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1)

闖關東2 高滿堂 5930 字 22小時前

天好和天星都愛上了魏德民,但情況卻不相同。天星和魏德民的關係已被天好當麵鼓對麵鑼地挑明,隻是魏德民當時並沒有明確表態。天好和魏德民的感情從山洞相救就已經開始有了火花,兩人隻是暗戀,誰也沒有當麵說明,但天星知道天好也喜歡魏德民。天星先到,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她見天好來了,就帶上道兒出來,讓天好和魏德民聊。天星出來到院子裡,難免想著一些雜亂的心事。天好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和魏德民說著話,魏德民說:“聽天星說,我們組織要安排你去沈陽?你去嗎?”天好看著魏德民反問:“你說呢?”魏德民說:“不去也好。眼下國民黨占據沈陽,軍警憲特遍地,萬一你有個閃失,我們後悔都來不及。”他了解周和光,覺得讓天好利用親戚關係乾這件事並不合適。這時,老軍醫和兩個護士進來,護士端著手術器具。這時,老軍醫說:“還嘮呢?真是抗聯老戰友。”一看不是天星,“喲!換人了?”老軍醫笑道,“對不起,我又要給他做手術了,有話以後再說吧。”天星和道兒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天星有些愣神。天好從病房裡出來問天星:“咋的?魏大哥腦子裡的子彈還沒取出來呀?”天星說:“取出來了。”天好問:“那咋還要治呢?”天星說:“還得做一次手術。咱再等等,看手術的結果咋樣。”這時,郵差進了院子,他認識天好,見天好在這裡,就說:“正好,有你一封信。省得我大老遠跑一趟了。”天好看了信對天星說:“是天月來的,她還叫我去沈陽。”天星說:“那就去吧,去吧。”突然,傳來密集的槍炮聲。院子裡的人們愣了,從屋裡衝出一群持槍戰士,向院外跑去。有人喊:“保護傷員!”院子裡一片忙亂。天星說:“是國民黨軍偷襲三江鎮來了!我得馬上回營裡!”天上一聲尖厲的呼嘯,天星一下子撲倒天好和道兒。一顆炮彈在不遠處爆炸。傷員們被抬的抬,扶的扶,向院外走去。魏德民躺在擔架上也被抬出來。老軍醫和護士緊跟著。老軍醫氣憤地說:“手術剛做上……這國民黨!”天好和天星迎上去,魏德民說:“敵人來了,快走吧。天好,彆去沈陽,危險……”這會兒,他再次不讓天好去沈陽,完全是出於對天好的擔心。老軍醫擺擺手:“得啦!快走吧!”天好說:“大夫,做完手術再走吧。”老軍醫說:“這我比你明白!”醫護人員抬魏德民衝出院子。天好踉蹌追著,摔倒了。天星追上去,魏德民和她說了兩句什麼,擔架遠去了。天好擔心地問天星:“魏大哥沒事吧?”天星說:“沒事……魏大哥讓我告訴你,彆害怕,將來,天下指定是咱們的!”又一顆炮彈爆炸。天好怔怔地站著,“姐,快走吧!”“天星,姐答應你,去沈陽。”正是眼前國民黨軍的這場偷襲,讓天好下定了要去沈陽的決心。過了幾天,天星所在部隊要開赴四平,參加四平保衛戰。臨行前,她正準備去醫院看望魏德民,湊巧魏德民出院要回省城,特來部隊向天星辭行。二人見麵後,像有許多話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天星問:“都好利索了?”魏德民說:“讓我回去再養養。”“那還不如就在這兒徹底治好了呢。”“科裡事挺多的,回去也多少能乾點工作。”“你要注意身體。”魏德民說:“嗯。戰場上,你也要多加小心。”停了一下,他問,“你大姐真去了沈陽?”天星說:“去了。”魏德民說:“地下工作很危險呐……”這是他第三次說出這樣的話了。魏德民回到醫院向老軍醫辭行。他和老軍醫走進淨空寺大殿,二人踱到一側的地藏王佛龕前。