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失控 張建東 3548 字 23小時前

她看到那畫中女人的第一眼,便感到睫毛一顫。心被頃刻觸動,就像是在他鄉、在繁亂的鬨市和擁擠的人流中,突然邂逅久彆的朋友、同鄉或看到熟悉的麵孔似的……第二天,《南方導報》刊出了新聞。標題是:南方康複醫院心臟移植探索舉步維艱;副標題是:三例接受移植手術的病人在一個月內相繼死亡。文章稱:在南方康複醫院做過心臟移植手術的本市病人有5例,其中3例已於近日死亡。外地是否有死亡的,院方否認,但記者對此存疑。如此短的存活期,如此高的死亡率,使準備做手術的患者和親屬都顧慮重重,自然有人懷疑該院心臟移植的技術水平。記者就此采訪該院副院長、心胸外科主任孟博士時,孟拒絕發表任何意見。據知情人透露,上述移植手術都是孟博士所作,患者不明原因死亡對他壓力很大。那時,吳冰冰走在去博物館的路上,順便買了份報紙,她看到了這篇報道。想了想,停了下來,在路邊用手機給孟博士打了個電話。她把這些天一直做夢的事跟他講了,還有夢中出現的白衣女人和對她令人驚悸的追逐。吳冰冰說:“我感到這個白衣女人不僅對我,還可能對其他人,所以我就開始調查,才發現了康秋靜和魏盼的死,我也親眼看到了何國民的死。”吳冰冰說:“那天我去康秋靜家,出來時感到有什麼東西跟蹤我,可對方不讓我看見,我知道,又是夢裡見到的那個女人。我懷疑,康秋靜也可能被她纏著。至於她是誰,我還弄不清楚。她好像對做過心臟移植的人很痛恨?”吳冰冰說:“反正魏盼的死肯定和那個女人有關,她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兒媳婦看到有個穿一身白的女人進了她家。”吳冰冰說:“本地做過手術的隻有我和徐苗苗了。不知道下一步會怎麼樣?那女人在夢裡說過,我會跟他們一樣死的。”吳冰冰說:“孟伯伯,您在聽嗎?您怎麼想?”“嗯,我是在聽。我什麼也沒有想。”孟博士說,語氣裡明顯不耐煩,“隻是不明白,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是為什麼?因為我沒告訴你是誰給你的心臟?”“我不明白,您以為——我說的都是假的?”“我不知道你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我說的是實話!您以為我在騙您嗎?”“我是科學工作者。再說,你起碼也是個大學生。”“那好吧,就算我沒說。”她掛了電話,卻氣得朝路邊的垃圾筒踢了一腳,“哼,我像是在說假話嗎?你科學怎麼了?老頑固!活見鬼!——”走到博物館門前,她心情稍稍平息下來。因為是星期天,今天來參觀的人不多,她買了一張門票,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才走進了大門。博物館的設計敞亮、開放,像門前疊階向上的台階一樣,從一樓往上也有著寬大而視野開闊的樓梯。吳冰冰拾級而上,左右環顧,從一樓古建築構件和碑刻展廳邊掠過,能透過玻璃看到粗糙笨拙的石雕或墓碑;走到二樓又看到青銅器、陶瓷和各種文物展,影壁的櫥窗裡鑲著鏽跡斑駁的銅器和明光鋥亮的瓷器照片;最後走進了三樓豐富多彩的書畫展廳。她有一種穿越時光隧道,從曆史中走過來的快感。2500平米的書畫展廳,呈巨大的“回”字形,各種畫幅分掛在兩邊,沿走道左右觀看,走一圈便將幾百幅古今畫作儘收眼底。吳冰冰先站在那兒看簡介,整個展廳分四部分,畫占三部分,分古代畫展區,近、現代畫展區,新時期畫作展區;其他展區,主要是工藝美術及書法、篆刻。吳冰冰謹慎地走進前麵的展廳。