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刮起了北風,草也發黃了。田青一行四人已經走了好幾天了。他們都偏著頭,躲著風,身上也加了點衣服。“真是邪了,方才還挺熱的呢,這會兒怎麼忽然就冷起來了呢?”梁滿囤說。王南瓜告訴他,一點不奇怪,這不像咱山西,早晚冷熱差不太多。草原上——聽老輩走過西口的人說,這裡有時候八月就能下雪。再往北一點更怪——叫什麼,早穿皮襖午穿紗,守著火盆吃西瓜。田青把自己的棉袍脫下來,給豆花披上了。豆花感激地看著田青,“那你不冷嗎?”田青把行李打開,把被子裹在身上。“我有被子就行了。”王南瓜笑了,“你看看你,像個要飯的了!”“要飯的?能像個要飯的就不錯了。這可好,想要飯也找不到人家!”梁滿囤說道。田青想到了龔豐倉那夥人,他們一行五人裡邊,老的老,小的小,走起來一定困難得多。他後悔自己想得不周到。這時豆花突然驚叫一聲,指著不遠處的一堆白骨。“看,你們看!”大家表情立刻變了,王南瓜淒然地說:“一定是我們的同鄉,走西口的山西漢子啊!”田青走到那堆白骨前,撿了一些草和石頭塊蓋在了白骨上,然後深深地鞠了一躬,“前輩,土都封凍了,晚輩不能挖土埋您的屍骨了,就用石頭塊把您的屍骨埋上,就當是您的同鄉給您起的一座墳吧。您若地下有知,就請安息吧。”王南瓜眼圈也紅了,“說不定這堆白骨,就是我那個從來沒見過麵的爹。”說罷也站在石頭墳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梁滿囤看著石頭墳,嘀咕道:“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走出這片沙窩子。”幾個人心情有些沉重地向前走去……龔文佩一行人也進了沙漠,傻大個子背著龔豐倉走在前邊。龔豐倉說歇一會兒吧,彆把大個子累壞了。傻大個子卻說自己不累。“你還沒有一隻山羊重呢!”“大個子,放下我吧。咱們等等小不點兒他們。”傻大個子隻好把龔豐倉放下來。龔豐倉捂著肚子,坐下喘息。傻大個子對龔文佩說:“給我乾糧吧!”“不到時候。”“我又餓了。”傻大個子說。“不行。”“半塊餅子還不成嗎?”傻大個子求著。“文佩,你就給他半塊吧!”“他吃得也太快了!到時候他的那份吃完了,往後的路怎麼辦?”文佩歎口氣對叔叔說。“不是還有我的那一份兒嗎?”龔豐倉歎息一聲說,“看樣子我是走不出這片荒原了,我這裡邊擰著勁地疼。開始我還以為是逃出來的時候跑岔氣了。現在看,不是啊!一定是我得了要命的病了!”“叔,您彆咒念自己好不好。您就是跑岔氣了,歇歇就好了。”龔文佩安慰著叔叔。龔豐倉一行也走上了草原。裘老板看看天空擔心地說:“我看怕是要變天哪!西邊的雲彩上來了。要是來一場白毛風,那就糟了!”“不能走了。文佩,快,趕緊去拔草,擰成繩子!”龔豐倉有經驗,得迅速搭起一個網子,要不,風大了,會把人刮走的。裘老板也知道這個法子,忙招呼大家去拔草。龔豐倉讓大家把拔下的草堆到自己跟前,他手飛快地搓著繩子。一邊拔一邊搓,很快地龔豐倉已經搓好了長長的草繩子。他指揮大家把草繩子跟地上的草係在一塊兒,係成個圓圈,草草相連,結成了一個草網子。“快,鑽到裡邊去。”龔豐倉對大家說。大家趕緊往草網子裡邊鑽。白毛風說來就來了,吼叫著,天地間刹那間飛沙走石。狂風吹起了地上的白骨,卷走了一切可以卷走的東西。大家都低著頭趴在那兒不敢動。趴在草窩邊上的小不點兒忽然想到乾糧袋子忘拿進來了,他不等人們反應過來,便跑出去拾乾糧袋子。“回來!危險!”龔豐倉急了,大聲喊著。