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紅軍不怕遠征難 陳靖 2287 字 21小時前

這裡是雲南省的一個城市。這個美麗而安靜的城市這幾天顯得突然喧囂、熱鬨。旅館、客棧、飯館、妓院……都是日夜不斷客人。大街上,凡是商鋪都掛出了顯然是臨時湊合出來的旗子——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子。有的是用一塊什麼見棱見角的白布塗上藍顏色,再用紙剪上八九個三角的條條兒,就拚湊成一麵赫赫奪目的國民黨旗子了。有的更顯得不景氣,用紙作的,被風一吹,折杆斷角,倒也還說得上是迎風飄揚。隻有住家戶老百姓的大門是緊緊關閉著。沿著縣政府大街的石頭路上,也同樣顯出了異樣的“繁榮”。許許多多的小地攤子都淩亂地擺在那裡。攤子上的貨物也是這個城市從來不多見的,什麼軍用皮鞋、軍裝、皮帶、女人們的各色舊衣服、寺院裡的小銅佛、教堂裡的洋裝聖經……一直到發夾子、耳環子、絲襪子,應有儘有。在一個地攤子的前邊,有一個穿著國民黨士兵服裝的人正拿了一件女用的又長又寬的睡衣和商人爭論價錢。突然,這個士兵看見遠遠走來了一個上尉軍官,他像個老鼠那麼快地將睡衣揉成一團,塞到腰間,挺直了胸脯,順手抓來一本聖經假裝聚精會神看起來。軍官走過來的時候,他立刻站得筆直,行著軍禮。“乾什麼?你弄了點什麼玩意?”軍官打量著士兵。“報告連長,下等兵韓德元沒有執行勤務,正想買書!”這個士兵目不轉睛地瞪著軍官。那位軍官從士兵手中拿過書來,冷笑了兩聲,把書摔在攤子上,說:“沒看透,你還是個天主教徒啊?”“報告長官,不是!除了三民主義,我什麼教也不信!”下等兵還挺得筆直,高聲地說。“嗯!半個鐘頭之後,你到我那裡去一趟,有肉大家吃,識相點!”軍官瞪了兵士一眼,皮鞋踩在石頭路上,嗒嗒地走了。“是!半個鐘頭……”下等兵敬了個禮,看見軍官已經走開了,就咽下去要複誦的話,惡狠狠地瞪住商人罵著:“狗雜種,你真不痛快,叫他們狗鼻子聞見了,我就連點油腥味兒也撈不著了。”說著,他迅速地掏出睡衣,往地攤上一丟,又拔出了腰間的刺刀,晃了晃,“二十塊,一文不能少。老子來得不易,是從外國洋娘兒們的身上弄下來的。懂嗎?混蛋!”那個商人看著閃光的刺刀,鼻子上冒了汗,連忙掏錢。下等兵接過錢來,順手從攤子上拿了一副裹腿,說,“小意思,沾你點光!”便將一半錢打在裹腿裡,紮到腿上,又將另一半錢裝到口袋裡,才朝商人和氣地說,“謝謝你,老板。我們中央軍公買公賣,要是你碰上共產黨軍隊啊,就連你也共了產。”說著,他瞧了瞧前後左右,邁開大步,隻幾步便閃進小胡同裡去了。這時,又是一隊士兵過來了,他們都拿著槍喊著:“散開,戒嚴了。”商人們稍微慢一點點,攤子上的東西就不翼而飛了。等商人都被趕開之後,縣衙門門口站了兩排左右分開的實槍荷九-九-藏-書-網彈士兵,都是一色新軍裝,直挺挺立正站在那裡。緊接著,兩個帶著少校軍銜的軍官,腰間掛著黃埔軍校的短劍,也分成左右,筆挺地站在大門外。不大會兒,小汽車、轎子都來了。裡邊下來各式各樣的人物。有將軍、有士紳、有省政府的官員……立刻,街門外邊,響起了不同軍階的禮號。士兵們持槍敬禮,少校恭身讓進。這些來客三三兩兩嘁嘁喳喳嘀咕著湧進了大門。足足有一個鐘頭,衙門口忙亂不堪。好容易清靜下來。一個少校看了看街道兩邊都沒有人來了,才掏出手絹擦了擦汗,摸出鑲銀煙盒,又掏出打火機,點上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便朝對方說:“這個會,可真來了不少人物!”那個少校抱著胳膊,倚著門,哼了一聲,說:“當然,成敗在此一舉嘛!”他們正在說話的時候,街上傳來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抽煙的少校立刻甩了煙卷,倚門的少校立刻端正端正軍帽,兩個人又筆直地站在那裡。等到馬蹄聲靜下來,幾匹馬停在街門口前邊,那個抽煙卷的少校厭惡地翻了翻眼睛,叉開腿,神氣起來。那個倚門少校又倚住門,抱起胳膊來了。原來,下馬過來的人正是在小林外邊被何強碰到的那個臉上有傷疤的瘦高個子。