魏德民說:“就在這裡,我躲過了日本鬼子的搜查。”老軍醫摸著佛像,卻不見洞開,有點失望:“也沒洞啊。”魏德民說:“這可不是你我凡人開得了的。”老軍醫笑:“咱是心不誠啊,地藏王不理咱!”毓慈住持走過來。魏德民迎上前去問好:“毓慈住持,您好啊?”毓慈住持不認識似的回了一揖說:“施主,你好。”魏德民問:“您不認識我了嗎?”毓慈住持含笑看看魏德民,搖搖頭。“那年,日本鬼子抓我,您把我藏到這裡,還掩護我出城。”毓慈住持還是搖頭。“六年前,您忘了?”“一切我佛記得,但願記得我佛。阿彌陀佛。”說完,毓慈住持走去。走出寺廟,魏德民和老軍醫握手說:“謝謝您!”手指指腦袋。老軍醫打趣:“我也忘了。一切人民記得,但願記得人民。馬克思保佑。”老軍醫忽然很有興趣地問:“哎,有個事我琢磨不透,你到底是跟宋副營長好呢,還是跟她姐姐好?”他看事真是尖銳。魏德民笑著回避:“你這個老家夥,淨瞎琢磨!”魏德民離開三江鎮,特意繞道去了一趟秀水屯。他知道宋家三姐妹都不在家,但他還是要到這個留有他美好記憶的家裡看一看。魏德民和一個戰士騎馬過來。二人在宋家院門口下馬進了院子。魏德民久久地看著房子和院子裡的一切。一輛大車路過這裡,車老板在唱:“一呀一更裡正好安思眠,忽聽見寒蟲暴叫一聲喧。我說寒蟲哎,你在外邊叫吧咋的,你在外邊叫吧咋的。叫的是傷裡傷情,我聽的是同裡同情,同情傷情一個樣的情,激激靈靈淚珠橫……”國共兩軍在四平激戰,炮火連天,天星所在的部隊也參加了戰鬥。敵人的進攻被打下去了,戰鬥間歇,天星和戰士們修整陣地,救治傷員。李團長匆匆走過來問:“你們營長呢?”天星說:“營長負傷了。”“是你在指揮戰鬥?”天星說:“是。今天,我們已經打退了敵人六次進攻。”李團長告訴天星,總部決定放棄四平,讓她帶本營戰士馬上到城北柳河阻擊敵人,掩護大部隊撤退,要死守三個小時。李團長說:“知道嗎?你們可能撤不出來!”天星說:“保證完成任務!”李團長看著天星,心緒很複雜,舍不得又無奈。但他還是說了一句:“執行命令!”天星帶領戰士們迅速轉移到團長指定的位置開始阻擊敵人。不斷有炮彈爆炸,不斷有戰士倒下。天星看一眼手表,沿戰壕彎腰跑著,檢查人員傷亡情況,她發現,一連長犧牲,二連長負傷,她跑到三連長身邊說:“三個小時了,我們已經完成阻擊任務。現在,全營不足一百人,我留下十個人咬住敵人,其餘的同誌你帶走!”三連長服從命令,帶人撤離戰壕。敵人發起更猛烈的進攻,天星和十幾個戰士頑強阻擊,最後,隻剩下天星一個人,她的子彈已打完。敵人又哇哇大叫著衝了上來,天星拿起一顆手榴彈,拉了弦。她突然一轉念,把手榴彈扔向了敵人。手榴彈在敵群中爆炸,天星就勢閉眼躺倒在一個戰友身上。槍聲、炮聲停息,硝煙還在飄浮,如血的殘陽下,是屍橫遍野的戰場……虎子、老驢子和幾個國民黨兵搜查戰壕,看有沒有活著的民主聯軍戰士。老驢子說:“這幫八路,真玩命啊,硬把我們一萬多人堵了三個多小時,他們大部隊跑了個溜乾淨!”虎子突然發現了倒在死屍中的天星,不由自主地輕喊一聲:“二姐……”天星聽見虎子的喊聲,不禁身子一顫。虎子上前俯下身子,定定地瞅著天星,天星慢慢睜開眼睛。虎子低聲說:“咋樣?你們共軍不行吧?”天星說:“動手吧,你又可以拿賞金了。”虎子瞅了瞅那邊的老驢子和幾個國民黨兵,然後盯著天星的臉說:“連裝死你都不會。”說著,他從旁邊的屍體上蘸了一把血,抹在天星臉上,起身走向老驢子和幾個國民黨兵,大聲說,“走吧,沒活的了。”天黑了下來,國民黨軍隊走了,天星在夜幕的掩護下潛回部隊。見了團長和政委,天星痛哭不止。王政委說:“我們是想把你們一營豁出去了,沒想到,你還能帶出七八十人來。你們掩護了大部隊安全撤退,總部已經對你們通令嘉獎。”“嘉獎有啥用啊?多好的戰士,說沒就沒了。”說著,天星哭得更傷心了。李團長說:“哭吧!我還想哭呢!