展廳裡空蕩蕩的,隻有零星幾個人。吳冰冰毫無目的地瀏覽著。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她平時也喜歡畫,上初中時還曾有過將來當畫家的理想,現在有時間也常會翻翻畫冊,爸爸近年來搞書畫收藏也讓她看過他的藏品,但她對畫的認識和了解實在淺薄得很。從她的祖先唐朝吳道子的《天子南遊記》,到北宋蘇東坡的《古木怪石圖》,明代陳憲章的《魚蝦爭清》,清代袁江的《海上望山》等,這些賞心悅目的畫她連聽都沒聽過,更彆說親眼看了。在課堂上,她們曆史係考古專業的同學看過介紹西漢墓室鴻門宴壁畫、敦煌莫高窟壁畫、永樂宮玉女像壁畫的紀錄片,但跟眼前的《閬苑仙織》、《玉衣浣紗》、《文姬歸漢》比起來,那些東西呆板而沒生機。在近、現代畫展區裡,有一個留短發、戴眼鏡的女孩邊看邊咕咕噥噥的,不知是疑問,還是若有所思。吳冰冰從她身邊走過時,她扭過頭來笑笑打個招呼。吳冰冰也友好地點了點頭。見吳冰冰在一幅山水畫前站下來,她主動靠過來介紹道:“這是張大千的《秋風染峪》,你有什麼看法?”吳冰冰看著那幅畫,畫很大,滿紙褚紅、淡紫,沒什麼看法。她望著吳冰冰:“你不覺得它很熟悉嗎?構圖、色調、意境?”吳冰冰不好意思起來:“我對畫沒研究,隻是喜歡看看。”她沒介意,指點著說:“看過李世南的《秋景平遠圖》嗎?——這幅畫簡直是照本宣科。李世南是北宋有名的畫家,擅長山水,深受蘇東坡老先生的讚賞。張大千年輕時多仿古畫,能以假亂真,我懷疑他經常臨摹李世南。你瞧,這張畫要是塗去‘張爰’的題款,裱在仿六合麻紙或澄心堂紙上,你百分之一百二會說是李世南畫的。”聽她評畫,吳冰冰相形見絀,但卻對她不太好感。女孩子誇誇其談,口氣太大。她淡淡地問:“你是畫家?”“唔,我是記者。”她想起來似的,忙掏出名片遞給冰冰,“《南方導報》的,負責文化藝術和科教方麵的新聞。”吳冰冰想起來時路上看的那篇報道,不記得署名的是不是這個名片上印著記者和業餘作家的張群,但不由覺得還是應該躲開她。在張群手托著筆記本記東西時,她禮貌地點了一下頭,獨自往前走了。仍聽到張群在身後說:“過會兒我再給你介紹,你應該去看看那個女畫家的作品。”在新時期畫作展區內,展覽了一百多幅畫,分國畫和油畫兩大類。有國內目前有名的畫家的作品,也有年輕畫家的成功之作。在以無筆水墨而震驚畫壇的來者畫作後麵,是一個女畫家的多幅油畫。吳冰冰剛站在那裡,張群就走了過來,繼續她指點江山的評論。“中國畫已走到山窮水儘的低穀,來者的畫更證明手段更新的重要。要看新作品還是看油畫,我正要給你推薦這個畫家的作品。”沒有畫家的簡介和照片,畫的內容以人物和動物為主,每張畫的右下角貼著打印的畫幅尺寸,另有小字:作者薑蘭。吳冰冰念叨著:“薑蘭?這名字在哪兒見到過?”她突然想起手術出院後看過的報紙,其中有一條新聞,女畫家薑蘭殺人案終審宣判——這個薑蘭,是那個殺人案件的女畫家嗎?張群看出她的心思似的,在旁邊問:“你肯定讀過有關她的報道?你應該知道她。全城人幾乎沒幾個人不知道她的?”“你說,薑蘭?就是報上登的那個——?”“對,就是那個女畫家。有關她的案件和她的畫,我先後寫了20多篇稿子,應該說,最有發言權。她雖然殺人了,但不能否認她的畫。她的畫確實好,畫壇很多新老畫家對此眾口一詞。”“好像看過她被審判的新聞,沒想到她的畫——”“其實中外曆史上犯過罪的人,大畫家、大作家不計其數,俄羅斯就有很多。藝術價值應該是超越生命,超越曆史的。薑蘭在法庭宣判後說,要將她的畫全部銷毀,可畫院最終沒有按她的意思辦。”“我不太懂,你說……她的畫水平很高?”“不是我認為高,專業人士和畫商們認為高。”