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失控 張建東 3854 字 23小時前

當年母親逃到大山中,逃避著惹下的麻煩,逃避著那放縱情感結下的苦果。不知是老天報應,還是宿命必然,女兒競遭受同樣的結局。鑽心的孽債使她痛不欲生……拿著陳小娜的家庭住址,兩人從河南坐火車直赴湖南。在路上,張群的手機響了,是她已出嫁的姐姐打來的,說她媽媽昨天夜裡患病住院,已連續搶救了10多個小時,要她趕快回去。姐姐一邊哭一邊抱怨她那麼大了還像瘋丫頭似的,一天到晚不著家,在爹媽跟前指望不住,媽媽病時家裡竟沒一個人,要是有個好歹對得起誰。張群聽著聽著哭起來,“姐,彆說了。我這就回去行了吧?”掛了電話,張群無奈地望著吳冰冰,沒有說話。吳冰冰說:“你就不要下車了,直接坐到廣州,連夜趕回去吧!你媽的病要緊。這邊我先到湖南,順著陳小娜的線索調查。”張群說:“我本來應該跟你一起走到底的,可是——”“彆這樣說,不管下一步調查得怎樣,是不是找到那長命鎖,我都很感謝你。你陪我這麼多天,也已經找到了眉目了,我會追查下去的。”張群說:“要不,你到湖北時下車,找你男朋友呀?你不是說他一個月前去神農架實習嗎?我走後讓他幫助你,陪你去調查呀?”“我沒去實習,再把彆人拖走,不好意思。”“不是彆人,是男朋友!關鍵時刻需要他幫忙嘛!”“他兩星期都沒有電話了。可能在山區,不好找呢?”接著,吳冰冰試著跟郭凱打電話,手機老打不通,不在服務區。又不知道其他人的電話,真是乾著急。後來她將電話打給留校的一個女同學。那女同學的男朋友也去那兒實習了。她告訴吳冰冰,那幫實習的學生在鄂西北的房縣住,是與神農架林區毗鄰的一個縣城。這樣,當火車行至武漢時,吳冰冰與張群分手先下車了。張群坐車繼續往前走。吳冰冰從武漢轉車西行,第二天早晨到了襄樊。從這裡到房縣還有150公裡,她又坐上了長途汽車。往前走都是山路,一路上她異常興奮。車窗外掠過高大的泡桐和華山鬆,還有挺拔的冷杉。滿山遍野的毛栗、山楂、野櫻桃樹,露出被秋霜點染得斑斕各異的色彩。偶爾會有一隻漂亮的長尾雉從路邊飛過去,還有一兩隻獼猴在不遠處的樹叢裡探頭探腦。吳冰冰心情好,根本沒感到汽車顛簸,也沒覺得旅途勞累。她邊走邊問來到了房縣紅塔鄉招待所。實習隊伍的大本營就在這裡。隻有一個生病的女生守著房裡的行李,她說教授帶著大家住在本鄉高牌村漢墓群基地,正對那些漢墓進行考察研究。她要打電話與實習的老師聯係時,吳冰冰想了想攔住了她,說還是讓我直接去吧,我給他們大家一個驚訝!冰冰走到漢墓群基地時,已是中午時分,遠遠地望見有一片帳篷,大概吃過飯都在午休,帳篷外麵不見一個人。她撩開就近的一個帳篷,看到了班上的兩個男生,有一個跑出來,說她能來太好了,接著就要帶她找教授。冰冰說,不忙,讓教授休息吧,郭凱在哪兒,我先找他。問了半天,那男生才使下巴指給她,郭凱在旁邊那個帳篷。過後吳冰冰想,也難怪那男生支支吾吾不願說,也難怪他告訴她後就立刻鑽進了帳篷裡,那是他不想看到尷尬的場麵。當時她抿著笑,躡手躡腳地端著逗樂的架勢擠進帳篷時,競看到郭凱和一個女生睡在一起。他們兩個蓋一床被子,睡著的時候還摟著身子……吳冰冰默默地退了出來,邊走邊流著淚,踉踉蹌蹌地跑回到來時下車的地方,連問都沒問一句,就跳上了一輛開往縣城的汽車。