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1 / 1)

洗錢 橘玲 4498 字 22小時前

秋生喜歡的咖啡店,就在這幢被周末人潮擠得水泄不通的站前商店街工商大樓的地下室。學生時代曾經短暫交往的女朋友就住在這附近,他們經常約在這裡見麵。走出車站,幾個把頭發染成奇異顏色的年輕人唱著走調的民謠,情色酒把和酒店皮條客不停地拉客,有人在街頭散發上麵印著設計拙劣的地下錢莊和KTV廣告的麵紙。咖啡店內布置著高雅的古董,悠揚地播放著20世紀60年代的爵士樂,和戶外的喧囂相比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秋生從赤阪搭出租車來到四穀,轉搭中央線來到吉祥寺肘,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這裡還有好幾家曆史悠久的爵士咖啡店。喝著濃濃的咖啡,秋生看著五郎交給他的資料。他在電車上已經大致看過了,這份資料和菱友不動產的山本四處發給顧客的內容完全不同。秋生重新看了兩次,畫了幾張簡單的圖,終於了解了黑木的意圖。如果這項計劃成功,黑木將可以狠賺一大筆錢。黑木計劃利用真田和山本所設計的斂財基金,支持金融機構處理不良債權的問題,當然,這並不是什麼正當的生意。進入21世紀後,日本各地的金融機構仍然為泡沫經濟時期的過度融資所導致的龐大不良債權深感煩惱。用一塊不值錢的土地作為抵押擔保,貸出10億日元的貸款後,結果地價跌到隻剩5億。這還算是好的,地價跌了八九成的地方多如牛毛。在高爾夫球場和休閒場所的開發計劃中投資了100億日元,結果,計劃本身泡湯了,而用來作為擔保的土地變回了原本的山林和原野。黑木向這些金融機構提議,可以用賬麵價格收購這些不良債權。也就是說,他要用賬麵價格10億日元收購現值隻有5億日元的不動產。當然,這是有內幕的。這10億日元必須由金融機構拿出來。黑木的陰謀如下:首先,由該金融機構出10億日元投資在境外設立的Japan Pacifiance(JPF)的基金。JPF用這10億,以賬麵價格購買抵押在金融機構,現值隻有5億的不動產。如此一來,就可以全額償還10億的融資,不良債權就從金融機構的資產負債表上消失了,隻剩下對JPF的10億日元投資。由於JPF是沒有會計審記的境外基金,不需要以時價評估虧損。也就是說,虧損就消失了。JPF可以將購買的土地以5億日元賣出後,轉換成現金,投資年利率10%的產品。理論上,不需要10年的時間,就可以讓5億的本金增加到10億,到時候再還給金融機構,就萬事大吉,皆大歡喜了。即使投資失敗,也要等到十年後基金結算,損失才真正確定。到時候,目前的經營團隊早就順利退休了,無論公司怎麼樣,都和他們沒有關係。相反,如果公司立刻倒閉,他們不僅無法領到退休金,更可能因為股東代表訴訟被告上法庭,或是因背信罪被關進大牢。考慮到這個因素,任何人都想要讓虧損從資產負債表上消失,把責任推給後任,後任也會把所有的損失推給自己所任命的繼承人。20世紀90年代的日本企業,就是一直在玩這種好像在抽鬼牌的遊戲。因此,根本不可能要求目前的經營團隊有所謂的職業道德。自從金融局的檢查和會議監察日益嚴格後,如今,正當的企業不會對這種事產生興趣。然而,許多金融機構、承包商和不動產公司為了處理不良債權焦頭爛額。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對大部分經營團隊的成員來說,即使公司將來倒閉,所有員工都失業,也不願意自己麵臨不幸。基金說明書的日期寫著2001年10月。麗子卷款逃跑是在11月,也就是說,在短短一個月內,黑木憑著這種方法募集了35億日元。如果持續下去,很難想象到底會搜刮多少錢。無論如何,據說日本目前有100萬億日元不良債權。銀行在這幾年的合並熱潮中,喜歡拖其他銀行的後腿,殺得你死我活。當相同的地區有兩家分行時,就會千方百計拖對方的後腿,努力使自己生存下來。泡沫經濟時代累積的不良債權等於是摧毀相關者前途的定時炸彈。如果有人能夠解決不良債權問題,銀行方麵絕對會上鉤。