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駭人聽聞的場麵——地上到處是血,還有零零散散的骨頭,支離破碎的肉塊。那件藍色短裙已撕成條狀碎片,纏在一簇荊棘上,沾滿了斑斑血跡……第二天,吳冰冰再一次去醫院例行複檢。為她複檢的仍是那個齊醫生。她問孟博士去哪兒了?為什麼沒來?齊醫生不解地看著她,說孟博士在手術室,你是不是等他?冰冰連忙說不,快檢查吧!一番檢查後,齊醫生說恢複狀況良好,各項指標正常;並說往後沒有特殊情況就不必複檢了,醫院會跟蹤她的健康狀況,半年做一次心肌功能抽樣檢查,在三年內通過電話、發函或專人登門了解掌握身體情況。同上次一樣,檢查後冰冰沒走,她跟熟識的護士坐在那兒閒聊。吳冰冰是孟博士負責的重點病號,這個科的醫護人員自然特彆關照她。她不僅在心胸外科的辦公室和會診室進出,而且還能隨便走進旁邊的資料室坐下來,沒人對她介意和避諱。當然,她想探求更多的還是心臟移植方麵的情況。在這個不大的資料室裡,儲備了這個學科幾乎所有的國內外信息。她呆在那兒幾個小時,看到了很多過去沒有看到過的東西,知道了心臟移植作為一個醫學學科曲折艱難的發展曆程。——1964年,南非醫生克裡斯蒂安·巴納德首次將黑猩猩的心臟移植給人,接受移植的病人隻活了90分鐘;他還先後將綿羊、狒狒的心臟移植給人,但那些人都沒能存活下來。直到三年後,他終於成功實施了第一例心臟移植手術,被稱為心臟移植之父。看到這裡,冰冰就想,孟博士不願告訴我是誰給我的心臟,那麼是不是沒人給我心臟?會不會給我移植個動物心臟?像狗呀、狼呀、猴子的心臟?這樣想覺得很荒謬,她有一種難以言傳的苦惱。——1978年,中國第一例心臟移植手術在上海完成,哈爾濱姑娘李紅梅被移植心臟後,隻活了214天……看到這兒,她有些懼怕,我會不會像她?我能再活多少天呢?——1992年,哈爾濱醫科大學第二臨床醫學院為農民楊玉民進行了手術,這樁國內第二例心臟移植手術獲得了可喜的成功,楊玉民至今仍健康地生活著,他於手術後第二年生了個女兒,女兒現在已10歲……這時,她又感到慶幸,醫學技術發達了,我的手術很成功,並且恢複得很好,身體也很健康,乾嗎還患得患失呢?她甚至還看了全部心臟移植者的健康狀況跟蹤記錄,可沒有找到任何與神秘夢境或靈異現象有聯係的反映。她又一次困惑地離開了醫院。吳冰冰回到家裡時,媽媽還沒有從學校回來。她打開了電腦,見信箱裡有郭凱發給她的郵件,說他們在教授帶領下已進入鄂西北山區實地考察,並令人欣喜地發現和采擷到了古脊椎動物化石。他們還追循著神農架“野人”的蹤跡走,似乎很快就能看到“野人”了。他還煞有介事地讓冰冰猜“野人”可能是什麼?並附了四個備選答案:大猩猩,黑猩猩,矮黑猩猩,猩猩……正看著,媽媽回來了,神情戚然,將抱的學生作業放下,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心事重重地歎了口氣。冰冰問怎麼了?媽媽說你李芹阿姨死了。冰冰知道李芹阿姨,她師範畢業分到媽媽所在的學校,媽媽很喜歡她,經常帶她到家裡來玩。那時冰冰剛上幼兒園,對這個像幼兒園阿姨似的大姐姐老師特佩服,而李芹每次來都教冰冰跳舞、唱歌和畫畫,有次媽媽去看患病的外婆,還委托李芹帶她生活了一周時間。“怎麼會呢,她那麼年輕,啥時候的事兒?”“昨天夜裡,今上午才發現,我們忙了一天了。”“啥原因,她是有什麼病嗎?”“沒有病,她身體好好的,沒想到。”“總得有個死因吧?怎麼會呢——”“他們檢查說,不是他殺,也不可能是自殺,沒有外傷,胃裡也沒什麼東西,最後說是心功能衰竭導致的。”“她原來心臟有什麼毛病嗎?”“沒有,女教師中數她身體最好,平時無憂無慮的,昨天她還帶著學生去博物館看畫展。就隔了一個晚上,今上午她本來有兩節課……”“您說昨天——她去博物館看畫展?”“是呀,她是四年級的班主任,還教三個學級的美術課。”