車從小鎮開走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見那條長街儘頭有一群人,正從遠處跑著朝這邊追來。那是教授和她的同學。可是她不想停下來,就將頭埋下去,抱著雙膝嗚嗚地哭起來,越哭聲音越大,全車人都看她……吳冰冰獨自去了湖南。郭凱一次又一次地打她的手機,她在車上終於接了。郭凱向她解釋,他不是故意背叛她,他在山裡被毒蛇咬傷,是那女生用嘴為他吸毒,爾後又照顧他幾天幾夜,他很感謝她。她主動追他,讓他控製不住,他對不起她。她沒聽完就掛斷了線,將臉扭向窗外,眼裡滿是淚水。吳冰冰來到了衡陽市,按照顧宏聲寫下的地址,她先找到了陳小娜父親陳超林的單位。這是一家大型的機械工程公司,坐在傳達室的一個老頭說,陳工抽調到三峽工程去了,在湖北宜昌的建設工地。問陳工家在哪兒住時,對方告訴她在某某小區。吳冰冰問著找到了那個小區。因為顧宏聲還提供,陳超林的妻子叫段紅,在市畫院工作。所以,她跟小區的保安說要找陳工的妻子段紅。沒想,那保安卻瞪了她一眼,說段老師三年前就不在了。吳冰冰驚愕地問:“你說他妻子段紅……去世了?”那保安點著頭。“是啊,從那以後陳工很少回來。”“陳工他們家裡幾個孩子?”“好像就一個吧?”“女兒嗎?”“是女兒。”“是不是叫陳小娜?”“名字不知道,就見她不斷來這兒。”“她在哪兒住?”“她結婚出去住了,不知道男的啥單位。”“那好吧,謝謝你。”吳冰冰有些惘然。陳小娜確實存在,她的家庭也真真實實,不是一個虛構的名字,陳小娜不是王小月,可能長得像罷了,還有什麼調查的。她剛轉身走時,那保安又說:“陳工家女兒好像在友誼商場上班,從這兒直接往前走,過兩個十字路口。你有事到哪兒去找她唄?”“她在商場?是營業員嗎?她不是?——”“是營業員。有次她還幫值班的田師傅帶過東西。”吳冰冰犯了迷惑,陳小娜大學畢業,十多年前國家又包分配,讀美術專業的人又少,她應該分到院校或藝術單位呀,怎麼會當營業員呢?她按保安指的路線,來到了友誼商場。當彆人指給她副食櫃台內那個忙碌的小個子女子時,她更加困惑不解起來。眼前的陳小娜又矮又胖,皮膚薑黃,跟王小月的形象相差幾十裡,怎麼會連顧宏聲也認錯她們呢?“你——你叫陳小娜嗎?”“是呀!你是誰?找我什麼事?”“你在西都美術學院上過學?”“嗨,沒有,你說的那是王小月。”“怎麼?你認識王小月?”“大驚小怪。我當然認識她了。”“那太好了,那太好了……”“你是誰?她的同學?”“是,我們是同學。”一直等到陳小娜下班,吳冰冰跟著來到了她家。她住在一套很寬敞的公寓房裡,看來生活富裕,挺滿足。在稅務所工作的丈夫還沒回來,上小學的兒子卻一進門就大叫著餓死了,陳小娜立即進廚房給他弄吃的。吳冰冰也忙拿出在路上買的東西,讓小家夥先打開填著肚子。她隨後進廚房一邊幫忙一邊跟陳小娜聊著。陳小娜個性爽快,乾活也利索,在鍋碗瓢勺的叮當聲中不耽誤說話,講起話來像燃鞭炮似的劈裡啪啦一串響。“都是我媽唄,愛管那些破閒事。她開始在大學教美術,後來調到畫院,全國各地跑著畫畫。我那時還小,經常給扔在家裡。那年秋天她去太行山、王屋山寫生,在山溝裡住了兩個多月。回來時說,她在山村裡認識一個女孩,畫畫得好,有天分,有靈氣,就把家裡的通信地址寫給了她,還說長大後來找她,推薦她考美術學院,說不定能當大畫家呢。