一營,是我的大刀,又好使,又鋒利!保衛四平,扔下一百多號;打阻擊,剩下不到一個連!這仗打的!宋天星,那七八十人是老底子,你再給我組建個一營!”2天好從三江鎮的部隊醫院回到秀水屯的家裡,收拾好該帶的東西,鎖了門,把鑰匙交給劉二嫂,帶著道兒去了沈陽。來到沈陽,天好領著道兒在大街上走著,她看見,一輛國民黨的軍車緩緩馳過,車上安著大喇叭,邊走邊廣播:“國軍大獲全勝,已經攻占撫順、鞍山、營口、安東等重要城市。在我強大攻勢下,共軍無力抵抗,節節敗退,已逃竄至深山老林和邊遠農村。”天好帶著道兒找到周和光家的院門前,她不知有門鈴,就使勁兒敲門。天月從小洋樓裡出來,急步奔向院門,她打開院門一看,門外站著天好和道兒,驚喜得差點跳起來,忙拉過道兒的手說:“哎呀!大姐,你到底來了。”進了一樓客廳,天好好奇地四下看著,道兒在樓梯上跳上跳下,天好說:“道兒,消停點,彆亂蹦!”天月從廚房裡探出頭說:“沒事呀,讓他淘吧!”天好說:“這麼大房子,就你跟和光倆住,是太空了。”天月說:“要不我咋盼你來呢!一接到你的信,說不來了,我都哭了。”“你就愛哭。”“和光說了,讓你來享享福。”聽天月這麼一說,天好臉色有些變化,含著不好意思和愧疚。天月真誠地說:“大姐,以後,這個家就你說了算。”天好說:“你扯呢!”餐桌上擺滿了菜肴,周和光、天月、天好和道兒圍著餐桌吃飯。周和光說:“這個裘春海,能耐確實不小,就是我,對他也無可奈何。”天好說:“他又把魏大哥打傷了。”道兒說:“裘春海是大壞蛋!”天月說:“不提他了!咱今兒個挺高興的,來,喝酒。明天,我陪你們逛逛沈陽城,故宮、北陵,還有東陵。”周和光說:“對,你姐倆好好玩玩。”天月望著周和光問:“你不陪著呀?”周和光麵帶歉意:“我有公務嘛。大姐,我真忙。”天好說:“我知道你忙,我知道……”她的心事又被勾起,抿了一口酒,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晚上,周和光和天月準備上床睡覺,周和光頗為敏感:“我感覺,大姐好像有什麼心事?”天月並不在意:“剛離開家,心神不定唄。慢慢就好了,我會讓她把這裡當成家的。”這邊,道兒已經睡著了,天好卻睡不著,躺在床上思來想去的。大清早,一個賣豆腐的推著獨輪車沿街叫賣,他走到周和光家院門口,停下車,警覺地四下看看,大聲喊著:“豆腐!快來買呀!一天就這一板呀,來晚了就沒了!”院門開了,天好拿著一個盤子從院裡出來,她把盤子遞給賣豆腐的說:“給我撿兩塊。”賣豆腐的接過盤子,頭也不抬低聲問:“宋天好同誌吧?家裡讓我負責跟你聯係。”天好第一次被人叫同誌,又是啥聯係,愣怔怔的,不知說什麼好。賣豆腐的小聲說:“彆緊張。你暫時不要有任何行動,先安下身來,隱蔽好,以後我會和你聯係。”他把兩塊豆腐遞給天好,然後大聲說,“豆腐兩塊,拿好。”又壓低聲音,“給我錢呐!”又提高聲音,“我是小本生意,不賒不欠。”天好緩過神來,忙掏錢說:“啊,啊……您貴姓?”賣豆腐的收起錢:“以後就叫我大劉。”說完,推車一路走一路吆喝著。天好長出一口氣,心還怦怦猛跳。假扮賣豆腐的大劉回到秘密交通站,對負責人和一個女同誌說:“宋天好不行啊,一接頭,臉都白了,話也不會說。整不好,一下就叫人看露了。”負責人笑了笑:“她一個農村婦女,哪會做地下工作。不過,她對我們黨的態度倒是很堅決的。”女同誌說:“這也難怪,誰一開始就能適應這種秘密狀態?我頭一次接受任務的時候,那心跳得……”對大劉,“哎,頭一次我跟你接頭的時候,你不也直哆嗦嗎?”大劉嘿嘿笑起來。這天上午,天好看天月在一樓看報,就悄悄地走進樓上書房,翻看書桌上的文件。天月有事來書房,看見天好在翻看文件,很驚訝,便輕輕走到天好身後叫道:“大姐……”天好嚇得一抖,手中文件落地。天月臉色很難看:“大姐,你乾啥呢?”