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傳來了一陣陣急驟的馬蹄聲音,在寧靜的拂曉,顯得分外清晰。守衛在樹林裡的紅軍連長李冬生立即朝張娃命令著:“通知各排,準備戰鬥!”李冬生拉過機槍來,擺在眼前,他迅速地臥倒在機槍旁邊。李冬生很了解,這馬蹄聲又是那夥子奇怪的馬隊來襲擊紅軍了。方麵軍政治部通報了許多次,說有一股被壞人煽動起來的藏族騎手們曾經不止一次地殺死過紅軍掉隊人員,襲擊過方麵軍的供給部。李冬生的連隊是全軍的後衛連,自然會常常遭遇上這樣突如其來的人馬。有幾次,這夥騎兵衝過來了,李冬生隻是命令連隊朝天空中打排槍,表示一下紅軍早有準備,威脅一下對方也就算了。沒想到這批馬隊是有國民黨反革命頭子在率領,馬隊追到後來,根本不理紅軍朝天上放排槍,一股勁猛衝過來,砍倒幾個紅軍,又一溜煙鑽入山林,這可使李冬生又煩又氣。紅軍有一條紀律是不能傷害兄弟民族一個人。可是,這種騎在頭上拉屎的欺負人實在是難以忍受,後來,專打馬隊的馬匹,俘虜了藏人,由通司給解釋解釋再釋放掉。這一回,馬隊又來了。李冬生在迷茫的晨霧中看了看前方,心想,馬隊若朝連隊進攻,那就乾它一仗,要不然,讓他們追到什麼時候算完呢?而且隻要是稍稍一放鬆警惕,就會遭受到意想不到的損失。這時,全連的戰士都在森林邊上散開臥倒了。每一個紅軍戰士的心裡都壓著一股子難以忍受的怒火,他們的心思和連長一樣,實在是再也不能撐來撐去了。紅軍在作戰中從來也沒有這樣束手束腳,有時甚至還是背著手挨打的。“全連注意!”李冬生壓低了聲音朝連隊說:“敵人要朝我們衝過來,聽我的命令,一齊開火。首先,專打他們的馬!”也就是說幾句話的工夫,馬蹄聲音更近了。這馬蹄聲音正是魏七和哲仁嘉錯帶著他們的馬隊在奔馳。而且,很快地來到距離森林不遠的地方。魏七在離森林幾十米外的地方急速地勒住了馬。他警惕地朝森林盯望著,好像是要從森林裡看透什麼秘密似的。如果,現在的月亮能像白天的陽光那樣明亮,魏七也隻能看見森林外層粗大的樹乾和樹下矮矮的腐葉和亂草叢,想看出有沒有埋伏都是妄想。何況,月亮又是那麼淒慘無光,天將破曉呢?森林中吹出了一陣陣涼爽的晨風。魏七隻覺得渾身冷得打戰。他好像預感到有什麼難以預料的、不幸的事情將要發生。以他那多年的戰鬥經驗看來,他已經意識到他站的位置是多麼的危險,多麼的可怕。他連忙乖巧地將馬向後急速地閃了閃,退到哲仁嘉錯千總的馬後邊,才悄悄地朝哲仁嘉錯說:“可以下手了,千總。”“好!”哲仁嘉錯千總一手揚起了閃著亮光的馬刀,一手塞到嘴裡,吹出幾聲尖厲顫抖的呼哨“悻!悻!悻……”藏人的馬隊立時排成了一字長線,催開了馬,撲向森林。馬蹄聲音在這昏暗的拂曉前發出清脆、急驟、動人心魄的聲音。藏人在馬上揮舞著馬刀、長劍,端平了有腳架的毛瑟槍,嘴裡喊著怪聲,飛快地朝森林裡衝去。就在這不平靜的一刹那,森林內喊出了一聲洪亮的命令:“開火!”緊接著一陣暴雨般的,急驟的機槍射擊和步槍的排射,像是突然刮過了一陣巨大的龍卷風。