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紅軍不怕遠征難 陳靖 3823 字 21小時前

森林中,露出雄偉的咐嘛寺,金瓦紅牆綠色玻璃頂。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童話裡的仙宮佛殿,閃著異樣的光彩。整個喇嘛寺靜悄悄地沐浴在閃著銀花的清冷的月亮光裡。喇嘛寺裡空無一人。喇嘛們也許是因為不了解紅軍而逃走了。在喇嘛寺緊閉著的大門上卻貼著工農紅軍二方麵軍的命令:一切紅軍人員禁止人內。紅軍的隊伍在喇嘛寺旁邊的森林裡宿營了。森林裡有紅軍的遊動哨,那是年輕的戰士張娃。他持著槍,在森林邊上輕輕地;來回走動著。李冬生躺在一堆堆起來的樹葉上,雙手枕著頭,仰麵朝天。他睡不著覺,直怔怔地睜開兩眼,看著這高大的森林頂上一小塊天空,一點明月。天,深藍色,襯著銀白色清清冷冷的月亮,一顆顆一點點晶瑩閃動的星辰,使他陷入了沉思。這美妙的、靜靜的天空,像一片汪洋大水,繁星明月很像夜航在這水麵上的一艘艘大小不一的船隻。更像是他的家鄉滾滾的長江,靜靜的洞庭湖。江邊上,擺著數十隻小船,在靜靜的夜晚,船上的人家都點起了一盞盞油燈,燈光俯耀著大江流水,多麼像今天的夜晚啊!……平靜的洞庭湖,發亮的湖麵騰起薄霧。湖畔的莊稼被微風吹得輕輕地擺動。一艘艘小船分波逐浪鑽人了湖心。黑色的、灰色的大魚網角上的鉛條碰著鉛條,濺起了湖麵上的水,像是萬點銀星。過了一會兒,湖水又靜得像一麵畫眉圓鏡。再過一刹,一條條閃著金鱗的全國馳名的洞庭鯉魚就隨著網跳上了舢板,人們光著胳膊,曙光映在他們健壯的身體上,顯出了金紅色的光澤。人們打過了魚,唱著歌,劃著船,船靠岸,挑起魚,有說有笑地走到鄉蘇維埃政府。 有一個青年人挑得頂多,他擦了擦汗,笑著說:“同誌,挑些頂肥頂大的,慰勞咱們紅軍哥哥喲!”這個人是誰?不正是當年的李冬生自己麼?這是幸福的美麗的一九三〇年的洪湖蘇區啊!……荷花盛開的時候,濃綠清香的荷葉上,還翻滾著珍珠般的露水珠兒。一艘艘小船上坐著剪了短發、穿著天藍色短襖、裸露著健美的胳膊、手腕上的銀鐲子也在發光的年輕姑娘們,她們坐在小船上,唱著動人的歌曲,在荷花叢中來往穿梭。為首的那個最美麗的姑娘——共產主義青年團的副支部書記,李冬生的助手,不正是小銀鳳麼?可愛的未婚妻小銀鳳的身背後,隱藏著一個調皮的姑娘,不正是李冬生唯一的妹妹李冬荷麼?她們在湖心脫掉了衣服,一個個鑽到水裡,又冒出來,叫著、笑著、拍打著水花兒……我的洪湖蘇區啊!……李冬生扛上了槍,穿上了軍裝的第一天,和大隊紅軍站在一個江岸上。段師長騎在馬上,穿著整整齊齊的軍裝,滿臉笑容地向所有的紅軍大喊著:“同誌們,挺起胸,瞪圓眼,拿出全副精神來!今天,有一個領導我們戰鬥、領導我們打擊敵人的同誌要來!”什麼人要來呢?是個穿盔甲、騎紅馬的紅臉大漢麼?等著吧!一會,沿江邊的道路上,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段師長喊起立正的口令來。一個身材高大、魁偉的人,他騎在馬上,馬跑得飛快,眼看就要衝到段師長麵前了。隻見那個人一手拉住馬韁繩,隻一偏身,飛也似的輕飄飄地就躍到了地上。他和段師長握住手,還用勁摟了摟段師長,然後才大步地走向列隊歡迎的紅軍行列。