天好語無倫次:“我……沒乾啥……我……啊,我收拾桌子……”天月直截了當地說:“不對吧?大姐,你是在偷看和光的文件!”天好說:“不是……我沒有……”天月說:“大姐,你彆遮了。我看出來了,你準是在給共產黨乾事!”天好說:“不,不是,我不是共產黨。”她臉色發白,嘴唇哆嗦著。天月又怨又氣:“大姐,你咋這樣啊!我是你妹妹,你咋能利用這種關係給共產黨當密探!”天好說:“天月,大姐我……”她有口難言,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天月也不想聽天好解釋,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彆說了,準是二姐挑唆你乾的!”她說完不看天好,一人扭身出去了。天好呆呆地站著,腦子裡一片空白,聽著天月下樓的聲音,她也失魂落魄地走下樓去。晚上,四個人在餐廳吃飯。天好低著頭扒拉飯,不敢看天月和周和光。周和光熱情地說:“大姐,吃菜呀。”天好木呆地應著:“啊……”急忙伸筷子胡亂夾菜往嘴裡送。吃過飯,周和光去書房忙活,道兒睡了,天月來到天好臥室說:“大姐,那件事我不會跟和光說,你今後彆再乾就是了。”天好深感內疚:“哎,不乾了,大姐對不住你。”天月說:“你也彆在意。看你飯都吃不好的樣子,我心裡怪難受的。”“天月,我覺著,共產黨辦的事對……”“大姐,咱就過咱的小日子,管他共產黨、國民黨呢!”天月回臥室躺下,周和光進來看著天月:“哎,我發現大姐的情緒不大對頭。”天月掩飾著:“啊,她說今天有些不舒服。”“用不用上醫院看看?”“不用,她是又想虎子和二姐了,還有秀水屯的家。”周和光上了床:“哎,我桌上的文件好像有人動過。”“我擦桌子動了,睡吧。”天月說著關了燈。周和光看天月這樣,也就不再說什麼。這天上午,天好瞅個沒人的機會再次走進周和光的書房,還緊張地向後瞅瞅。她看桌上的文件沒有了,就去拉抽屜。突然身後傳來“啪”的一聲響,天好嚇得一激靈,回身一看,原來是風把一扇窗戶吹開了。天好穩穩神,轉身走出屋去,心幾乎快跳到嗓子眼裡。第二天早晨,大劉又來了,高聲喊著:“豆腐!大塊豆腐!”天好推開院門出來,遞上盤子遞上錢。大劉邊往盤子裡撿豆腐,邊問:“又沒有情報?”天好說:“大劉兄弟,這事我乾不了!我不能對自己的親人下手,我要走了,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大劉回來向負責人和那個女同誌彙報:“她說不乾就不乾,太不像話了吧?真是無組織、無紀律!”負責人說:“人家本來也沒加入咱的組織呀,她或許有不便之處。”大劉說:“會不會出什麼問題呀?”負責人說:“我看不會。敵人沒發現她,她又沒做什麼。你彆去賣豆腐了。”女同誌說:“還是放長線釣大魚吧。我們需要了解一下,她為什麼離開周和光家。”負責人說:“對,摸清她的態度,我們也好決定對她的態度。”天好決心離開周和光家,到沈陽北市場找了一個偏廈租下來,回來她就把要走的話對天月說了。天月說:“大姐,那天的事我真沒跟和光說,隻要你彆再做就行了。”“彆說那些了,大姐心裡愧著呢。讓我走吧,大姐把房子都找好了。”“家裡又不是沒你的地方住,乾嗎上外麵找房子啊?”“這終究是你的家,姐也該有個自己的家呀!”天月問:“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不,大姐確實不該在你家乾那偷偷摸摸的事。我走,就是想一了百了,徹底斷了乾那種事的念想。”天月感動地叫道:“大姐……”天好說:“天月,我還在沈陽,還可以常來常往嘛。”天好帶道兒走了,天月家顯得有點冷清,吃晚飯時周和光說:“你肯定說她什麼了。”“沒有,我親姐,我能說她啥?”周和光笑了笑略有所指:“你沒發現嗎?最近,我再也沒往家裡帶過文件。”