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風光極了,在國民黨軍的嘉獎大會上,他身披綬帶上台受獎。嘉獎令稱:“宋天虎在這次與共軍的決戰中,表現異常勇敢,擊斃共軍團長一名,特授予青天白日勳章一枚!賞金條兩根,晉升為上尉連長!”為慶祝虎子得獎晉升,胡營長做東,請虎子、老驢子、成子及兩三個連排長在飯館吃飯喝酒慶賀。虎子在酒宴上說:“要是沒有老驢子領我,我能進國軍?要是沒有胡營長照應,我能立功?我宋天虎啥都能忘,就是忘不了弟兄情誼。”說得胡營長、老驢子心花怒放,連連叫好,把酒一杯杯往嘴裡倒。吃喝直至夜色漸濃,幾個人都有些醉意。他們路過一家妓院,幾個花枝招展的妓女見過來一群當兵的,立即上來拉客。老驢子看看胡營長傻笑,胡營長笑著點點頭。老驢子立刻說:“今兒個兄弟們都樂和樂和!把我兄弟虎子扶進去!”虎子渾身發軟嘟囔著:“我要睡覺……”他被扶進了妓院。虎子和衣而臥,在一個妓女的床上死睡一夜。第二天早晨,他迷迷怔怔四下看了看,發現身邊睡著個女人,忙坐起。那妓女也醒了,張開雙臂向虎子抱去,虎子一把推開她說:“我咋在這兒?”妓女說:“你一進來就像攤泥似的,也不理人家。”虎子忙下床跑出屋去。妓女喊:“哎!給錢呐!”虎子一頭闖進自己連部,見老驢子的床空空的。他坐到自己床上,連連喘粗氣。老驢子進來詭笑著:“你可太不講究,睡完了不給人家錢。我替你給啦!”虎子吼:“你混蛋!”老驢子笑道:“你得便宜賣乖!人生在世嘛,酒色財氣,一樣也不能少。少了,就白他媽活了!”李團長和王政委跟天星和小任談工作,王政委說:“經組織研究決定,宋天星同誌、小任同誌留在團部當參謀。”小任立正道:“服從組織決定!”天星說:“我請求下連隊帶兵打仗!”王政委說:“組織已經決定了,要服從命令!”天星說:“我這個人不適合當參謀,也沒那個腦子!”李團長說:“你以為帶兵打仗就不用腦子?什麼邏輯!要知道,這是組織照顧你們!”天星說:“我不需要組織照顧!於團長犧牲了,我答應過他,要為他報仇。”李團長對天星有了好感:“好!我答應你!回去等命令把!”王政委說:“老李,讓她當參謀是你提的……”李團長說:“那是我想照顧她。我需要帶兵打仗的人!宋天星,果然名不虛傳,讓她去一營當副營長!”操場上,八路軍戰士們在訓練。天星從操場邊走過,小任趕上來:“宋大姐,你為什麼偏要下連隊呀?”天星說:“我這人野慣了,愛打仗!”小任說:“連隊太危險了,槍裡炮裡的,說不定……”天星毫不客氣地說:“你!你也算男人?白托生了個男人身子!”她指著操場上的戰士,“難道就該他們冒著危險去衝鋒陷陣?就該他們去死?我的戰友死去的多了,如果我隻想活命,我對不起他們,我感到可恥!”說完,天星扭身走了,小任呆站在那裡。天好在天月家住了些日子,等不來天星和虎子,她決定回秀水屯去,萬一天星和虎子回秀水屯,正好都能見上。天月苦留留不住,隻好送他們娘兒倆出來。天好領道兒走,走幾步又回身說:“天月,你也要回去看看呐,秀水屯是你的家。”天月捂著嘴哽咽,淚流滿麵。路邊,一個小女孩和一個瞎老人在乞討。老人拉著胡琴,小女孩在唱:“喊一聲姐姐淚花流啊,沒娘的孩兒跟你走啊。五冬六夏我長大呀,姐姐姐姐你在哪兒呀……”周和光到飛機場歡迎國民黨來沈陽的接收大員,其中有國民黨督察處林處長。林處長見了周和光十分熱情:“這麼多年你辛苦了,黨國會重用你的。”天月在家打毛衣等周和光,牆上的鐘聲響了十一下,周和光還沒回來,天月坐不住了,走出屋子,來到院門口焦慮地張望。靜靜的夜,昏暗的街燈照著飄揚的小雪,街上空無一人。等了一會,天月感到冷,往屋裡走去,她剛要開門,遠處傳來腳步聲。她忙走回院門口去看,果然是周和光的身影。她高興,又突然轉為惱怒,轉身進了屋子。