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1)

洗錢 橘玲 4376 字 22小時前

到了銅鑼灣,雨非但沒有停,反而越來越大。秋生在巴士站躲了一陣子雨,最後還是衝進雨中。秋生租的公寓就在三越、SOGO等日資百貨公司集中的鬨區靠海的那一帶。那幢房子是20世紀80年代建造的,在到處都是房齡超過30年的香港,還算是差強人意。香港沒有地震,所以,到處都是高樓林立,但在房屋的設計上很馬虎,感覺隨時都會倒塌。香港的不動產比日本泡沫經濟時期更貴,即使在這一帶買一間老舊大樓的兩室一廳,也要3,000萬日元左右。在1997年回歸盛景時,價格更是現在的兩倍。他渾身淋得像落湯雞般回到公寓,從長褲口袋裡拿出鑰匙串,推開入口的防盜門。這幢大樓共十五層,地下一樓到三樓是店家和公司商號,四樓以上都是住宅,秋生住在十二樓。這幢大樓隻有一部電梯,每個樓層各有三戶人家。三戶人家距離電梯出口都很近,分彆用鐵門隔開各自的空間。用鑰匙打開鐵門後,秋生才終於來到自己家門口。第一次看到這麼戒備森嚴時,秋生嚇了一跳,以為香港和紐約布朗克斯區的治安一樣差,後來才知道,中國人喜歡把自己的家圍成城堡。也許是因為在廣大國土上的村莊,經常受到匈奴和外國人蹂躪的遙遠記憶始終揮之不去吧。秋生租的房子有兩間臥室和一個狹小的飯廳兼廚房,是標準的兩室一廳格局。家裡的碗櫃、衣櫥和兩張床是之前的房客留下的。他一個人住,照理說,隻要一張床就夠了,但房屋中介叮嚀他不要扔。通常,這種格局的房子都是租給一家三口或是一家五口的香港人居住,附有家具的話,下次出租,可以租出好價錢。阿媚每個月都會來小住幾天,所以,她把自己的換洗衣服放在另一間臥房。飯廳的桌子、冰箱、洗衣機和電視,以及餐具都是他搬進來後,慢慢買齊的。由於他還沒有決定到底要在香港住多久,所以,家裡隻準備了最低標準的生活必需品。秋生在1999年年初來到香港,至今已經兩年半了。剛開始,他在飯店住了幾個月,後來決定要在香港住一陣子,於是開始找公寓。當時,他在上環的一家餐廳認識一個香港大學的學生,他女朋友家剛好經營房屋中介公司,就介紹他租了這個房子。這裡的房租每個月1萬港元(約15萬日元)。保證金是兩個月的房租,再加上秋生沒有正當職業,必須用現金預付六個月的房租。由於在簽約的時候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秋生還以為自己受騙了。之後,向認識的香港人一打聽,才發現他的房租比行情便宜。如果是一般的日本人,相同條件的公寓一個月要收15,000港元。換算成日元,就是25萬左右,和在六本木或是麻布租高級公寓的價格差不多。一段時間後,秋生終於理解了自己受到厚待的原因。對房屋中介來說,秋生是女兒的未婚夫介紹的客人。如果向秋生收取的房租高於行情,等於踐踏了未來女婿的麵子。無論是好是壞,香港社會就是講究這種關係。這幢老舊的公寓內,秋生是唯一的外國人。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問題,但信件的投遞就很傷腦筋。秋生來香港之前,把所有的信件都寄往美國的私人信箱。租了公寓之後,原本想把地址改寄到香港的住家,但如果隔三差五收到國外金融機構的月結單,等於在向左鄰右舍宣揚:“我很有錢,來搶我吧。”他找房屋中介商量這件事後,房屋中介被介紹他去找陳先生的公司。秋生把濕透的夾克和長褲脫了下來,晾在廚房,擰乾T恤,裝進送乾洗的袋子,然後,把內衣褲丟進洗衣機,去衝了一個澡。換上乾淨的T恤和牛仔褲,從冰箱裡拿出夏威夷柯納咖啡豆,放進研磨機。這是隻有夏威夷才出產的高級咖啡豆,獨特的口感和甜蜜的芳香是其他咖啡豆所沒有的。