他把馬鞭子往馬鞍上一掛,朝後邊的人說:“老二,煙館裡過癮去吧,靠右第一家,不見不散。”說著他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把槍放到長衫裡邊,長衫也弄平了,放下來,才走到門口,朝兩個少校點了點頭,賠笑地問:“老哥,上將召集的會在這裡開?”“你找誰?”抽煙的少校挑了挑眉毛,翻了這人一眼,半搭不理地:“等開完會才能找。”“我是開會的!”那人又走上前一步,低聲說,“我叫魏七。”抽煙的少校打量了一陣,才說:“沒聽說過。”魏七臉上的那條傷疤更紫了,而且有傷疤的那半邊臉痙攣地跳動了幾下。大聲地說:“小白臉,彆太不講交情。老子是刀尖上滾出來的漢子。你算得了鬼?你見過共產黨麼?靠女人褲腿裡爬上去的芝麻官兒。”兩個少校同時火了。那個抱胳膊的原來隻是看熱鬨,這時候,他瞪著魏七,罵著:“瞎了你的眼。”他喊著衛兵,“給我趕開!”魏七反倒笑了。他打量了左右那兩排衛兵,點點頭,下了台階,才朝著兩個少校說:“老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沒有你們這群廢物,老子照樣有福可享。嘿……”他沒說完話,自己停下了,皺了皺眉頭,臉上立刻又痙攣地跳動了幾下。便又走上了台階,完全換了口氣,溫和地說:“老弟,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不認識一家了。我是個強盜脾氣菩薩心眼。麻煩你給報告一聲,我是康若水康先生請來的。”“什麼?”抽煙的少校仿佛矮了半截,吞吞吐吐地問:“康委員請的您?您……是金沙江江防司令?”“客氣,客氣,”魏七大方地笑了笑,“哥們弟兄彆提官銜,司令有什麼用?還沒老哥你闊氣哩,又是肩章,又是腰刀……”“立正!”少校突然喊了一聲,兩排號兵吹開了歡迎將軍的號譜。“彆這麼排場,老弟。”魏七更客氣了,拍了拍少校的肩膀,朝他揚了揚下巴,狡猾地笑了笑,問:“老弟,看我這副打扮,頂多是司令的馬弁,不是嗎……”“哪裡,哪裡……司令大人。”抽煙的少校立正地回答著,在他的頭上冒了汗珠。“沒什麼,”魏七淡淡地笑了兩聲,拉住少校的胳膊,小聲說:“紅軍快過江了,我沒帶弟兄,才叫他們追了一陣。來,老弟,領我進去吧!”“是,司令大人!”這位少校巧妙地擺脫了魏七那條熱情地伸過來的胳膊,擺出一副卑下而不失莊嚴的樣子,邁著細碎的步子走在前邊,進了大門。魏七朝那個抱胳膊的少校揚了揚禮帽,跨過門坎,跟進去了。在一個關著的大門口前邊,少校喊了一聲:“江防反共司令長官魏大人到!”然後,又躬著身推開門,畢恭畢敬地說:“請。”魏七朝大廳裡一看,坐滿了人。正前方一張長桌,上邊鋪著白色的漆布,桌子上擺著地圖等物。桌子前邊站著國民黨上將。上將旁邊是一個穿黑色中山服留小八字胡的人。桌子前邊一直到牆,一排排長桌,每張長桌後邊都坐著軍官、士紳和政府官員。上將正在講話。魏七摘下禮帽,邁進大廳,朝上將點點頭,又朝眾人抱拳施禮,才笑嘻嘻地說:“有勞諸位久等。兄弟跟紅軍差點頂了牛,晚到了一會兒。”上將皺了皺眉頭,朝那個穿中山裝的人施了個眼色。穿中山服的立刻站起來,走過來迎著魏七,一直請他坐在自己的座位旁邊。人們嘰嘰喳喳議論開了。一個胖子,胸前戴滿了各式各樣的勳章,他斜睨了魏七一眼,向身邊的一個地方官兒說:“老兄,你是雲南通,這個土佬兒憑什麼受他們那麼青睞?”“地頭蛇嘛!”被叫為“雲南通”的人羨慕地說:“魏七這個人不可小看,江湖上龍頭老大,有把子隊伍,槍支齊全,這還不算,在雲南有錢有勢,和蠻子又有交情。”“哦!”胖子恍然大悟,半閉上眼,連連點頭,“有理、有理,中央蔣老頭也是憑這幾手起的家喲!”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輕輕地笑了兩聲。在人聲喳喳中,上將用鉛筆敲了敲桌子,大聲地說:“各位,魏司令今天碰上紅軍,明天,我們就要全殲紅軍了!”他說著,朝魏七點了點頭。魏七看看滿屋子人,臉上似笑非笑,好像謙虛似的點點頭。“各位,世界局勢,我講過了,現在,我談談黨國形勢。蔣委員長早有英明遠見。毛澤東率領的所謂中央紅軍殘部現在陝西北部,已被我張學良、楊虎城兩將軍團團包圍。