周和光語意委婉地說:“我懷疑……僅僅是懷疑,你大姐是被共產黨利用了。”天月看無法再隱瞞下去,隻好說:“你也看出來了?”周和光又笑了笑:“我乾地工,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可彆抓我大姐呀!”周和光忙說:“她又沒乾什麼,我憑啥抓她呀?她就是乾了啥,我也不會不講情義。”天月深感迷惑:“我大姐為啥給共產黨乾呐?好好過日子不行嗎?”“是啊,共產黨太厲害了,小老百姓都愛跟著他們走,怪事!”周和光同樣迷惑不解。3冰化雪消,桃紅柳綠,又是一個春天來了。天好在北市場的一個胡同口租了一間小偏廈,她在這兒支起爐灶攤煎餅賣。幾個月下來,生意還算不錯,她攤的煎餅還出了小名氣,遠近的人們常來光顧。這天,天好正在忙著攤煎餅,一個拉洋車的過來,這人正是大劉,他說:“來兩張煎餅。”天好卷好兩張煎餅,遞給拉洋車的,她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大劉接過煎餅說:“山東大煎餅,好吃!”天好低聲說:“隻要不瓜連我妹妹,你們讓我乾啥都中!”“好咧!你收好錢!”大劉把錢塞給天好,拉起洋車走了。天好繼續忙著她的生意,天月和周和光來看他們。天月說:“大姐,有啥難處可跟我們說呀。”“不難,我這煎餅挺好賣的。”周和光說:“大姐,我知道你是個要強的人,我也不勸你回家住。我就想說,天月和我是你的親人,不管遇到什麼情況,我們都是親人。抽空回家看看,串串門嘛。趕道兒該上學了,就住我們家。”天月說:“對,道兒我們管了。”周和光和天月走後,旁邊一個賣煙卷的走近天好說:“那男的可是警察局副局長!你有這親戚,咋還攤煎餅啊?”天好說:“他是他,我是我!”在一條很僻靜的小街上,行人稀少,大劉用車拉著裝成客人的那個地下黨的女同誌說:“看來,她還願意為我們工作,隻是不想瓜連她妹妹。”女同誌說:“這也是人之常情。周和光不是一般人,他日偽時期就是國民黨地工,99csw.有很豐富的秘密工作經驗,彆叫他再發現我們。我們暫時不要跟宋天好接觸,以後再說。”這天上午,天好正在賣煎餅,氣度不凡的王老先生走過來,站在攤前,看著那一摞煎餅說:“聽說咱北市場有一家煎餅好,我踅摸了半天,原來在這兒呢。”天好忙撕一塊煎餅,遞給王老先生,請他品嘗品嘗。王老先生吃了一口,品著點頭道:“好,是咱山東老家的味道。”“老先生家哪兒的?”“沂水。”天好說:“我姥姥家也在沂水,這攤煎餅,我就是跟俺娘學的。”王老先生說:“怪不得呢,我一吃就吃出老家的味兒了,山東人都喜好吃這一口。”天好說:“俺爹最願吃煎餅,俺娘總給他攤。俺爹卷上大蔥,哢嚓哢嚓咬,天天吃都不膩歪。”王老先生滿臉堆笑:“叫你說的,我都流口水了。你叫啥呀?”“俺叫宋天好。”“宋……你爹叫啥?”“宋承祖。”王老先生驚愕地看著天好:“拉隊伍打鬼子的那個宋承祖?你是承祖的閨女?”“嗯,後來俺爹叫鬼子殺了。”王老先生十分感慨:“宋營長英雄啊,東北軍的弟兄們沒忘你爹。”王老先生聽說天好是宋承祖的閨女,對她特彆關心,一定要到天好住的地方看看。天好領王老先生進到她住的小偏廈裡,王老先生一眼看見桌案上宋承祖的遺像。看著看著,王老先生不禁潸然淚下。王老先生說:“孩子,我原來是東北軍的旅長,你爹是我最好的部下。日本人進來,我們撤到關裡,我還當上了少將師長。打了幾年小鬼子,打得我心寒,國民黨那幫當官的,一個個貪汙腐敗,淨想發國難財。我羞與為伍,就離開了軍界。後來,老伴兒沒了,兒女也都有自己的營生,就剩我孤零零一個。光複後,思念故土,我就回到了沈陽。這北市場,有我一套老宅子。”說到這兒,他一轉話題,“哎,你彆住這兒了,上我家住!”天好感到很突然,忙說:“不,老伯……”“你外道!宋承祖的閨女就是我閨女!跟我走!”天好用實際的問題推辭著:“不行啊,俺全靠攤點煎餅掙口飯,住你那兒,俺煎餅咋賣呀?”