小不點兒還在跑,他看見了乾糧袋子,伸手要拾,風呼嘯著來了,不費勁地吹起了乾糧袋子。乾糧袋子飛了起來,小不點兒伸手去夠,袋子沒有夠到,人卻被風刮倒了。他想站起來往回跑,風卻將他推得向後走。龔豐倉等人在草網子裡急得直叫,小不點兒的手向草網子這邊夠著,身子卻離草網子越來越遠,最後被刮飛了起來……龔文佩想出去救小不點兒,被龔豐倉按住,“沒用了。”龔文佩兩隻手用力地抓著地上的草哭了,多可憐的孩子啊,就為了一點兒乾糧……走在前麵的田青一行也沒躲過這場白毛風,當時他們所處的地方四不著邊,田青的臉色都變白了。幸好遠處有一個高崗,他馬上帶著大家跑起來。跑上山崗,田青四下觀察了一下,看見了一個凹陷。“快,到那兒去避一避!”幾個人又撒腿朝山窩窩跑去。豆花落在了後麵,被風吹得直打趔趄。田青又跑回來,用身體擋住風,拉著豆花鑽進了窩窩,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好!我們的金鑾殿!”王南瓜樂了。豆花往下扒拉著頭上的沙子,“南瓜哥的脾氣真好,一天到晚總是樂嗬嗬的。”“他那叫不知道愁。”梁滿囤嘟噥著。“這愁事本來就夠多的了,自己再不找點樂子,腦袋上還不像鵝似的愁出個大疙瘩?”王南瓜說。說話間,天一下子就黑下來了。白毛風裹挾著暴風雪來了。大家動也不敢動地躲在窩窩裡,窩窩裡的被子上很快落了厚厚的一層雪……不知道過了多久,風停了,雪住了,一切都安靜下來。慢慢地,被子動了動。被子上的雪滑落下來了,從裡麵鑽出了四個腦袋。梁滿囤出了一口氣,“我的娘啊!總算是活過來了!”田青出來抖抖身上的雪,向來路望著,他在擔心著龔叔一行人。王南瓜安慰田青,說龔叔在口外這麼多年了,應該有經驗,不會有事的。但龔豐倉出事了。小不點兒的死刺激了他,加上這一陣的勞累顛沛,草網子下的他再也扛不住病痛的折磨,永遠地留在了草原。待龔文佩發現他叔不對勁兒時,龔豐倉已經咽了氣。他抱著叔叔大哭起來。裘老板也哭了。“龔老板!是你救活了我們,你自己倒躺在這裡了!我們對不住你!沒辦法呀——天寒地凍的,挖不了坑,你不能入土為安了。等開春,雪化了,你也就重見天日了。包頭你是去不了啦,山西老家你也回不去了。這一路上你不是看到了不少白骨嗎?那都是山西同鄉走西口的人留下的。你就跟他們做個伴吧!往後也許還要有山西人倒在這荒原上,你不會孤單的!”他領著大家用雪埋葬了龔豐倉。一行人又上了路。剛走了兩步,傻大個子忽然跑回來開始扒雪,他滿臉是淚。“我要背他走!我要背他走!”龔文佩抓住了傻大個子的手,“傻大個子!誰說你傻?你一點都不傻!我謝謝你,謝謝你對我叔叔的一片真心!可是,不用背他了。死了的就讓他們安安靜靜地躺在這兒吧。我們三個的命不是他救出來的嗎?我們就得照他的願望,活下去!好好地活著走出草原!”龔豐倉的妻子一直沒有丈夫的消息,這會兒她正在小飯館裡忙活著。巧的是田耀祖也在這裡和一個生意人簽訂合同,他已經剃掉了胡子和頭發,換了裝束。他和龔嬸閒聊起來。“請問這裡有個叫龔豐倉的夥計嗎?”“龔豐倉是我的老頭子,他就是這家蓧麵館的老板。”龔嬸笑著說。“啊!他發財當老板了?”“這也叫發財?小本生意。他回山西老家接他侄子去了。你找他有事?不是我們老頭子欠你的錢吧?”“不不,不是。是我欠他的。”田耀祖說得真誠。“你欠他的?我怎麼沒聽說過呢?”“啊,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等他回來我一定過來看看他。”田耀祖接過那個生意人的合約畫了押,站起身來告辭。田耀祖兌了一個棺材鋪,從現在起,他就是棺材鋪的老板了。