周和光穿一身警察服走進屋來:“我回來了。”天月沒應聲,也不回身。周和光走到天月身後,收搭在她肩上。天月生氣地扭動一下肩膀。周和光問:“咋的?生氣了?”“哎呀,你喝酒了。”天月一回身,看見周和光穿著警察服,大吃一驚,“你咋穿這身衣裳啊?”“上峰任命我為沈陽市警察局副局長。”天月由吃驚轉為驚喜,這可是不小的官兒呢,不由得眉開眼笑:“這可太好了!你總算沒白熬!”周和光說:“你小聲點,彆驚醒了那屋的大姐和孩子。”“人家走了,回秀水屯了。”“她一個人多難啊,你咋不留下她?”天月說:“我留不下呀,大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強著呢。”當了副局長,林處長開始為周和光安排住處了。一輛美式吉普車緩緩行駛在一條有許多小洋樓的街麵上,車上坐著周和光、天月,還有林處長。林處長說:“周太太,今天就聽你的。你看看路兩邊,哪座小洋樓漂亮,可以任選一座。”天月向路兩邊看,一座座小洋樓緩緩移過。天月指著一座小洋樓說:“哎,林處長,你看這座!”林處長看看小洋樓,點點頭讓司機停車:“周太太眼光不錯嘛!走,咱們進去看看。”三人下了車,林處長去按門鈴。一個中國女仆打開院門,問:“先生有事嗎?”林處長不理女仆,衝門外的周和光和天月一擺頭:“進來呀!”進了樓裡,林處長無所顧忌地四處看。中國女仆跟著,不停地鞠躬,她怯生生地問:“先生,你們是哪兒的呀?”林處長說:“我是保安司令部督察處的,這位是警察局的。請你的主人過來。”一對白俄夫婦從樓梯上走下來。男白俄來到林處長麵前問:“先生,有何貴乾?”林處長說:“你們一直為日本人效勞吧?”男白俄回避著:“不,隻是做些生意。”林處長威嚴而又直截了當地說:“跟日本人做生意,那不就是為日本人效勞嗎?能住這樣的樓房,說明你跟日本人的關係很不一般。這樓房是逆產,政府沒收了!限你們兩天之內搬出去。”男白俄如雷轟頂,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先生,我們……”林處長斬釘截鐵地說:“不搬嗎?那好,查封你的一切財產。有話到我們督察處去說!”男白俄誠惶誠恐:“我們搬,我們搬……”女白俄抱住男白俄,哭著說:“親愛的阿廖沙,我們怎麼辦?”林處長。周和光、天月不理他們,大步走出洋房。三人從洋房裡走出來,林處長駐足環視院子裡的樹、積雪的花壇和草坪:“春暖花開時,這裡一定很美。和光,周太太,這就是你們的新居了。”周和光似有內疚:“這樣不好吧?林處長。”天月說:“是啊,把彆人攆走了,咱住,我心裡不是滋味。”林處長說:“你該心安理得,周太太,和光出生入死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這些嗎?從南到北,兄弟我接收的多了。咱是政府的有功之臣,不管啥,隻要咱看上了,就是咱的!”國民黨軍行軍,走在鄉村大道上,隊伍中,虎子和老驢子並肩前進。老驢子說:“這麼再往北走下去,可就離你家不遠了。”“是啊,我這心跳得厲害,真想回家看看。”老驢子說:“又來了,就是離不開你那姐姐!”胡營長和成子騎馬趕上來。胡營長說:“虎子,前邊是嚴家窩棚,部隊到那裡住下,休息五天,過年!”虎子說:“嚴家窩棚?離我家就七八十裡呀!營長,我想回家看看我姐。”胡營長問:“你家?哪兒呀?”“三江鎮秀水屯。”胡營長說:“哎呀,那地方離共軍可近呐。”虎子說:“大哥,我有三個姐姐,沒爹沒娘,是三個姐姐帶著我。我被抓了勞工以後,一直沒看見她們,我真想她們……尤其是我大姐,她肯定在等我。”說著,眼睛發酸了。胡營長說:“大老爺們,咋還哭嘰尿腚的。好吧,這馬歸你了!”胡營長把馬韁繩丟給虎子:“按時歸隊!換身便服!”