反正,最後虧損的並不是自己個人的錢。如果對方仍然猶豫不決,隻要把金融機構的一部分融資以回扣的方式付給承辦人員,問題就解決了。假設是10億日元的融資,隻要給承辦人1,000萬,立刻會有人自告奮勇。反正,黑木的最終計劃是讓基金破產,把所有的錢都私吞,這種程度的經費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為了能夠掌握主導權,他出資4,000萬日元,成為JPF的頭號大股東,實際支配這家公司。他投資的10億日元隻是秀給被當成獵物的金融機構看的,隻要真田和山本擔任董事,萬一發生意外狀況時,就可以由他們扛起責任。想到這裡,秋生終於了解了整個事件的角色分配。最悲慘的就是那個名叫山本的菱友不動產董事。他曾經包養麗子,卻被真田橫刀奪愛,還被抓住弱點,不僅提供了公司名下的公寓供他們住,還被迫推銷斂財基金。如今,他已經被公司開除,被黑木榨乾了,早晚會因為欺詐和盜領公款的罪名被關進大牢。真田讓麗子去香港,申請海外法人的銀行賬戶。之後,自己變成共同持有人,可以登入該賬戶,他應該知道,麗子可以憑簽名動用法人賬戶的資金。然而,真田向黑木隱瞞了這一點。黑木是一個細心周到的人,如果知道這件事,在彙款之前,就會控製麗子的人身自由。真田一開始就打算把斂財基金募集到的錢放進自己的口袋。在他的計劃中,一定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山本,自己帶著麗子遠走高飛。如果他親自出馬,會太引人注目,所以,才要求麗子去做這些準備工作。果真如此的話,麗子在香港說的話並不是信口開河。問題是,真田有一個小小的誤解——麗子一開始就打算背叛真田。然而,黑木中途加入了。麗子7月的時候去了香港,黑木是在下一個月出資4,000萬日元投資JPF,成為自己的子公司。麗子應該沒有想到,原本5億日元的資金會增加到50億日元。總而言之,麗子利用了真田,巧妙地隱瞞了自己身為共同持有人,也可以登入銀行帳戶這件事。麗子將計就計,當黑木彙了第一筆大額資金後,立刻轉彙到自己的賬戶,隨即銷聲匿跡了。秋生再度打開五郎給他的資料。“值得信賴的投資專家有效運用企業的資金”的標題不禁令人發笑,下麵是真田和山本的照片和簡曆。可能是想要表現境外公司的感覺,兩個男人穿著短袖衣服,站在看起來像是塞班島的沙灘上。曾經是麗子未婚夫的真田克明帥氣地穿著名牌Polo衫,曬黑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站在真田身旁的山本,卻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小老頭子,兩人根本是明顯的對比,他的臉上露出愁眉不展的表情。的確,他看起來就沒有能力包養像麗子這種愛花錢的女人。在他們兩個人策劃的斂財基金中,並沒有出現麗子的名字。即使把向貪婪的中產階級募集來的資金彙到他們在境外銀行開設的賬戶,隻要讓法人倒閉,就完全無法證明麗子曾經參與其中。如果真田和山本因為欺詐的罪名入獄,麗子就可以用這筆錢悠哉遊哉地過日子。然而,盜取黑道的錢,則又另當彆論了。如今,麗子一輩子都要逃,一旦被找到,生命就會受到威脅。麗子當然很清楚這一點。秋生看了一眼時間,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快到了。他把咖啡一飲而儘,聽完邁爾斯·戴維斯的懷舊樂曲後,站了起來。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毛毛雨。在這個時間,就連平時擠滿了年輕人的井之頭公園內也人煙稀少。橫跨水池中央的橋,是通往公園南側住宅區的快捷方式,有不少中小學生快步踏上歸途。還有遛狗的附近居民、像是學生的情侶和幾個正在慢跑的人。可能已經過了營業時間,所有的小船都停靠在一起。看了入口處的園區圖,發現這個公園比他想象中更大。井之頭池周圍是公園的中心,南側有操場、網球場和遊泳池等運動設施,吉祥寺大道的西側是名叫“自然文化園”的動物園。