王老先生哈哈大笑:“我那臨街的房子當年我爹就開過館子,眼下全閒著,還愁放不下你一個煎餅鏊子嗎?走吧,跟我看看去。”天好不再推辭,收了煎餅攤子,帶上道兒,去王老先生家。王家大院是一套相當講究的商住兩用的中式套院,臨街的幾間房子可以開店鋪。王老先生說:“這幾間臨街的房子就歸你了!”天好領著道兒跟王老先生進了院子,院子也很寬敞,有大樹參天遮陰,有花草鋪地悅目。正房、廂房青磚到頂,整潔氣派。王老先生對天好說:“我一個人住這麼大的院子太冷清,東西廂房我招了幾家房客,我自個兒住正房。”樹下石凳上,坐著一個不到三十歲的人,正在看一本洋書。王老先生向天好介紹:“這位是秦先生,留學有成,剛從國外回來。”天好打著招呼:“秦先生。”秦先生抬眼看了一下天好,愛搭不理地點點頭,又去看書。從西廂房裡出來個女人,端著一盆剛洗完的衣裳。這女人看著天好問:“這是房客,還是親戚呀?”王老先生笑笑:“是房客,也是親戚。一個老熟人的閨女,比親戚還親呀!”天好看了房子,覺得確實不錯,下午就搬了進來。晚上,她想著初來乍到,該和王先生的房客們熟悉一下,就決定用煎餅招待大家。大樹下的一張桌子上,放了厚厚一摞煎餅,還有蔥醬和幾盤炒菜,一盆湯。王老先生和幾家房客圍在桌邊,天好在張羅著。天好說:“也沒啥好吃的,我就請大夥吃頓煎餅。都一個院住著,往後請多照應。”一位女房客說:“你是王老先生的親戚,我們還得請你照應呢。”秦先生說:“好吃,這煎餅彆有風味!”王老先生說:“比你那牛奶麵包好吃吧?”“牛奶麵包?我喝粥都快喝不上了。”秦先生長歎一口氣,“唉,報國無門呐!”天好是個說乾就乾的爽快人,吃過晚飯,她就在臨街的門麵房裡忙著收拾東西,準備煎餅攤子早點開張。正忙著,王老先生推門進來,手拿著一卷宣紙說:“天好啊,我琢磨,你還是開個飯店吧。”天好有點心虛:“我怕不行。”“是不是沒本錢呐?我給你拿。”天好說:“不是,我還有些積蓄。”王老先生說:“咱就開個小館子,讓普通老百姓能進得來。你就攤煎餅,雇個廚子,做點家常菜,再找個跑堂的,這就齊了。”天好點點頭:“是啊,要不這麼大房子就糟踐了。”王老先生笑道:“我倒不是怕這房子糟踐了,我是想找個吃飯的地方。你開館子,我天天就不愁吃飯了。飯館的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看!”王老先生展開宣紙,上寫:天天好飯店。天好高興地說:“天天好,真好!”一切準備停當,在王老先生的熱情支持下,天好的小飯館選一個好日子開張了。這天,臨街的房子掛上了“天天好飯店”的牌匾,鞭炮炸響,嗩呐聲聲,天好笑著,王老先生笑著,街坊鄰居都來捧場。4春夏秋冬輪流轉,一眨眼就又到了冬天。部隊決定讓天星帶一個土改工作隊到秀水屯一帶搞土地改革。王政委還特彆要求天星把小任帶上,說是人家主動要求下去鍛煉。天星本來不樂意帶小任,可是經不住政委連批評帶數叨的,還是把小任帶上了。三掛爬犁在雪原上奔跑,上麵坐滿民主聯軍的乾部戰士。天星和小任坐在頭一掛爬犁上。趕爬犁的老板子問天星:“你是老宋家的二丫頭吧?”“你認識我?”“剛一打照兒,我就看你麵熟。”“你也是秀水屯的?”“你忘了?我給你家趟過地。有一回,你還搶我的馬騎。”天星高興地說:“哎喲!孫大哥呀!”小任說:“她現在是營長,是我們土改工作隊的隊長!”老板子說:“你這脾性,是當八路的料!”天星問:“為啥呀?”“當年,你就敢跟日本人鬥嘛!”到了秀水屯,天星決定把工作隊隊部就放在自己家裡。她和小任帶領乾部戰士進了院子,眾人列隊聽天星講話:“這是我家,從現在開始,也就是我們土改工作隊的駐地。我住小下屋,你們住正房,不夠住就搭個炕。從今晚開始,都下去訪貧問苦,宣傳我們黨的土改政策。”一個戰士說:“營長,門鎖著呢。”天星說:“那就撬開觀!”