事情就是巧,剛當上老板,就有一個木匠來找活兒乾,徐木匠進了棺材鋪的門。田耀祖自然是沒有認出化了裝的徐木匠,“要買口棺材?”徐木匠已經認出了田耀祖,“不,我是想給你做棺材。”田耀祖一皺眉頭,“哎?你這人怎麼說話呢?”“你不認識我了?”徐木匠把木匠工具箱子放在櫃台上。“彆套近乎!這兒的山西人比街上的駱駝糞都多。我的木匠夠了,不再用人了。”“田耀祖!”田耀祖一激靈,“你?”他仔細打量著徐木匠,“是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徐木匠一把摘下田耀祖的帽子,田耀祖剃掉了頭發,不是道士的全發了。“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田耀祖一把搶回帽子,趕緊戴在頭上。“還不是因為你!我不變成這樣,還不讓劉一刀把我宰了!”“你什麼時候到的包頭?”徐木匠心想這小子腿還挺快。“我從殺虎口跑出來,直接奔的包頭。”“沒看見田青?”徐木匠還是惦記著田青。田耀祖也在惦記著兒子,“沒有。我還真留心來著,就是沒有他的消息。”“這麼說,他沒來包頭,會不會是去歸化城了呢?你也多留點神,我去歸化看看。”徐木匠提起工具箱子。“你有盤纏嗎?”田耀祖也感激人家惦記著自己的兒子,就問。“我有手藝。”徐木匠大步走了。他一直在擔心著田青的安全。劉一刀一直在追殺田青,但一直也沒打探到消息。二當家的怕再往前找下去會撞上官軍被抓了去,不想再追了。山裡豹子想起了龔豐倉和那個皮匠鋪的裘老板,兩人都是在包頭做生意的山西人,斷定田青一定是去的包頭。“我們不如先派個人去包頭打探打探。要是找到了田青,我們再想辦法除掉他也不遲嘛。”二當家的建議。“還有那個賽半仙,媽的,準是他報的信。”劉一刀讓山裡豹子去打探這兩個人的下落。山裡豹子恨田青恨得直咬牙,發誓非親手宰了田青不可,當即離開大夥上了路。徐木匠和山裡豹子都在找田青,兩人竟在路上碰到了。山裡豹子催馬迎上徐木匠說道:“喂!朋友!我想向你打聽個事兒,您見沒見過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道,是個算命先生?一口的山西口音,江湖人稱賽半仙。”他先找了個有特點的問。徐木匠警覺起來,“你找他乾什麼?不是要拜師學算卦吧?”“他欠我一筆債。你到底見過還是沒見過?”“見過。我是半年前在殺虎口的一個卦鋪裡找他算過命。”山裡豹子不得要領,又問:“那,你見沒見過一個年輕男子,領著一個很好看的女子,也操著一口山西祁縣口音?”“沒有,沒有這樣的兩個人。”徐木匠忙說。“也許是他們四個人走在一起,三個男的,一個女的。都是山西祁縣口音。”徐木匠已經明白對方問的是誰了。“沒有,沒有,沒有看見這樣的幾個人。哎,前邊有個小鎮,你可以到那邊打聽打聽。”徐木匠支他走。“我去包頭看看。他們也許去了那邊。”山裡豹子先打馬走了。徐木匠注視著他的背影,開始擔心田青的命運。讓徐木匠慶幸的是自己竟然在一個小客棧裡和田青一行相遇了。當時田青幾個人正在吃晚飯,田青沒有認出化了裝的徐木匠,徐木匠卻一眼就認出了田青,也同時看到了豆花。徐木匠不動聲色地坐在另一張桌上,他決定從現在起,一步不離開田青了。晚飯吃到一半,龔文佩、裘老板和傻大個子也到了。王南瓜捅了捅田青,“看,是龔文佩他們!他們也趕上來了。”田青馬上站起來走了過去,“裘老板!龔文佩!傻大個子!你們也趕上來了。”王南瓜也過來跟他們打招呼。“啊,你們早到了?”龔文佩像碰到了親人一樣抓住了田青的手。“我們也就早到一個時辰。你叔叔和小不點兒呢?”