這才看清楚了:他穿著一身藍色的軍衣,不大不小緊襯利索。腰間紮著皮帶,上邊彆著一枝六輪子槍。藍軍褲、打裹腿,腳上穿著一雙黑黑的馬靴。他頭上戴著一頂長沿軍帽,帽上綴著深紅色的小五角星。這個人方方的臉盤帶點圓,濃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黑亮的眼裡帶著笑意,就像是能說話似的。直鼻子、端端正正的嘴,嘴唇上邊有一撮黑黑的小胡子。他站在紅軍麵前,揚著手,大聲地說:“同誌們,你們好哇!”然後,他檢查槍支、彈藥、馬匹、夥食、供給、藥品……從此以後,洪湖蘇區的人民群眾和紅軍跟上他打了多少漂亮的勝仗啊!還差一點點就攻進了武漢城呢!這個人,他就是我們的賀龍總指揮啊!……在貴州的山溝溝裡,天冷了,沒有棉衣,肚子餓了,沒有糧食,敵人來了,沒有子彈,這是多麼艱苦的年月啊。突然有一天,前邊發生情況了,那是一九三四年十月。李冬生帶著連隊埋伏到茶樹林子裡,盯著前方,並且朝前邊喊著:“白軍兄弟們,投降吧!紅軍會寬待你們!”對方也喊著:“白軍弟兄們,投降吧!紅軍會寬待你們!”李冬生奇怪了,便大叫著:“你們是哪部分?”對方也問著:“你們是哪部分?”真和傳聲筒差不多了。李冬生生氣了,他抓緊了槍,大叫著:“紅二軍團,賀龍的紅軍,怎麼樣!”對方也喊著:“紅六軍團,任弼時、肖克的紅軍,知道嗎?”這一下子,雙方都從埋伏的地方跑出來。李冬生一把握住了對方一個同誌的手,狠命地搖著。高興地叫著:“啊呀,你們可來了!”那個人笑著說:“一見麵,你就用力捏我幾下。手勁不小哇!”李冬生這才注意到對方是一個瘦瘦的人,臉色很是蒼白,但精神旺盛,兩眼深陷下去,但卻炯炯有神。李冬生哈哈地笑了兩聲,問著:“你是?……”“我是張孟華!連指導員。”那人笑著回答。從此以後,李冬生和張孟華就再也沒有分開過,一直到過金沙江前,指導員負傷才第一次分離……微風輕輕地吹著森林,響起了竦竦的聲音。李冬生躺在地上,瞪著眼,凝視著天空。他感到一陣陣不舒服。他想著:他的愛人銀鳳,是一九三三年從洪湖蘇區轉移的時候,被敵人抓走的。萬惡的白軍將她的胳膊割掉,舌頭割掉,乳房挖下,逼著她供出蘇維埃的乾部,她不曾吐出一句話一個字,就那樣地死去了。妹妹李冬荷是在同一年隨部隊行軍中,走到河南陝西邊界上,被白軍的流彈打死了。父親是被叛徒出賣而犧牲了……王二田,從洪湖就跟著紅軍的老戰士,他為了自己的安全、為了解救渴得難挨的紅軍,犧牲了性命去取水……老戰友張孟華不知音訊。在老鄉家養病,是好了一些呢?還是更嚴重了呢?這一次的分離,是永彆呢?還是要等到勝利之後才能見麵呢?還有,小鬼何強、宣傳員孫英、老炊事班長王大田……他們會不會被敵人抓到呢?能不能活著?真的像王二田活著時候所想到的:在後邊趕部隊呢?他回憶著親人、戰友,許許多多的親人、戰友倒在血泊裡了。活著的人,還是頭也不回地向前進。但是,革命的每一步道路,是多麼的不容易,灑了多少同誌的血啊!李冬生的心頭湧上來一陣陣的熱火。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天空和樹葉有些分不清楚了。他想著:為了革命的勝利,要付出多少巨大的代價啊!李冬生自己呢?比起那些忘我的犧牲了性命的同誌來,顯得是多麼樣的渺小嗬!還有多少應當做的事沒有做,而過去,又有多少應當做好的事情偏偏沒有做好嗬!