戰士剛要撬門,劉二嫂跑進院來喊:“哎!哎!八路同誌,人家沒人,你們怎麼撬門啊!”天星一下認出了來人:“劉二嫂!”劉二嫂定睛一看,一拍大腿說:“喲!是天星啊!我說嘛,八路哪能隨便撬老百姓的門呢。”掏出幾把鑰匙,“天好臨走交給我的,讓我隔三岔五地過來看看,給你吧。”天星問:“劉二嫂,鄉親們知道土改不?”“哎呀!早哄哄開了,都等著這一天呐!”天星一到秀水屯,馬上率領工作隊開展工作。訪貧問苦,發動群眾,鬥地主,分田地,分房屋,分浮財和騾馬牲口,土改工作搞得有聲有色。如火如荼的土改工作遭到反動勢力的激烈反抗,他們組成花子隊向土改工作隊發起瘋狂的反撲。這天淩晨,趁工作隊大多數人下去沒回來的機會,一百多人的花子隊包圍了工作隊隊部。天星命令小任騎馬突圍出去找部隊,自己掩護他衝出去。小任衝出包圍去了,天星寡不敵眾,被花子隊抓住。天星被五花大綁地押著從街上走過,一群花子隊土匪持槍跟著。花子隊是由一群日偽時期的軍人、警察和逃亡地主們組成的政治土匪。他們專門襲擊我土改工作隊和農會。因其服裝混亂,甚至像要飯花子,故老百姓稱其為“花子隊”,又因其像瘋狂的紅眼餓狼,又被稱為“紅眼隊”。街兩旁站著不少鄉親,其中有劉二嫂、孫大哥。花子隊頭目對圍觀的鄉親喊:“你們聽著,共產黨成不了勢!你們鬨共產,鬨翻身,沒個好!”天星以更大的聲音喊著:“鄉親們!我是老宋家的二丫頭,你們要相信我,國民黨反動派長不了啦!天下最後是咱們的!”花子隊頭目氣急敗壞:“把這個女共黨活埋了!”天好在自己飯店裡聽食客講鄉下土改的事,就把想回秀水屯看看的意思對王老先生講了。王老先生不僅同意幫忙打理幾天,還說:“以後我想把這個家全給你。”天好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天好領著道兒回秀水屯,她剛一進村,就碰上劉二嫂。劉二嫂看見他們娘兒倆,忙迎上去說:“你咋回來啦?快上俺家去!”她邊說邊拽天好走。天好望著前邊鬨哄哄的人群問:“那邊咋的啦?”劉二嫂說:“沒咋的,國民黨抓人呢。”天好有點懷疑:“我咋聽著像俺家天星的動靜?”劉二嫂害怕天好知道了,極力掩飾著:“哪有她呀!快走吧!”空場上,挖好一個大土坑。天星被花子隊押到坑邊。花子隊頭目推天星:“下去!”天星橫眉怒目:“彆碰我!”花子隊頭目說:“哎,你這個共黨娘們兒,死到臨頭還這麼橫,我……”這時,人群後有人一聲喊:“乾什麼的?”人們轉身看,是虎子和老驢子率一連國民黨兵來了。國民黨兵把花子隊圍上了。花子隊頭目一看是國軍,趕忙奔向虎子說:“報告長官,抓住個女八路,正準備活埋呢。”虎子走到天星身邊,扯過來一看,不禁驚愕。天星看到虎子,更是吃驚。虎子略一沉思,扭頭喊一聲:“帶走!”兩個國民黨兵上來拖天星。花子隊頭目說:“長官,她……”虎子十分威嚴地說:“怎麼能不審問就活埋呀?押村公所去!”隊伍押天星去村公所。老驢子走到虎子身邊,低聲問:“這個女共黨你認識吧?”虎子沒吱聲。天好心神不寧地跟著劉二嫂到她家,進了院子,劉二嫂領著道兒要進屋,天好說:“不行!我得去看看。”她把隨身背的包袱塞給劉二嫂,“替我照看一下道兒。”說著回身就走,劉二嫂喊也喊不回來。天好匆匆往前走,迎麵碰見孫大哥。天好問:“孫大哥,剛才是不是天星啊?”“是啊,花子隊抓了她,要活埋,又被虎子領的國軍帶村公所去了。”天好如五雷轟頂,飛也似的向村公所跑去。天星被五花大綁地關在村公所的一間草料棚裡,門外,有一個國民黨兵把守。虎子進來盯著天星:“你說咋辦吧?我已經救過你一回了。我讓你投降,你也不能,投降,就不是你宋天星了。”“你還算了解你二姐。”虎子絕情地說:“彆提二姐。現在講不得姐弟情分了!”天星說:“你動手吧。但有一條,你的槍子不要打我的臉,照胸口打,照我的心臟打,能給我留下一張乾淨的臉,就算姐姐沒白叫你小弟一場。”