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1 / 1)

走西口 俞智先 2411 字 22小時前

山路上,一輛馬車載著太春和許路得不緊不慢地走著,這山路十分凶險,一邊是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一側是萬丈深淵,馬蹄踏在山石路上發出“格拉格拉”的聲音,在幽深的山間顯得分外響亮。路得坐在車轅子上趕著車,和太春拉著家常:“都說是打仗打仗的,其實哪有那麼多打仗的事,那是人們傳來傳去的把事情給傳大了。三年了我隻一次親眼看到一支義軍從這裡經過,人長的什麼樣還沒看清楚呢,都是外邊傳得懸。許掌櫃,您到雲台來就來對了,這會兒大黃的價正低呢。連往常的七成價都要不上。”太春:“啊,我知道。”路得:“許大哥,那歸化城是座什麼樣的城市啊?”太春:“啊,這可是怎麼說呢,也就是一座普通的城市。”路得好奇地:“有城牆嗎?”太春:“看你說的,既然是一座城市怎麼會沒有城牆呢?有,什麼都有,凡是這裡的城市有的歸化城也都有。”路得:“我可想到那邊看看呢。前幾年我們雲台山有一個藥農到了那邊做生意,據說掙了大錢。”太春:“這還不容易?你要想去我走的時候你跟著我就是了。隻是不知道到時候路上是不是太平。”許路得:“俗話說得好,雲彩再密也不能把天全遮黑了。仗是在打,可它總也會有個縫。其實不管是官兵還是義軍都有他們到不了的地方。水路不好走完全可以走旱路嗎,這大山裡的路徑多得很,從哪條路都可以走出去的。”太春:“你是說有旱路可以出去?”路得:“有。”路得:“這幾年這裡的大黃便宜透了!簡直就是白給。有腦筋的人就應該趁這個機會做生意。越是看著沒生意做的地方越是有錢好賺呢。”路得的見解讓太春感到意外:“哦,我看你生意經念得不錯呀,頭腦倒是滿清爽的。”“您快彆誇我了。”路得笑了:“說來說去還是許掌櫃您的頭腦清爽,我隻不過是在說說而已,您看您已經在這樣做了。”太春:“說和做隻不過一步之遙,生意上的事請隻怕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路得:“許掌櫃說得好。”太春:“路得兄弟,你要是不嫌棄我三義泰的字號小,往後就給我乾吧,彆種地了,你專管就地替三義泰收藥材。”路得高興地:“那好哇。往後你就不用這麼辛苦地往雲台山跑了,這邊的事我給你操持,九九藏書萬無一失!”太春興奮地:“好,就這麼說定了!”山裡的天氣就是古怪,剛才還晴空萬裡呢,一陣風刮過去也不知從哪就來了一片雲彩,轉眼間就下起雨來了。隻一會兒功夫道路便泥濘得不好走了。偏偏馬車又陷在爛泥裡,任憑許路得怎麼吆趕,駕車的轅馬拚力掙紮了好一陣,那車軲轆就是拉不上來。太春和路得隻好脫了鞋襪赤腳下到泥水裡,路得在前麵趕,太春在後麵推,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那馬車總算拽了出來。就在許太春和許路得在雲台山的山道上趕馬拉車的時候,在歸化城俄國商人伊萬的洋行裡,張友和與伊萬正在談一樁生意。倆人坐在西式的圓桌旁,桌子上攤開著一本賬簿,旁邊是一個小巧的手提箱。張友和從提箱上取下算盤,劈裡啪啦地算了一氣後看著對方說:“伊萬先生,您這筆賬總共是三千三百五十二兩銀子。”伊萬擰著眉毛想來想:“怎麼會這麼多?”張友和劈裡啪啦又打了一遍算盤:“不錯,您這筆賬是三千三百五十二兩銀子。不信您可以自己打一遍。”張友和說著把算盤往伊萬跟前推推。伊萬說:“張,我不是說你的算盤打錯了,我是說貨價太高了!”張友和笑笑:“貨價是隨行就市,您也知道我國南方正在打仗,交通阻隔,雲台山的大黃運不出來。所以大黃的價碼自然就高了一點兒。”伊萬:“可是你要明白,我們的訂貨合同是在南方打仗之前就已經簽訂了的!”張友和:“關於這一點合同上寫得的很明確,一旦供貨因為意外事件而被影響,貨價就以市場時價為準。”伊萬不滿地:“哼!隨便你吧,怎麼結都可以。”張友和拿毛筆在賬簿上寫著:“對不起了,伊萬先生。”“用不著道歉,”伊萬說:“張,你等著瞧,往後托博爾斯克公司不再會和你們萬裕長商號打交道了。我們會從彆人的手裡搞到我們所需要的貨的,大黃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對伊萬的話張友和不做任何反應,他平靜地把賬簿合上,將毛筆插入箱子上的一個筆筒。