奔跑在最前邊的半圓形一排馬隊的馬匹立刻就被掃倒了。馬上邊的騎手全都摔下馬去。有的被受了傷的馬匹拉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一切是這樣的迅速,這樣的難以想像的快。迫使整個馬隊驚慌地勒住了馬,停止了進攻。“怎麼辦?”哲仁嘉錯千總發火了,他要拚命。魏七雙手抓住韁繩,他那臉上的刀劍疤痕變得慘白可怕,一種虛無縹緲和絕望的心情在用力地揪住了他的心。他隻覺得眼前漆黑一片,他用來做最後掙紮的本錢賭輸了。他看著哲仁嘉錯千總那種愚蠢的拚命的神色,心裡稍稍籲出一口氣,將自己的馬匹連連退到後邊,一邊卻朝著哲仁嘉錯千總點點頭說:“衝!”“衝啊!”哲仁嘉錯千總揮著手,揮著刀,瘋狂地喊著:“衝啊!”馬隊又衝過來了。李冬生趴在森林邊上,盯著前方模糊的馬隊人影,正要射出第二梭子機槍子彈時,他的手忽然停住了。他看見了在敵人馬隊後邊飛奔過來一匹快馬,而且,他聽見了馬上的人那洪亮蒼老的喊聲。“停住,停住……孩子們……停住……”這是老人洛桑旺階千總的聲音。李冬生放下了按在機槍扳機上的手指,朝連隊喊著:“停止射擊!”老洛桑旺階千總單人匹馬趕到了。他催馬越到藏人馬隊前邊,擋住了馬隊。馬隊停住了。洛桑旺階千總奔到哲仁嘉錯麵前,大聲地說:“下馬,放下刀!你們找死麼?”哲仁嘉錯一怔,他惡狠狠地盯住洛桑旺階九九藏書千總。但當他看到的隻是千總本人,沒帶馬隊時,他心裡一陣陣發蒙。他自己也明白,這個仗再打下去,隻有打光了自己的人,決討不到一點點便宜。想到這裡,他垂下手,手中的刀剛剛要插人鞘內……魏七奪過來了。他看著洛桑旺階千總,冷笑著說:“好雜種!”他揚起手中的二十響盒子槍對準了老洛桑旺階的胸前打了一連串的子彈。洛桑旺階千總沒來得及說出話來,在馬上晃蕩了幾下,一頭栽下馬去。魏七撥回馬頭,朝來路上如飛奔馳而去了……“你往哪裡去?等一等……”哲仁嘉錯千總眼看洛桑旺階倒下來,心裡一陣不安,還沒來得及有什麼表示,魏七逃跑了。他這才感到不妙,連忙一麵朝魏七喊著,一麵鞭打著馬匹,緊跟上魏七的馬,飛馳而去。“人無頭不走,鳥無翅不飛”,這一下子,藏人馬隊紛亂了,有些人已經失掉了馬匹,摔倒在地上喘息著,有些人連忙下了馬,扶起洛桑旺階千總;有些人卻鞭打馬匹,想和哲仁嘉錯千總一起逃掉。他們全忘記了紅軍就在森林子裡。因為紅軍不會打死他們,這一點,他們有過許多次經驗了。“回來!”老洛桑旺階躺在地上,看著馬隊,聲嘶力竭地喊著。哲仁嘉錯剩下的馬隊都聽話地停下了。這時,李冬生帶著全連衝出來。他一麵扶起洛桑旺階,一麵朝藏人們擺著手,一麵命令著連隊:“向逃跑的開火!”立刻,無數條槍噴出火舌,像一道烈火的光,向剛剛跑開的兩匹馬射過去。緊接著,幾個有槍的藏人馬隊裡的青年也朝著那兩匹馬開了槍。這一排排火光噴射過去,陷入黎明前的薄霧中,也不知道是射中了誰。李冬生沒有管那麼多,他隻是扶住了老洛桑旺階,緊張地輕輕地呼喚著:“老爹,老爹……”洛桑旺階無力地睜開眼睛,顫抖地從胸前摸出了染滿了鮮血的小紅布包裹——包著王二田那兩把短短匕首的小包裹,遞給了李冬生。