張群顯得理直氣壯地說,“我收集了關於薑蘭畫作的評論有50多篇,大部分是褒揚文章。你如果有興趣的話,回頭我借資料給你看看。她主要是創造了一種新畫法,在畫油畫時將中國畫傳統技法揉進去。更重要是在油畫顏料方麵有絕活,從古老的朱砂、石青、胭脂,到現代丙烯原料、植物色素、金屬材料和化學成分等,無所不用。她發現了繪畫的新視角,創造了一種立體畫,也有人誇張地稱之為魔畫。”張群引她看旁邊的一幅畫,那張畫的名字叫《女人的訴說》。畫麵中有三個年輕女人,都長得很漂亮,像同一張臉似的;但她們衣著不同,各自以不同姿勢站著;後麵是黃土地的背景。這三個女人和訴說有什麼關係呢?張群在旁邊又評點起來。“你看這三個女人長得那麼像,會以為她畫的是三姐妹,或者畫的是一個人。都對。又都不對。怎麼說呢?其實她們就是一個人,但又確實不是一個人。你看,那站在稍後麵的女人,穿描花的斜大衿上衣,繡領口、袖口,下麵是錦上刺花的裙子,發髻高盤在腦後,兩手捏著個手帕,怯生生地壓低眼神看著人。你說她是啥時代的人?”“應該是舊社會的女人,姨太太什麼的吧?”張群點了點頭:“對。你看中間那女的,湖藍布衫和短裙,已改變了舊式樣,尤其是她齊耳的短發和寬鬆的平底帶絆鞋,與人正視不卑不亢的眼神,便鮮明地呈現了她生活的年代——”“好像‘五四’時期的新女性。”“是呀。再看看前麵這個,披肩長發隨意紮著,衣服款式時尚,寬鬆自然。她無拘無束,攤開雙臂,微笑著遐想,像是要飛翔似的,完全是一副現代派開放女性的形象。”吳冰冰若有所悟地說:“把這三個女人放到一個背景上,是想在某種程度上敘述女人的曆史,或者反映女人的命運嗎?”“應該這麼說。你既可以把她們看成是一個人,也可以把她們看成是祖孫三代,假如生活在不同的時代該是什麼樣子,畫家用色彩語言解讀她們的人生。”說到這兒,她強調地停頓了一下,“但是,這張畫更值得研究是在下麵,你從側麵看,就會產生多棱變化效果,那些年輕女人變了,你看,變成什麼樣子了?——”吳冰冰站在張群的角度看那幅畫,頓時驚訝得叫起來,那三個衣著各異的漂亮女人變了,霎時間衣服隱去,隻剩下一絲不掛的裸體,雖然畫麵朦朧,但仍能看出那裸體的蒼老,肋骨凸顯,肌肉鬆弛,雙眼枯陷。那分明是三個死去或行將死去的老女人。她嚇得後退了兩步——那三個漂亮的女人依然在她的對麵望著她。她呆立片刻,仍然不願相信地又走到畫前,從側麵看了一遍,還是那三個老女人。再回到正麵,還是那三個年輕女人。她來來回回看了幾遍,越看越犯迷惑。“這就是薑蘭的立體畫,很神奇。”張群此時語氣激昂,像是在說她自己似的驕傲,“每幅畫都有多層意義,給人多角度理解。你再看下麵這幅《出嫁》,穿花紅衣服的女孩,兩眼含著淚;母親白發不整,愁容滿麵,在為她梳頭;旁邊的畫麵深處,有個老男人戴著紅花,站在木板車旁等著,不耐煩地瞪著眼——再靠前從側麵看這幅畫——瞧它變了,女孩竟幻成了大肚子山羊,母親則變為半截枯死的樹樁,而畫中的板車和男人,則化成了黑色岩石的背影,整幅畫像施了魔法似的。”“不曉得她的畫是怎麼畫的?”吳冰冰由衷佩服地說。“剛才我說了,我收集了一大堆專家寫的文章,他們都沒弄明白。有的從反光礦顏料、調和劑方麵研究,有的從多層覆色、化學處理上作技術分析,有的從透視角度,什麼多焦點構圖進行試驗對比,等等,統統都沒弄清楚——對不起,我接個電話。”張群因為手機響,打開機蓋,腳步輕盈地走向展覽大廳的門口。吳冰冰繼續看下去時,在一幅《練瑜珈的女人》的畫前停住。她第一眼看上去,便感到睫毛一顫,心被觸動了一下,就像是在他鄉、在繁亂的鬨市和擁擠的人流中,突然邂逅久彆的朋友、同鄉或看到熟悉的麵孔似的,她興奮而緊張地發呆。