歇搖頭道:“不,你唯一倚仗的應該是你自己,因為你是楚國的太子。而我……”他看著遠方,“我隻希望這次去鹹陽,能夠完成畢生所願。”一夜歌舞,所有的人都在沉醉中,皆未起身。天蒙蒙亮的時候,草上的露珠泛著微光,羋月獨自走在後院,踩著晨露,天地間似乎隻剩下她一個人。她從一頭走到另一頭,又轉回頭繼續走。黃歇從另一頭走出來,看到了羋月。羋月似乎也有感應,轉頭,看到了黃歇。羋月道:“子歇——”黃歇脫口道:“皎皎——”旋即苦笑一聲,“我現在該稱你為太後了嗎?”羋月搖了搖頭:“你在我麵前,任何時候,都可以稱我為皎皎。”兩人沉默片刻,羋月又道:“聽說,你這次會和太子橫一起入秦,對嗎?”黃歇道:“是。”天色漸亮,遠處的喧鬨聲漸漸傳來。羋月看著黃歇道:“好,我在鹹陽等你。”黃棘會盟已畢,楚國人馬歸國,秦國人馬也向鹹陽進發。唯有楚國公主羋瑤,沒有隨著楚人回去,如今她已經是秦王後,要隨著秦人回鹹陽。她坐在馬車上,走過山山水水,終於進入鹹陽城。下了馬車,看著巍峨的秦宮,羋瑤忍不住頓住腳步,不敢邁出。嬴稷走過來,伸出手道:“走吧。”羋瑤慌亂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她怯生生地伸出手去,握住嬴稷的手。嬴稷拉著羋瑤,走進重重秦宮,一直走到為新婚所備的清涼殿,便見一個少婦打扮的十幾歲女子率一群宮女迎上來,笑道:“妾身參見大王,參見王後。”羋瑤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嬴稷,嬴稷介紹道:“這是唐八子。”羋瑤一怔,勉強露出微笑:“唐妹妹好,快請起。”唐八子,即唐姑梁之女唐棣,已經在數月前進宮,被封為八子,這些日子在秦宮早已經執掌宮中事務,於行事上十分乾練。與羋瑤的羞怯相比,她顯得格外乾練爽利,甚至在羋瑤的眼中,有一些乾練過頭,讓她感到有些壓力。但見唐棣站起來笑道:“天氣快熱起來了,這清涼殿就是先王娶楚國王後的地方。妾身聽說王後要來,早兩個月就開始收拾,王後看著哪裡還有什麼缺失,隻管跟我說。”羋瑤蒼白著臉,不知所措,但聽得嬴稷用一種十分熟悉和親昵的口氣對唐棣道:“知道你能乾,王後這裡就交給你了。母後那邊準備得如何了?”唐棣笑道:“母後那裡哪敢疏失呢,大王儘管放心好了。”看著唐棣和嬴稷相處的默契和熟稔,羋瑤隻覺得心裡更加慌亂無措了,但見唐棣極為乾練地布置了清涼殿中的一切,對著嬴稷微微一笑道:“大王與王後新婚燕爾,妾身就不打擾了,就此告退。”嬴稷看著唐棣的背影,悵然若失。他很小的時候,便已經認識唐棣,甚至在周圍人半開玩笑的話語中,聽說過唐棣將來是要嫁給他的。隻是後來他為質燕國,自然不再想起此事。後來他自燕國回秦,爭奪王位,危機四伏時,躲在唐棣家中,是唐棣的父親唐姑梁一力相助,他才躲過暗殺,躲過追捕,直至登上大位。他自出生以來,便與母親形影不離,隻有那段時間,是母親要引開那些追殺之人,不得已與他分手。那時候他心中充滿了淒惶和害怕,如果沒有唐棣在他身邊相伴,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度過那些驚濤駭浪的日日月月。他隻道自己登基之後,便可與唐棣一生一世在一起,隻可惜,他是秦王,婚姻之事不能自主。為了退五國之兵,母親安排他迎娶楚國公主,而唐棣,隻能是他後宮的一名妃子。唐棣依舊如過去那樣,無怨無悔,依舊那樣熱情地笑著,她接受了這樣的命運,甚至擔心他為難,不肯接受高位分的夫人之位,而寧願屈居八子之階。甚至在他迎娶楚國公主的婚禮上,唐棣依舊操辦著宮中事務,一點一滴用心做到儘善儘美,要讓新王後無半分不適。唐棣退出,他的視線緊跟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回來。羋瑤看著他的眼神,心碎神失,卻隻能依舊笑意盈盈。在楚宮的日子,讓她懂得了,如果你想讓彆人喜歡你,就一定要一直保持著快樂和感恩。