團部設在一個普通農家的正房裡,李團長和王政委正在談工作,參謀手拿電文進來說:“總部來電。”李團長接過電文,看完,交到王政委手裡。李團長對參謀說:“把一營宋副營長找來。”李團長走到牆上的地圖前邊尋找邊說:“秀水屯……這兒,在咱們駐地的東南方,不到三十裡嘛。這丫頭,從來沒提過。”王政委看著電文說:“總部要是不說,咱也不知道。”李團長說:“沒想到,她和沈陽的國民黨上層還有這種關係。”王政委說:“正好,讓她回家過年。”天星進來向團長、政委敬禮。李團長問:“你家是哪兒的?”“三江鎮,秀水屯。”李團長問:“離咱們駐地多遠?”天星說:“二十七裡。”李團長說:“二十七裡?挺精確呀!”王政委問:“想不想回家看看?”“當然想了!”李團長問:“那為什麼不說?”天星說:“我剛到營裡,咋能就提回家呀?這又趕上過年,哪個戰士沒有家?影響不好。”李團長說:“我給你假,回去吧!”天星驚喜地問:“真的?”“不過,有個任務你要完成,這是總部敵工部的指示。”王政委說著把電文遞給天星,天星看完電文,想了一下,十分乾脆地說:“保證完成任務!”小洋樓裡,周和光在書房翻閱文件,天月走進來說:“快過年了,我想我大姐。”“那就寫封信叫她來。”天月說:“信到那兒,年都過去了,我想回去看看。”周和光想了一下說:“也好,你大姐在那邊也挺孤單的。”天月說:“你跟我一塊回去唄。”周和光說:“不行,我可沒有工夫。唉,真該回去看看……哎,給大姐多買點東西,多帶點錢。”2又要過年了,已經到了大年三十,家家戶戶充滿著年味兒。在外的人,範有可能,一定會在年三十以前千方百計趕回家過年。雪原上,身穿八路軍軍服的副營長宋天星正策馬由北向南朝秀水屯方向奔馳;身穿便服的國民黨軍上尉連長宋天虎策馬由南向北朝秀水屯方向飛奔;國民黨沈陽市警察局副局長太太宋天月正乘火車由東向西朝秀水屯方向行進。這三個人到秀水屯都是去看一個種莊稼的鄉下女人,他們的大姐宋天好。大姐宋天好的家就是這三個身份不同的人共同的家。遠遠近近不時響起鞭炮聲。道兒從兜裡掏出小鞭炮,用香頭撚放。天好從牆角的雪堆裡,拽出凍得硬邦邦的豬肉,要往屋裡拿。一陣馬蹄聲傳來,天好回身望去,之間一匹馬奔到院門口,從馬上跳下天星。天好呆呆地看著天星,天星也一動不動地看著姐姐。天星一聲喚:“姐……”天好手中的豬肉落地。天星又一聲喊:“姐……”她奔進院裡,撲向天好,姐倆抱在一起。天星拉風箱燒火,天好炒菜。天好說:“你回來真好,要不,家裡就我和道兒。大過年的,多冷清!”天星說:“我呀,就想年三十趕回來,和姐姐守歲。”天好說:“我還擔心呢,這晚上咋過呀。道兒睡著了,就我一個人,一會兒想你,一會兒想虎子。”天星問:“虎子他……”天好說:“他來信了,挺好的,在國軍裡。”天星說:“哎呀,虎子也活著。”她由興奮突然轉為責怨:“他咋當國民黨兵了?”“活著就好,當啥不行啊。”天星說:“姐,你也糊塗。國民黨禍國殃民,打內戰!”天好說:“你咋跟魏德民說的一樣,對了!魏德民也活著!”天星站了起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天好說:“我在沈陽看見他了,是你們八路的一個啥官兒,後來撤走了,說不上撤哪兒去了。”天星捂住臉,轉身進了屋。天好心裡也湧起一種思緒。虎子一頭闖進來,大喊一聲:“大姐!”天好驚喜萬分:“這不是做夢吧!”天星聽到虎子的聲音,從屋裡跑出來,兩人一見麵就緊緊抱在一起。天星問:“虎子,這些年你都乾啥了?”虎子先撂出一句:“當勞工受鬼子的氣。”天星盯著虎子長了硬胡茬的臉問:“後來呢?”“後來,造了反,殺鬼子,跑大山裡去了。”天星高興地說:“行啊,虎子也是抗日的英雄了!”虎子高興地又提起當年勇:“二姐,咱啥時候孬種過?當年就和秋田太郎對過陣!”