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失控 張建東 2932 字 23小時前

疑惑荒草似的瘋長—一那在蘿中頻繁出現的白衣女子的怨憤,讓她困惑和煩惱。她奔走解疑,卻被跟蹤。是誰在暗處緊緊地盯著她?是誰在悄悄地撩挑她的頭發?兩天後,吳冰冰又來到了醫院。她沒有找孟博士,直接去了門診登記處。她找到了一個叫小葉的護士,說她一個朋友讓她來找她。小葉馬上熱情地接待了她,並說她的朋友昨晚說了,她願意幫助吳冰冰。吳冰冰記得她是9月22日那天來醫院的,爾後是麻醉和休眠。爸媽過後告訴她,是第二天為她做的手術。那就是9月23日了!她想,既然孟博士說,為她捐獻心臟的那女孩是因車禍死的,並說她當時是腦出血,按醫生的話說,她是腦死亡,沒法搶救了,所以才在很短的時間內——據說應該是3個小時內——將心臟移植給了她。這麼說,9月23日那天,她一定先來醫院搶救。她們在電腦終端機裡,將9月23日登記的急診患者資料全部調出來,一例一例地進行分析、甄彆。她尋找的條件是,女性,年齡在16歲以上30歲以下——雖然孟博士說,那女孩年齡跟她差不多,或許大一點,但她還是覺得應擴大範圍。當天來醫院急診的有17例,在病情簡述欄裡登記著原因。這些病例中,有3例是急性腸胃炎,2例是建築物倒塌砸傷,1例是民工墜落坑道受傷,2例是火災燒傷,2例是鬥毆砍傷,1例是婦女難產,1例是老人中風,1例是溺水者搶救,1例是服毒自殺者搶救,1例是兒童吃魚紮著喉嚨,1例是被瘋牛頂穿了肚子,1例是交通事故撞傷……她們找的就是交通事故撞傷。兩人興奮地往下看。看完後卻又感到了困惑。這位急診患者是個老頭,年齡是65歲,接診醫生填寫得很簡單,但也說明了問題。他隻是被撞斷一條腿,骨盆被撞開裂,流血過多昏迷,初步處理後轉入住院部醫治。65歲?老男人?這和她們要找的女孩差遠了。再說,急診後人家。住院治療,生命沒有危險,更彆說搶救無效,腦死亡什麼的了。唯一的線索被排除,吳冰冰著難了。小葉握著鼠標的手也百無聊賴地叩擊著。兩人盯著電腦想不出主意。會不會是時間搞錯呢?她確信來醫院那天是9月22日。也可能手術是在當天進行,也可能手術推後了一天、兩天……這樣想著,她抓過鼠標在電腦上任意點擊、翻動。先看了9月22日,沒有發現線索。又查9月24日,有兩起交通事故受傷急診的病例。兩起交通事故受傷者,分彆為一男和一女。她們沒仔細看那男的具體情況。隻知道那是個30多歲的貨車司機,在高速公路上翻車受傷,送到醫院時已經死亡。而那女的,無論年齡、受傷情況和時間,都和她們要找的對象十分相似。她們看完電腦登記,又跑到急診室翻找原始記錄。找到了。在那個女子的急診記錄上寫著:患者:劉冬梅,女,21歲,住本市相林鎮後劉村。據患者親屬陳述:今天下午14時15分許,患者騎單車經過一路口時,被一迎麵而來的轎車撞擊,送到醫院時為14時50分。經查:患者左腿上部有撞擊傷,左腿、左臂骨折明顯;右腿及足踝部皮膚開裂,疑右小腿骨折;右側肋骨折且洞穿於外;右側臉頰及顳部皮外擦傷;眼底淤血,前額青紫,口鼻流血絲,有呻吟聲。診斷結論:外傷致顱內出血,三處骨折。已組織搶救。無好轉。15時55分,患者死亡。吳冰冰看罷,很有把握地認為,就是她——這個叫劉冬梅的女孩,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在急診筆錄上明明寫著,她當時沒有死;但已經搶救不過來,所以才在一個多小時後將心臟給了她。沒錯,就是她。她一定要找到她……不,找到她的家。她想了解她,弄清她——這願望強烈地衝擊著她,使她不能自製地向前……她要解開糾結在意識深處的疑惑。這疑惑在她心裡紮根後,多日來荒草似的瘋長,且纏繞著亂成了一團,給她帶來了難言的困惑和煩惱——那便是手術後一次次在她夢中出現的、縈繞不去的白衣女子的身影。