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1)

走西口 俞智先 7001 字 22小時前

吳玉昆又買了個官,當上了殺虎口巡防團團長,手下有上千人,比起在包頭當警察署長可有油水多了。殺虎口是什麼地方?口裡口外的交通要道。天天過往的貨物價值上萬,那是個肥缺。這都因為現在的段祺瑞是國務總理了,吳玉昆跟他是安徽同鄉。田青的駝隊就常走吳玉昆管的這條路。這一天,田青、豆花、徐木匠、傻大個子的駝隊回到了包頭。路過田記棺材鋪時,田耀祖從棺材鋪裡跑了出來。“田青!你回來了?”田耀祖看見了徐木匠,猶疑了一下,還是衝徐木匠點點頭,故意搭訕道:“徐木匠,你不當木匠,也去拉駱駝了?”徐木匠白了田耀祖一眼,“啊。”田青看看徐木匠,又看看田耀祖,“徐伯伯,您和田老板認識啊?”“都是祁縣老鄉,也剛剛認識,是吧,徐木匠?”田耀祖忙接過話。徐木匠隻好含糊其詞地“啊”了一聲。“徐木匠、豆花,我找田青有點兒事。田青,借一步說話。”田耀祖領著田青向一個街角走去。田青還想呢,田老板找他能有什麼事啊,還這麼神秘。兩人來到了僻靜的街角,田耀祖站下了,關心地打量著田青,“這一趟跑下來,累壞了吧?”“不累。田老板,多日不見,您還好麼?”“我好,好。可是你更好!”田耀祖得意地晃著腦袋。“我更好?”“不明白了是不是?你把駱駝安置好了,馬上過來,我要告訴你一件天大的好事兒!”“什麼天大的好事啊?您現就說不行嗎?”田耀祖連連擺著手:“不行不行!這事兒一句兩句說不完。反正是好事兒不怕晚嘛!你快走吧,我把酒燙上等你。”田耀祖樂顛顛地回了棺材鋪。田青趕上了駝隊。“田青,這個姓田的棺材鋪老板找你什麼事啊?”徐木匠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他是擔心田耀祖說出對自己不利的話。田青搖搖頭,“不知道。他說要告訴我一件天大的好事。”“他能有什麼好事?我看這個人不怎麼地道,你最好離他遠點兒。”徐木匠放了心。“不地道?怎麼個不地道?”田青奇怪地問道。“我也說不大清楚,反正看上去不像個正經人。”“我沒那個感覺呀?”“是啊,我也看他挺仗義的。哪有賣出去的棺材往回退的?他上回就把我給田青和自己買的棺材主動拉回去了。我和田青成親的時候,他還給我們送了份厚禮呢。”豆花說。“是麼?”徐木匠一愣。田青點點頭。“田老板這個人,還挺重老鄉情義的。一個生意人能夠做到這樣,也就算可以了。至於說個謊了,抬個價了,也不算什麼,漫天要價可以就地還錢嘛!徐伯伯,你是不是發現了他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沒,沒有。我不過是想給你提個醒。防人之心不可無嘛!”徐木匠說完,快步往前走去,他發現自己說多了。“徐伯伯今天這是怎麼了?”田青和豆花納悶地看著徐木匠的背影,追了上去。晚上,田耀祖擺了一桌豐盛的酒菜在等著田青。田青一進門,他馬上高興地站起來。田青把手裡提著的一包香腸放在桌子上。“哎,你來就來唄,乾嗎還買東西呀?看看,我這兒酒菜全有。”“這是從恰克圖帶回來的俄國香腸,您嘗嘗。”“好好,來來來,坐下坐下!先滿上。”“田老板,我來我來。您是長輩嘛!”田青客氣地讓著。田耀祖把酒壺交給田青,“好好好,你倒就你倒。”田青給兩人都倒上了酒。“請!”田耀祖端起來乾了一杯,“哎,喝乾哪!我要告訴你的是一件大喜事,你一定得乾了這一杯。”他見田青沒乾,忙讓著。田青喝乾了杯中酒,又把兩個杯子倒滿。“田老板,什麼事?您說吧。”田耀祖沒說話先笑了。“我告訴你呀,裘記皮匠鋪完?事了!”田青怔了一下,“啊?怎麼回事?”“多行不義必自斃!我看他是惡貫滿盈,遭現世報了!”田耀祖搖晃著腦袋,他是替自己的一雙兒女解氣。田青喝了口酒,“梁滿囤的為人是有些毛病。”他跟著歎了口氣。“有些毛病?他呀,缺大德了!為了得到裘老板的財產,他硬是把你姐姐給休了,當了裘家的上門女婿!”田耀祖一急說走了嘴。“哎?他是我姐夫這事兒,你怎麼知道的?”田青真沒想到自己家的這點兒事田老板還知道。田耀祖怔了一下:“啊,我……我……我也是聽人說的。”“王南瓜,是不是?隻有他知道梁滿囤是我姐夫!”田青一下子想到了。田耀祖隻好不置可否地說:“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嘛!”“這個王南瓜!嘴這麼不嚴!”田耀祖馬上一轉話,“哎哎哎,他也是隨便說那麼一句,絕沒有搬弄是非的意思。你千萬不要去責問王南瓜,要不,顯得我田光宗扯老婆舌了。他也就是抱打個不平嘛!