李冬生再也睡不著了。涼風吹得他一陣陣又涼又燥,他悄悄地爬起來,給熟睡的戰士們輕輕地掖好了被子,背上匣槍,走到森林邊上,向張娃說:“小鬼,我在這裡,你休息一會兒。”張娃搖搖頭說:“連長,看你瘦的。你睡一會兒吧,我能站崗。”論身體,大家都瘦了。李冬生想著,卻沒有當著張娃的麵說出來。其實,站崗不是連長的責任,而李冬生不能不想親自站崗,因為,他覺得戰士們太疲倦了,而自己呢,是連隊首長。“連長,你回去,這一班崗是我換張娃。”不知道什麼時候,睡在李冬生旁邊的衛生員蔡家瑁突然走過來說。“嗯?”李冬生想起剛剛還給這小家夥蓋好被子,怎麼一下子就鑽出來了。蔡家瑁偷偷地碰了碰張娃,臉上弄出一副狡猾的怪樣子之後,才正正經經地朝李冬生說:“連長,不信你問張娃!”“是他換我的崗!”張娃連忙搶過來說著。“連長,你再睡一會兒吧。”蔡家瑁關心地和連長說:“明天還有工作,不是嗎?”“走,連長,我陪你睡去!”張娃朝李冬生說完了,又向蔡家瑁交代了幾句,便拉住李冬生朝森林裡走了。李冬生默默地走著。他多麼熱愛這些忠誠的戰士兼朋友啊!“連長,中央紅軍恐怕和日本鬼子打上了吧?”張娃一直是著急這件事,生怕自己趕不上戰鬥。“咱們會合中央紅軍、毛主席,去北上抗日,就是為了打日本鬼子麼。”李冬生回答著。“那白軍呢?他們自己不抗日,還打咱們?”張娃想到這裡就氣憤了。他是在長征路上參加紅軍的,哪一天沒和白軍打幾仗呢?隻有過了金沙江,來到這種地方才算清靜一點點。“是啊,白軍總是要和我們人民軍隊作對的。不過,老百姓也總會反對國民黨白軍啊!”李冬生回答著,卻也想到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啊!“那白軍要打呢?”張娃問。“和他們打好了!”“日本鬼子來了怎麼辦呢?”張娃搞不明白交戰幾方的關係,問著。“也打!”“那咱們得擴大蘇區、擴大紅軍了吧?”“當然,和中央紅軍會合了,力量就更大了。”李冬生點點頭說。“連長,你說說,咱們要是打敗了日本鬼子,也打敗了國民黨白軍,咱們還乾什麼?”張娃天真地問。“建立全國蘇維埃工農人民政府。”李冬生肯定地說。“那你乾什麼呢?”小張娃閃著眼睛。“乾什麼都行!反正得學習唁!”李冬生笑了,想了想說,“那時候啊,我還是當紅軍。”“那時候還有紅軍麼?”張娃奇怪了。“當然有的。蘇聯不是也有紅軍麼?”李冬生笑著說。“對,連長,那時候,我還在咱們三連,你說行嗎?”張娃沉吟了一下,又說:“當然,你還得當我們連長才行。”“可以呀。”李冬生笑起來了,問著:“小鬼,要是讓你當連長呢?”張娃立刻顯得緊張了,他渾身不安,著急地說:“連長,你可彆說笑話呀。我當連長?那誰當戰士?不行、不行,我可乾不了領導工作啊!”“為什麼?”李冬生還是笑著問。張娃想了半天,慢吞吞地說:“連長啊,我看,那時候,叫我當個班長也許能行,累是累點,那倒不算什麼。就是不認字,這可成了難題了,拿筆比拿槍還沉呢!”“能行,紅軍什麼都學得來的。”李冬生笑了笑,拍拍張娃的肩膀,說:“小鬼,再睡一會兒去。”“不行啊,連長,我的崗,不能夠。”張娃分辯說。“不是蔡家瑁的崗麼?”李冬生站住了問。小張娃知道自己說走了嘴了。便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這……是小蔡有心讓你去睡覺,本來,還是我的崗。”