然後將箱蓋合上。張友和:“伊萬先生,您不要生我的氣。我也是臨時被文大掌櫃支來收賬的,您知道我的位置是在錢莊。所以請您原諒,我沒權力改變貨價。無論是提高還是降低貨價我都沒有權力。”伊萬:“我懂,這是萬裕長曆來的做法,文全葆是一個很狡猾的人。”“那麼,再見!”張友和哈哈笑著,和伊萬告彆了。回到萬裕長後,張友和向文全葆彙報了剛才會見伊萬的經過。文全葆很滿意地說:“很好。我就知道這樣的事隻有你張友和才能辦得妥帖。”張友和謙恭地:“文大掌櫃過獎了,本來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文全葆認真地:“咋能這樣說話,三千多兩銀子的賬不是一筆小數目。再說我也曾派過彆人去辦理,不是都沒有辦好嗎?”張友和:“謝文大掌櫃誇獎,今後我一定勤勉做事,不辜負大掌櫃的栽培。大掌櫃,錢莊那邊我還忙著,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去了。”轉眼間玉蓮已經出了月子。黃羊媳婦在這裡已經忙乎了整整一個月了,玉蓮很是不忍,她對黃羊媳婦說我已經出月子了,你也是有家的人,趕緊回去吧。玉蓮攆了她幾回後,黃羊媳婦將該洗的洗了,該涮的涮了,然後又千叮嚀萬囑咐地說:“玉蓮你日子還淺著呢,千萬要記住生的、硬的東西不能吃,涼的、重的營生不能乾,……”在玉蓮的再三督促下黃羊媳婦這才離開了太春的家。玉蓮淚眼婆娑地站在門口,望著黃羊媳婦漸漸遠去的身影,想著她剛才最後的那句話,心裡莫名地感到了一陣孤單和淒涼。眼看著到了交貨的日子,可是仍然沒有太春的一點消息,伊萬已經是第三次來三義泰催貨了。黃羊陪著小心說:“伊萬先生,實在對不住,實話說我們比你還急,您還得耐心再等幾天。”路先生也說:“隻要大黃一到,我們立刻到府上告知。”伊萬的臉上很不好看,他冷冷地說:“再見。”說著便離開了三義泰。這時,張友和走進來,問道:“伊萬又來催貨了?”黃羊發愁地:“可不是。眼看著規定交貨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太春哥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真是急死人了!友和哥,這事該咋辦?”張友和:“我也沒辦法。當初太春去雲台山進大黃,你們沒有一個人跟我說,我要是知道,是絕對不會讓他去的。這倒好,一去兩個多月了,貨沒回來不說,人也沒有消息,你說這要是萬一出點什麼事情可該咋辦?!”“是啊!正因為著急我才找你討主意啊。”“黃羊你現在知道來問我了,可當初呢,當初你們不和我打招呼?”黃羊坐在那裡隻是不說話。路先生勸道:“張掌櫃,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屋裡吧。”說著,路先生把張友和讓進了賬房,並對黃羊使個眼色。於是黃羊也跟了進來。路先生給斟了兩杯茶放在張友和跟黃羊的麵前。張友和說:“想當初接這筆生意的時候就不該瞞著我,要是跟我商量我是肯定不會同意的。這明擺著嗎,誰都知道長江以南戰火連天、道路阻隔,你就是收了大黃也根本運不出來。”黃羊急得在地上走了幾個來回,他停下站在張友和麵前:“太春哥他也是為了三義泰的生意。”“哪個掌櫃不是為了掙錢?”張友和抱怨道:“自己冒險不說,字號跟著他也得受連累。你看著吧,如果合同到期我們不能按時交貨,還不得給人家伊萬賠償呢!”“話不能這麼說,咱三義泰沒什麼好出路,在歸化商界要想站住腳咱憑什麼?”黃羊說:“太春哥說得對,就得吃彆人不願意吃的苦,受彆人受不了的罪,冒彆人不敢冒的危險。話說回來,現在還沒到最壞的時候,太春哥要是把買賣做成了呢?”張友和:“行了,咱也彆在這兒爭論了,再咋爭也沒用。燒高香盼著太春能平平安安地回來。賺不賺錢都是小事,人能活著回來就是咱們三義泰的福氣了。”路先生:“這些日子把雲掌櫃急得直上火,張掌櫃您快給拿個主意吧。”張友和:“我能有什麼辦法,整整五萬斤上等大黃,那得一大隊駱駝才運得過來呢,就是變戲法一時半會兒也變不出來。”路先生:“那怎麼辦?”張友和:“等著給伊萬先生說好話吧。看看怎麼賠償人家。我那邊也正忙,許多事都趕到一塊兒來了。我先走了。”黃羊和路先生相互看了一眼,誰都沒說話。黃羊表麵上沒有說什麼,可是張友和這麼一甩手走了鬨得他心裡很窩囊。