他嗓子裡在骨碌骨碌地發響。半晌,才困難地瞪住了李冬生,斷斷續續地說:“啊?紅……軍……連長,後邊……後邊……有……有……有……”“什麼?老爹,你說什麼?”李冬生聽不清楚,著急地問。“有……”洛桑旺階的喉嚨裡又骨碌了兩下,他垂下了頭,不再言語了。“老爹,老爹……”李冬生喊了兩聲,才想起來一件重要的問題,急忙大叫著:“蔡家瑁!”蔡家瑁摸了摸洛桑旺階的胸口,又翻開了洛桑旺階緊閉著的眼皮看了看,搖搖頭朝李冬生說:“沒法子治了。已經犧牲了。”“什麼?”李冬生發火了,“再看看,你這個粗心家夥。”“連長,”蔡家瑁愁眉苦臉地說:“你看老爹的瞳孔,都散光了。”李冬生沒有回答蔡家瑁的話,默默地放倒了老洛桑旺階,又默默地站起來,叫過通司來,大聲地說:“告訴他們,看清楚了吧,誰是藏人的敵人?”藏人馬隊也早都靜悄悄地看著這個景象了。當通司翻過李冬生的話來,這些青年比什麼都明白,魏七才是敵人。所有的藏族青年都圍到洛桑旺階屍體的前邊,念著佛號,有的跪下來親吻著老人。他們又輕輕地抬起老人的屍體,放到馬上。他們流著淚,和紅軍說:“再和你們做對,就不是藏人!”說著,他們躍上馬匹,喊著:“追呀!”這一批馬隊朝魏七和哲仁嘉錯逃跑的道路上奔馳而去。這些青年的同族千總被魏七打死了。從老洛桑旺階的血裡,藏族青年們更認清了誰是真正的敵人,誰是真正的朋友。老洛桑旺階的血是鮮紅的、滾熱的。隻有這種血才能在高原上開出最紅的花朵,才能像佛似的永生在藏民心中。老洛桑旺階為著藏人和藏人的弟兄——工農紅軍,流了血。紅軍烈士的血和洛桑旺階的血流在一起,這血,在雪山腳下,金沙江畔,結下了更凝固的、更團結的種子。老洛桑旺階和各民族的親人,各民族自己的軍隊——工農紅軍一樣,將在人民的心中,子孫萬代地流傳著。李冬生站在老人流過血的地方,手裡緊握著老人交給他的那一對尖刀。他沉默了片刻,便朝連隊喊著:“出發!”那些在路上奔跑的藏族青年們從腰裡拔出了戰刀。眼睛裡冒出了火花。他們圍著老洛桑旺階的屍體——馱在馬上的屍體,催著馬匹,朝來路上奔馳著。他們要趕上魏七,活活劈掉他,為藏人報仇,為這多少天來所受的苦處和冤屈報仇。2魏七和哲仁嘉錯千總兩個人起初是並馬逃跑著。魏七的馬顯然是中了彈,負了傷,一瘸一瘸地落到後邊了。更嚴重的是,這匹馬跑著跑著,突然往地下一臥,嘴裡吐著白沫,四腿亂蹬了幾下,不動彈了。魏七被摔在地上,連忙爬起來,推了推馬,拉了拉韁繩,馬瞪著死魚一樣的灰白色眼睛,一動也不動。魏七汗從頭上滴下來,他昂起頭來,拚命地大喊著:“千總,千總,哲仁嘉錯千總,我的老朋友,幫幫忙。”“什麼?一匹馬兩個人騎麼?”哲仁嘉錯千總勒住了馬,回過頭來,凶惡地叫著。他糊裡糊塗地跟上魏七跑了這一兩個月,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營官沒有當上,手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一個也沒剩下。