“虎子,這些年二姐可想死你了!”“我也想二姐,想你往死裡周正我!”兩人都笑了,天星問:“你就是不想二姐扛大米回來給你吃!”道兒望著虎子很有禮貌地說:“你是小舅吧?”虎子看看道兒,問天好:“大姐,這是誰家孩子?”天好笑道:“你外甥!”虎子很高興地抱起道兒問天好:“大姐夫找到了?”天好皺眉道:“今兒個不提那個禍害,有空和你們說。”虎子這會兒才注意到天星的軍裝:“二姐,你穿這身衣裳我看著紮眼,快換了!”天星立即反問:“你咋沒穿你那身狗皮呀?”虎子有意顯擺:“這是你們八路的地盤,我穿軍裝,送死呀?等咱國軍過來,我穿上你看,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六軍上尉連長!”“你還是國民黨軍官?”天星說著就要掏槍,虎子也把手伸到腰間。天好正往炕上擺飯桌,看到這架勢生氣了:“咋的?還要動槍啊?”她站到兩人中間:“這是家!你們是親姐弟!”天星、虎子的手都離開了槍。虎子還是不忍不讓:“大姐,給她找身衣裳,讓她換了。”天星更是頂牛:“我不換!”天好說:“我看你二姐穿這身挺精神的。”道兒進屋裡來說:“娘,院裡的兩匹馬咬起來了。”天好一語雙關:“真是,就聽說一個槽子栓不了倆叫驢,咋兩匹馬也栓不到一塊了?”天好把菜擺滿了小炕桌,又拿來酒,大家圍坐在桌邊。天好倒酒說:“這多好,一家人在一塊過年,樂樂嗬嗬的——哎,就差天月。”天星瞅機會還想爭取虎子:“虎子,二姐一個人在家多冷清,你回家陪大姐種地吧。”虎子反問:“你咋不回來陪呢?”天星又把話挑明了:“要不,你跟我走。”“跟你走?當土八路呀?快拉倒吧!”虎子從懷裡掏出兩根金條,放到天好麵前:“大姐,這個你收好,這可是我拿命換來的,能置幾畝地了吧?以後,我還得打仗,繼續為家掙錢,咱趕明兒個肯定發家!”轉向天星:“宋天星,你當八路給家掙啥了?”“我們共產黨不是為了這個!”天星拿起金條往地上扔:“我們是為窮人打天下!”虎子哈哈大笑,笑夠了才說:“就你們能打天下?我們是國軍,正牌的,你們有啥呀?小鬼子的三八大蓋?不行了!我們有飛機、大炮、軍艦,槍都是美國卡賓槍!”天星說:“宋虎子,蔣介石拿美國人當乾爹,你咋也這樣啊?”虎子火氣上衝:“你!要不看你是我二姐,我……”習慣性地想掏槍,但又停住,“我真想斃了你!”天好責備道:“虎子!咋跟你二姐說話呢?”天星怒火中燒,竟說出絕情的話:“想啊,盼啊,沒想到竟是這麼個東西!我沒你這個弟弟!”虎子針鋒相對:“我也沒你這個姐!”天星下地說:“回去!打老蔣!”虎子也跳下地,針尖對麥芒:“你走我也走,咱倆戰場上見!”天好一下靠住門:“今晚誰也不許走。”她真想不到事情會鬨成這樣,親姐弟翻臉了!正不知所措,有人推門。天月喊:“大姐!開門呐!”天好驚喜地喊了一聲:“天月!”立即開門。天月拎著大包小裹進來,看見天星、虎子,她驚愕異常,拎的東西落到地上,聲音顫抖著叫道:“二姐!虎子!”天星、虎子也笑臉應答,二人不再提走的事。天月來了,年夜的團圓飯不能散,姐弟四個又喝上了。虎子喝醉了,醉意朦朧地順嘴扯:“悶罐車一炸開,鬼子就上來了,我們急了,把小鬼子全打死了,搶了火車頭……我最服老馬,他是抗聯的……”天星大聲說:“我就是抗聯的!”虎子好像不認識似的看著天星:“你乾過抗聯,就衝這,我跟你乾一個……”天星猶豫了一下。天好說:“天星,這杯你得喝!”天星和虎子喝乾了酒。虎子說:“還有,在老林子裡,我跟老驢子學打槍,學了幾天,我就比他強了,從不放空槍,一槍準打一個野物。哎,你們吃過狼肉沒?生吃……”天月皺眉厭惡地問:“那能吃嗎?”虎子說:“人餓極了,啥不吃呀!”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爆炸聲。