這事隻是說說,過去也就過去了,連我媽自己也都忘記了。沒想有一年的冬天,她突然接到一封信,是那個山村的小女孩寫的,信裡講她的身世很淒慘,說家裡隻有一個老娘,沒錢供她上學,把她許給了人家,人家不想讓她讀書,她隻好偷偷地學。沒忘記老師當初的指點,就順利考上了大學學美術,可僅僅上了幾個月,那個她訂婚的男人到學校裡鬨,她就被學校勸退了。然後那個男人將她帶回去,經常是關在屋裡不讓出門,讓她給他做老婆、生孩子。她說自己不甘心,天天想著跑出去,重新考大學。說她喜歡畫畫,希望將來當畫家。她希望老師能幫她,幫她逃出這大山溝,逃出虎穴狼窩,她會感恩一輩子。”吳冰冰問:“你媽媽給她回信了?幫她了嗎?”陳小娜說:“我媽心腸軟,當然會幫她了。媽媽開始也沒想出主意怎麼幫她,就先給她回信,說希望她彆丟了課,彆丟了畫,來年再參加高考,報一個離家鄉遠的大學,並說她可以給她推薦大學的老師。信發出後也沒有回音。沒想兩個月後,她突然跑上門來了。雖說衣服穿得很舊,路上搞得風塵仆仆,但看上去哪是什麼小姑娘,完全是個大美人了。既然投奔來了,你知道,媽媽又天生慈善家,又打心眼裡喜歡她,就把她留在家裡了,還認她做乾女兒。從此她白天出去畫畫,晚上複習功課,按照媽媽給她列的計劃準備著秋季的高考。後來爸媽認她做女兒。她人長得漂亮,嘴又甜會說話,喧賓奪主,成了老媽的寵兒,我倒像是要的孩子了。因為那之前我有病住院一年多,課也趕不上,在高一時正休學,讓媽媽很失望。後來小月一再提出改名字,要隨爸爸的姓,爸媽從此就叫她陳小月。沒想到第二年秋天報考,要求拿戶口本去報名,我媽媽想來想去,就讓她用了我的名字。她高考成績很好,媽媽又給她找人,錄取到了西都美術學院。從此她就用起了我的名字。我成績跟不上後來沒有高考,隻得參加招工考試進商場當了營業員。”“陳小娜……對不起,王小月她在你們家多長時間?”“前後也就一年多吧。”“後來她一直與你家有聯係嗎?”“是呀。她上了4年學,然後又留校幾年,經常給媽媽寫信。後來有一天突然失蹤了,再沒有她的消息。我媽媽向學校裡去信問,一個姓馬的教授回的信,說他是小月的丈夫,說小月幾個月前自殺了。我媽媽很傷心,還大病了一場。媽幾年前死時都在念叨著她。跟你說句實話吧,我對王小月沒好感。她是個心計太重的人,到哪兒都有辦法讓彆人幫她。原來她來信說,她跟那些男人之間,一會兒愛這個一會兒愛那個,亂七八糟的,我都懶得看。”“她給你媽媽來的信還在不在?”“在。我媽去世以後,我收拾東西時,發現我媽將她的信都一紮一紮地放著。前一些時候,我去媽媽那兒找資料,還見書架上有一疊信,都是她分配到學校以後寫的。再後來好像就沒寫信了。我看了幾眼又夾裡麵了。”“你肯定還在那兒放著?”“應該在,在我媽書房裡。”“太好了。能讓我看看那些信嗎?是不是還有她的照片?”“信給你就行。也有她一張照片,是來我家後不久照的。”這樣,在陳小娜家吃過飯後,吳冰冰就跟她一起來到了上午她曾來過的那個家屬院,走進了她媽媽那收拾得整潔有序的房間,看到了那一疊她畢業分配後寫來的信,有七、八封。她粗略地翻了一下,其中一封信的時間寫在她失蹤之前的那個月。接著,陳小娜拿出媽媽的影集讓她看。