這也是秋生唯一的奢侈品。他將濾紙放進咖啡機,瓶裝飲用水也準備就緒。同時,他打開了放在飯廳桌上的電源。香港的自來水是硬水,如果不慎喝下,絕對會拉肚子。秋生打開電視,有線電視正在播放新聞。打開電腦,他立刻上網看《華爾街日報》和《日經新聞》的最新消息,並查看了東京股票市場的行情。紐約現在還是半夜,股市情況和今天上午一樣。他打開用密碼鎖住的Excel檔案,喝著剛泡好的苦澀咖啡,把從陳先生公司帶回來的月結單上的數字輸入電腦。香港彙豐銀行有15萬美元,花旗銀行香港分行有5萬美元,境外市場的銀行有20萬美元的定期存款,美國的網絡證券公司有10萬美元的美國債券和MMF。秋生的總資產為50萬美元,相當於6,000萬日元。他目前手上沒有股票,財產既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不出五分鐘,就完成了所有的作業。秋生一看時鐘,還不到下午四點。雨勢慢慢變小,打開窗戶,一陣這個季節很難得的涼風吹了進來。秋生躺在床上,看著滿是汙漬的天花板,無事可做。秋生是因為某個偶然的契機,開始做所謂的理財顧問。一年前,他像今天一樣無所事事,傍晚之後,就去附近飯店的附設酒吧喝酒。香港人很少抽煙,也很少去外麵喝酒。這種時候,聚集在這裡的通常都是從金融機構離職,又無法回到自己的國家,而淪入地下經濟圈子的歐美人。秋生避開他們,在吧台角落獨酌。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東方人在他旁邊坐了下來,用客氣的英語點了一杯啤酒,從皮包裡拿出基金說明書,認真地看了起來。秋生從他的動作立刻察覺出他是日本人。終於,男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把資料丟在吧台。秋生問他:“那是什麼?”這成了他和誠人相識的契機。誠人不到三十歲,是日本某大電器廠商研究部門的研究人員,這次是來香港參加某位經濟評論家主持的資產運作研討會。這個研討會的主題是,在香港彙豐銀行的外幣賬戶中存入5萬美元後,購買某基金,就可以成功投資致富。幾乎所有參加者都是這位評論家所寫的理財書籍的讀者。誠人也參加了在飯店舉行的研討會,但越聽越覺得荒唐。“據說這個基金鐵定會賺。”誠人進行簡單的自我介紹後,把手上的數據遞給秋生。這是赫赫有名的E公司推出的係統交易基金。這種保本型基金投資期為十年,隻要持有十年期滿,即使操作失敗,本金也不會虧損,但投資回報率也相當低,對專家來說,是毫無吸引力的商品,卻很受入門投資者的青睞。“那個評論家說,‘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變成有錢人,即使推薦你們買這隻基金,我也賺不到一分錢。’真的是這樣嗎?”誠人得知秋生有曾經在金融機構工作的經驗,便這麼問他。聽到誠人的問題,秋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好心人賣你基金,卻不收取手續費的?這隻基金隻是把手續費包含在投資額內,這樣比較好推銷。”秋生之前向亞洲總代理商的香港經紀人購買這隻基金時,曾經仔細研究過該基金的手續費製度。曾經在日本生活數年,會說幾句日語的澳大利亞經紀人用圖示的方式告訴他,要成為銷售代理商,首先要付4%的手續費,之後,代理商可以每年從信托報酬中抽取0.5%的收益。這個澳大利亞人還推薦說:“如果你認識日本的有錢人,要不要也試試當代理商?”“這隻基金的巧妙之處,在於它不是一開始就從投資本金中扣除4%的銷售手續費,而是在十年的投資期內,每年逐漸從信托報酬中扣除。