天星一驚,虎子伸手摸腰裡的槍。天星笑了:“還連長呢,這是老百姓放鞭炮!”虎子也笑了,自我解嘲道:“完了,叫共軍看笑話了。”天好說:“哎呦,子時了,我該下餃子了!”整個屯子鞭炮齊鳴,夜空中火花綻放,天星、虎子、天月、道兒拿著鞭炮來到院子裡九_九_藏_書_網。虎子搖晃著要點二踢腳,香火卻對不準藥撚。天星從虎子手中奪下二踢腳:“淨吹,還沒放過空槍呢,連炮撚都點不準。”天星點著了二踢腳,二踢腳在空中炸響。她還想跟虎子再要一個二踢腳,扭頭一看,虎子癱倒在地上了。天星攙扶起虎子對天月說:“喝多了!我送他去西屋睡去。”柱腳上吊著的油燈閃著光,道兒已經睡著,姐三個趴在炕上還在嘮。天月說:“小洋樓是挺好的,就是太大,收拾起來怪累人,我想雇個人。”天星吃驚地問:“你成了官太太啦?”天月白了天星一眼:“二姐,你咋這麼說?誰不想過上好日子?”虎子晃晃地推門進來,天好問:“你咋不在西屋睡?”虎子說:“大年三十,你們姐仨那麼親熱,把我一個人扔在西屋裡,還是不是我親姐啦?”他一頭紮在姐仨中間,“我就在這兒睡,誰也不許把我弄到那屋去!我也跟你們說會兒話。”天好疼愛地說:“這小子,還跟小時候一樣,虎了吧唧,愣了吧唧,傻了吧唧!”天星帶著親情說:“還是變了,不尿炕了。”虎子打起了呼嚕。此情此景,姐弟親情油然而生,引天星回想起童年趣事,她笑意盈盈地對天月說:“哎,老三,你還記得不?有一回,他尿炕,咱娘要打他的屁股,他硬往你身上賴,說是你尿的。你也不承認,你說,咱倆這就去尿尿,看誰尿少,誰尿多。誰尿多,就不是誰尿的炕;誰尿少,就是誰尿的炕!結果,他不敢跟你去。當時,把咱娘都逗樂了。”天月說:“我咋不記得了?”天好說:“對,是有這事。”虎子的呼嚕停了。天好湊近虎子一看,虎子滿臉淚水。虎子突然捂住臉,跳下地,走出屋去。三姐妹沉默著,許久沒說一句話。天星對天月說:“你去看看虎子,彆不蓋被就睡了。”她見天月出去了,就對天好小聲說:“姐,有件事我要跟你說。我這次回來,組織上交給我一個任務……”突然,西屋傳來天月的笑聲,她從西屋裡出來,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笑個不停。天好問:“笑啥呀你?”天月說:“虎子他……他又尿炕了……”天好和天星也笑,笑著笑著,淚水湧了出來。天剛亮,虎子從西屋出來,要去牽馬。他的手剛要解開韁繩,被一隻手拽住了。他扭頭一看,是天好。“你今兒個哪兒也彆想去!”虎子說:“大姐,我看見你了,也就放心了。”“虎子,你二姐說得對,回家種地。姐守在這裡,就是為了等你……”“大姐,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家攏不住我的心。”天月從屋裡出來說:“虎子,二姐要帶你去投誠呢。”虎子一梗脖子:“她彆做夢了,還是我帶她去投國軍吧!”天星拎條繩子從屋裡出來,直奔虎子:“虎子,跟二姐走!不走我就捆上你!”虎子翻臉不認人了:“你是誰二姐呀?昨天你就說沒我這個弟弟了。”天星大怒,揮動著繩子就要捆虎子。虎子也不示弱,一把抓住繩子:“我把你捆起來!”天星和虎子爭奪繩子,都要捆住對方。天好和天月去拉,怎麼也拉不開。天好急了,操起一旁的大鍘刀,威嚴難犯地說:“都給我住手!誰要是再動手,我就砍了誰,完了我也去死!”天星和虎子鬆開手。天好五內俱焚,情深意切地說:“一對無情無義的東西!這不是在戰場!我知道,我勸不住你們,咱們在一塊吃頓飯還不行嗎?咱好不容易聚一回,下回見麵還不一定哪年哪月呢。就是再遇上,恐怕也不全了。你們懂姐姐的這顆心嗎?”此刻,無爹無娘的姐弟四人,她就是一家之長,想著都回來了,能團團圓圓、和和睦睦過個年,想不到天星、虎子竟要骨肉相鬥,真令天好如萬箭穿心,撕肝裂肺。