其實梁滿囤這還不算最缺德,就他,啊,他對他自己的爹娘……啊,接是接來了,他是怎麼供養的?那就是個不孝之子!到頭來,還是聽老婆的,把兩個孤苦伶仃的老人家硬是送回老家去了。彆以為兩條腿支著個屎瓜肚子,肩膀上扛個糨糊腦袋就是人了?他就不夠個人!你覺得是個站著撒尿的就是個爺們兒?他梁滿囤就不是個爺們兒!”田青見田老板一口氣說了那麼一大堆梁滿囤的不是,笑了。“您消消氣兒,消消氣兒。喝酒喝酒!”兩個人又乾了一杯,田耀祖拿起香腸咬了一口,“嗯,你帶的香腸不錯,真香!這玩藝兒,還是人家大鼻子做得好。”“田老板,您說裘記皮匠鋪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了?那麼大的鋪子怎麼說倒閉就倒閉了呢?”田耀祖又喝了口酒,衝田青一笑:“彆急,等我慢慢告訴你。原來裘記皮匠鋪熟皮子,都是掌桌的牛師傅配藥。裘老板活著的時候,從不過問。手藝人嘛,有手藝人的規矩。從打裘老板一過世,梁滿囤當了老板,他就想方設法尋磚覓縫地想把牛師傅的這手絕活套出來。牛師傅也不傻不苶的,他會輕易地把絕活交給這個狗屎東西?可後來,牛師傅得了肺癆了。梁滿囤也就著了急了,開始他裝得像個大孝子似的,又是看病,又是抓藥,都快把個牛師傅供起來了。然後說是照顧牛師傅休息,怕他累著,就想讓牛師傅交出配方,他去配藥。可生薑還是老的辣,牛師傅就是不乾,堅持自己配藥。哎,你說梁滿囤有多鬼吧,他把暗房裡的藥全給扔了,告訴牛師傅藥沒了,讓牛師傅開單子去買。牛師傅沒辦法就開了一個單子交給了梁滿囤。梁滿囤以為絕活兒到手了,就把病得快起不來的牛師傅給攆到生牛皮庫房等死去了。”“啊?那裡臭烘烘的能住人麼?”“誰說不是呀!梁滿囤配方到手了,就按這個配方下了一批牛皮。不料想這回的牛皮,軟塌塌的不說,還全成了癩痢頭,麵上一疙瘩一塊的,根本不能用了!”“他不是按牛師傅配方乾的麼?”田青也奇怪了。“唉唉,梁滿囤那腦子根本就不夠用,他沒有想到牛師傅給他開的方子,藥的品種都對,就是藥量不對。我想牛師傅一定是在配藥的時候做了手腳,他那批皮子熟的是正品,梁滿囤就以為單子是真的了,才有恃無恐地把牛師傅扔進生皮庫房等死了。等他自己下藥,把皮子熟壞了以後他去問牛師傅,你猜牛師傅怎麼說?”“怎麼說?”“牛師傅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真配方,說他本來想把真方子給梁滿囤的,一看梁滿囤是個白眼狼,得了配方就把自己扔進了生牛皮庫房,所以沒把真的交給他!故意讓這個壞小子破產!現在梁滿囤玩完了,正張羅著把這好幾百張牛皮當鞋墊賣呢!幾百張牛皮得做多少鞋墊吧!哎呀,可他媽笑死我了!”田耀祖心中這個樂呀。田青奇怪這些事田老板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一問才知道是聽接替牛師傅當掌桌的那個姓趙的小子說的。田青還是奇怪:你開你的棺材鋪,他倒他的黴,這有什麼關係?田耀祖看出了田青的意思,“跟你有關係呀!”“跟我有關係?”田青不明白了。“對!梁滿囤垮了,能接手他的作坊的隻有你了!”田青搖搖頭,“我?我又不會熟皮子。”“裘老板也不會熟皮子,有了牛師傅他就照樣當皮匠鋪的老板。我已經給你準備了一個師傅,就是接替牛師傅的那個掌桌的,此人姓趙,牛師傅的真配方,現在就在此人手裡!”田青還是搖頭,“那也不成,我也破產了,沒有這麼多的錢盤下他那麼大的一個作坊。”“錢不是問題,我借給你,我不要你的利息。你彆問我為什麼,我就是闊小姐開窯子,圖個樂和!看見梁滿囤倒黴我就樂啊!他害了你姐姐不算,還把你弄進了大牢,丟了幾年的積蓄,還差點要了你們兩口子的命!現在正是你報仇的時候了!”田耀祖數著滿囤的罪狀,氣又上來了。“他是挺可恨的。”田青小聲說了一句。“你應該對他恨之入骨!以牙還牙!”田耀祖可不管那些。“您還是讓我好好想想吧。”田青還是猶豫。“還想什麼?你可真不像我——我的脾氣。”田耀祖差一點兒又說走了嘴,“我要是碰到這樣的機會,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立馬就把他的作坊奪過來!讓梁滿囤上大街上提打狗棍要飯去吧!喝!我高興!真高興!”田耀祖連乾了三杯酒,眯著眼睛醉意蒙矓地看著田青……那是他的親兒子啊,他現在把什麼都給了自己的兒子也是在所不惜的。徐木匠知道田耀祖請田青,就跟了田青,一直在棺材鋪外等著,聽裡麵田耀祖說得熱鬨,可又聽不清具體內容,他這個急啊,可又不能貿然進門,隻好蹲在了窗前的地上。田耀祖到底還是喝多了。