畫中草地上,坐著一個身穿白紗衣裙的女人,正張開細軟的雙臂,向前傾伏著身子——流水似的長發,明月般的臉盤,柔順而俊美的身段,雖看上去有些冷豔,但周身充盈著迷人的魅力。她此時精神內守,平心靜氣在練瑜珈,雙眼半睜半合,沉醉在古印度神秘宗教的遐思中。無論從體態、衣著、身段看,吳冰冰都感到這個女人似曾相識,她就是屢屢出現在她夢中的那個白衣女人。她走過去站在側麵,從另一個角度觀察著。畫上大片白色在逆光下驟然泛黃,傾身向前兩手將要伏地的女人,變成了和她身體外形一樣大的動物。看半天才認出,那是一條狼,一條龐大、凶悍的狼;它衰老而醜陋,頭上布滿傷疤,身上毛發斑駁難看。狼眼微微眯著,齜著牙閃著寒光。女人背景的草地,則變成一片紫黑色的陰影,像是深不可測的樹林。而頭頂上青亮的天空,變成了星星點綴的漆黑夜幕。那條狼單腿抬起向前,看來剛從那片樹林裡鑽出來,它肯定又饑又餓,在黑夜裡躡足潛行,正貪婪地尋找獵物。她想起在夢中多次出現的那頭形象模糊的野獸。她又站在正麵看那幅畫,仔細地端詳那個恬靜地坐在那裡的女人。那女人眼睛應該很大,雖然她沒全睜開,但從那纖細的眼角看得出。高挑精致的鼻梁,鮮明流暢的嘴唇,圓潤柔軟的下巴,頎長而白皙的脖頸,還有發髻與脖頸邊際的清爽與潔淨——一切都讓人覺得雕塑似的完美。有對母女從她身邊走過,在旁邊一幅畫前停住,邊看邊對著話。“媽,瞧這兒,是那個女畫家畫的。”“唔……是你老師講的那個嗎?”“報上也登了。您看她的畫,從這邊看……神奇吧?”“喲,怎麼變成這樣?……把我嚇一跳。”“同學們都不相信這個畫家會殺人。”“是嗎?走吧,去那邊看吧——”她們倆邊說邊走遠了,好像當媽媽的不願談這個畫家。吳冰冰不由得琢磨,瑜珈功是吸取動物的自然姿勢,通常模仿龜、蛇、駱駝,甚至蝗蟲什麼的,可跟一條狼有什麼聯係?再說她前麵的動作也不像是模仿狼。她身後為什麼要畫一條長相凶惡的狼?這個叫薑蘭的畫家畫的這個女人是誰呢?她以誰為模特?是畫的彆人,還是她自己?這個女人到底和我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經常出現在我夢裡?為什麼時不時地跟蹤我?還有經常追逐在夢中、看不清嘴臉卻能聽到嘯叫的野獸,是不是畫麵裡隱藏的這條又老又醜的狼?……吳冰冰反反複複地看那幅畫,想從細微紋理處尋找答案。突然,她聽到一陣刮風似的沙沙聲。仔細看上去,那畫中的女人動了起來,懸空的手緩緩放下,斜側的身子扭過來,麵對正前方;原來半閉半合的眼,此時睜得很大——眼珠猶如金黃的矢車菊,又像是某種動物的眼,瞳仁泛著懾人的凶光。她雙眼定定地看著冰冰,嘴角抖出嘲諷而刻薄的笑,手像施展魔法似的晃著……吳冰冰感到那張畫越來越大,大得將她覆蓋下來,頓時一股霧氣在她周圍彌漫,將她團團包圍,隻看到飄逸的白色衣帶,引領著她漸漸往前挪動。她像是陷進一條幽深而封閉的隧道裡,冷風和雲霧將她裹挾著向前。她完全失去了意識,儼然被人牽著魂似的。她往前走著,從黑色隧道裡走出來,頭上已變成紫紅色的穹頂,大塊大塊的烏雲飛馳而過,身邊又聽到了各種動物奔跑的聲音,還有野獸由遠而近的喘息和嘶叫。那女人在前方出現,依然是白色衣裙,但臉上卻有幾抹血跡,臉色也變得冷酷無情。她高傲地站在遠處,靜等冷風將獵物推到跟前。白衣女人說:“你到底找到我了,是送命給我的吧?”她張不了嘴,痛苦地搖著頭,兩眼委屈地看著她。白衣女人指著她:“你本來就不該活,是彆人死你才活的。”她說不出話來,無望地看著麵前這個女人。“你們都活不了,一個接一個,全都會死!”白衣女人叫起來,聲音在荒野裡傳得很遠,“是你們搶走了彆人的心臟……那就拿命來還吧!該死的!”她想轉身跑,腿卻抬不動,白衣女人一下跳到她身後,兩手抓住她的肩膀,臉貼在她耳朵上,壓著嘶嘶的嗓音說:“我現在不殺你,留你還有用,你要把那個小女孩給我殺了。