田青回頭找著。龔文佩的眼淚就掉下來了。“我叔叔病死在草原上了,小不點兒讓那場白毛風給刮走了。”田青怔了一下,眼圈一下紅了。王南瓜歎了口氣,“嗐!小不點兒才十多歲,就這麼完了!”“要不是龔老板想出個結草網子的辦法,我們怕是都得讓白毛風給刮到陰山背後去了。哎,我們不成,老的老小的小……”裘老板心懷不滿地看了田青一眼。王南瓜聽出味兒了。“裘老板的意思是田青分夥的時候分得不對?”“南瓜誤會了。你們三個本來就是一起的嘛!能帶上豆花已經是個累贅了。裘老板不會那麼想的。你們還沒吃完呢吧?快去吃吧,彆涼了,吃過飯再嘮!”龔文佩忙說道。田青他們先吃完了飯,人也累了,都陸續走了。隻剩下還在喝酒聽聲的徐木匠和後到的裘老板等人。就聽裘老板對龔文佩說:“龔文佩,你這個人就是太實在了。好人哪!”“怎麼了?”“田青這人可是太聰明了。你們兩個要是在一塊兒,他就是把你賣了,你還能替他數錢!”“田青是比我聰明多了。要不是他暗中幫助,我叔叔就是逃出來也得破產。”文佩一直感激田青。“是啊,可他對我就不一樣了。本來要是那個山裡豹子審我,我出一百八十塊大洋也能蒙混過去了。田青來了,像隨便嘮家常似的就把我的家底兒掏出來了,硬是把我的價碼漲到了二百三十塊!”裘老板不滿意地說。“給了?”“不給怎麼辦?家書我也寫了。看吧,等我回去,家裡也快破產了!”裘老板一想到這些氣就不打一處來。“不至於吧?不管怎麼說,他對我們可都有救命之恩哪!”文佩是個厚道人,隻會念人家的好處。裘老板冷冷一笑,“他?我看他主要是為了救自己。對了,還有那個豆花。隻有傻子才會想他是好人呢!”“不,裘老板。我龔文佩自認為還不算傻,可我也認為田青是個講大仁義、有智勇的好人。”“也許,他對你們還算仗義,可對我可就不那麼厚道了。”裘老板的眼裡射出一道不易被人察覺出來的寒光,龔文佩被嚇了一跳……裘老板是真的不相信田青。晚上睡覺前,他叫過店小二,掏出幾個銅板,“拿去買酒吧。”“謝謝,謝謝!請問您有什麼吩咐?”“黃昏時分來的那四個人——就是三個男的一個女的,那個長得很秀氣的年輕人你還認得吧?你看著他點兒,如果他要是單獨走開,麻煩你告訴我一聲。”“行。您是不是跟那小子結過梁子?”店小二問。“他是個土匪,而且是個大頭目!”“啊?”店小二差點叫出聲來。龔文佩自然也看出了裘老板的態度,雖然擔心田青將來會有麻煩,但又不便直說,睡覺前就悄悄地找田青勸他改道去歸化。“那也是山西人淘金的地方。我在那邊還有個親戚,你不如去那邊試試運氣。”田青不解地看著龔文佩。“你彆問那麼多了。你要是相信我,明天就轉道去歸化。在那裡,你一樣能淘到金子,好多走西口的山西人都在那裡發財了。田青,聽我一次勸吧。以你的才乾和謀略,在我那個親戚的手下會有些作為。”“好。那我就去歸化碰碰運氣。多謝文佩兄為我想得這麼周到。”田青覺得上哪去都一樣,也沒多想。“隻是我答應過豆花要把她送到包頭她婆家那兒。”“這件事我可以替你辦。我保證把她毫發無損地送到她婆婆家。”文佩讓他放心。把豆花交給龔文佩田青當然一百個放心,不過田青還想跟梁滿囤商量商量。臨出來的時候,姐姐囑咐過自己,要他好好照顧滿囤的。“梁滿囤是你的姐夫?”龔文佩聽田青這麼一說心裡一驚,心想那滿囤還老講他的壞話。“真沒看出來!”龔文佩長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田青望著天花板,思量著龔文佩的話,覺得肯定另有原因,但又不好多問。徐木匠借著透進窗戶來的月光偷偷看了田青一眼,心裡盤算著怎樣才能保護好他……第二天一早要上路時,田青說了自己的打算。