田青攙扶著喝得醉醺醺的田耀祖回到住室時,田耀祖借著酒勁一把握住了田青的手:“田青,你要是我的兒子該多好啊!可憐我老了老了膝下無子,都是自己造的孽啊!把好好的一個兒子弄丟了。”“田老板,咱倆都認一家子了,您的兒子我幫您慢慢找,興許能找回來。”田耀祖搖搖頭,“找不回來了。田青,咱倆一家子都認了,乾脆我認你當乾兒子吧。”田青一愣,“田老板,使不得使不得。我已經認了一個義父了,再認一個恐怕不合適。”“你是說徐木匠?”“是。徐木匠對我恩重如山,他理應是我的再世父親。”田耀祖黯然地點點頭,“說來也是。”“田老板,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您好好歇著吧。”田青給田耀祖掖了掖被角,轉身走了出去。田耀祖看著田青的背影,喃喃道:“兒啊!我的兒啊!”兩行淚水順臉頰而下……田青走到了街上,長長地出了口氣。徐木匠從地上站了起來,朝田青追了過來。“徐伯伯?您怎麼在這兒啊?”“現在兵荒馬亂的,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去,我有些不放心。”田青樂了,“看您,我又不是小孩子。您等多久了?”“剛剛來。田老板都跟你說什麼了?”田青歎了口氣,“梁滿囤破產了。”徐木匠一愣。“等我回去慢慢告訴您,走吧。”田青和徐木匠邊走邊聊,徐木匠更擔心的是田耀祖說出自己的身份。“田老板除了告訴你梁滿囤破產了,沒說點兒彆的?”“這個田老板挺有意思,多喝了幾杯,喝多了,非要認我當乾兒子。我哪能瞎認乾爹呢?再說,我也不了解他。”徐木匠出了口氣,又歎了口氣,“作孽啊。”“徐伯伯,您說什麼?”徐木匠忙掩飾道:“啊。沒說什麼。我想啊,你往後沒事少理這個田老板,開棺材鋪的,身上陰氣太重。”“徐伯伯,看不出您還挺迷信的。”田青樂了。田青回去和豆花也說了田老板要借錢給自己的事,豆花也感到奇怪,奇怪得有點兒離譜了。“你沒問過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而且有這麼好的事兒,你怎麼不答應呢?”“徐伯伯不是說讓我對他加點兒小心麼?他酒喝多了點兒,還非要認我當乾兒子。”“啊?這田老板的舉動是太讓人費解了。你答應了?”田青搖搖頭坐了起來。“收買梁滿囤的作坊,我不是沒動過心思,這個作坊在梁滿囤手裡辦得不景氣,是因為梁滿囤隻懂手藝,不懂經營。如果我接手了,還是這個作坊,還是這幫人馬刀槍,我能把它辦得比裘老板在世的時候更有聲有色。”“你這話我信!”田青笑問:“不是你哥吹牛?”“真的,我知道你有這個本事。”豆花認真地說。“可是我不想接手裘記作坊。”豆花也坐起來。“為什麼?你是礙著跟梁家的麵子?”“有這個成分。可更主要的是我對開作坊不感興趣,我想經商!”“經商?”豆花問。“我不是借著拉駱駝的機會把經過的幾個地方所有的製皮作坊全都熟悉過了麼?我又把俄羅斯的收購皮貨商戶也聯係過了。”豆花明白了,田青是想把這些皮貨作坊出的皮貨全收購來,轉手賣給俄國商人。“你腰裡有幾個大子兒?還包攬整個口外的皮貨買賣?你呀,包攬梁滿囤的壞牛皮吧!”“不急,不急,你當家的有辦法!”“你有什麼辦法?”“說出來就不靈了。”豆花打了田青一拳,“你還小水蘿卜——拿一把了。你不說呀,我還不問了呢。睡覺,做你的發財夢吧!”她躺下了。“你就等著吧,我一定讓你夢想成真!”他也躺下了。豆花一口氣吹了燈。黑暗中,田青睜大著眼睛,心裡不斷地盤算著自己的計劃。徐木匠不放心田耀祖,第二天悄悄地去了棺材鋪。田耀祖正在算賬,徐木匠一把搶過算盤嘩啦嘩啦在麵前搖了搖。田耀祖搶回算盤,“徐木匠,不是我說你,你挺大個人,咋就專門會給人搗亂呢?我這正給田青算賬呢,讓你這破手一劃拉全劃拉沒了,還得重新算。”“你給田青算賬?算什麼賬?”田耀祖得意地咧著嘴笑了,“這你就不明白了吧?我要幫田青盤下梁滿囤那個王八蛋的皮匠鋪,讓裘記皮匠鋪改姓田!”徐木匠看著田耀祖,“田耀祖,我可告訴你,你少動田青的壞腦筋。”田耀祖有些急了,“我、我這哪是要動他的壞腦筋啊?我這是想幫我兒子東山再起!給丹丹報被休之仇!我要讓梁滿囤那個見利忘義的白眼狼,拎根打狗棒子滿大街要飯去!”徐木匠聽田耀祖講完,盯了田耀祖半晌。“你這麼看我乾啥?”田耀祖說。徐木匠指著田耀祖的鼻子:“田耀祖,田青要是知道你就是他的親爹,你往後恐怕連他的麵都見不著了。”田耀祖點點頭,鼻子有些酸。他想這都是我自作自受啊,我沒養他,哪敢認他啊!我對不起淑貞他們娘仨。年輕時浮浪,老了老了在外飄零,連個親人都沒有。這才叫活該呢。唉!不過要讓田耀祖看,那個梁滿囤更是活該了。裘記皮匠鋪大門口堆著一堆牛皮。