當看到裡麵王小月的照片時,吳冰冰頓時又驚訝又興奮——這分明是薑蘭年輕時的樣子,這分明是早年的那個薑蘭……吳冰冰離開湖南衡陽,坐長途汽車向西北直赴四川成都。她要調查在西都美院上學後來又留校的那個陳小娜的詳細情況。她的手機響了,一看,又是郭凱打來的。兩天前他已解釋清楚,她也理解了這個受不住女人誘惑的男人,還有什麼值得多說的。她沒有接,呼叫卻執拗地響個不停。得鈴鈴鈴……得鈴鈴鈴——這響聲讓她想起了過去,在學校裡的那些夜晚,郭凱站在樓下喊著她的名字,非要讓她下樓見麵的情景。得鈴鈴鈴——她捺下通話鍵,將手機拿得離耳朵遠遠的地方。“喂,冰冰,你在哪兒?”郭凱在電話那端說,“你聽到了嗎?”冰冰終於慢聲慢氣地說:“聽著呢,還有什麼話說嗎?”“你沒事吧?我突然擔心你——”“沒必要!有話直說吧。”“你沒事就好。我想告訴你,那女孩出事了——死了。”“彆跟我做遊戲!我乾嗎咒她死,隻要你們幸福就好。”“她真的死了,前天晚上死的,你走的那天。我們吵了幾句嘴,她晚上一個人去山坡上坐,到半夜沒回來。等找到她時,發現她死在山腳下。不知道是從山坡上滾下來的,還是被野獸追趕撲倒的,反正全身都是傷……死了!”“真死了——?”吳冰冰驚得深吸一口氣。“是死了。”郭凱在電話那邊說。“就前天我走後死的?”“就那個夜晚……”“怎麼會——?”她看了看左右,車內全是陌生的麵孔。她有一種猜測,卻又不敢說出來。難道是薑蘭乾的?難道那鬼魂一直在跟著我?“誰知會這樣,連她家人都說她不該想不開。”“你打電話?不會是懷疑我殺了她吧?”“怎麼會呢!這隻能怨她自己。這事兒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老擔心你,才給你打的電話。我知道我傷害了你,你肯定比她更痛苦,我怕你也想不開——”“不會的。順便問一句,她那天有自殺的傾向嗎?”“鬼知道。隻是吵幾句嘴,誰想她心眼那麼小呢。”掛了電話後,吳冰冰全身突然莫名其妙地發冷。望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山坡和樹木,看著長途車內酣睡中東倒西歪的旅客,她有一種滲入骨髓的恐懼和疲倦。在路上,吳冰冰打開背包,拿出陳小娜給她的那一疊信,一封一封仔細起來。其中有兩封信披露的內情引起她的格外注意。內容如下——“親愛的段媽媽:”“上封信我給您談到的那件事不用擔心,相信我會處理好的。我知道那年輕畫家馬原喜歡我,其實我也對他有好感,但馬原老師與歐陽教授比起來,就像丘陵於高山,小河於大江,我從內心深處喜歡歐陽教授。”“我知道您給我介紹歐陽教授不是讓我去愛他,我喜歡他也不隻是因為他幫助我錄取到了西都美術學院,更不像有些同學猜想的那樣,我對老師有所求,是為畢業分配時留校創造條件。我喜歡他的知識,他的才華,他的風度,他的音容笑貌。雖然他已56歲,我才24歲,但我覺得年齡不是個障礙,他身體好,充滿年輕的活力,和他在一起我能感受到,尤其是他那一顆未泯的童心。他是那麼看重我,把我當成關門弟子,教給我彆人難以知曉的繪畫技巧,在不同的場合舉薦我的作品,使我在全校學生中嶄露頭角,滿足了虛榮,都知道油畫係有個陳小娜,都知道我是歐陽教授的得意門生。和歐陽教授相處,我覺得他既是老師和長輩,又是朋友和情人。