張友和是誰呀,他和太春的磕頭兄弟,眼巴巴地盼他來指望著他能給出個主意,卻落了這麼個結果。唉!黃昏時分,三義泰店鋪已經打烊了,路先生在賬房裡結賬,赫連在外麵上著門板。隻有黃羊心事重重地站在櫃台旁,望著外麵什麼地方發呆,目光空蕩蕩的。赫連從黃羊身邊走過,發現他有些不對勁,關切地說:“雲掌櫃,您怎麼了?”黃羊還那麼呆呆地站著,也不說話。赫連有點著急:“雲掌櫃,您沒事吧?”赫連的話音沒落,就見黃羊的身體就像個麵口袋似的癱軟了下去。赫連喊道:“雲掌櫃!丟下手裡的營生趕忙扶住黃羊。”正在賬房裡記賬的路先生聽到聲音也向這邊跑來。路先生蹲在黃羊身邊:“雲掌櫃!你這是咋了?你說話呀。”黃羊雙眼緊閉一句話一點反應都沒有。路先生有點著急,伸手摸摸黃羊的腦門:“呀!雲掌櫃,你的腦門咋這麼熱啊!”路先生招呼著赫連將黃羊抬到裡間屋的炕上,然後吩咐赫連說:“赫連,快,你快去河沿上把孟大夫請來!”赫連站起來飛也似的跑了。大夫很快就請來了,他給黃羊診完脈後對路先生說:“病人是外感風寒又遇上急火攻心,看樣子病人是碰上什麼掰不開的事了吧?”路先生說:“先生說得果然沒錯。您看這病……”孟大夫說:“不礙的,吃上幾副藥就沒事了。”說著,孟大夫就開了方子:“記住了,按方抓藥,井水煎服。最要緊的是病人要安臥靜養。”孟先生把藥方子交給路先生:“那我就告辭了。”路先生把孟大夫送出大門,返回來路先生對赫連說:“赫連,你快去抓藥!”赫連急急地走了,路先生趕忙跑回去,看見黃羊在被窩裡縮成一團,上下牙咯咯地響著,身子直哆嗦:“好冷……冷……”路先生過去把黃羊抱起來摟在懷裡,用被子緊緊地裹住:“雲掌櫃,赫連去抓藥了,吃了藥就好了,啊?雲掌櫃,你放心,許掌櫃是個精細人,不會出事的,我估摸著這一兩天也該有消息了。你得趕緊好起來,許掌櫃不在家,你再病倒了,三義泰這個攤子就沒人執掌了。雲掌櫃,千萬彆急,許掌櫃他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與此同時遠在千裡之外的雲台山的山道上,六七輛滿載大黃的馬車正在一輛接一輛地走著。路得帶著太春從下麵收了兩萬多斤大黃,正雇車往路得的家裡運。太春把收來的大黃集中在路得家,晾曬好之後分類包裝,然後再起運回歸化城。本來,路得不讓太春跟了來,讓他在家裡等著就是了,太春不肯,說自己是掌櫃子,凡事都要親曆親為才是。車是重車,道路又坑坑窪窪的不好走。太春對許路得說:“路得兄弟,你關照大家一聲,千萬彆出差錯。”許路得大聲吆喝道:“大家都警醒些,下坡路,過了這一段就好走了!”話音剛落,突然從草叢竄出來的一隻野雞來,其中一輛馬車的轅馬受了驚,猛地一竄向斜刺裡衝了過去,眼看著就要衝下山崖。太春見狀撲了過去,見那輛馬車的一個軲轆已經擔在崖頭上,車身傾斜得很厲害,車倌正用自己的身體拚死抵住傾斜的車身,可那受了驚的轅馬還在狂躁地折騰著,眼看著一場車毀人亡的事故就要發生……人們大喊:“不好了,車要翻!”太春撲過來,死死地拽住馬嚼子,使出吃奶的力氣將轅馬降伏了下來……就在呆春拽著馬嚼子往回帶轅馬的一刹那,他的腿被彆在了一塊大石頭和馬車之間,立刻上千斤的重量向他這邊傾斜了過來,太春感到自己大腿的骨頭鈍鈍地響了一下,一陣巨大的疼痛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這時,其他的車倌們跑了過來。太春忍著疼對其他人喊道:“來,大家一齊使勁一二……三!”馬車終於是帶回來了!車倌喘息著說:“許掌櫃,好險!你們要是再晚來一步,我和馬車就都掉九_九_藏_書_網下去了。”太春拍拍車倌的膀子安慰道:“啟程的時候我在關帝廟燒了高香,沒事,關老爺暗中保護著咱呢!”太春站在那裡招呼著其他人說:“走吧,沒事了!”車隊又開始在山路上蠕動了起來。就在太春抬腿走路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腿怎麼不聽使喚了?許路得跑過來:“許掌櫃,你怎麼了?”太春咬著牙說:“我這條腿……”路得:“許掌櫃,您忍著點,走幾步試試。”太春剛走了一步,立刻倒在地上。太春在心裡對自己說:“壞了,我的腿斷了!……”之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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