“啊!”李冬生皺上眉頭。張娃連忙又說:“連長,我連實話都說了,你可得睡一會兒,要不,小蔡準得罵我。”“困不著。”李冬生看著張娃,手搭在張娃的肩膀上,溫和地說,“那咱們一塊把蔡家瑁換回來吧!…”“那可不行,連長。”張娃抗議了。“不許說話了。”李冬生朝蔡家瑁站的地方走去。張娃無可奈何地跟著。這時風寂人靜了。月光從樹葉空隙中偷偷地射在地上。李冬生和張娃、蔡家瑁都提著槍,站在森林邊上的樹乾背後,看著遠方。2在藏人居住的寨子和李冬生連隊宿營的森林之間的小路邊上,有一片不算大的森林。哲仁嘉錯千總帶領的幾十個藏族騎手和魏七,都橫躺豎臥地、散亂地睡在腐葉堆和乾樹枝鋪成的鋪位上。魏七靠著一棵樹的樹根,呆呆地坐著。他左一支煙、右一支煙地抽著。不停地摸出表來看看,表是明明白白的在那裡滴滴答答地走個不停,可就是時間過得太慢。他坐在那裡,看了看哲仁嘉錯千總。哲仁嘉錯身子下邊比彆人多鋪了一塊厚厚的毛氈。他大張著四腳,仰麵朝天,鼻子裡衝出震人的鼾聲,睡得和死人一樣。魏七厭惡地皺起眉頭,狠狠地吸了一口煙,仰望天空的明月,又急急地看看那金殼的大懷表,借著月光,還欣賞了手指上戴的那隻放光的大鑽石戒指,心裡蕩起一股子舒坦的醉意。他的心急、煩悶、哀愁、悲傷都暫時閃到腦袋後麵去了。他並沒有喝酒,更沒有醉,隻是他看著這隻鑽石戒指,便不由想起它的來曆。不,也是他整個升官發財的來曆。……那還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夜晚,也是和今天一樣的月亮光,明亮、皎潔。他在家鄉的鎮子上賭錢,輸得一乾二淨,連老婆也押出去了。他發起了光棍脾氣,抽出手槍,打倒了那小個子賈老九,在桌子上抓了一大把錢,胡亂往懷裡一塞,乘月夜往外縣逃跑了。剛剛走到一個林子裡,從樹後邊轉出兩個人來。有一個黑黑的大漢掄起一把閃著光的刀,朝魏七頭上就砍了一下。他頭上登時流下了湧泉般的血。他一手握住頭額,一手掏出手槍,當他摔倒下去的時候,他朝兩個截路的強盜打了一連串子彈。後來怎麼樣,他自己也不清楚了。當魏七醒過來的時候,他是躺在鋪著緞子被的軟床上。一個高大的、滿臉是胡子的男人,正在指著魏七對醫生說:“一定要想儘辦法把這個漢子治好。真是個硬漢子。腦袋差點都劈開了,還打死了我的兩個弟兄。”魏七聽得心裡一陣陣發緊。不用說,眼前站的一定是強盜頭子了,他偷眼看看那個老強盜,胖胖一身肥肉,正在指手畫腳地說話。那人的手上還戴了一顆大的綠貓兒眼鑽戒,上衣的口袋裡掛著粗粗的赤金表鏈。魏七看了看這些玩意兒,心想,把這些東西弄到手倒不算壞,弄來了,就大可以撈撈本錢,又何必打死賈老九呢?“小夥子醒過來了。”醫生看見魏七眼皮動了幾動,便高興地叫著。那個老強盜頭子立刻俯下身來,摸了摸魏七的腦袋上的傷口,親熱地說:“好好養傷。你小子算是走運了,一抬上山來,我就瞧你順眼。”“您……您老人家……就是……就是我……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啊……”魏七像是要抓住床沿,眼睛裡露出萬分感恩的神色,費勁地說著。真不假,魏七養好了傷,當上個小頭目。他帶著人一連乾了幾場大買賣。又全都是漂亮、利索。弟兄們心悅誠服了。他和老強盜不一樣,在弟兄們麵前是有說有笑,平起平坐,有小買賣,小批財物,他瞞著老強盜,分給弟兄們,還說:“夥計,彆叫老頭子曉得喲!