如果投資回報率理想,誰都不會在意這種事。所以,銷售代理商可以偽裝成是手續費免費的無銷售費用基金(no load fund)。在金融的世界,誘人的產品絕對有內幕。”“果然是這樣。”誠人露出一副好像解開難題的表情。“5萬美元的4%就是2,000美元,約24萬日元。參加這次研討會的大約有30人,如果每個人都買,就是720萬日元。哇,他賺得可多了。”他當場用心算計算出獲利。“而且,最低投資金額5萬美元也是圈套。我當初看相關數據時,針對個人募集是用集合賬戶的方式,最低投資金額為兩萬美元。大概是因為覺得兩萬美元的手續費太少,所以,才擅自加碼到5萬美元吧。”“真是心狠手辣,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嗎?”誠人是計算機程序設計師,平時幾乎都住在研究所裡,根本沒時間花錢。雖然薪水不高,但已經存了1,000萬日元。他原本打算拿一半出來換成外幣進行投資,剛好得知有這場研討會,又剛好遇到年假快要到期了,於是,就好奇地前來參加。“5萬美元大約600萬日元。雖然並非絕對不會賺,但投資專家不是經常說‘不要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嗎?我在想,如果是詐騙,那我就虧大了,所以,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買。那個研討會有一種詭異的宗教氣氛,大家都顯得很興奮,我反而感到很不自在。”“基金本身是信用良好的基金公司有係統地在銷售,即使買了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這隻基金最近淨值偏高,再好的基金公司也不可能永久維持良好的投資回報率。購買這種係統交易基金的訣竅,就是逢低買進,逢高拋出。我也差不多想要脫手了。如果你很想買,我可以打電話給香港的經銷商,讓你申購兩萬美元。”秋生提議道,誠人考慮了一下說:“不,不用了。不過,請你收我為徒。”秋生嚇了一跳,仔細一聽,才知道誠人所生活的計算機網絡世界中,在自己有興趣的領域遇到高手時,會理所當然地拜對方為師。對誠人而言,投資就像一種遊戲,他的興趣是如何在不被國稅局發現的情況下運用資金。說起來,他並不是投資客,而比較像黑客。秋生認為他的這種個性和自己有幾分相像。“你想了解什麼?”秋生問。誠人說,他想在國外開一個匿名賬戶。秋生叮嚀他絕對不能濫用後,教了他一個簡單的方法。“提到境外賬戶,大家都會想到境外金融市場或是避稅天堂,但最近對洗錢的防範很嚴格,無法輕易開設匿名賬戶。雖然沒有開戶人名字的數字賬戶很有名,但目前即使在瑞士銀行,也無法開設完全匿名的賬戶。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美國為了防止販賣武器和毒品的恐怖組織用來洗錢。其實,在美國的金融機構,反而最容易開設匿名賬戶。”誠人雙眼發亮地聽著秋生的談話。“美國是日本所說的國民總號碼製的國家,靠SSN,也就是社會安全號碼對國民進行管理。不管是駕照還是銀行賬戶,就連參加玩具獎品的抽簽,也需要有SSN。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在證券公司和期貨公司等中介公司,即使外國人沒有SSN,也可以順利開戶。“在香港,如果要在境外市場的金融機構開戶,一定要本人親自去櫃台出示護照,或是郵寄護照的複印件。但是,護照複印件可以輕易篡改,所以,最近需要律師、注冊會計師或是銀行負責人證明複印件和護照正本相同,才能順利開戶。同時,還要提供證明自己住址的英文文件。