我最喜歡他那雙眼睛,濃眉下時常帶著笑意,長長的舒展的眼角,每次與他對視,我都像見到親人似的,感到關愛,感到溫馨,感到安全。”“上個月我們一群學生出去寫生,他帶著頭在前麵走,矯健的步伐在澗水巨石間跳來跳去,那飄選的風衣和灰白的頭發,看上去特彆瀟灑,我簡直為他著迷。那天我差點落水,是他跑過來抓住了滑下岩石的我,然後把我拉上去,順勢抱住了我的身子——雖然隻有那麼半分鐘,我的眼和他的眼對視,他那深灰色的瞳仁告訴我,他喜歡我。而我的眼神也告訴他,我願把一切獻給這個比我大的男人。中間的那層紙不需要任何人挑破,當我再次來到他住室談畫時,手與手偶然的觸碰就讓人不能自製,我倆幾乎同時抱在了一起。您能理解嗎,段媽媽?我把愛給了這個男人。”“可是,他不願意跟我結婚。我曾兩次試探他,他沒有娶我的意思。”“我先是想,可能他妻子的病死讓他傷心太甚,後來見他把精力都用到了繪畫上,對除我之外的其他女人沒有任何興趣,就理解了他;他畢竟是個有成就的畫家,他把事業當成了他的最愛。他說他已幫我向學校申請,把我作為優秀生留在學校任教。他知道馬原老師在追我,要我跟馬原好,說他可以和我保持情人關係。可我是從骨頭裡喜歡這個男人呀,我想完全地擁有他,擁有他那雙深灰色的眼睛,擁有他整個身體和精神。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段媽媽,您能幫我拿主意嗎?我真是個麻煩的人!”“再見!”“親愛的段媽媽:”“請原諒,我好久沒給您寫信了。”“兩月前接到您的信後,我覺得您說的有道理,聽您的話也慢慢地跟馬原老師接近——再說我分配留校後,又跟他分到同一教研室,而教授則在另一教研室。雖然跟馬原老師接觸多了,可我那時還不能完全接受他,因為我心裡讓教授給填滿了,還一時容不下彆的人。”“現在想來,挺對不起馬原老師。他那時千方百計想見我,我時常沒興致地敷衍他;他三天兩頭地約我,我則以各種理由搪塞;他不厭其煩的表白,更是讓我躲之惟恐不及。就拿上次的事來說,我想起來還感到愧疚。那天我心情不好在校外畫畫,正好下大雨,就躲在路邊的一個篷子下。沒想馬原老師淋著雨來找我,給我送來了雨衣。我本應感謝他才對,卻對他表現出少有的冷漠。他再次向我表白,說他愛我已經癡迷,問我為什麼時而對他好時而躲避他?我說我不愛他。他說不對,我過去對他好時流露的是愛。我真是說不清,隻好對他不理不睬。他卻眼淚汪汪地向我訴說,海誓山盟地讓我差點感動。我隻得冒著雨離開,他猛地抱著我不讓走。我怕那些學生看到,就要他鬆手,他堅持要我承認愛他,不說他不鬆手。我生氣了,拿畫刀警告他,他閉上眼,我行我素的樣子。我的畫刀紮下去,在他右手虎穴上割出長長的口,鮮血呼呼地噴出來,在雨水裡把地染紅了一大片。他終於鬆開了我。我在大雨裡跑著,眼淚也跟著雨水在流……”“是歐陽教授俘虜了我的身心,使我無法從愛的泥潭中自拔。從那以後雖然我對馬原老師態度好一些,也在平時來往中漸漸靠近他,可我的身體和情感是屬於教授的,我時常趁深夜偷偷地去找教授,享受他細心的愛撫,給予他火熱的愛。那天像平時一樣,他外出回來喊我過去。我們在一起拚命地狂歡。他顯然因為出差很疲勞,折騰得滿身大汗,我就幫他把上身的襯衣脫下——以前跟我在一起,他從沒脫光過。他赤條條地睡在那兒,偶爾翻了個身,我發現了他肩膀背後的文身,那是一個碩大的用牙痕和針刺構成的狼頭,早已滲進皮膚的灰炭顏色沒有褪色。