這是兄弟我的一點私心哪!”可是,當每次搶劫成功了,他都送給老強盜和老強盜的獨生女兒一些說不上名字的寶貝。加上魏七一吹乎,就更是稀世珍奇了。像什麼當年蜀國丞相諸葛亮南征時候用過的羽毛扇的扇柄兒啊,唐朝聖僧玄奘和尚唐三藏從西天取經回來,在曬經坡丟下的捆佛經的繩子啊,明朝大將雲南統帥國公爺沐英穿過的繡著銀龍的大蟒袍啊……當然了,這都是多少年難得的古物了,就難免有點兒破損,可它是無價之寶啊!老強盜自然是萬分高興了。獨生女兒呢?雖然是個又麻又醜的三十來歲的人了,卻還沒有嫁出去,於是,什麼官粉哪,香蜜啊,緞子綢子啊,魏七都是不斷地送到。不上一年,魏七是山上的拔尖可數的又年輕、又能乾的大紅人了。老土匪有一天大擺筵席,當著所有弟兄,把女兒嫁給了魏七,把全山三五百弟兄也交給了魏七,並且說:“魏七啊,我把你看成親生兒子一樣,你聰明機靈有本事,膽子大,計謀多。我這後半輩子養老,可都靠你了。”“爸爸,”魏七甜甜地叫了一聲:“您給我的是天高地厚的恩德,我有一點良心,也忘不了您的好處!”又過了沒有半年多。有一次,魏七於了一票肥買賣,上西藏的馬幫隊叫他給搶了。他回到小山上,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請老丈人和自己的妻子開懷暢飲。他和老丈人說:“爸爸,我這幾天熬神熬得心口疼,喝不了酒,我光吃點菜,叫你閨女陪您喝!”魏七一盞一盞地給兩個人斟酒,而他的手卻在不停地發抖。還是他妻子眼尖,一下子看見魏七的手,便關心地問:“你怎麼啦?”“沒什麼,心口疼的病又犯了。”魏七的臉色是有點變樣子。“魏七呀,你歇息吧。”老丈人關切地朝這位入贅的、能乾的女婿說。“不要緊,不要緊,您喝您的。”魏七皺著眉頭,緊張地笑了笑說:“我先到外邊躺一躺。”說著,他走出了內室,又走出了大廳,將門層層反鎖上,便召集弟兄們說:“今天沒事了,大家休息去吧!”等弟兄們都散了。他一個人坐在大石頭上點煙卷,發抖的手,發抖的嘴唇,費了好大勁兒才點燃了煙,他卻忘了吸。叼在嘴上,直勾勾地兩隻眼望著大廳。過了一會兒,大廳裡傳出來尖叫聲音,東西打碎了的聲音,撞門的聲音……魏七站起來,叼著煙,輕輕地走過去,扒著門縫看了看,沒有動靜了。他這才開開鎖,走進去。魏七看著兩個人都倒在地上了,他們口吐白沫,臉色青紫,女的已經斷了氣,老的還瞪著眼瞧著魏七,話也說不出來。魏七走過去,笑著說:“老丈人,這就免得官家抓住你去槍斃了。”說著,他抬起腳來,照準了老土匪的脖子上狠狠踩了幾腳,俯下身來看看,沒有氣兒了。他順手把老土匪身上的金懷表和鑽石戒指取下來,放到手裡掂了掂,露出一副不屑的神色,自言自語地說:“這玩意兒算得了什麼?哎,總算是當個見麵禮吧!”從此,他占有了這塊懷表和鑽石戒指,也占有了兩三百人的勢力。他走江湖、拜碼頭、拉攏地方官,跑少數民族地區做買賣,慢慢變成家大業大、勢力大的土著風雲人物。還是在1933年他就與國民黨取得了聯係,1935年他又被任命為江防反共軍司令,他成了川、康、滇邊的霸王,有錢有勢有武裝,但他卻並不滿足。他知道蔣介石是從什麼樣的人物爬上來的,他看不起那些什麼黃埔軍校出來的將軍啊,大學生啊。他有他的哲學,那就是學問多大也得憑閱曆豐富,手腕高明。