當然,從護照到律師認證,乃至英文地址證明都可以偽造,但這已經是犯罪行為,根本不值得這麼做。“然而,靠SSN進行顧客管理的美國金融機構,根本沒有用護照確認身份的習慣。雖然不可能用這種方法在銀行開戶,但外國人去美國證券公司或是期貨公司開戶時,根本不需要護照複印件,也不需要地址證明,隻要在申請書上簽名,把數據寄過去就大功告成了。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現在還這麼寬鬆?”聽到這裡,誠人發出感歎的聲音。“這麼說,我可以用一個亂編的名字和地址填寫申請書後,就在美國的網絡證券公司開戶嗎?”“隻要你把簽了名的申請書寄過去,他們很樂意為你開戶。不過,你需要知道賬戶號碼和登入密碼,所以,至少要收一次信。如今,有些地方也可以用網絡寄發每個月的月結單。”“這種事,隻要去租一個信箱就搞定了。”誠人興奮起來。“這個方法的好處,在於不需要篡改護照複印件,也不需要胡亂編一個律師的名字,根本沒有觸犯日本任何一項法律。沒有任何一項法律禁止日本國民用化名向美國的證券公司申請開戶。至於有沒有觸犯美國的法律,我就不得而知了。”“無懈可擊,真是太厲害了!”誠人激動地叫了起來,周圍的歐美人已經喝得醉醺醺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誠人完全不在意周圍人的冷眼,問秋生說:“但是,即使成功地開設了假戶頭,要怎麼彙錢進去?”“你是在問當彙到國外的金額超過200萬日元時,金融機構會自動向國稅局報備這件事吧?我們可以反向思考,就是當彙款金額低於200萬日元時,國稅局就根本不知道。你不需要太緊張,可以大大方方地把錢彙到假賬戶。”“我在研討會上聽說,從銀行彙款到國外時,即使不超過200萬日元,國稅局也會查。”“當然,國稅局對銀行有調查權,如果客人在短時間內,連續幾十次密集地彙款到國外,當然會被盯上。但上班族的稅金已經從薪水中扣除了,國稅局對上班族的資金運用根本沒有興趣。如果你還擔心,可以每次在不同的銀行彙款。“如果不想從銀行彙款,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像你這次一樣。你為什麼會來香港參加這種莫名其妙的研討會?一方麵是因為證券交易法的法律因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把現金帶過來,不是嗎?那個投資專家叫你們花5萬美元買基金,其實就是叫你們在不向海關申報的情況下,帶600萬日元現金出國。比方說,你可以用這筆錢在香港的銀行開一個戶頭,等你順利在美國的證券公司開設匿名賬戶後,就可以把存在香港的這筆錢換成美元彙過去,就不會在日本國內的金融機構留下彙錢到國外的紀錄。如果彙到國外的錢不超過1,000萬日元,用這種原始的方法就可以了。”“要怎麼提取存在假名戶頭裡的錢?”“雖然網絡證券公司可以在網絡上進行彙款,但據我所知,隻能彙款到用相同名字開設的賬戶,所以,不能用這種方法。幸好,美國是支票社會,許多證券公司也發行個人名義的支票。隻要用這些支票,就可以彙到包括日本在內的任何賬戶,隻是比較花時間而已。”“你用這種方法開了很多匿名賬戶嗎?”誠人的口吻簡直就像是信徒在跟教主說話:“我才不開這種賬戶。”秋生笑著回答說:“大家想要開匿名賬戶,目的就在於不想繳稅。我9年前在美國工作時,已經取消了在日本的戶籍,所以,在稅法上,我不是日本居民,根本不需要向日本政府繳稅。在香港,不僅利息和讓渡所得不需要繳稅,而且,在香港以外的所得也不需要納稅。即使一切合法,也不需要繳半分錢稅金。如果去開什麼匿名賬戶,反而容易招致懷疑。”