梁滿囤領著幾個夥計在叫賣:“賣牛皮咧!出血大甩賣咧!夠結實夠便宜咧!買回家去剪個鞋墊,十年八年用不壞咧!”老趙喊得更起勁。“這不是滿囤哥們兒麼?”瘦猴打這兒經過,湊了過去。“哥們兒,你好了?”梁滿囤有些心虛。瘦猴招招手讓梁滿囤過來,對他耳語:“好了,不過,你可千萬彆對外人說我好了。我是保外就醫,警察局要是知道我好了,非再把我抓進去不可。”“吳玉昆不是走了嘛!”“可警察局還在嘛!來來來,我有話要問你。”瘦猴拉著梁滿囤往院子裡走,梁滿囤不知所以地跟著。兩人進了院子,找個地方蹲下。“哎,你說的那個事——”瘦猴指指自己的嘴唇說,“就是這個。兔唇、三瓣嘴、豁嘴的那個小姐。”梁滿囤就怕提這事,“啊,你還惦記這事呢?”瘦猴樂了。“哥們兒最近遇到天上掉餡餅了!我一個本家大伯,也是走西口出來混的,發了,發大發了!可是也不知道怎麼著,就得了一場怪病,是一病不起呀,在昏昏沉沉之中,老爺子做了一個夢。說是他命裡的福報隻有三百,不能拿一千,要想病好了,必須得散財。我是他本家沒出五服的侄子呀,就這麼著,他給了我不多不少正好是五根金條。”他又伸出巴掌來,強調說,“五根金條!”梁滿囤嚇了一跳。這個數真是太邪性了。“我是想啊,這金條是不少,可它也不下崽啊,得,我還是拿它當聘禮,娶那個兔唇小姐,好換得她爹的家財呀!你這就給我說說去。”“哎呀……”梁滿囤撓撓頭,不知道怎麼對付他。“撓什麼頭呀?長虱子了?你可彆說那姑娘嫁出去了。不會有那麼快!絕對沒有那麼快!”“不是。是這麼回事,那個姑娘家知道你因為挖墳盜墓進去了,把老爺子氣壞了。那天特意找到我的皮匠鋪,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嘴巴子沒毛,辦事不牢。你說,我還敢再去為你提親麼?”梁滿囤終於想了個謊。瘦猴不高興地站起來,“哎哎,我那也是一時的見財起意。以前我是要了飯了也沒有拿人家一塊磚頭吧?要不,你把那姑娘家的地址告訴我。哪個村、哪個莊的,姓甚名誰,我自己去一趟。”“你自己去也不成!”梁滿囤急了。“萬一那姑娘王八瞅綠豆,就跟我對眼了呢?”“你呀,你就死了這份心吧。那老爺子倔得安上尾巴就是頭驢。你去了也是白去。我還能騙你?”滿囤推托說。“我說哥們兒,有兩件事兒我不明白。我盜墓的事,在抓進大牢之前,隻有你知道。官府怎麼就一抓一個準,把我給逮住了呢?”瘦猴變了聲。“唉……你盜墓的事我哪知道?”梁滿囤心虛地放小了聲音。“我給你看過那四根金條吧?”“可你沒告訴我那是從人家墓裡挖出來的呀?我還以為你從哪借的呢。”瘦猴裝作信服了,“哦,也是。那是誰向警察局告密的呢?”“這可說不好。也許你盜墓的時候讓哪個過路的人看著了?要不就是你把盜來的裝裹當估衣賣的時候,讓誰看出來了?算了吧,這事已經過去了。你呀,就彆再尋思了。”“還有件事我不明白。”瘦猴繼續道。梁滿囤剛鬆口氣這又緊上了,“還有什麼事?”“你不是說那個姑娘家在鄉下麼?她也不認識我,你又沒跟她爹提過我要娶他的女兒,他是怎麼知道被抓的盜墓人就是我呢?”“……可說是呢!會不會是你過去得罪了什麼人,那人知道你出事了,暗中使壞,把這事捅給老財主了呢?”“這就好辦多了。我反正是沒說過我要娶那個兔唇姑娘,要說就是從你嘴裡說出去的。你想想,你都跟誰說過,你跟誰說過,誰就是那個告密人!”“這呀?”梁滿囤一指院外邊的夥計,“我跟他們都說過。”“我去問問。”瘦猴說著就往院門外走。梁滿囤趕緊追出去拉住瘦猴,“算了,你找出來是誰告訴老財主的有什麼用。打一架吧,你不是對手;告狀吧,你也沒有理。你不是自己找不自在麼?算了算了。你聽我的,聽我的!”“不行。”瘦猴一擰脖子。“哎呀,咱們是不是哥們兒?是哥們兒我還能眼看著你乾傻事兒!得了吧,我這會兒正忙,晚上,等晚上我忙完了,找個酒館,我請客,給你壓壓驚!”瘦猴樂了。“好吧。還現找什麼地方呀,就是上回你給我說親的那家就挺好。”瘦猴一甩袖子走了。梁滿囤看著他的背影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歎了口氣又接著賣牛皮。“賣牛皮咧!出血大甩賣咧!夠結實夠便宜咧!買回家去剪個鞋墊,十年八年用不壞咧!”瘦猴忽然又顛顛地走了回來,“哎,我說哥們兒,我都走出大老遠了,還聽見你們在這嚷嚷呢,你們這是乾什麼呢?”梁滿囤支支吾吾地,“這……我把皮子熟壞了,沒法當皮革賣了。”“那就當鞋墊賣?這麼一大張牛皮得剪多少鞋墊兒?哪有那麼多人需要墊你的牛皮鞋墊呀?”“我不是沒有辦法了麼?”“那你賣出去多少張了?”“從早起到現在,還沒開張呢。”“我瞧瞧!”瘦猴過去拾起一張皮子看,“喲,這……這怎麼跟長了癩似的?”