他在國民黨裡也混了幾年了,他明白,國民黨的那些大官、將軍老爺們,有幾個又是憑著真本事掙來的頭銜呢?他始終相信一個人的成功是靠著手腕加走運。魏七自己呢?多少年,多少回出了事,都是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魏七坐在樹下邊,又一次點上煙。這回,他想得不同了。過去的年月,自己是一呼百應,要洋錢論車拉,要女人論打數,有大煙論斤稱,要什麼就有什麼,這種日子真是過得神氣。今天呢?他媽的,不算倒黴也差不多。眼看要成事,叫鬼蠻子洛桑旺階給搞糟了。他心想,過去是不看準了不下賭注的,這一回,把蠻子看得太蠢,把紅軍看得太笨,跑到遠遠的西康來,實在是不合算,沒有多少油水,自己沒撈上羊肉,反弄了一身羊臊氣。想到這裡,他煩躁地斜睨了哲仁嘉錯一眼,看這副睡覺的樣子,哼,和個死豬差不多。他心裡一陣陣起膩。哲仁嘉錯這個家夥啊,頭腦比一頭犛牛一點也不多點什麼,眼睜著讓自己的騎手叫他媽的洛桑旺階給拉跑了,還他媽做著當營官的黃金夢。魏七心裡火氣大了。他瞧著哲仁嘉錯歎了口氣。心想,要不是還用得著你呀,早他娘送你回姥姥家了。魏七心情不安,真是千頭萬緒。今天要襲擊紅軍,真不一定就有把握。去他媽的,這是最後一回買賣了,乾不成,回雲南,還是小皇上一個,也說不上有什麼損失。他想著想著又掏出表看了看,再抬頭看看月光,便站起身來,推推哲仁嘉錯,說:“喂喂,醒醒。”哲仁嘉錯千總一下子從地上蹦起來,伸手就抓馬刀。“怎麼了?千總。”魏七噴了一口煙,笑著問。“我還以為是洛桑旺階這個鬼呢。”哲仁嘉錯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懶懶地問:“怎麼,出發麼?”“出發!朋友,這回可看你的了!”魏七還是笑著說。“行啊,看我的吧!”哲仁嘉錯千總紮了紮楚巴,踢著那些躺在地上的騎手們,邊踢邊罵:“狗仔子們,給我爬起來!”騎手們一個個都機靈,一下子蹦起來,驚慌地朝四處看著。哲仁嘉錯千總手插著腰,大聲地說:“我的小鷹,今天這一下子,可得乾個漂亮的。馬刀不見血,算不了我哲仁嘉錯的鷹群。”魏七也笑著說:“弟兄們,打完了這一仗,你們就都回家去了。怎麼樣?你們這些自由的雄鷹,那些姑娘,火堆邊上的夜色啊,唱歌兒啊,跳舞啊……嘿,再後來,你們比我還清楚的多,不是麼?嗯?摟上姑娘,掀起裙子,嘿……”他淫邪地盯著騎手們,縱聲地大笑著。騎手們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也跟著笑起來。當然了,他們不想再吃這種苦了,他們要安靜地生活了,他們哪一個不渴望那美妙的火堆旁的夜晚呢?哲仁嘉錯也笑了,他捧著肚子,搖晃著身子,朝魏七說:“摟姑娘啊,這些家夥比咱們有本事。”他轉過身去,揚起了馬刀,朝騎手們喊著:“上馬!”騎手們連忙紮紮楚巴,背好槍支,握住了閃閃發光的馬刀,抓住了長鬃長鬣的馬,騰身躍上去。“跟我走!”魏七揚起了馬鞭子,催馬跑起來。馬隊跟著魏七,在月亮照耀下一個個躍出了森林。在他們的臉上充滿了緊張的神色。刀劍的光在月亮照耀下一閃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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