那個奪了彆人心臟的小女孩。你必須聽我的,不然我隨時都會讓你死。兩天後的正午,那小女孩放學回家,走到那個建築工地前,那兒有個廢棄的水坑,她會在那兒看蝌蚪,你就走到她身後,把她推下去。推下去,明白嗎?”那白衣女人邊說邊用手撥弄著她的頭發,嘴裡呼出的冷氣使她全身發顫。她雖然看不到對方的麵孔,但側目能看到她一張一合的嘴唇,還有她的白牙反射的寒光,甚至有一縷垂下的頭發緊貼著她的臉。她感到全身的魂魄已離自己而去,頭腦完全是一片空白,隻能驚恐地睜著乞求的雙眼。忽地一聲,飛來一塊白布蒙在她臉上,她又墜入眩暈的光團中。身後有一隻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她感到身子像破陋的皮球滾在地上。隨後,周圍響起野獸的奔跑聲,儼然是朝她撲過來,並發出爭搶食物的吠咬……“醒醒,醒醒。你怎麼了?怎麼了?——”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倒在那幅畫前的地上,身邊圍了好多人。張群抱著她的肩膀將她扶坐起來,有人遞過來礦泉水給她灌了幾口。那麼多人看她狼狽地躺在地上,使她感到十分難堪。她此刻強打精神,猛地站了起來,慌亂地撿起自己的東西,羞慚地朝大廳外跑去。張群追過來,一直追到門外的走廊,扶著了搖搖晃晃的她。“你怎麼了?沒事吧?——”張群關切地問道。“沒事,隻是頭暈。”吳冰冰說,“可能是太熱了,一下子中暑了。”“沒事就好,他們剛才喊了你半天。我送你回家吧?”“不用,不用,謝謝你,我自己能行。”“那好,你休息一下再回吧。”張群剛轉身,吳冰冰“哎”一聲叫住了她。張群說:“你真的不要緊?不然我送你吧?”吳冰冰說:“不要緊,現在好多了。我想,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關注這個叫薑蘭的畫家?除了采訪,還有其他方麵的原因嗎?”張群說:“我讀中文之前,也喜歡畫畫,也想過當畫家。因為薑蘭的案件,了解薑蘭這個畫家後,才知道畫家,尤其是女畫家,不僅僅是風光,也有很多的血淚。所以在采寫新聞的同時,我開始搜集有關她的所有資料,想寫一本反映她人身經曆的書。我當然還要研究她的畫了。”她想起來張群還是個作家,又問:“你很同情薑蘭的命運?”“是的,我很同情她。”張群激動地摘下眼鏡,說,“報道她殺人案件時,我隻能站在媒體的立場上,成為大眾輿論的工具,拚命壓抑對她的同情。就拿她被執行死刑那天,有幾千人跟隨觀看,除了發消息外,我還寫了一篇通訊,叫《美麗的墜落》,隻因為多了幾句同情的話,就挨了報社老總一頓猛批,責罵我是非不分、喪失立場,為犯罪分子歌功頌德、塗脂抹粉,說姑娘我犯了立場和原則性錯誤,真是豈有此理。現在,我要用搜集來的資料,寫我想表達、能表達東西,寫我自己的認識和感受。讓那些隻會坐在辦公室裡訓人的老爺們,誰也乾預不了。”吳冰冰問:“我看過新聞,忘了。她執行死刑是哪一天?”張群說:“上個月,也就是9月24日”吳冰冰“啊”了一聲,連忙用手捂住了嘴。她不禁自語:“我明白了,好像明白了。”張群不解地望著她。“你明白什麼?”吳冰冰說:“沒什麼。能給我一些有關她的報道資料嗎?”“當然可以。把信箱告訴我,我給你發過去。”“今天多虧你,你真好!謝謝你!”“不必客氣。咱們交個朋友,過後聯係。”“我會的。”吳冰冰想,看來我的麻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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