他搖頭咂嘴,“多好的皮子,怎麼熟成這個樣子了呢?可惜可惜呀!”他掂量著那張皮子,忽然眼睛一亮,“哎?!”梁滿囤嚇了一跳:“你怎麼了?一驚一乍的!”“這皮子有個人能買!”“什麼人?你快說。”“鐵匠爐呀!喏,打鐵的不是得係圍裙麼?這皮子雖說是不光溜,可是隔熱。這麼著,我拿一張給你問問試試。”“成,那就麻煩你了。”梁滿囤現在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你賣多少錢一張吧?說個價。”“多少錢一張,我還真不好說。從來沒這麼賣過。要不,就半塊大洋一張?”瘦猴把皮子放下了,“得得得,你還是在這兒吆喝著賣吧。”“那你說多錢!”“半塊大洋十張你要是能賣出去,就算燒高香了!行了,我不跟你摻和了。晚上彆忘了請我喝酒!”他說完就走。梁滿囤叫住他,“哎,哥們兒,你說多少就多少,你拿一張替我試試。能賣出去,晚上酒錢不就有了麼?”梁滿囤取一張牛皮卷上了,“拿去,多少也是開個利市嘛!”“成,哥們兒嘛,就為朋友兩肋插刀!”瘦猴夾著牛皮走了。剛走兩步他又回頭大聲說:“哎,哥們兒,我聽說牛師傅出殯的那天,是你披麻戴孝,還給他打的幡、摔的盆兒。哥們兒,你可真仁義!孝順!”“啊,沒什麼、沒什麼。”梁滿囤哭笑不得。“怎麼還沒什麼?百善孝為先嘛!你對牛師傅這麼孝順,他的在天之靈,知道你的皮子熟壞了,一定得哇哇大哭。哎,說不定他能保佑你把這些皮子賣個好價錢呢!”“你快走吧!走吧!”梁滿囤哄著他。瘦猴去了田青的住處。他把那張牛皮放在炕上,“這就是梁滿囤熟壞了的牛皮。”田青、豆花和徐木匠都湊上前來看。田青仔細地看著那張牛皮,正麵看看,反麵看看,用手抓了抓。“怎麼樣?有用麼?要是沒用,我還送回去,就說打鐵的師傅嫌貴。”田青問多少錢一張。“要價是半塊大洋十張。”豆花嚇了一跳,“喲!這下子梁滿囤可賠慘了!像這麼大一張好牛皮能賣兩塊大洋呢。”瘦猴樂了,“你沒聽他們叫賣的詞兒——‘賣牛皮咧!出血大甩賣咧!夠結實夠便宜咧!買回家去剪個鞋墊,十年八年用不壞咧’!”豆花算了一下,“這是四十張皮子賣一張皮子的價錢。”瘦猴不以為然,說:“半塊大洋十張,是他的要價,三十張賣一塊大洋,他就燒高香了!”田青坐了下來,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過了一會兒,田青抬頭問徐木匠,“徐伯伯,在恰克圖你看過的那個鹿皮打磨機,還有印象麼?”“有。不就是一條皮帶兩個轉動輪,這邊一個人搖動大輪,那小輪就飛轉。小輪上連著一個木頭輥子,輥子上蒙上砂紙——行家看門道,外行看熱鬨,那點兒小門道我是一搭眼就看明白了。”豆花一拍手,“哥,我也明白了,你是要拿梁滿囤的廢皮子做‘鹿皮’!”“對。‘鹿皮’是打磨皮子的背麵,至於正麵,做好的成品,根本看不見。瘦猴,你來看,牛師傅的配方隻是把滿囤的牛皮麵燒壞了薄薄的一層皮,整個皮子的手感、韌度,還是不錯的。”瘦猴也摸了摸,抓了抓,“哎,剛才我沒注意,還真是的。牛師傅對梁滿囤還是手下留情了,沒把他的三百張皮子熟成一鍋粥!”“徐伯伯,你現在就試著做一個打磨機。我們就拿這張皮子做個試驗,要是能成了,梁滿囤的這三百張牛皮就能變廢為寶了。”瘦猴不樂意了,“哎?田青,你拯救梁滿囤?你可彆吃一百個豆還不知道腥,他害你我可是害得夠慘的了!你不能對他有一點惻隱之心!”田青拍拍瘦猴的肩膀,“你放心,我又不是菩薩。對梁滿囤我自有分寸。”豆花說還是看徐伯伯的打磨機能不能做出來吧,沒有打磨機,現在說什麼都是空話。徐木匠起身就去備料了。很快地,徐木匠就在田青租住的小院裡拉開了陣勢,田青、豆花和瘦猴打著下手,忙得不亦樂乎。一整天梁滿囤一張牛皮也沒賣出去,回到家往後一躺,倒在了炕上。“今天賣出去幾張牛皮?”裘巧巧問。梁滿囤沒吭聲。裘巧巧知道是白忙活了一天。“但願明天能開張。”梁滿囤霍地坐起來,“媽的,我不賣了!我……我,我一把火把牛皮全他娘的燒了!”“那可就一個錢也換不回來了。”“你以為還能換回錢來?你滿大街看看,有幾個穿皮鞋的?誰穿布鞋買塊牛皮做鞋墊?”“你不是說還可以賣給掌鞋匠做鞋掌麼?”“包頭城裡有幾個掌鞋的?有個掌鞋的,一看咱們的皮子壞了,隻出一毛錢要買咱們的兩張皮子。”“一毛錢也能買好幾斤棒子麵呢!”巧巧如今也知道過日子了。梁滿囤苦笑著,“你彆提棒子麵了!要是張好牛皮,我一張能換十幾袋冰船精白麵,現在——好幾斤棒子麵!”他抽了自己一個嘴巴,“我都窩囊死了!”他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裘巧巧安慰他,“哎喲,滿囤,你彆難過呀!