到底她是什麼人?過去怎麼沒夢見過?和她這次心臟手術有沒有關係?和給她心臟的眼下這個劉冬梅有沒有關係?……“相林鎮後劉村嗎?50多公裡呢!打表吧?”吳冰冰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是個瘦高個兒男人,兩肩夾著個長臉,像隻鴕鳥似的從車內伸出脖子,兩眼紅紅地看著她,好像對她穿一身黑色皮衣的打扮訝異。她決定要去時,司機卻走出車來,為她打開了後座的車門,且站在門邊等著她。她感到奇怪——乾嗎要我坐後麵呢?乾嗎要聽你擺布呢?——她瞪了他一眼,伸手拉開前麵的車門,徑直坐在了前排座位上,催著他說:“打表。走吧!”那司機看來也沒介意,終於關上了後麵的車門,坐回駕駛座上,仍扭過頭來,似乎遺憾地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後排座,又向她討好地笑了笑,然後才發動引擎。可油門轟了半天,他也慌得手忙腳亂,出租車才嘟嘟噥噥一陣後,拖拖拉拉、極不情願地往前走了。她不悅地斜了司機一眼,下意識地將皮短裙往下拉了拉。出租車離開城區,行走了一會兒,便下了平坦的公路,在逶迤起伏的土路上顛簸。那司機開車不專心令她反感。他不是搖晃著身子側臉看她,就是擺弄前頭上方的倒車鏡,從不同的角度照著後麵,在車內東瞅西瞧。終於到了西郊後劉村,吳冰冰總算鬆了一口氣。她付了車費,吩咐司機將車停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等著她回來。進村的路兩邊,是一畦畦蔥綠的菜地,散發著撲鼻的清香和農家肥的臭氣……村頭有間不大的雜賣店,店老板是個50多歲的胖女人,見她走過去,圓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她雖然來時掂了一兜東西,但還是在這個店裡買了幾聽飲料和兩片口香糖,然後便掏出手機假裝打電話。那胖女人找給她的零錢,她擺擺手說不要了。“喂,麗麗嗎?……我在外麵呢,我跟爸媽還有幾個朋友出來釣魚呢……嗯,對,在西郊,相林鎮,就是咱們來過的那個水庫前麵……對呀,後劉村。咱們同學?是呀,你說劉冬梅吧?我正想看看她呢……”她合上電話時,胖女人還在吃驚地望著她。“姑娘,你咋認識劉冬梅呢?”“她是我好朋友,怎麼了?——”“技校的同學?還是食品廠一起上班的?”“是呀,技校的同學。在食品廠上班……”“你這是要找她?”“想順便找她玩。”“玩?你還不知道她的事?死一個多月了!”吳冰冰顯出震驚的樣子:“她死了?怎麼會呢?”那胖女人一五一十將劉冬梅出車禍死亡的事說了一遍。“真沒想到,那當時沒搶救嗎?也許能救過來。”“頭都撞扁了,身子也撞斷了,還搶救個啥?”吳冰冰歎了口氣:“她死了……火化還是埋葬?”“埋了唄。都過四七了,你還當她活著呢?”吳冰冰挖空心思地問:“她家裡……沒為她做什麼?她死後……沒其他事?沒有聽說,她給彆人……什麼……”“不明白你說的啥意思,人死就死了唄,還有啥事。”她有點不耐煩起來,轉身擺弄起貨架上的東西來。看來套不出其他了,吳冰冰忙說:“我還是想去她家看看,大嬸告訴我,她家裡還有啥人呢?”“冬梅她娘死得早;她爹是個老倔頭,平時不愛說話,三腳跺不出一個屁,可說起話來,一句能把你頂到南牆上。她家還有個老奶,80多歲了,眼都哭瞎了……打這兒往前走,莊西北第二家,門口有個死榆樹,就是她家。去吧去吧,防著狗。”吳冰冰一走進那個院子,就感到冷冷清清的。屋裡更是光線昏暗,像是幽深的涵洞。她看到,老奶奶在床上睡著,她爹靠著門框打盹。沒有任何聲音,連院子裡的狗和雞也都臥著不動。見有人來,她爹抬起頭,冷漠地看一眼,頭又放在膝蓋上。吳冰冰說:“大爺,我姓吳,我來看您來了。”老人無動於衷。她想,他肯定是太傷心了。“謝謝大爺,謝謝您女兒為我做的一切。”老人仍沒有任何反應。