虎子聽天星這麼一說,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說什麼,也不知咋辦,隻好一轉身走出草料棚。虎子愁得在村公所裡來回轉。老驢子悠閒地吐了一個煙圈:“你轉悠啥?有啥愁事不能說呀?”虎子奪下老驢子的煙,抽了一口,壓著嗓子說:“你知道嗎?她是我二姐!”老驢子笑起來:“我猜嘛!正正的!”這時,天好闖了進來。虎子驚異地叫道:“大姐……”天好問:“是你抓住了你二姐?”虎子說:“大姐,這是公務。”天好臉色發白,瞪著虎子說:“公務?你想把你二姐咋的?”虎子硬硬地甩出一句話:“她不投降,隻能槍斃!”天好要上前打虎子,卻感到一陣頭暈,摔倒了。虎子忙驚慌地去扶天好,老驢子喊:“掐人中!”虎子掐天好人中,天好醒了。她愣愣怔怔,目光呆滯:“這是咋啦?”她看虎子,“你是誰呀?”又看四周,“我咋在這兒呀?”天好糊塗了!虎子驚恐地喊:“大姐!”老驢子想了一下,走出屋去。老驢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哼著小調走到關天星的草料棚門口,對看守兵說:“這兒沒你的事了,走吧!”看守兵問:“這個女共黨……”老驢子兩眼一瞪:“廢什麼話呀?”那看守兵離去。老驢子四處看看,打開門鎖。老驢子進來為天星鬆綁:“快走!”天星愣了一下,不知咋回事。老驢子說:“愣啥呀!往東邊走!”天星問:“是我弟弟?”“還有你姐!”“我姐?”天星不知道天好怎麼也來了。“彆磨卿啦!快跟我走!”老驢子出門,四下看看,衝天星一擺手,天星走出去。虎子扶著天好回到自己家裡,天好呆坐在炕上,虎子和道兒守在她身邊。道兒喊:“娘!”天好連道兒都不認識了,問:“這是誰家的孩子?”道兒大哭:“娘啊……”虎子也哭了:“大姐……”這時,一個國民黨兵跑進來:“報告連長,共軍一個團正向這裡開進。胡團長命令馬上撤退!”虎子氣哼哼地說:“去他媽的吧!老子不乾了!”胡營長已經升為團長,帶著老驢子和幾個國民黨兵進來。胡團長說:“宋連長!馬上帶隊伍撤退!”“我姐都這樣了,我能走嗎?我要留下來照看我姐!”胡團長說:“不行,你得服從命令!”虎子說:“你他媽才升團長幾天,就鬨這個長官臉!”胡團長說:“放肆!這不是論哥們弟兄的時候!”對幾個士兵下命令,“把他給我綁了!”幾個兵上前抓虎子,虎子掙紮著:“我不能扔下我姐……我姐這樣咋活呀……”胡團長綁著虎子,和國民黨兵都走了,老驢子看著天好。天好說:“你認識我嗎?看我乾啥?”老驢子狠狠扇了天好一耳光。天好激靈一下打個愣怔。老驢子說:“你妹妹逃走了!”天好緩過來了:“天星沒事了?”“她好好的!”老驢子看天好已經好了,這才出去急忙追趕隊伍。道兒撲到天好懷裡哭:“娘……”天好樓著道兒:“咱不哭,你二姨她好好的。”風雪漫天,天好領著道兒踽踽而行。道兒問:“娘,咱這是往哪兒走呀?”天好說:“走吧,哪兒有亮,咱就往哪兒走。”道兒說:“娘,我累了。”天好背起道兒又朝前走。沒走幾步,道兒趴在天好的肩頭睡了。天好問:“道兒,冷嗎?”道兒迷迷糊糊地說著夢話:“娘,我看見亮了。”“在哪兒呢?”道兒沒有應聲,他睡著了。天好背著道兒朝風雪中走去,她自言自語:“娘說的亮,你哪懂啊!娘也是活了這麼多年,才知道世上還有一條亮堂堂的道。你大舅、你二姨都走在這條道上,娘也跟著走了幾步,可是,娘沒出息,又折回來了……可折回來,娘覺著丟人,這不成了光為自個兒活的人了嗎?娘還得奔那條亮堂堂的道走啊!”天好既沒有瘋,也沒有迷,她正是往那條有亮的道上走,雪地上,留下她深深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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