一家人還沒給爹的牌位燒香磕頭,就這麼鬥成了烏眼雞。天好淚灑前胸,無聲而泣。天星和虎子隻好又回到屋裡,準備同吃一頓過年的餃子。炕桌上,擺著幾大碗餃子。姐弟四人沒人動筷子,屋裡一片沉寂。道兒來回瞅瞅大人的臉,不明白為什麼。天好無奈地賭氣說:“吃吧!下船的麵條,滾蛋的餃子,都吃吧,吃完了都滾蛋!”虎子夾了一個餃子塞進嘴裡,把筷子一摔說:“我吃完了,我滾蛋!”說著跳下炕。天好心疼地說:“虎子,你……你小心點。”虎子點點頭:“大姐我走了。”又向天月,“三姐,我走了!”說完轉身便走。天好猛一拍桌子:“你給我站住!”虎子站住了。天好板著臉:“你這少教的玩意兒!咋不跟你二姐打招呼呢?”虎子笑了笑,回過身說:“我忘了。宋天星,我走了!”說完又轉身要走。天星耐住性子說:“虎子,二姐和你說句話。”虎子絕情地說:“我沒有你這個二姐。”天星勉強笑笑:“好,我宋天星和你說句話,好嗎?”虎子不吱聲。天星想著就要分彆,姐弟之情油然而生,她還是掏心掏肺說出一席話:“虎子,戰場我經曆的比你多,死人我經曆的比你多。為了打鬼子上戰場值,為了新中國上戰場值!你跟著國民黨反動派跑,有啥意思?聽我一句話,虎子,你彆走了。”說完,天星眼中閃著淚花。天星的話如一碗水潑在石頭上,點滴不進。虎子說:“少來這一套,赤色宣傳!”說罷又要走。天好喊:“等等!”虎子再次站住。天好拿來那張全家福照片,遞給虎子:“你把這張全家福帶上。”虎子拿起全家福看了看,塞進懷裡,轉身走了,天好和天月跟著出去。天星眼含淚,趴到窗前,向外望著。虎子騎上馬,頭也不回地奔出院子。天好望著遠去的虎子,天月伏在她肩頭上哭了。天星也要走了,天好和天月送她,天星牽著馬說:“老三,你回去吧,道兒還在家呢,你回去照看一下,讓姐送送我。”天好和天星慢慢往前走,天好問:“你好像有啥話背著天月。”天星說:“是,一直沒機會跟你說。我們部隊想讓你給我們做點工作。”“我能做啥?做飯,做鞋,做衣服。”天星說:“在沈陽,周和光是市警察局副局長,了解不少國民黨在東北的情況,這對我們非常重要。”天好奇怪地說:“這關我啥事?”天星說:“上級讓我動員你到老三家去,一是監視周和光,從他那裡搜集情報,必要的時候和老三一塊做周和光的工作,把他爭取到我們這邊來。”“這我哪乾得了哇?”天星說:“慢慢來嘛,又不是讓你馬上去做,要找適當的機會。”“不行!不行!一想我就膽突突。”天星說:“姐,你可從來沒怕過事呀!”“那得分啥,乾這事跟鬼似的。”天星說:“姐,這事從大了想,那是光明正大。日本鬼子投降後,國民黨還不想讓窮人過消停日子,派兵進東北打內戰,要消滅共產黨、八路軍,還想他國民黨說了算。他國民黨領導,咱窮人還是過不上好日子。”天好問:“你們是想把國民黨打倒?”天星說:“對,讓咱老百姓當家做主人!所以,你給我們共產黨做事,就是給自己做事。”天好沉思不語。天星說:“老三不是要雇人上她家乾家務活嗎?你借這個機會去正好。”天好說:“你讓我想想……”兩人默默走了一會兒。天好說:“天星啊,哪天你和虎子在戰場上遇上了,你當姐姐的,可得手下留情啊!”天星半天不語,天好心急地催促道:“你倒是吱聲啊。”天星歎口氣:“姐,我答應。”送走了天星,天好和道兒送天月。天好說:“天月,你們姐弟仨,你最讓人省心。現在也行了,好好過日子吧。”天月說:“大姐,天星、虎子你也都看到了,他們也不戀秀水屯,你就彆守在這兒了,跟我到沈陽去吧,我身邊也有了親人。”天好問:“你是想找個給你收拾家的人嗎?”天月說:“對呀,姐,你去唄!我可不是讓你去乾活,你幫我操持家,那我該多放心呐!我還可以去教書……姐,算我求你了!”天好說:“讓我再想想……”3魏德民隨機關撤離沈陽,來到了省城吉林。