這個鬼漢人魏七又從什麼地方能保險自己當營官呢,再說,這個魏七手那麼黑,心那麼狠,看他打死洛桑旺階時候的那股子神氣……哲仁嘉錯千總越想越火,他反而朝著魏七站的地方跑了幾步,大叫著:“滾你的蛋吧。營官、貨物、貨物……哄鬼的玩意兒……”哲仁嘉錯千總罵著罵著,就從腰間拔出手槍來。“哲仁嘉錯千總,老朋友啦,彆心急呀。”魏七坐到地下,身子稍稍靠近了死馬,大聲地說:“這個鑽石戒指先給你。真是頂名貴的鑽石哩,在你們這裡,頂少能值一千頭大犛牛。”“哼!我看看。”哲仁嘉錯千總說著便躍下馬來。魏七一邊輕輕地支起胳膊,一邊笑著說:“還有一隻金表,一個戒指,我全都送給你”說著話,他手卻偷偷抓住了盒子槍,笑眯眯地盯住了哲仁嘉錯的動靜。其實,哲仁嘉錯千總絕不是一個傻瓜。他心裡也有自己的算盤,先把東西拿過來,再朝著魏七的腦殼上穩穩地塞進去一顆子彈,自己再騎上馬回家鄉去。回到寨子裡再重新恢複元氣,再穩穩當當的當自己的千總。聰明的人,往往是糊塗一時。他隻想到了自己的如意算盤,卻怎麼也沒有料想到這漢人魏七竟敢也在暗暗地準備琢磨他。哲仁嘉錯千總沉著臉,拉著馬,探下身來。“你看,多大的寶石!還是有名的綠貓兒眼呢。”魏七半扶起身子,將手指伸到哲仁嘉錯乾總的眼前。那隻鑽戒千真萬確的是又大又美。哲仁嘉錯千總剛剛握住魏七的手,想將戒指拔下來……槍響了。魏七飛快地從地上躍起來,又在摔倒在地的哲仁嘉錯千總頭上打了兩槍,從千總手裡拿過手槍,狠狠地朝哲仁嘉錯的屍體上踢了一腳,拉過哲仁嘉錯的馬,一騰身子躍上馬背,連連打著馬,便急急地逃走了。魏七趕著馬,在山間的小路上迅速地奔馳著。在他的心裡,又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他能夠又一次地逃出了危險的境地,化危為安,不能不算運氣。他可以騎上馬遠走高飛,一路上不會有人阻擋。他的仇家,藏人,紅軍全都被丟在了後邊。隻要是過了金沙江,他——魏七魏司令還是司令。說不定再拉上把子隊伍,混個更大的官兒當當。他的副司令還為他保存著實力。那個精靈弟兄,一起在山上滾打過的弟兄,一塊拉過肉票、搶過行商、又拉隊伍、一塊發了財的家夥,那才是換心的夥計哪。對,弄個更大的官兒當當,叫胡保那家夥也跟上沾點光,嘿!魏七的那種恐懼、緊張和絕望的心情早就叫一連串的美妙想法給衝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心滿意足地鞭打馬,馬更快地奔馳起來。他甚至於覺得那些傻瓜蛋藏人唱的歌子都有點兒甜絲絲的味道,那些藏族姑娘也滿有點玩頭了。魏七奔馳著。他看看早晨的陽光,深深地吸著清新的空氣。渾身是勁兒,真是有點一身輕鬆。猛然間,魏七渾身一震。他看見前邊黑虎虎一片人。他立刻握緊匣槍,不停地催馬飛馳。“乾什麼的?”對麵的人問過來了。聲音是尖尖的、純粹的漢話。魏七的臉上重新又出現了蒼白可怕顏色。他勉強鎮定住自己,咬緊牙,一句話也不說,催開馬,劈頭就直衝過去。“站住!再往前走就開槍了!”