就是牛皮一張也賣不出去,我們不是還有房子、院子、池子、缸麼?破家值萬貫,就是坐著乾吃也能吃上十年八年的,餓不著咱們。”“可我總覺著對不住你爹,對不起你!”“你彆這麼想,你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牛師傅,是他坑了咱們。”梁滿囤搖頭:“不,還是怪我心太急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把牛師傅弄毛了。還有,我對牛師傅是太過分了,好賴不濟他也是我的師傅啊!”“你這麼一說,我也覺著對不起你了。我也不該那麼對待你爹你娘。”梁滿囤又唉了一聲,抹了一把眼淚。裘巧巧抓住梁滿囤的手:“當家的,我想這就讓人去把你爹你娘接回來。”“再租個房子給他們住?”“租什麼房子呀,作坊要是倒閉了,這不哪哪兒都是房子麼?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橫話、臟話、強詞奪理的話都說過,就是不說假話。我這就找人去山西接你爹、你娘。”她說著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她回頭對梁滿囤笑了,“再說,我們的兒子要生了,誰看著也不如爺爺奶奶。隔輩人最親嘛!”說完就去找了賬房先生,要他馬上出發去山西把梁家夫婦再接回來。滿囤看著媳婦的轉變,心裡多少有了些安慰。第二天梁滿囤一直把賬房先生送到大門口。“該說的我昨天晚上都說了。我就擔心上回的事,我爹我娘傷透了心了,這回不一定肯來。你呢,多勸勸他們。告訴他們,這回是巧巧先提出來要接他們二老過來的。我看她是真的回心轉意了。真要是她有那麼一天,變了卦了,不是還有我呢麼?你告訴我爹,我不是從前了,這個大院裡,我是當家的!我說了算!不能再讓他們二老受一點兒委屈!”“你呀,早該這樣了。”梁滿囤揮揮手,“你走吧,早去早回。”“唉。你今天又擺攤兒?”賬房先生也替他著急。“嗯,再死馬當活馬治一天吧,今天要是再不開張,我就真的一把火燒了它!”“彆一把火燒了呀!把它剪碎了當引火媒子,皮子不管咋的,也比劈柴愛著。”“對。我就拿它當引火的媒子。”賬房先生的大車經過田青門口時,他跳下車來,走進了院子。他去田家莊要問田青有沒有話捎給娘。賬房先生看見了打磨機的雛形。“你這是弄個什麼東西?”他問田青。“打磨機。”田青從兜裡掏出一塊“鹿皮”,“看,這是豆花從恰克圖帶回來的,叫‘鹿皮’。”“鹿皮?”“說是這麼說,其實就是牛皮、羊皮。”他把皮子翻轉過來給賬房先生看,“這是牛皮。”賬房先生一眼看見了繩子上搭著的瘦猴拿回的那張牛皮,“這、這不是梁滿囤熟壞了的牛皮麼?田青,你是不是要拿這種牛皮,做‘鹿皮’呀?”“我想試試。能試成了,就做。”賬房先生明白了。“啊。好!不過,你要是想買他的牛皮可要儘快。要不這批牛皮可就不存在了。梁滿囤說,要是今天還賣不出去,他就要把牛皮當引火的媒子燒了。”瘦猴急了,“喲,他要是燒了,我們的打磨機不就白做了麼?要不,我們先把那些牛皮買回來?”田青搖頭,“現在就買回來?不成。機器還不知道能不能造成呢;造成了,也難說能不能磨出像樣的鹿皮來。怎麼也得等到做好機器,打磨一張試試再說。”瘦猴泄氣了,“可等我們把鹿皮也試驗成了,他也把牛皮燒了。我們的機器還有什麼用?那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了?”大家麵麵相覷。“得了,你們自己商量吧,我得趕路了。我要去接梁滿囤的爹娘。順便來問問,你要給你娘和你姐姐、孩子捎點兒什麼不?”豆花一聽忙叫等一會兒,回屋去取東西。田青問賬房先生,梁滿囤怎麼又想起來把他爹娘接包頭來了?“你也覺著奇怪是不是?其實梁滿囤也不是不想孝敬父母,是裘巧巧太刁蠻。這回,作坊要倒閉了,裘巧巧也就跟著掉了價了。她隻有靠梁滿囤了,要不,梁滿囤一拍屁股回山西了,她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田青想這裘巧巧也夠慘的了,不過腳上的泡是她自己走的,怨得了誰呢。豆花提著一個包袱走出來,“先生,這裡邊有我和我哥從恰克圖買回來的一件皮襖,是給俺娘的;一件旗袍是給俺姐的;還有一打鉛筆、兩塊橡皮、三管毛筆、一個硯台、兩塊墨、幾個方格本子,是給青青的。我娘識文斷字,讓她老人家教青青認認字、寫寫字,彆總讓他瘋跑瘋玩。”賬房先生接過東西說了聲:“好。東西和話兒,我一定都給你捎到。那,沒彆的事兒,我就走了。”田青和豆花將賬房先生一直送出了門。現在就看徐木匠的了。