徐向前所率紅軍四方麵軍困居川康,隻能做跳梁小醜,無什可憂。江南最大一股紅軍就是賀龍所率的紅二方麵軍。他們企圖北上會合兩大股紅軍,並且,正在準備沿中央紅軍匪部去年的路線過金沙江。”上將拿起桌子上的一根教鞭,走到牆下,指劃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巨大的西南諸省地圖。他看著聽眾,充滿自信地說:“江北,我中央大軍有十幾個師;江南,我尾追部隊有十幾個師。加上川、黔、滇三省部隊,總共比賀龍多二三十倍。賀匪已經被我團團包圍,而且就要被我們消滅在江北口袋之內了。”上將走回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輕輕地喝了兩口,昂起頭來,滿臉春風地看著全體官員。然後,他拍了拍桌子,大聲地說:“成敗在此一舉,不,不能這麼說,應當是,在座各位同心協力,小弟上秉委員長指揮有方,與各位活捉賀龍、肖克,以慶大捷!”上將說完了,朝大家點了點頭,轉了個身,瀟灑地邁著輕快的步子,推開一個小門,走進去了。康若水站起來,沉著而自信地說:“諸位先生,在蔣委員長指揮之下,我們全體同仁,同心為黨國效忠的時刻已到。不久,在春光明媚的雲南,我們舉杯共慶,軍民同歡。諸位,兄弟和你們都可以放枕高眠了!”大會散了。魏七站起來,戴上禮帽,剛剛離開椅子。“魏司令,請留步。”康若水客氣地叫住了他,並且扶著魏七的胳膊,低聲說:“有些事情和您商量。”“兄弟聽著。”魏七應聲地說。康若水遞過去一支煙,親自給劃了洋火,看了魏七一眼。魏七的臉上傷疤又跳動了幾下。他急忙用力吸了一口煙,吐了一個濃濃的煙圈。“聽說您和雲南的苗子,西康的蠻子都很熟?”魏七警惕地看了康若水一眼,很快搭拉下眼皮,點點頭。康若水連連稱讚:“人熟是一寶啊!魏兄,委員長對您很器重。這次,殲賀匪還得老兄多幫忙。兄弟有點小意思。”魏七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他估量著這位中央來的委員葫蘆裡是什麼藥。憑著他多年的經驗,他知道中央方麵拉他比拉雲南軍閥容易。他做出滿不在乎的神氣,淡淡應著:“兄弟聽著。”“現在,我什麼也說不出來。不過,我倒有一種預感,語雲:天有不測之風雲。如果,依照曆次剿共效果來看,賀匪總有殘部會漏網……”康若水不說了。他推開上將關著的小門,說:“相石兄,我們送送魏司令!”上將怔了一小會,就說:“好,好!”他人隨話到,拍了拍魏七肩膀,親熱地說:“魏司令,圍攻紅軍,南路策應靠你老兄了。”魏七點點頭,沒有吭聲。兩個人將魏七送出大門口之後,上將搖了搖頭,朝康若水說:“老兄,我真弄不明白,這麼個廢料,從什麼地方蒙你重視?”康若水笑了:“相石,你是軍事家,彆的,你懂得太少。這個人,其一,有勢力有隊伍,和雲南係不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其二,地頭蛇,明白麼?苗子、蠻子都有他的勢力,在地麵上混了二十多年。其三,按共產黨的說法,魏七是大土豪,憑他的財產,他勢必反共到底……明白了麼?我們能殲滅掉紅軍更好,殲不光,他能出把力的!”“笑話,網都張開了,還有空著收的?笑話。”上將不滿地轉回身去。“君子慎行,備而不用,不是有備無患麼?”康若水走在上將的身旁,堅持著說:“相石兄,路遙知馬力,我們走著看。”上將盯著康若水,康若水的臉上是深奧莫測的神色和淡淡的冷笑。這一下,上將沉不住氣了,狠狠地說:“康委員,我是軍人,不懂政治,不會耍手腕!三天之內,我要不把賀龍綁起來給你看,我就不算人養的。”他用力揮了一下手,滿臉憋得通紅,咬牙切齒地大聲叫著。康若水還是慢慢地走著,臉上不露聲色,隻是漫應著:“對,對,想活捉賀龍,我們是一致的,不過……”他搖了搖頭,為自己點上一支煙,濃濃地噴了一個煙圈。煙圈停在空中,半天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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