對麵的人更近了。聲音也更嚴厲了。魏七隻覺得身上有些癱軟。他看清了對麵的人。對麵的人是紅軍。他們都端著槍,帽子上也全都有紅色的五角星。魏七嘴裡喊著:“彆打,是我!”趁著紅軍們一怔神的工夫,魏七瘋狂地咬住馬鬣毛,全身伏在馬上,把匣槍一掄,一梭子子彈朝紅軍人群中打過去。他連停也沒停地從路旁竄過去,從紅軍站的地方旁邊竄過去了。“是你呀!”何強瞪起了眼,叫著。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過江之前,魏七還差一點殺了自己呢!在過江之後,要不是為了整個沒有戰鬥經驗的同誌們的生命,指導員還不會犧牲在這個魔鬼的手裡頭呢!何強掄起了盒子槍,叫著:“你跑不了哇!齊放!”紅軍們所有的槍一齊射出複仇的子彈。魏七就覺得眼前一花,立時栽下馬來。就像一塊山上的大石頭滾到地上了。魏七的一切甜蜜幻想都破滅了。一瞬間,他眼前閃出了那個狡猾得不動聲色的康若水。全是康若水這個鬼東西坑了他。不用說,自己的民團司令,叫那個又醜又笨的混蛋胡保當上了。那個小子,早就是不安好心想把自己啃掉的,魏七什麼希望也沒有了。他痛苦地在地上掙紮了幾下,想扶著地坐起來,可是,立刻就有幾隻手按住了他。“好狗東西,江防司令,可碰見你了。”抓住魏七的脖子的是何強。何強瞪著複仇的、射出了連鋼都能穿透的怒火般的眼光。他手裡緊緊抓住匣槍。王大田、孫英、小牛、紅軍戰士們……多少支槍逼住魏七,多少隻複仇的眼睛盯住了魏七。“紅軍老爺,我投降,我投降,饒了我吧。我什麼都說出來。”魏七眼裡露出了充滿卑賤的、哀憐的神色。“紅軍部隊在什麼地方?”何強盯著魏七,嚴厲地問著。魏七還沒有回答,他斜眼看見地上倒著兩三個紅軍,血流遍地,不用說,是自己剛才那一梭子子彈乾下的罪孽,這一下子,想活命可比登天還難了。魏七忘了當前的紅軍,更忘了紅軍朝他問的話,失措地叫著:“完了,完了,我全完了。”“什麼?”何強抓住魏七的脖領,晃了晃魏七,狠狠地問:“你叫喊什麼?”“完了,什麼都完了,我完了。”魏七還是喃喃地說。“我問你話呢!聽見沒有?”何強惱怒地說。“是,紅軍同誌……”“滾你的同誌一邊去。”王大田發火地說:“你叫你的蔣介石同誌去吧。”“是,是,我也是受了蔣介石的騙啊。他是個大騙子……”魏七連連地解釋著。當他看到何強滿麵怒容地瞪著他,而且手裡的匣槍很有點想射出子彈的樣子,連忙又說:“紅軍同誌……不,紅軍老爺……你們的大隊就在前邊,林子裡……”“你們還過來多少人?”何強問。“十幾個人,都死了,就剩下我自己。”魏七連忙回答著:“還有一些蠻子,也和你們紅軍通成一口氣了。”“說假話我就槍斃你。”何強朝著魏七揚了揚盒子槍。“不敢,紅軍老爺。我可不敢說假話,要是有一句是假話,叫我下油鍋,入地獄,不得好死。”“你還想上天堂麼?”何強冷笑著說完這句話,朝王大田說:“把他捆起來!”“紅軍老爺……”魏七剛想哀求一下,就聽見山路的兩邊,正前方和後邊都響起了急驟的馬蹄聲。魏七長籲了一聲,癱倒在地上。他完全明白將要有什麼樣的事情碰到他身上。