“我不吃不喝不睡也要把打磨機儘快做出來。”他發了狠。豆花卻說得想個辦法,不讓梁滿囤把牛皮燒了,田青思索起來……梁滿囤真的要燒牛皮了。他站在院心指著腳下的地對夥計說:“就放這兒,放這兒!不要擺那麼齊,我爹說了,人心要實,火心要空,太實了不愛著。再去把庫房打開,把裡邊的牛皮也搬出來,一塊兒燒!”梁滿囤跑向作坊,“哎哎哎,有胳膊有腿的全都給我出來,搬牛皮!我要點天燈了!”夥計們全從作坊裡出來了。梁滿囤又跑向工匠宿舍踢開門,“彆他媽貼炕站著了。出來,都出來,搬牛皮去!”院子裡的牛皮堆成了一個小山。梁滿囤說:“好好好,好好好!大家都彆走!我梁滿囤提前過年放焰火了!”他跑進廚房,從灶坑裡拽出一根燃著的劈柴,對大師傅說:“大師傅,你也出來看看熱鬨,我要放焰火了!”“梁老板,你真要把牛皮全燒了?”大師傅心疼地問。“不是牛皮,是癩蛤蟆皮!來來來呀,看看熱鬨嘛!我保險你以前沒見過,以後再也不會見得著了。”“不不,我不敢看。”大師傅把眼睛捂起來,他是心疼。梁滿囤這回倒笑了,“燒的是我的錢,咋把你嚇成這樣?”他舉著劈柴走出去。夥計們都圍著那堆如山的皮子,一聲不吭。梁滿囤的腳步慢了,他一步步地走近牛皮,撲通跪下了。“裘老板!我的嶽父大人,我的老泰山!你一輩子精明,可是臨了臨了,你看走了眼!你選了我這麼一個不中用的上門女婿!你實指望我能保住你的家業,作坊在我的手裡越辦越興旺,你的女兒巧巧也就終身有靠了。可是,你要是在天有靈,你就一定看見了,我是個窩囊廢!我把你一輩子的血汗,一把火燒了!我梁滿囤對不起你呀!爹!”他三個響頭磕下去,血就從額頭上下來了。他又挪動一下腿,朝著生牛皮庫房說:“牛師傅,你贏了!你這是又當眾把我按在板凳上打了一回屁股啊!我服了,徹底服了你了。薑還是老的辣呀,你手指頭一動,就把我打趴下了。我也給您磕個頭!”他又磕了一個響頭。他站起來,把手中燃燒著的劈柴往天上一扔,劈柴落上牛皮堆頂上。火慢慢地著了起來,梁滿囤的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哎,哥們兒!”瘦猴出現了,他把一張紙幣拍在梁滿囤的手裡,“皮子我給你賣了。”“什麼?!”滿囤一激靈。“我不是拿了你一張皮子說替你賣給打鐵的麼?這是那張皮子錢。打鐵的說,這東西做圍裙,好!是真隔熱!我尋思,我也沒什麼生意可乾的,要不我就替你代賣牛皮得了。”“那你也賣不了幾張。”“誰說的?我不費吹灰之力,全都能給你賣了!”“真的?”滿囤一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假的,假的,假的。你愛信不信,上趕著不是買賣!”瘦猴唾了一口,拔腿就走。裘巧巧急了,“當家的,當家的!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梁滿囤大吼一聲:“滅火!”說完就去追瘦猴。裘巧巧叫著,“快,沒聽見老板說麼?快滅火呀!”老趙領著夥計們往牛皮堆上爬,把堆頂上著了的牛皮扔到一邊,底下的人用腳踩踏,一時間,亂得人仰馬翻……滿囤追上了瘦猴,可瘦猴拉開了架子,讓梁滿囤請他喝了酒才說了怎麼個賣法。“哎,賣是賣,我可不能白給你賣。”“那當然。我給你二成的利怎麼樣?”滿囤賠著笑。“四成!”“二成五!”“回見吧!”瘦猴站起來就要走。梁滿囤一咬牙:“三成!”瘦猴指點著梁滿囤:“你呀你,算了。三成就三成。不過,我可沒有本錢。你得先把皮子給我,我把皮子賣出去,再給你錢。”“成。你說吧,一張皮子什麼價?”瘦猴伸出袖子,梁滿囤也伸袖子。“刨去我的三成,一張皮子,給你這麼多。”梁滿囤皺眉。瘦猴縮回手,“你要是不願意,你回去接著燒吧。這會兒天黑了,燒起來可真像過年放焰火了。你梁滿囤可就在包頭一舉成了名了!”梁滿囤咬咬牙:“成交!”“哎,你可千萬彆勉強。”“廢什麼話!喝酒!”瘦猴沒敢戀杯,喝了一會兒就推說還有事要辦,急忙返回了田青的住處。徐木匠聽瘦猴回來講了事情經過,飯都沒吃完就又去院裡乾活了,他是怕梁滿囤不給自己那麼多工夫。“這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告訴他,我拉肚子了。好漢架不住三泡稀屎,一拖就又是三兩天。”瘦猴說得挺有把握。徐木匠笑了:“你這個家夥是真機靈!就是不往正地方用。”“哎,徐師傅,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哪!現在我是浪子回頭金不換!是不是田青?”“你還彆說,猴哥從打受過這回牢獄之災,是真跟換了一個人似的。”豆花說。