吳冰冰想,他是不是不願提她女兒的事?也許他覺得都已經過去了,感謝也是多餘的了。吳冰冰終於又說:“我想看看冬梅姐,她埋在哪兒了?”這時老人站起來,掂起旁邊的一隻草帽往外走。快走出院子了,才回頭看她一眼,那眼裡盈滿痛苦和悲哀——她連忙跟上前去。在村子北邊大田的地頭,有一個不大的墳堆,墳上的新土還未全乾,周圍散落著幾片幡紙和冥錢。吳冰冰站在墳前哭了。老人蹲在一邊,沒哭,像是隻為等她。吳冰冰抽泣著說:“謝謝你冬梅,也謝謝你爹,謝謝你奶奶,謝謝你們的大恩大德。不是你們全家,也沒有現在的我……冬梅,我永遠記住你,你其實沒有死,你把心臟給了我,我才能活下去。你也活著,你活在我的身上,我的命就是你的命……”老人突然站到她麵前,盯著她問:“啥?說啥呢?”她嚇得往後退:“我說錯了嗎?冬梅她給我的心臟……”“呸呸!”老人生氣地指著她,“鬼話!說的啥鬼話!”她忙給老人解釋,可越解釋老人越惱怒,瞪著眼,張著嘴,手指著她一陣斥罵。老人說她是來作踐他,作踐他死去的閨女。啥子給了她心臟?說的全是鬼話!他不依不饒地罵著,口水噴得她滿臉都是。她連連後退,忙不迭地道歉。不是她跑得快,那隻乾瘦的手非掐住她的脖子不可。她跑了好遠,回頭看時,那老人仍捶胸頓足地罵著……坐在出租車上,吳冰冰自問:我是不是傷害了這個老人?可想來想去,覺得沒有呀,自己也沒說什麼不得體的話呀!我隻是向他女兒表示感謝,不是她才救了我的命嗎?難道沒有這回事?他為什麼會這樣反應?“慢,讓我想一想。如果他女兒向我捐了心臟,那麼我的感謝他應該能夠接受,就不會認為冒犯他什麼;現在,他那麼反感,不承認這事兒,認為我侮辱了他,冒犯了他,那就是沒有他女兒給我心臟這回事兒。”上學期剛學過的三段論邏輯推理,被吳冰冰不自覺地用上了。想來也是。他女兒是9月24日出車禍受傷的,我是9月22日被通知來醫院見孟博士的,即使我被麻醉和休眠後可以等到第三天手術,而孟博士怎麼會料到9月24日有人出車禍?怎麼會事先就準備手術,而且還要用她的心臟呢?如此說來,9月22日給我麻醉和休眠時,除非孟博士有未卜先知的功能,才可能知道第三天有器官供體;要不就是,這供體事先就在他的掌握之中……頓時,吳冰冰為自己的推論大吃一驚……不知不覺間,出租車就回到了市區。吳冰冰不願那麼急地回家。她腦子裡亂得很。她想找個地方靜一靜,慢慢理一理。當行至離她家不遠的路口時,她讓司機將車停下,自己下來走進了旁邊的咖啡屋。她要了一杯加奶的咖啡,用小匙下意識地攪拌著。在嫋嫋飄逸的清香裡,她將紛亂的思緒疏理了一番,還是無法斷定劉冬梅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她依然困惑地自問,為什麼不能告訴我,是誰捐給我的心臟呢?想起孟博士守口如瓶的決然表情,爸爸麵對她的疑問諱莫如深的樣子,媽媽聽到這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的慌亂,更使她覺得這中間隱藏著某種秘密。到底是什麼呢?好像隻有九*九*藏*書*網她自己蒙在鼓裡。這時,她身邊響起越來越大的敲打聲。扭過頭看去,那麵落地大玻璃外邊,站著剛才送她的那個出租車司機,正朝她焦急地招著手。她好奇地走出來時,那司機將一隻紅色的女式手包遞給了她,說是她丟下的,他剛在車上發現,就立馬送回來了。吳冰冰說:“這包不是我的,我沒有丟包。”一隻棗紅色的心形的坤包——皮質很好,做工精細;中間有拉鏈,兩邊有夾層,各有一個小袋;包裡裝得鼓鼓的,不知什麼東西。包的兩邊各有圖案,一邊是小鳥,一邊是狗頭,都是簡筆畫。包的提帶更彆致,黃色的,編成羽毛狀,像是那顆心上生出的翅膀,又像是一支金箭插入那顆紅心,美得讓人玩味和聯想。吳冰冰看罷,又說:“真的,師傅,這不是我的。”司機說:“那是你姐妹的,沒錯。拿回去吧。”吳冰冰苦笑道:“我哪來的姐妹,你真是亂說!”