冰冰若有所思,她想起去康秋靜家時,曾見到過的那張紅色入場券。康秋靜死的前一天,也曾領客人去看過畫展。冰冰問:“博物館是誰的畫展呢?”媽媽說:“很多畫家的。都是名畫家,李芹喜歡畫。”冰冰說:“奇怪,身體沒有病,怎麼會莫明其妙地死呢?”媽媽歎著氣。“人啊,其實很脆弱的,有時一個不經意的小毛病就要了命。你外公就是夜裡拉大便,血壓一高死在衛生間了。”“媽,您認為李芹阿姨是有病了?”“有時候身體的毛病自己不知道。”“您會不會相信她是被人害死的?”“不可能的,誰害死的?她從不得罪人。”“也許……是某種鬼魂之類的,要不然——”“彆胡說了,什麼鬼呀魂呀,誰親眼見到幾個?”“反正我也說不清,就覺得很多事不可理解。”“睡吧睡吧。”媽媽歎息著,“也許命該如此吧——要不,那麼好的女孩,咋會不吭一聲,說沒有就有了呢!——”媽媽進屋去了,冰冰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裡。這時,通往自己臥室的門輕輕地動了一下。她先是一愣,隨後想,或許是從窗外刮進來的風吧,這風好像越來越涼了……那天夜裡,吳冰冰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老想起李芹阿姨,想起她有一次帶她到公園玩,在草地上,阿姨跳新疆舞,她圍著阿姨拍著手轉圈。阿姨還教她下腰,她四肢著地,身子像弓似的仰著,阿姨給她托腰時,垂下的一縷長發正好拂到她臉上,癢得她咯咯咯地笑。後來,她們玩累了,就坐在地上休息。她躺在阿姨的腿上,頭調皮地往她懷裡鑽,她嗅到了阿姨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氣味,像是傍晚的茉莉花香,讓她一直到現在忘不了。這樣想著,迷迷糊糊的,她眼前恍惚,又看到了李芹阿姨。阿姨帶著她走著,像是走在一片樹林裡。她又聞到了夾竹桃的氣味。她看自己還那麼小,頭還沒樹杈子高。這是在哪兒?是在外婆家附近嗎?外婆家院子外有一片夾竹桃,開的花香氣濃得噎人。她聞不慣這種香氣,還有葉子發出的青氣,每次都跟外婆說臭臭,用小手捂著鼻子……不知為什麼,李芹阿姨不見了。她去哪兒了?怎麼也喊不應。她艱難地在樹叢中鑽著,那蓊蓊鬱鬱的夾竹桃,枝乾堅硬得像劍,細長葉片綠得發黑……這片夾竹桃不是外婆家門外的那片。林子的儘頭能看到一座陡峭的大山。這地方是那麼陌生,這是一個她從沒到過的地方。遠處傳來嗚嗚哇哇的貓叫聲。有一頭野獸在追貓,能聽到它發出貪婪、凶惡的低嘯聲……突然,那隻貓從她麵前嗷地一聲跳過去。她嚇得坐在了地上。她看到了夾竹桃掩映的林叢中,有一頭體形龐大的野獸——不知道是狼,還是瘋狗,它從遠處追過來,正停下尋覓獵物的去向。能看到它急得發紅的眼睛,像黑夜裡的兩粒火苗……她嚇得立刻爬起來,拚命地逃。這時,一個藍色的身影從她前麵不遠處掠過,她看到有一個女孩——和她差不多大,10多歲,留短發,大眼睛,藍色上衣和短裙,從她眼前驚慌地跑過去。情急中,她連忙跟著她跑,很快就跑出了樹林……麵前卻有一條河。她站在河邊沒有了主意,競發現那女孩沿河岸往另一方向已經跑了很遠。野獸馬上要追過來了,她慌不擇路地跳進了河裡,拚儘全力朝河對岸遊去……可她陷進了河裡,被水草纏住。聽見野獸在河邊朝她吼叫,隻得鑽進了水中。她不敢抬頭看,怕它在頭頂等著她。在水底,她依然能聽到那野獸追趕那女孩的聲音,隨後就聽到了她淒厲的慘叫聲……也不曉得過了多長時間,她爬出來,又站在了河岸上。她看到了駭人聽聞的場麵—一地上到處是血,還有零零散散的骨頭,支離破碎的肉塊。有一件已撕成條狀的藍色短褲,纏在一簇荊棘上,上麵有斑斑血跡……她嚇得痛哭起來,邊哭邊往外跑。這時,她感到不遠處的樹枝在動。從樹枝交錯的縫隙中間,她看到了那個女人白色的身影,跟著她在慢慢地移動……顯然,那女人在始終跟著她,也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因為一夜噩夢,第二天早晨醒來,吳冰冰覺得很累,眼圈也黑了。