豆花聽說田青要把自己交給龔文佩,一百個不同意,“你不是說,到了包頭,你要親自送我去婆婆家的嗎?”說著就要掉眼淚。“我不願意去!我也不願意讓你去!從家裡出來的時候,說好是去包頭的,為什麼突然改主意了?在包頭至少我們還認識個龔文佩和裘老板,到歸化兩眼一抹黑,人地兩生,要是有點啥事,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梁滿囤也反對。“我看也是。”王南瓜自然也不願意田青離開。“龔文佩說他在歸化有親戚,可以幫我們。”田青解釋。“他的親戚再好,也不如我們直接投奔他嘛!乾嗎還轉個彎啊?”滿囤不樂意。豆花倔勁上來了,“我不管你去不去歸化,反正你得把我送到包頭我婆婆家。要是到了包頭,我婆家那邊有個什麼變化,我還找誰去?”“你……”田青不知說什麼好。“我什麼我?我本來是要死的。你不讓我死,那我要活不下去了,隻好找你!”王南瓜一拍手樂了,“好好好,田青,她是一貼老膏藥把你給貼上了!你呀,就彆起‘幺蛾子’了,乾脆還是去包頭算了!”這時裘老板走出門來,搭上了話:“我們這七個人能在走西口的道上相遇,也是個緣分,怎麼能說拆幫就拆幫了呢?”田青看著走出來的龔文佩,“算了,他們都不同意。還是一起去包頭吧!”“那隨你吧。”龔文佩無奈地點了點頭。裘老板不滿地看了龔文佩一眼,“你是不是怕田青到包頭給你添麻煩啊?我不怕。田青,到了包頭你就到我的皮匠鋪去。”田青衝裘老板一拱手,“那就多謝裘老板了!”“還謝什麼?這話不是說遠了嗎?各位,天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上路吧!”裘老板說完就頭裡走了。龔文佩愣愣地站在原地,還在想轍。一行七人上了路。徐木匠背起了木匠工具尾隨上去……裘老板和龔文佩走在一起,放低了聲音,“怎麼樣?田青大概是心虛了,他想去歸化。嗯,他是要脫身哪!沒那麼便宜!”“不是他要脫身,是我勸他去歸化的。”文佩告訴他。“我早看出來了。龔文佩,你勸田青脫身,這可就不夠厚道了吧?敢情你們叔侄沒有損失一文錢,我可是花了二百三十塊大洋!”裘老板不客氣地說。文佩解釋道,“我是想,人家畢竟還是救了咱們。你不是也向田青磕頭謝恩來著嗎?”“我那是怕他反悔,對我殺人滅口。到了包頭就不一樣了,那是民國政府的天下,我一定不會放過這個賊人!龔文佩,我可警告你。如果你還繼續偏袒包庇田青,我可就告你個通匪之罪!”“好好好。我離你們都遠點兒好不好?”龔文佩緊走幾步追上了傻大個子。豆花看著麵前長長的路,歎了一口氣,越是快到包頭,她這心裡就越沒底,包頭等著她的會是什麼啊?婆家能讓她進門嗎?在黑土崖她天天都做噩夢。她的希望就是眼前的田青了。田青一行人終於走進了包頭城,田青長出了一口氣。大家都忍不住左顧右盼起來,“喲!包頭的地方可真大呀!”梁滿囤樂了。“我聽我叔叔說,包頭這地方原來就是個小村子,就因為走西口的山西人在這兒做買賣,才發達起來。現在,成了一個口裡口外最大的集鎮了。”龔文佩告訴滿囤。這時裘老板冷笑了一聲,“是到了地方了!”他忽然高聲地對把守城門的兵士大聲喊道:“快把他拿下!他是土匪!”裘老板指著田青,“就是他!”田青怔住了,“裘老板,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時就有兵士們撲上來抓田青。田青急了,一拳將眼前的兵士打倒。兵頭大聲喊道:“弟兄們,上啊!”呼啦啦從哨棚裡又跑出十幾個兵士,槍栓拉得哢哢響,將田青團團圍住,街上忽然間一陣大亂……跟在後麵的徐木匠驚愕地張大了嘴。