這天他和偵查科的幾位同誌共同看著牆上掛的市區地圖,他對同誌們說:“我們必須儘快熟悉這座城市……”正說著,一位戰士進來報告:“魏科長,查清楚了,裘春海仍在這個城市,現在混進治安大隊,當了隊長。都說他是抗日英雄。”魏德民說:“狗屁,他這個漢奸特務手上沾滿了抗日誌士的鮮血!馬上抓他!”一輛軍用卡車駛向治安大隊大樓,車上沾滿公安戰士。裘春海從窗口看到軍用卡車,知道大事不妙,立即向樓上跑去。軍用卡車停下,魏德民從駕駛室裡跳下車,戰士們紛紛跳下車,奔向大樓裡。魏德民和戰士們來到裘春海辦公室門前,槍口對準了門。魏德民喊:“裘春海,出來!”裡麵無人應。一戰士踹開門,屋裡一個人也沒有。魏德民說:“搜!”戰士們分頭走開。閣樓上,裘春海爬上一架小梯子,要掀開通往樓頂的天窗。魏德民追過來,舉槍對準裘春海喊:“裘春海!下來!”裘春海哀告著:“魏老弟,饒我一命吧。”魏德民喝令:“下來!”裘春海身子一歪,從小梯子上摔下來。在往下摔的一瞬間,他向魏德民開了一槍。魏德民頭部中彈倒地。裘春海落地,馬上爬起,向一側跑去。魏德民掙紮起身子,向裘春海跑去的方向連射幾槍。全副美式服裝、美式裝備的國民黨軍,排著整齊的隊列,浩浩蕩蕩地行進在沈陽的大街上,路邊,人們舉著花束、小彩旗,熱情地搖動。周和光帶著警察在維持秩序。人群中,出現了裘春海。正在維持秩序的周和光看見了裘春海,裘春海也認出了周和光,慌忙躲走。周和光招呼身邊的警察:“跟我來!”周和光和那個警察擠過人群,不見了裘春海的人影。周和光在吃晚飯的侍候對天月說:“今天,我看見裘春海了,人太多,沒抓著。”天月說:“這小子,跑沈陽來了!”周和光說:“這就是跑進了我的手心。我已經安排專人查找他。”二人吃飯。忽然,周和光問:“哎,你不是說要找個女傭嗎?”天月說:“不找了,我等我大姐。”“什麼?讓你大姐給你當傭人?”“你說的啥呀?我大姐,那是世上我最親的人!我能把她當傭人使嗎?她說她想想,還不一定來,我看還是來了好。”周和光說:“她要是能來就太好了,咱讓她好好享享福。”這天上午,道兒在炕上玩摔“啪嘰”,天好伏在桌上寫信,她決定不去沈陽了。這時,劉二嫂走進來說:“八路進三江鎮了,還成了民主政府!大街上可熱鬨,過大年似的!”“是嗎?”天好邊說邊往信封裡裝寫好的信。劉二嫂繼續說:“那八路對老百姓可熱乎了,又掃院子又挑水,當官的也慈眉善目,一點架子沒有。我看見女兵,頭發都剪短了,利利整整的,還在台上跳舞唱歌呢,我真想去當女八路!”天好笑道:“那你就去唄!”在三江鎮的一個老鄉家裡,住著八路的一個班,戰士們正在學文化,小黑板上寫著繁體的“戰鬥勝利”四個字。幾個戰士吃力地寫著,這時,天星走進屋。班長站起身喊:“立正!”全體戰士站起立正。有一個戰士腿腳不太靈便。天星說:“都坐,都坐。”那個腿腳不便的戰士被天星發現:“你的腿咋的了?”那個戰士掩飾著:“沒咋的。”天星走過去命令道:“把褲子脫下來!”那個戰士不好意思:“副營長……我……”天星很威嚴:“脫!”那個戰士脫下棉褲,露出大腿的傷口,紗布上洇著膿血。天星麵有怒色地問:“班長!這是怎麼回事?”班長支吾著:“他說沒事。”天星板著麵孔:“他說沒事就沒事啦?立馬給我送醫院去!”戰地醫院設在三江鎮的一個四合院的大院套裡,天星和一位軍醫從屋裡出來,軍醫說:“這個戰士再晚送來兩天,退就得鋸掉。宋副營長,你回去告訴戰士們,對輕傷也不能麻痹大意,就比如這個戰士吧,早來就不會這麼嚴重了。”天星向院門口走,魏德民和一個戰士正好走進院子,兩人擦肩而過時,天星一愣神,魏德民朝正房走,正房裡迎出來一位老軍醫:“你呀,從省城大老遠的上這兒來,也不嫌遠!”魏德民說:“千裡求良醫呀!首長說,治槍傷,你最拿手了!”老軍醫頗為自信地說:“取出你腦袋裡的子彈,可以說是探囊取物。”