井之頭池內的島上,還有一個隻有鳥類和魚類的小動物園。入口在船碼頭的對麵,這麼晚的時間,已經關閉了,售票處沒有人。秋生和中村惠相約傍晚五點,在售票處前的長椅上見麵。和五郎分手後,秋生打電話給恩田,請他以麗子用假名租借的新大久保公離的地址,去申請“中村惠”的住民票。黑木以為麗子在租房子時,隻是隨便亂編一個名字,秋生卻認為“中村惠”很可能確有其人。秋生從夾克內側口袋中拿出恩田申請到的住民票,再度確認了日期。中村惠和麗子同樣是1970年出生,今年31歲。十天前,她向新宿區公所辦理才連人手續,剛好是麗子從香港回到日本,出現在新大久保公寓的時間。大部分人可能不知道,在不久之前,第三者也可以簡單地申請到住民票和戶籍謄本。如今,原則上必須向承辦人員出示身份證明,但如果年齡相仿的人自稱是本人,一再堅持“我忘了帶身份證明,馬上需要這份數據”,通常可以因為承辦人的通融,順利申請到。地方政府在確認是否本人的工作上做得比較徹底,但也有許多方法可以申請到彆人的住民票。比方說,法律上允許因為金錢借貸契約而申請公文數據,地下錢莊的業者可以拿著契約去窗口申請調查連夜潛逃顧客的遷出地址,地方政府不能拒絕這種要求。如果對方沒有登記遷出或遷入,業者也無可奈何。但許多人為了讓孩子就讀新地方的公立學校,就必須向地方政府登記,許多有孩子的連夜潛逃家庭都是因為這樣被業者找到。有不少人偽造金錢借貸契約,濫用這個製度,申請他人的住民票。更簡單的方法,就是去找因為接不到工作而窮困潦倒的律師協助。隻要有律師協助,就可以隨便杜撰一個理由,以律師的名義申請。秋生沒有問恩田是用哪一種方法,然而,從接到秋生的聯絡後不到一個小時,就準備好所有的數據來看,地方政府的安全管理還是十分鬆散。住民票和戶籍普本是在戰前設計的一項提供給第三者閱覽為前提的製度,當時還沒有現在這種保護隱私權的概念,想要防止第三者濫用,唯一的方法,就是改變這條法律。最近,有關戶籍和住民票的問題頻頻發生,最嚴重的就是在當事人不知情的情況下,第三者檀自將住民票遷至其他地方,或是篡改戶。比方說,婚姻登記時,隻需要當事人和保證人的印鑒,各地方政府不會向保證人確認婚姻的事實。因此,即使隨意編造一個姓名、地址,隨便刻一個便宜的印章蓋下去也沒有問題。當自稱是本人去婚姻登記時,櫃台也不會確認當事人的身份。因為,根本沒有“如果不出示駕照,就無法受理結婚登記”的規定。辦理收養登記時的情況也一樣,惡劣的地下錢莊往往會利用這種安全上的漏洞,擅自和多重債務人辦理結婚登記或是收養對方成為養子,目的就在於變更債務人的姓名列在黑名單上的多重債務人無法向金融機構貸款,也無法申請信用卡。然而,核對信用狀況時,是根據姓名和生日來照會信用數據庫中的數據。一旦更改姓氏後,就會認為是兩個不同的人,信用數據會重新設定,又可以重新貸款。運用這種手法,就可以欺騙信用卡公司和大型消費金融公司,再侵吞債務人向這些地方貸款的錢。目前的體製對這種惡劣手法防不勝防。一旦多重債務人這麼做,就等於吞下了毒藥。一旦有信用卡欺詐行為,即使申請破產,法院也不會判決免責,不僅必須接受法律製裁,更將一輩子背負這些債。同樣的,也可以擅自更改彆人的住民票,假冒他人的身份。隻要刻一個廉價的印章,在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的住民票上動手腳,就可以申請到其在遷入地的國民健康保險證。健康保險證上並沒有貼照片,但不知為什麼,在日本竟可以代替身份證明。隻要把偽造的保險證拿去地下錢莊,就可以借到錢。當然,麗子並不需要向地下錢莊借錢。為什麼要在中村惠的住民票上動手腳?唯一的理由,就是麗子想要冒充中村惠,用這個名字申請護照,麗子從香港回來後,前往中村惠戶籍登記的戶政事務所,自稱是本人,辦理了遷出手續,隻要拿著遷出證明到區公所,就可以辦理遷入手續。如果是虛構的地址、信箱服務公司,或是已經沒有住戶登記的地址,就無法遷入。於是,就需要用“中村惠”的名字申請公寓。如果中村惠加入了國民健康保險,在申請遷出時,需要歸還國民健康保險證,因為國民健保是各地方政府營運的。然而,如果中村惠加入了某家企業的團體健康保險,或是政府針對中小企業掌管的健康保險,就和地方政府沒有任何關係,遷出時,不需要帶健康保險證。