她昨天睡前就想好了,今天上午去博物館看一看畫展。可在她吃過早飯要出門時,接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說他是魏盼的兒子,她媽媽病了,在醫院躺著,他媽媽想見她,問她能來醫院一趟嗎?“魏大媽病了?她在哪家醫院?”“鐵路職工醫院。你什麼時候能來?”“我這就去。”冰冰放下電話,搭車就往醫院趕。魏盼大媽正在急診室,她是一大早被送來的,搶救兩個小時了。她兒子明亮說:“早上喊她起床時,看她還在躺著,臉色青紫,嘴張著,隻有手能動,眼睛轉動,身子卻動不了。我們抬她去醫院時,她兩眼睜著看著我,想說什麼說不出,扭著脖子老盯著枕頭。我在她枕頭下找到了這張紙條,上麵有你給她留的地址和電話,我想她是不是有話跟你說。”吳冰冰想進去看魏大媽,可護士不讓進。透過急診室的磨砂玻璃門,她模糊看到魏盼大媽臉上插著輸氧管,醫生在忙著使用心臟啟搏器。吳冰冰擔心地想,難道夢境裡所見真的又成為事實了?半小時後,醫生走出來,說:“不行了,我們儘力了。”魏大媽的女兒、兒子和兒媳都哭起來,冰冰也跟著他們走到急診室,見大媽身上蒙著白被單,被她的家人身體壓著,冰冰沒有勇氣再往前去。她惋惜沒能與魏大媽最後說句話,她斷定魏大媽有話要跟她說。坐在醫院走廊裡的長凳上,吳冰冰感到全身一陣陣發冷。“她心臟病這幾年都沒犯過了,”明亮痛苦地說,“誰也沒想到一犯病會那麼嚴重。怎麼回事呢?”他邊說邊手掌揩著眼淚和鼻涕。過了一會兒,吳冰冰輕聲地問:“昨天,她身體有什麼反常麼?”“我在外邊拉貨回去晚,秀麗在家。”明亮瞟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媳婦。秀麗是個五大三粗的女人,她說:“媽昨天高高興興的,晚飯吃了兩大碗麵條,還吃了幾塊西瓜,身體根本沒啥,肯定是見鬼了。俺說的話明亮不信。俺們住那院子後麵是福利院,有很多沒兒沒女的老人,還有傻子,前幾天剛死個老太太。平時那群人跟俺婆婆可好了。這些年她們都死得差不多了,我懷疑是死了的人來找俺婆婆,鬼附身……真的,昨天晚上俺都親眼看見了。早上俺跟明亮說,昨晚上看到的那個人影準是鬼,明亮傻兒吧唧的不信,還罵俺是臭嘴胡說——”冰冰問:“昨天晚上你看到什麼了?”秀麗說:“昨晚吃過晚飯後停電,婆婆進裡屋躺著去了,俺就在客廳裡,也躺在沙發上打盹,迷迷糊糊的,就感到有個人影從外麵進來,俺想是老秦奶奶——是福利院經常來找俺婆婆的一個老婆婆——進來那人全身的白色,老秦奶奶也老穿白衣白褲的,也常來俺家,進進出出婆婆的房間,所以俺就沒在意,就又閉上了眼。過會兒來電了,俺就起來,走過婆婆房門時,見她一個人在床上躺著,就隨便問了一聲:‘老秦奶奶走了?’沒想婆婆說沒人來。俺說來了,俺看見了。婆婆一再說沒有,門都沒開,從哪兒來。俺這才想起,門是俺關的,保險鎖開關很響,不會有人進來。可俺分明看到有個人進來了,那是誰呢?一想,俺這時就有點害怕。見婆婆也跟著俺緊張起來,也不敢多說了。沒想到,婆婆昨天夜裡突然出事……”冰冰問:“夜裡沒聽到你婆婆房間有什麼動靜?”秀麗說:“沒有,昨天明亮回來得晚,俺蒙著頭睡到天明。”吳冰冰想,她告訴過大媽她做夢的事,也告訴了大媽她夢中見到的情景,尤其是那個讓人害怕的白衣女人,大媽昨夜肯定做了與她一樣的怪夢,說不定見到了那個白衣女人,所以才在無力說話的情況下,將她的電話號碼指給兒子,希望能見到她。如果大媽能夠說話,肯定會將自己的發現告訴她……吳冰冰走出醫院大樓時,突然聽到身後響起女人的笑聲。回過頭競沒看到任何人。往前走時,那笑聲又響起,聽起來陰冷、嘶啞,讓她在陽光下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