二人和那個戰士進了正房。天星奔向正房。魏德民在一間整潔的診室內向老軍醫介紹自己的情況:“這顆子彈鬨得我時常頭疼,疼得厲害的時候,都昏死過去,有好幾次了。省城的醫生也不敢給我動刀子,怕萬一把我弄死了,得個殺害八路的罪名,這不是扯嘛!沒辦法,首長就讓我來找你了。”老軍醫說:“他給我打電話了,下的死命令,說不把你治好,三年不見我!他可不敢給我定罪名,他的命還是我救的呢!不過,三年不見我,我也受不了呀!”二人笑。一道門簾將診室分開裡外間。門口站著跟隨魏德民來的戰士。天星要進裡間,被戰士攔住。戰士說:“等等,我們科長正在看病。”天星問:“你們科長是不是叫魏德民?”戰士說:“對呀!”天星有點粗暴地說:“你躲開!”天星掀開門簾,喊了聲:“魏大哥!”魏德民回頭,驚訝地站起,激動地說:“天星……”他突然感到一陣頭暈,身子倒下去。天星驚愕地一把抱住魏德民。老軍醫看到這種情況,明白了什麼,鎮定地說:“快把他扶到床上去。”老軍醫送天星走出正房說:“他腦子裡的子彈壓迫腦神經,一激動就容易引起昏厥。你五天後再來,我保證你們能正常交談。”天星說:“謝謝大夫!”老軍醫說:“聽說你們是航聯的老戰友,五六年沒見了,我哪能讓你們說不上話呢。我看出來了。”他逗趣地一笑:“是不是還要說些悄悄話?”天星含羞地笑了。道兒正在院子裡玩耍,天星手拿兩串糖葫蘆走進院子。她把糖葫蘆給道兒。天好從屋裡迎出來:“這才幾天呐,又見麵了!”天星滿麵帶笑:“這回咱想見就見,我們部隊就駐紮在三江鎮。魏大哥也在那兒。”天好說:“咱們去看看他!”“這兩天不行,他負傷了,腦袋中了一槍,子彈還在腦子裡。”天好“啊”了一聲,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天星扶住她說:“大姐!醫生說沒事,子彈能取出來。”天好掩飾自己的情緒:“我……我這兩天,老勁兒頭暈。”老軍醫成功地從魏德民腦子裡取出了子彈。五天後,他果然兌現了自己的諾言,讓魏德民和天星正常交談。魏德民頭上纏著紗布,躺在小炕上,和坐在凳子上的天星嘮著。“大部分人都犧牲了,團長和我們都跳了江……我回密營找過你,密營已經被日本鬼子燒了……”天星眼裡含著淚慢慢講述著。魏德民簡要地講自己與天星分彆後的經曆,他講著,淚水從眼角流出。天星為魏德民擦去淚水。天星和魏德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天星說:“我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呐!虎子成了國民黨上尉,天月成了國民黨官太太,我得把我姐拉到咱這邊來!”魏德民問:“天好答應了嗎?”“她說再想想……”這時,天好領著道兒挎著籃子走進來。魏德民要起身,“躺著!快躺著!”天好把籃子放到桌上說,“給你帶點雞蛋,補補身子。”魏德民說:“不用,這兒夥食挺好的……”天好說:“咋還客氣上了?忘了上俺家要飯的時候了?”魏德民含笑不語。天星看到這種情況,說道:“道兒,跟二姨到外麵玩去。”天好怕天星犯心思,忙說:“天星,我坐一會兒就走,你們倆嘮。”“我們已經嘮一陣子了,你們倆嘮吧!”天星說著,領道兒走出屋。魏德民這會兒似乎才想起來說:“你坐。”天好坐到凳子上。魏德民說:“你知道嗎?我頭上這槍,是裘春海打的。”天好恨恨地說:“又是他!他的罪過太多了,太大了!老天爺咋不報應啊?”“總有一天,我要抓住他!”天好從籃子裡拿出一個雞蛋,邊剝皮邊說:“等你這傷治好了,彆急著回隊伍,到秀水屯將養幾天吧。”魏德民說:“我真想回秀水屯住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