司機說:“跟你一起坐車的女孩不是你姐妹?”吳冰冰想,這人說話,莫名其妙,他準是搞錯了。可麵前這個瘦高個兒男人,確實是半個小時前送自己的那個司機。“哪有什麼女孩?”她將包塞給他,“你糊塗了吧?”司機不接,卻生氣了,說:“你這人真是……我咋說你呢,心眼小得很!你們姐妹問有了隔閡,可也得把她丟的包拿回去呀?哪能跟外人賭氣呢?去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你倆在鬥氣,你坐在前麵,她坐在後麵,一路上你倆連句話都不說。沒想回來了你還是這樣。年輕人賭什麼閒氣呢!一——”吳冰冰問:“你說我在前麵,誰——坐在後麵?”司機說:“你姐妹——那個女孩唄!你還問我。以前,坐我車的也有很多姐妹,總是一起坐在後排座上,這樣看來親熱,路上也好說話。哪像你們倆,我拉開後麵的門,她坐進去往裡擠,等著你,你卻橫眉豎眼地坐在前麵。你不是在跟她鬥氣還是咋的?我沒說錯吧?——”經這麼一說,冰冰想起一開始坐出租車時,司機是先拉開後麵的門,還站在門邊等了一會兒……難道那時候有一個女孩在上車?坐在我的後麵?她頓時感到頭皮發緊,不由得緊張起來。她驚異地問:“你說,那女孩,那個姐妹……坐在車後麵?”那司機說:“不坐在後麵坐在哪兒?一上車,我就猜你們是姐妹倆,從長相,從穿著看,都像。可你們乾嗎關係不好呢?你倆不是一個娘生的吧?連穿衣服也怪,反貼門神似的,她穿一身白,你穿一身黑……”吳冰冰聽著聽著,感到手腳發冷,全身一陣顫栗。她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個女孩會跟著她,而她競看不見。甚至鑽進她坐的車裡,默默地在後麵注視著她,她竟然不知道。真是不敢想,她有些後怕。她不安地抱緊雙臂,結結巴巴地問:“你看到她……從哪兒下車了?”“不是跟你一起下車的嗎?”隨後,他朝遠處那個小區的大門口一指,“我看她一個人朝那個大院去了。”吳冰冰倒吸一口氣,心霎時揪緊了——因為她家就在那個院子裡。手包被她扔在了地上。司機也不耐煩地走了。她再也沒有心思喝咖啡,決定買單後離開。服務員給她打開大門,她往外走時,看到玻璃門裡閃出一個白色的身影,還有長長的頭發,有張臉幾乎和她碰在了一起,她猛然後退著躲開——分明是一個女人,一個她沒看清麵孔的女人,與她擦肩錯過,或者交臂而行——可當她轉身環顧時,竟沒看到任何人。她頓時有些惶恐,像受驚的小鹿似的飛快地向家裡跑去。邊跑邊頻頻回頭,生怕身後有什麼人跟著她……跑到小區的大門口,她才算鬆了口氣。那兒站一個板著麵孔的保安。她從旁邊的小門進去時,突然感到有人從後麵追她,可扭過頭來,什麼人也沒有。她暗暗鬆了口氣,繼續往裡走。卻又感到什麼東西一瞬間輕輕地附在了她的身上——就像往她身上披了一件衣服似的——頓時,她打了個寒顫,全身汗毛聳立。環顧周圍,大門口空蕩蕩的,除了那個冷漠的保安外,沒有一個人。她嚇得轉身往裡跑,腳步慌亂地跑進裡麵的公寓樓,拍打著捺開了電梯的門,一頭衝了進去。有一陣冷風吹進了電梯,甚至撩拂起了她的發梢。她分明感到那一刻有人跟著她進了電梯,能聽到對方行走時細碎的衣服摩擦聲和空氣流動聲,能感到那個跟蹤者正站在她身後歪著頭看她。更讓她發怵的是,跨進電梯極度緊張的她,發顫的手指剛伸向樓層鍵,壓根還沒有碰到,“12”層的控製鍵就亮了——顯然,是誰替她先捺了。她的心“突突突”地跳起來……到了她家所在第12層,她像是剛從水井裡爬出來似的,臉上、身上全是汗水。她回頭仇視地盯著電梯,直到它關上門下行。她站在那裡,平息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遲遲不敢去開家裡的門……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