我心裡頓時一驚,像被誰塞進了一把稻草,又點著了忽忽地燃起來。全身汗毛緊張地豎起,睜大眼預感到有什麼事發生。我問他,這是什麼時候刺的?是誰給他刺的?他說那是20多年前的事,在湖北老家下放時,他愛上一個女人,是她給刺的。他講述時兩眼掠過一絲溫情,但隨即歎了口氣,說不提了,那是一場噩夢。我的頭轟地一聲炸了,半天傻在那裡,預感的事證實了。我小時不止一次地聽母親講母狼咒,也不止一次地見她演示母狼咒,還曾親眼看過她刺在村長王鬨身上的狼頭圖案。母親說隻有她才會母狼咒。24年前,母親從湖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跑到大山裡,逃避著身上曾經惹下的麻煩,也逃避著受傷害的情感——原來是因為麵前這個男人!可他已經遠遠地離開家鄉,忘記了過去的一切,除了身上無法褪掉的文身。母親偶爾說過,我的生父是一個下放的畫家,其他卻閉口不提半句。我也從不奢望見他,母親也不讓我找他。因為她殺了那畫家的妻子,他愛她又恨她,永遠也不願見她。他忘了她離開時還懷著他的骨肉。命運陰錯陽差,竟然以這種方式把我送到他的麵前……”“我感到從沒有過的羞辱和難堪,居然向自己的生父投懷送抱,居然和自己的親爹亂倫,還不知羞恥地認為那是愛情。要是被周圍的人知道了,我還有什麼臉麵活在世上?我簡直和動物有什麼區彆?我悔恨交加,不停地朝自己臉上扇著耳光,扯掉了一縷縷的頭發。我將自己關在房裡,吞下了一瓶安眠藥片。可是我沒有死,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竟然在醫院裡蘇醒,而馬原老師守在床邊。他說他去找我,從窗口發現我躺在地上,才破門而入把我救了出來。我再一次罵他,為啥多管閒事要救我?他卻再一次向我表白,說他愛我,他會用生命保護我。我感動得抱住了他。出院時我直接搬進了馬原老師的寢室,我決定從此以後跟他生活。兩星期後我們就結婚了。我沒有告訴那個男人,他還什麼都不知道,還趁偶爾和我相遇時朝我眉目傳情。麵對他的笑臉,我說不清是恨是愛,每次都像傻了似的不知所措,慌忙逃避。段媽媽,救救我,我該怎麼辦?今後,我該怎樣麵對這個男人?這個既是給過我最大幫助,給過我最多關愛,又是給了我最大、最多羞辱的男人,這個既是導師,又是父親,又是情人的男人……”“段媽媽,快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救救我吧!”“我的手發抖,先寫到這兒吧。等您的信。”信在手裡抖動,吳冰冰心裡一陣陣酸楚,眼淚不自覺得地流下來。這時,火車突然哇地一聲,衝進了山洞,冷風撲麵包裹著她。她頓時感到墜入深淵般孤獨和無助,全身冰凍似的麻木,心裡難言的空洞和寒冷。黑暗中,仿佛有一手從背後伸出,在她頭上和肩上撫摸著,又像是在輕輕地撫慰著她。她感到一種難言的委曲,伏在麵前的茶座上哭了起來。哭聲競越來越大,變成了難以遏止的號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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