相反,可以在遷入時說:“我沒有加入團體健康保險和政管健保,請給我國民健保的保險證。”為什麼可以這麼做?健康保險是由各地方政府和健保單位分彆進行管理,並沒有共同的數據庫。因此,在遷入時,地方政府根本無法確認當事人是杏在之前的居住地加入了國民健保。進一步說,即使積欠了一大筆國民健康的保險費,隻要搬到其他縣市,或是找一份工作,加入團體健保或政管健保,所有資料都會重新設定,可以申請到一份全新的保險證。隻要申請到住民票、戶籍謄本和健康保險證,幾乎就無所不能了。領取護照時,必須出示身份證明。在日本,駕照是最有效的身份證明。如果中村惠有駕照,也可以輕而易舉地申請到。隻要拿著健康保險證,去考駕照的考場說:“我的駕照遺失了,申請重新核發。”在東京都,隻要支付3,350日元,就可以領到貼有自己照片的新駕照。雖然地址和以前的駕照不同,但隻要說:“我搬家了,忘了變更地址,請順便幫我把地址改過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在遷入地的戶政單位登記印鑒。除了原子印章以外,任何廉價的印章都可以辦理印鑒登記。在東京都,隻要備妥健康保險證、印鑒證明、住民票和戶籍謄本,就可以申請護照。所有這些文件上都沒有照片。除此以外,還需要一個可以寄發領護照通知的地址。一旦使用這種方法,麗子就可以申請到“中村惠”的護照,順利冒充他人。搭乘國際線時,需要出示護照,所以,不可能用假名購買機票。如果黑木知道麗子的護照號碼,很可能會去查閱數據庫的數據。然而,如果有一本貼著自己的照片,卻是他人名義的護照,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入日本和國外,追蹤的人根本無從得知她的行蹤。然而,這種方法有幾個限製。首先,由於需要辦理遷出和遷入,麗子冒充的對象必須和她年齡相仿。如果對方已經加入國民健康保險,在遷出時,很可能因為保險證的問題引起麻煩。如果對方沒有駕照,就無法用駕照作為身份證明。最頭痛的問題,就是對方已經申請了護照。護照和其他身份證明一樣,通過姓名和生日進行管理。如果對方已經申請護照,就變成有兩本同名同姓、相同生日的護照。當然,這種情況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發生,像“中村惠”這種很普通的名字或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麗子盜取了黑道的巨款,不可能冒任何風險。最安全的方法,就是明確知道對方並沒有護照。在這種情況下,即使麗子去申請假護照,也沒有任何危險。然而,麗子如何才能找到這麼合適的人選?秋生認為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親自去確認。“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借用一下‘恩田調查情報’這家公司的名字。”拿到中村惠的住民票後,秋生向恩田提出這個要求。恩田想了一下說:“那也隻好這麼辦了。”偵探也是服務業,當然無法一口回絕付錢爽快的顧客提出的要求。“不過,到時候請你把談話內容一五一十告訴我。”秋生回答說:“那當然。”很難得,中村惠家裡的電話竟然登記在電話簿上。如果秋生的猜想正確,中村惠應該有工作,但今天是星期六,秋生試著撥了電話。鈴聲響了幾次後,中村惠本人接了電話。“我是位於高田馬場的恩田調查情報的工作人員,我叫工藤。”當秋生自報姓名時,很明顯地感受到對方在電話彼端產生了警戒。“不好意思,請問一下,你認識若林麗子小姐嗎?”秋生自顧自地問道。“麗子?”惠發出驚訝的聲音。秋生確認自己猜得沒錯。麗子尋找的是和自己條件相符的人,並不是任何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都可以冒充。中村惠和麗子年齡相同,她們應該是同學吧。“呃,我知道打這通電話很冒昧,如果不會造成你的困擾,我想向你了解一下有關麗子小姐的情況。”