“這叫跟什麼人兒學什麼人兒,跟著巫醫學跳大神兒。啊,這話不對。應該說,挨金成金,挨玉成玉。守著田青和豆花這麼兩個大好人,我瘦猴也能成金成玉嘛!”大家都笑了……瘦猴拖了一天沒來,梁滿囤正在屋地裡急得直轉圈時,瘦猴捂著肚子進了門。“哎,你怎麼才來呀?”瘦猴指指肚子:“這兒,哎喲嘿,腸子擰著勁兒地疼!”說著他蹲下了。裘巧巧問他是不是吃了什麼不相當的東西了?“今天我起得晚了點兒,沒愛動,就啃了一塊涼餅子,喝了點兒涼水。”“得,你空著肚子塞了一大堆涼東西,還不壞肚子!”瘦猴比著五個手指頭,“我,我……不到一個時辰,我屙了五回了!哎喲,這身子都拿不起個來了。哎喲,那皮子,皮子,皮子……”“你就彆皮子皮子的了,趕緊去看看大夫吧!”梁滿囤讓巧巧拿了兩塊錢給他買藥。“要不怎麼說,我們是哥們兒呢!錢我先拿著,等賣了皮子我再還給你。”見瘦猴接了錢,一出門,梁滿囤急忙把衣裳脫了,換了件長衫,戴了頂禮帽,把帽簷壓得很低,然後對著鏡子照了照。他不放心。他要看看,究竟這家夥是真病了還是跟自己調猴兒。瘦猴也長了個心眼,他先是進了藥鋪買了兩盒山楂丸,看沒人跟著才去了田青的住處。他沒想到梁滿囤一直跟著他。梁滿囤向院裡邊探著腦袋看了看,看見了那台打磨機。他沒看明白,這時旁邊一個院子裡出來一個女人潑水,梁滿囤趕緊湊了上去。“大姐,我跟您打聽個事兒。”梁滿囤指著田青的院門問道,“這家住的人姓什麼?”“房主姓劉。”“我是問誰租的房子?”“他們是剛搬來的。不知道姓啥。好像是木匠吧,這幾天又是拉鋸又是推刨子的,也不知道在打什麼家具。”梁滿囤不得要領地走了。那女人朝梁滿囤背後喊了聲:“哎,小夥子,他家的女人姓竇!”“啊,知道了!”梁滿囤回頭應了一聲。“沒聽說瘦猴有個姓竇的親戚呀?這王八蛋在搗什麼鬼!媽的,看我怎麼收拾你!”滿囤恨恨地想著。打磨機終於做成功了。徐木匠搖著搖把,砂紙輪兒滾動起來。豆花拿過皮子,徐木匠搖動大輪,砂紙輥子滾動起來……成功的喜悅浮現在大家的臉上。田青叫過瘦猴,吩咐了一番。瘦猴拿了五塊大洋去滿囤那交了定錢,“就按你要的價。”滿囤接過錢,又想反悔了,“一塊大洋十張牛皮?他能不能再多給加點兒?”“你呀你,梁滿囤。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你都他娘的要點火燒了的東西,一下子讓我給你換回了三十多塊大洋,你還要加?算了,你的破事兒,我還不管了呢!”瘦猴站起來就往外走。“我賣了!”“你早說賣了少廢多少事兒。訂金你收下。貨嘛,一批提五十張。牛皮你給保存好了,不能淋雨不能受潮。差一點兒成色,人家可就不要了。每提五十張,人家再付你五塊的訂金。貨分六次提完。多長時間來提一次,人家說了算。今天下午來車先拉走五十張。”“成,成。”田青知道梁滿囤心眼太小,嫉妒心特彆強。他要是知道是自己買他的皮子,備不住寧可燒了,也不會賣給他。所以瘦猴一回來他就決定搬家了。他去鄉下找了一個寬房大屋,能放下打磨機,又能堆放牛皮。而且他也想好了,不能分六次提貨,免得夜長夢多,節外生枝,要儘快把他的幾百張牛皮全提出來。真讓田青猜著了,梁滿囤果然對瘦猴起了疑心,在第一車皮子拉走時,他就悄悄地跟在車子後麵。大車去了城外,瘦猴就坐在了路邊的一棵大樹底下。他把草帽往下拉了拉,蓋住了臉。少時,梁滿囤跟了上來。瘦猴憋粗了嗓子大叫一聲:“呔!不許動!把手給我舉起來!”“朋、朋友!彆開槍!你要什麼我給什麼?”“不許回頭!”瘦猴走到他的身後,“衣裳!”梁滿囤哆裡哆嗦地脫下了長衫。“再脫!”又脫下了小褂。“褲子!”“喲!大爺,褲子就彆脫了,脫了就光眼子了!”瘦猴變回原來的聲音:“那晚上走路就不用打燈籠了。”梁滿囤聽著聲音不對,他慢慢地扭回頭。“瘦猴!你!有你這麼開玩笑的麼?把我嚇個好歹的!”“梁滿囤,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是你跟我開了個不該開的玩笑。”“我怎麼了?”瘦猴冷笑著:“你心裡明白。我告訴過你,買家是黑道上的人,道上有道上的規矩,你跟蹤人家的大車,是什麼意思?”“我……我,誰跟蹤他的大車來?我……我是出城看一個朋友。”梁滿囤囁嚅著。“啊,是不是長著兔唇的那個姑娘的老爹呀?我陪你一塊去?”“我不去了!”梁滿囤拾起衣裳往回就走。瘦猴朝他的背影喊:“哥們兒,記住了,你要是不按規矩辦,剩下的牛皮你就當柴火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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