他掙紮著受了重傷的身體,抓住了何強的雙腿,朝何強絕望地哀求著說:“紅軍老爺,給我個痛快的吧!咱們都是軍人,看在軍人的分上,您賞我顆子彈。蠻子要是來到了,我可就受活罪了。老爺,您高抬貴手。”何強挪開了腳,連理也沒理他,隻是和眾人擺了擺手,警惕地看著前方。後方,洛桑培楚帶著馬隊趕上來了,他在何強麵前下了馬,看了看地上的魏七,便說:“就是他,壞透了的漢人。”說著,拔出刀來就要劈。“慢一點,”何強急忙攔住了洛桑培楚,說:“前邊又有馬隊來了。”“哼,那是哲仁嘉錯的人。”洛桑培楚朝自己的馬隊立刻吹了一聲呼哨,馬隊每個青年都端起槍,拔出刀,準備迎戰。“啊洛、亞姆、亞姆……”前邊的藏人馬隊趕過來了。他們朝著紅軍和洛桑培楚的人們招著手、叫著,沒有絲毫敵意。藏人們在老遠的地方就下了馬,拉著馬匹,揮著手,走過來了。他們看到了地上犧牲了的紅軍屍體和躺倒在地的魏七,又看看地上站著的紅軍和洛桑培楚的人,登時就明白了這裡發生了什麼事。藏人們已經圍上了何強,朝紅軍打著手勢,比劃著。何強懂了,他們是說紅軍大隊就在前邊。他笑著和藏人們握著手。忽然,他看見馬匹上馱著一個藏人,那是洛桑旺階,他吃了一驚,連忙問著:“老爹?洛桑旺階?”這一下,洛桑培楚也看清楚了。他大叫了一聲。就撲過去。藏人們從何強的悲傷神情中,從洛桑培楚的痛哭中清醒過來。他們連忙和洛桑培楚說:“就是那個壞漢人殺死的!”洛桑培楚擦乾了眼淚,站起身來,看著躺在地上、睜著兩眼恐怖地看著這一切的魏七。他一句話不說,朝著魏七走去。他走到魏七身前,拔出一柄長劍,照準了魏七的心窩,猛力地紮進去。魏七慘叫了一聲。在這塊森林邊上的小路中,有一攤腥臭的血,它也許隨著早晨的陽光照過,像腐爛的草一樣,被曬乾,被曬得飛散。也許會被藏人的馬蹄踐踏千年。魏七和一條企圖咬人的癩狗一樣,被人們打死在重重的鐵棍之下。洛桑培楚拔出劍來、,從魏七的屍體上摘下那支黃埔軍官所特有的劍,那柄劍上刻著的“不成功,則成仁”的六個小字還譏諷地顯得特彆耀眼。他又從地上拾起了那支二十響匣槍,一並遞給了何強。何強怔怔地接過槍來。順手將那柄小劍送給洛桑培楚,說著:“留給你吧。”洛桑培楚把劍接過來,隨便地交給一個藏人,看著何強,呆了一刹,突然抱住了何強,費勁地說:“紅軍哥哥,我跟上你們乾。我要當紅軍。”“洛桑培楚,老爹的屍體還在這裡,等著你去辦理後事。”何強慢慢從洛桑培楚的緊抱中脫身出來,拉著他的手說:“隻要你心裡記住紅軍是藏人的兄弟就行了。”“雞血盟、割臂誓也沒有我對紅軍的信任。我們藏族人知道有了紅軍。”洛桑培楚肯定地說。“好了,兄弟,我們再見吧,”何強擁抱了洛桑培楚,說:“總有一天,紅軍會到這裡來的。”紅軍和藏族兄弟們分彆了。藏人朝紅軍招著手,等何強他們走了很遠之後,才跨上馬,揚鞭躍馬,便很快地消逝在遠遠的山間小路上。3森林裡,被陽光照著的每棵樹上都噴散著清香。樹葉子上的露珠兒滑動著,閃著晶亮翠綠的光輝,像無數顆白寶石、綠寶石掛在森林的海裡,像平靜的、廣闊的大海中那一小片一小片的海浪,當浪花微起時,在陽光下閃出那千千萬萬銀魚群般的細碎花紋。