“有什麼事嗎?”對方的聲音再度緊張起來。突然接到這種奇怪的電話,誰都會有這樣的反應。“這件事,希望你不要向麗子小姐提起,其實是有關相親的事。”“喔。”聽了秋生的這句話,惠立刻放鬆了警惕。她應該很善良,也可能是沒有受到塵世汙染的大家閨秀。“真的嗎?”她高興地問道,“但我隻有在小學的時候和她同班三年而已。”“其實,業主委托我們向麗子小姐從小學到大學期間的至少一位朋友了解情況……”秋生信口開河地說道,“因為麗子小姐曾經多次搬家,要找到她以前的朋友並不容易。”聽秋生這麼一說,惠似乎徹底相信了。原以為她會問:“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但她似乎並沒有產生懷疑。“因為麗子的身世很坎坷。”惠不禁透露出她的同情,“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我會儘量配合。”“很謝你。”秋生誇張地道謝,“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當麵向你請教?隻要15分鐘就好,我會儘可能在短時間內結束。”惠有點為難地問:“在電話裡談不行嗎?”秋生再三拜托,她終於答應說:“那好吧。”她似乎不想讓外人去她家,所以,約定在附近的井之頭公園見麵。約定時間的5分鐘後,一名坐著輪椅的女子從公園南側過來。看到站在公園門口的秋生,立刻主動打招呼說:“請問是工藤先生嗎?我是中村,讓你久等了。”她身穿羊毛大衣,戴著手工編織的圍巾,坐在電動輪椅上,腿上蓋了一塊厚實的小毛後。她的外形豐腴,氣色很好。因為沒有打傘,綿綿細雨淋濕了她編織得很漂亮的頭發。秋生把惠迎接到有頂棚的長椅旁,鄭重地道謝:“不好意思,還讓你特地跑一趟。”她應該和家人一起生活,所以,當然不願意在家裡接待調查公司的人。秋生遞上寫著“恩田調查情報調查員工藤秋生”的名片。這是離開事務所前,請工讀生真紀用計算機製作的。由於噴墨打印機的精準度急速提升,現在,幾乎不用花什麼錢,就可以輕鬆印出絲毫不比印刷效果差的名片。“對不起,我如果出門太久,家人會擔心,真的隻能和你聊15分鐘。”惠語帶歉意地說。“我隻要做一份形式化的報告就可以了,完全沒有問題。”秋生煞有介事地打開筆記本。那是剛才在車站大樓的文具店買的。“請你說兩三點對麗子小姐小學時代的印象就好。”“我隻有在小學三年級到五年級的三年期間和她同班而已惠提到附近一所私立學校的名字。那所學校的最大賣點,就是從小學到大學都是一貫教育,是許多富家子弟就讀的學校。麗子在五年級中途轉學了,之後完全沒有她的消息。”秋生假裝很熱心地記錄著,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在我眼中,麗子是個漂亮、活潑、功課好,很有正義感,充滿魅力的女孩子。”然後,惠害羞地笑了起來。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描述太平淡了。“我的身體天生就是這樣,經常因此受到欺侮。不過,那個年代的欺侮不像現在這麼可怕,最多就是沒有人和我一起吃飯這種小兒科的等級。“麗子每次看到我一個人很孤單,就會主動和我打招呼。而且,我完壘感受不到她是出於同情。”惠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首往事。“午餐的時候,大家都三五成群一起吃飯,但和我同一個小組的人,都去找其他同學一起吃。我拚命忍著眼淚,連餐盒都沒有打開。結果,麗子就拿著餐盒走過來,理所當然地坐在我旁邊,很自然地和我聊起最近看的書,還有昨天電視上的趣事,她的舉動,不知道幫了我多大的忙。“不僅學校的學生,就連老師也對麗子另眼相看,所以,當大家知道她和我很要好後,就沒有人敢欺侮我了。雖然我身體不便,卻仍然可以度過幸福的小學生活,全都是麗子的功勞。所以,聽到麗子相親的事,就覺得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會鼎力相助。”