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滿腹怨氣、委委屈屈的人。唐棣走出清涼殿,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傅姆看到她的神情不由得心疼,為她抱不平道:“夫人,這王後來了,怕是以後又不得安寧了。唉,您和大王青梅竹馬,現在忽然插進這麼一個人來壓到您頭上,真是!夫人也太過謙讓,以巨子的功勞,您完全可以有更高的位分,您自己為什麼挑中這麼一個低階的八子?”唐棣冷哼一聲道:“閉嘴。”傅姆嚇了一跳,忙俯首道:“奴婢該死。”唐棣冷冷一笑:“鴻鵠之誌,燕雀安知?”言罷,拂袖往前,見侍女們都要跟上,製止道:“罷了,我一個人走走,你們不必跟從。”傅姆有些不安,唐棣冷笑:“便當真有什麼事情發生,就憑你們,也護不住我。”傅姆知她性子,訥訥不敢言,隻得率人退下。唐棣獨自一人在曲廊上走著,看向天邊飛雲、浩然長空,心潮起伏。她本是墨家之女,自記事起,父親便是巨子了。她從小如墨家所有的弟子一樣,受墨家學術之教,習文才武藝,受嚴苛的訓練,她懂得搏擊、暗器、機關、製械等事,甚至是諸般潛伏暗殺、藏影匿形之術。自十三歲起,她便束發與同門行走列國,鋤強扶弱。墨家本就崇尚簡樸,胼手胝足不以為苦,她自幼著粗衣,吃糲食,每天堅持六個時辰以上的訓練。她一直認為,自己和墨家的其他弟子沒有什麼不同,或許不能像她的父親一樣成為巨子,可她自信一定能夠成為墨家重要的長老。在遇到嬴稷之前,她從來未曾想過,她的生命可能會有另一個轉折。第一次見到嬴稷的時候,她很好奇,她的生命裡從來沒見過如此白白嫩嫩、柔軟富貴的小孩子,他像她吃過的最香甜最柔軟的糕點,讓人見了就不禁感覺軟軟的、甜甜的。父親讓她來陪他,讓她換上女孩子的衣服,可她的衣服還是不及他的那樣柔軟絲滑,她的手掌遠不如他的那樣柔嫩光滑。她喜歡和他玩,因為隻有和他玩的時候,她才會如跌進甜糕堆中一樣,儘是柔軟和香甜的感覺。然後她進宮了,見到了她的姑母唐夫人,見到了大王,見到了羋八子。這種如同放假般悠閒的時光過了一段以後,她又出了宮,回複到墨家弟子往常的艱苦訓練之中。她在艱苦的訓練之餘,會想到他;在奔走列國執行任務的時候,會想到他。聽說他在大王去世之後,被送到燕國為人質,她心裡是惋惜不平的,他那樣白嫩柔軟的孩子,本來就應該是一生被供在錦繡堆中的,竟也淪落到去吃這樣的苦頭。隻可惜,她沒有辦法去燕國救他,去幫他,就算能離開鹹陽,也是率著墨家弟子去執行任務,來去匆匆。墨家弟子以身許義,是最忌以私害公的,如果她敢私自去燕國,那麼她就不配做墨家弟子了。所以這樣的念頭,隻在她腦海中偶爾閃過,畢竟,她對他的感情還遠不及她對墨家的。後來,他回來了,父親讓她跟著他,貼身保護他。她與他同行同宿,同飲同食,幾番在危難中,以身相護。她曾經為他受傷,看到他撫著她的傷口淚水漣漣,她並沒有覺得自己的傷痛有什麼了不起,倒是覺得他依舊如往日一樣,還是她的柔軟甜糕。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她隻當作是生命中偷來的放鬆和快樂。可是有一天,父親嚴肅地告訴她,她要成為嬴稷的妃子,從此以後,這一生一世,都隻能做一件事,就是陪伴著他。她如五雷轟頂,一時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和反應。她知道自己是女兒身,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會讓她的生命和其他的同門有所不同,可是這一天,天地完全傾覆了。她是悲憤的,既然注定她不能飛翔,為什麼要讓她從小到大,以為自己能夠飛翔?她已經養成了鷹的心性,如何能夠讓她折翼歸於雀巢?可是父親從來不曾將她看成一個女兒,甚至如今也不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與她對談。