森林中的鳥兒唧唧喳喳地叫著,好像為迎接早晨的陽光而演奏著各種聲調的動人的音樂會。森林裡是那樣的安靜,就好像不久以前這裡沒有發生過戰鬥似的。但是,這平靜的時間並不算長。鳥兒成群地從樹上飛起來了,有的展開翅膀,飛得又高又遠,有的隻是在樹頂上打著盤旋,好像是看看出了什麼事。原來,是何強帶著六七個紅軍,急急忙忙地以跑步的速度趕到了森林。這時,隻有飛起來的鳥兒倒有點像是在迎接這批客人了。森林裡空無一人。何強他們都吃驚地站住了。“隊長,又沒追上。連這回,都第三回了。”小牛鼓著眼睛,垂頭喪氣地咕嚷著。“你們先休息一下。”何強一邊擦著汗,一邊朝四處看著,一邊說:“這一陣跑,不是紅軍,誰也受不了呢!”“你上哪兒去?”孫英看著何強朝著喇嘛寺走去,急急地問:“等一等,我和你一塊去。”“來吧!”何強腳步沒停地回答了一句,便跑到喇嘛寺大門口前邊站下來。“布告?”孫英喘籲籲地追上,老遠就看到了布告。“紅軍人等,禁止入內,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麵軍政治部。”何強念著紅軍的告示,朝孫英說:“沒在寺裡頭。”他們表麵上不露聲色,心裡是又急又懊喪。走回林子之後,何強仔細地觀察著紅軍遺留下來的東西:堆成床鋪似的樹葉堆、穿破了的草鞋、打完了的空子彈殼……他沒有發現什麼遺留下來的標記,路標就更沒有了。“也許樹上還有把刀?”小牛天真地想起昨天早上的那個故事,便大聲地說著。“還有多少刀?”王大田勉強帶著笑容,蹲在地上,摸出小煙袋鍋,剛剛要打火,他看見不遠的地方有一座紅軍支架起來的樹枝還在冒著火光。他奔了過去,連煙也忘了點,便大聲地叫著:“何乾事,你看,大隊剛剛走啊!連篝火還沒有燒儘呢!”“快追!”何強顧不上說彆的,把匣槍往身後一擺,掖了掖帽子外邊的頭發,就朝林子外邊的小路上跑起來。“快追呀,就找著大隊了!”小牛也大叫著。所有的戰士都好像憑空增加了無限的精力。一個個像賽跑似的跑出了森林,跑上了小路,又在小路上跑著。“看!同誌們。”何強的聲音都變得急促帶著沙啞了。他邊跑邊指著前邊。遠遠的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積雪,那是雪山的前哨,更遠一些的地方就是高高的、一片白的大雪山了。在雪山不遠的地方,那一片片薄薄的白雪的土地上,有一條兩條黑色的長線,這長線在一點一點地移動著。最近的長線,可以看得出來是一隊一隊的人,雖然是看得很模糊,人影小得像是大地上的螞蟻,但是,沒有一個人不相信那就是紅軍的行列。“看見了,同誌們。”何強雙手揚起來,興奮地大叫著:“看見了!”“我的老天爺,可算找到家了!”王大田一邊跑,一邊喘,一邊高興地說。“追上去呀,同誌們!”何強叫著。他更加快了腳步,朝著雪山方向,朝著紅軍大隊前進的方向,猛力地奔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