“聽你聊了這麼多,就已經足夠了。我相信,我的客戶也會感到很高興。”秋生努力用公事化的態度說道,“麗子小姐轉學後,你們還有聯絡嗎?”惠的表情稍微黯淡下來,“發生那件事後,麗子也受了很多苦……但在高中之前,她差不多每隔半年,都會來找我。之後,就隻有每年過年時寄賀卡而已。”“麗子小姐有沒有提到什麼?”“她向來不會對彆人吐苦水,所以,詳細情況我也不太了解,我相信,她應該有很多苦衷……”惠輕輕按著眼角。她以為既然是調查公司的人,理所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父親過世了。”秋生想起在多摩靈園看到的墓碑。若林義郎是在昭和五十六年過世,也就是麗子就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同時,麗子轉學,和母親康子兩人住在綾瀨三坪大的貧民公寓。中村惠應該知道這些過程。“真的很悲慘。”秋生故意歎了一口氣,合上筆記本,把筆放進胸前的口袋。他的意思是,接下來的內容都是閒聊。惠完全相信了秋生的蹩腳演技,說了聲“是啊”,隨即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家也和麗子家一樣,開了一家小公司。我爸聽到那件事後也很生氣,覺得太不可原諒了,去找警察和律師商量,還是幫不上忙……”麗子的父親似乎開了一家公司,卻因為某種令人氣憤的理由倒閉了。應該是欺詐吧。“她父親深受其苦,最後自殺了……”惠一臉緊張地看著秋生,“這種事,會不會對相親有影響?但是,麗子的父親人很好,隻是上了黑道的當……”“彆擔心,我的客戶知道這件事。”聽到秋生這麼說,惠終於鬆了一口氣。“也知道她母親的事,所以,你不用擔心。”秋生試圖套她的話。惠頓時露出怯懦的表情。“真可怕,那麼溫柔漂亮的人,竟然……”說到這裡,她低著頭沉默起來。秋生覺得差不多該結束了。他不願意繼續欺騙這個純真的女人。秋生道謝後,惠反而問他:“請問,麗子最近好嗎?”“從事我這種工作的人,不會直接和調查對象見麵,但她應該很好。”聽到他的回答,惠露出發自內心的喜悅表情。“麗子以前的生活太坎坷了,她也有爭取幸福的權利。萬一你有機會看到麗子,請幫我轉達這句話。”秋生向她保證:“一定。”“我想,她應該不會邀我參加婚禮,但至少想發一封賀電給她……”“她的婚禮會很盛大,到時候,一定會邀請你參加的。”秋生說。他從夾克內側口袋裡拿出一個裝了3,000日元圖書券的信封交給她:“感謝你協助我的調查工作。”這也是他剛才在車站大樓的書店買的。惠推辭說:“是我自己願意說的。”但秋生還是再三堅持:“這是規定。”要求她務必收下。“對了,惠小姐,你在上班嗎?”分手時,秋生隨口問道。“沒有。”說完,她害羞地笑了笑,“不過,名義上,我是我父親公司的會計,每個月都領薪水。”這麼一來,保險證的問題就解決了。惠一臉納悶的表情,似乎在問:“你為什麼這麼問?”“其實,我的好朋友開旅行社,在上次的恐怖襲擊後,許多客人都取消了原來的行程,他已經快哭出來了。如今,隻要以前的七成價格,就可以去世界各地走走。如果你有時間,我可以幫你介紹。”聽完他的話,惠笑著說:“像我這種身體,怎麼可能去國外旅行?”“沒這回事。如今,即使坐輪椅去旅行,也不會有任何不方便。”秋生解釋說。“但是,我連護照都沒有。”惠回答說,“不過,好奇怪,兩個星期前,我也接到一通類似的電話,說是旅行公司的問卷調查,隻要回答他們的問題,就有機會抽中國外旅行……”絕對錯不了,是麗子打電話確認她有沒有護照。“現在,每家旅行社都經營困難,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秋生回答說。和中村惠道彆後,秋生在吉祥寺車站打電話給恩田,簡單說明了和惠的談話內容後,拜托他:“請你明天用區公所的名義打電話給惠,告訴她有可疑的遷入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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