田青與兵士們對峙著……“田青,你反抗是沒有用的,這裡是包頭,是個講王法的地方!”裘老板說。“講王法就好。”田青對兵士們說,“你們不必動手,我跟你們走就是了。”豆花喊著不讓田青跟他們走。“豆花,沒事。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田青氣壞了。兵士們把田青鎖上了,推田青走了……“田青,蒼天有眼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讓我損失了二百三十塊大洋,你就等著上法場吧!土匪!”裘老板衝田青的背影大聲地喊著。田青知道自己這時是無法解釋了。豆花、王南瓜、梁滿囤都怔住了。傻大個子追了上去:“哎,他是個好人!他是個好人!”龔文佩一拍大腿,懊惱地,“唉——”徐木匠眼巴巴地看著田青被兵士們抓走了,急得他腮幫子都咬得起了棱子,不動聲色地跟隨上去。“好了,龔老板,田青現在終於得到了應得的報應,你叔叔的在天之靈也可以得到告慰了。各位,後會有期!”裘老板朝眾人一拱手,揚長而去。“慢著!”豆花忽然衝過去一把拽住了裘老板的後衣襟,待他轉過身來時,她掄圓了胳膊,狠狠地打了裘老板一個響亮的大耳光,“你……你個裘胖子,恩將仇報的東西!”裘老板一下被打愣了,捂著胖臉,指著豆花的鼻子,“你……你敢打我?!”豆花氣得杏眼圓睜,也指著裘老板的鼻子,“我就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了!你能把姑奶奶怎麼樣?”裘老板氣得嘴唇直哆嗦,“你!你當了幾天賊婆子,就學會撒野了?”裘老板忽然又扯著脖子,衝守城的兵士們高聲喊道:“這還有個……”龔文佩嚇得一把捂住了裘老板的嘴,“裘老板,使不得啊。”“讓他喊,反正我正愁沒地方去呢,去牢裡陪田青正是我求之不得的。”豆花一點也不怕他。王南瓜拉了一把豆花的衣襟,“姑奶奶,你就少說兩句吧。”“裘老板,您大人大量。出來這麼多天了,快請回吧,省得家裡惦記。”龔文佩不想把事弄大。裘老板衝豆花“哼”了一聲,一甩手走了。豆花衝裘老板的背影吐了幾口唾沫。“走吧走吧,先到我叔叔的蓧麵館裡歇歇腳,完了再說吧。”龔文佩說著趕緊領著幾個人離開了這是非之地。山裡豹子正在城門邊的茶亭裡喝茶,他親眼看到了眼前的一幕,覺得得回去報信了。就在他準備騎馬離開時。傻大個子卻認出了他,“山裡豹子!”傻大個子指著山裡豹子的背影說:“騎馬走了。”“那他一定是來追殺田青的!看來,田青是早晚有這一劫呀!走吧!”龔文佩說,“我們回去再商量辦法吧。走吧走吧!”一路打聽著,龔文佩把大家都帶到了蓧麵館,龔嬸出去了不在家,他先讓夥計給做幾碗麵,一路上都餓壞了。大家夥還都想著田青的事兒。王南瓜搖著頭說:“唉!沒看出來呀,裘老板他還有這一手!”梁滿囤問龔文佩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裘胖子想害田青?“我……我是估計到了,所以才讓田青去歸化。可你們都不同意!”文佩懊喪地說。“我哪知道呀!這……這可是害了田青了!”梁滿囤蹲在地上,抱住了頭。“行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回頭我們到縣衙門,出頭做個證明也就是了。”龔文佩安慰大家,“來吧,不管出了天大的事,吃了麵再說!”豆花看著麵怎麼也吃不下。龔文佩勸她:“吃點吧,吃完了麵,我好送你去你婆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