他說,此刻的他,是以巨子的身份,與墨家最出色,甚至是最能夠改變墨家命運的弟子對談。從出生時,神靈選擇她是一個女人,在她成長的歲月裡,命運選擇墨家與秦王結盟,而她成為這個結盟最有力的支柱,或許也是命運的決定。墨家承墨子先師之訓,多年來奔走列國,求解眾生之苦,但爭戰卻越來越頻繁。一時的相助,未必能夠讓眾生解脫,區區墨家弟子的努力,改變不了天下大勢。大國並吞小國,大國互相攻伐,眾人皆苦。唐姑梁一直努力想引導秦惠文王奉墨家之學,並不惜傾力相助。秦惠文王死後,武王繼位,墨家不能與之相和。及至羋月回秦,與唐姑梁一番長談,讓唐姑梁堅信,羋月是能夠繼承秦惠文王遺誌之人。可是新一任的國君呢,他會不會完成墨家輔助王者、一統天下、解民倒懸的心願?羋月已經付出了誠意,除了一個政治交換的王後之位已經許與楚國之外,新王的後宮,便交與墨家。所以,墨家的弟子,必須入宮,成為新王的妃子,成為影響下一任、甚至是下下任君王的人。從折翼之痛,到浴火重生,唐棣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之後,她成了嬴稷的妃子。她身邊的傅姆,是唐姑梁特地找來的人,深通宮廷禮儀和事務。她以前雖然受過這方麵的訓練,但終究隻是為著執行任務臨時隱藏身份不出錯所用,粗粗應付尚能不出錯,可真正到了宮廷之內,還是要倚重那個傅姆的。而這個傅姆,本擬一腔雄心壯誌,想要調教出一個後宮的決勝者,等到了唐棣身邊,方才明白,任何人都影響不了她。唐棣抬頭望著天空,遠處有鳥兒劃過的軌跡,對於心靈飛翔過的人,四方天地,是永遠關不住的。常寧殿廊下,羋月穿著薄紗常服,搖著扇子慢慢踱步,衛良人跟在她的身後溫聲稟報著宮中事務。羋月緩緩道:“王後住進了清涼殿?”衛良人道:“是。”羋月笑了,看向衛良人道:“還記得我們在椒房殿初見的情形嗎?”衛良人會意:“如今,又是新的後妃相見,時間過得真快啊。”羋月輕歎:“是啊,我們都老了。如今是她們爭風鬥豔的時代了。”衛良人道:“太後正當盛年,她們站在太後跟前,還差得太遠呢。”羋月微微一笑,薜荔從廊下另一頭拐進來,行禮道:“太後,義渠君來了。”衛良人微微一笑,知機退開道:“太後,妾身先告退了。”羋月沒有說話,轉身走回屋子。過得不久,便見義渠王全身披掛大步走進內室,道:“我要走了。”羋月見他滿頭是汗,叫來侍從為他解甲,正舉手為他拭汗,聞聽此言詫異道:“走?去哪兒?你不是在城外軍營中練兵嗎?”義渠王道:“老巫派人傳訊,獫狁部落偷襲我的城池,這一次我非要把他們鏟除乾淨不可。”羋月停住了手,問道:“你要去多久?”義渠王道:“不知道,打完仗我就回來。”羋月輕歎道:“你是天生不能離開戰場的人啊!”義渠王道:“如果你舍不得,跟我一起走好了。”羋月道:“你明明知道,秦國離不得我。”義渠王沉默了一下:“我總覺得,你的心,沒有在我身上。”羋月道:“彆說傻話了,我們畢竟不是十來歲的孩子,還天天在一起情情愛愛的嗎?”義渠王忽然摸了一下羋月的肚子,羋月嗔道:“你乾什麼?”義渠王遺憾道:“真可惜,這次你還沒懷上。”羋月啼笑皆非:“你說什麼啊!”義渠王道:“老人們都說,女人隻有懷上娃娃,心才會被真正拴住。”羋月歎氣,揮手趕他:“走吧走吧。”義渠王道:“你如果生一個兒子,這孩子有你的聰明和我的勇力,一定會天下無敵的。”羋月無奈地笑了:“這種事,怎麼能由著人想要就要呢,這是少司命的安排啊。”義渠王哈哈一笑,忽然抱起羋月道:“那麼,我們就多努力幾次,讓少司命看到我們的努力,也多賜我們一些機會吧。”羋月驚呼一聲,捶著他罵道:“你放我下來,你這一身臭汗的……阿驪,你這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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