“大師,我服了你!”誠人誇張地做出下跪的姿勢。誠人原本打算聽研討會主辦人的建議,把日本帶來的現金如數存進香港彙豐銀行的美元帳戶。但是,當時香港彙豐銀行還沒有網絡銀行,而且,如果隻開設外幣賬戶,無法發行金融卡。如果把這筆錢用來買基金當然沒問題,但似乎又不太甘心。於是,秋生建議他把錢存在當時唯一可以通過網絡在國外登入的花旗銀行香港分行。在花旗銀行開戶時不需要介紹人,隻要賬戶內超過3萬港元,就不需要賬九-九-藏-書-網戶管理費,所以,隻要先存50萬日元就沒有問題了。帳戶的操作和日本花旗銀行幾乎相同,當地貨幣的港幣活期賬戶和綜合帳戶之間可以自由轉換。當然,花旗也會發行金融卡,除了可以在日本國內的花旗銀行ATM提取以外,在任何聯結國際ATM網絡Cirrus(萬事達卡國阮組織旗下的品牌之一)的提款機,都可以將港市存款換成日元提取。不僅如此,還可以在網絡上確認實時賬戶餘額和自動繳款,還可以把錢彙到香港和國外的金融機構。那個時候,如果想從日本登入賬戶,絕對首推香港的花旗銀行。唯一的缺點,就是如果聽不懂銀行專員的英語,可能無法順利開戶,但誠人曾經在美國大學求學一年,這方麵應該沒有問題。秋生告訴誠人飯店附近的花旗銀行銅鑼灣分行的地點後,他說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開戶。“對了,我忘了一件事。”秋生說。“花旗銀行和香港彙豐銀行不同,你拿日元去銀行,也無法存入銀行。我不知道你打算存多少錢,我想,你要事先去其他銀行或是錢莊,把日元換成港幣。”“但是……”誠人偏著頭說,“我打算把這次從日本帶來的80萬日元換成美元存進銀行。我把日元換成港元,再換成美元,就會浪費彙兌的手續費。有沒有什麼好方法可以避免損失手續費?”他似乎故意在出難題。此舉激起了秋生的玩興,他不禁笑了起來。雖然也可以直接把日元換成美元拿去銀行存款,但這太沒意思了。“雖然我連名字都還沒告訴你,但你願意相信我嗎?”“當然。”誠人毫不猶豫地回答。秋生從夾克口袋裡拿出隨身攜帶的美元支票簿,確認誠人的姓名拚法後,寫了一張給他的空白支票。“這是我開戶的境外銀行的美元支票,明天,你拿去花旗銀行存款,最快三個工作日,最晚在五個工作日後,就會彙入你的賬戶。你等一下回房間把80萬日元拿來給我,然後,我們一起去前麵印度人開的錢莊問一下日元和美元的彙率,再根據這個彙率,把80萬日元換算成美元後,我把這張支票給你。我要聲明,如果我是騙子,我的賬戶裡沒有一分錢,這張支票就是廢紙,你的80萬日元就泡湯了。”“真好玩,完全沒有問題。”即使在擠滿了醉客的吧台前數著誠人拿來的現金,這些錢也根本無法引起彆人的注意。雖然會引起側目,但這些錢太少了,沒有人感興趣。秋生確認了80萬日元無誤後,帶著誠人走出酒吧,去看錢莊的告示牌。那天的彙率平均值是1美元兌120.46日元。不知道為什麼,香港的錢莊都是印度人開的。最有名的就是位於尖沙咀重慶大樓一樓的印度人街,這裡的錢莊提供的彙率比香港彙豐銀行等一般金融機構更優惠。重慶大樓成為從世界各地來的自助旅行者的朝聖地。“你幫了我很多忙,我付你1元手續費,按照121.46日元的彙率來計算吧。”誠人說。但秋生笑著搖了搖頭。“這是遊戲,我不會做這麼不上道的事。而且,我拿到的是現金,沒有任何風險,你還不知道這張支票能不能兌現。你應該要求,你冒這麼大的風險,我必須在彙率上給你優惠。”秋生從夾克口袋裡拿出HP財務計算器計算出80萬日元等於6,641.21美元。他把這個金額填在支票上,簽了名,交給誠人。秋生的簽名很大,很潦草,很難看出他的真實姓名。但他在支票的角落留下了電子郵件的信箱。在微軟的hotmail可以匿名申請電子郵件信箱,自從秋生開始流浪生涯後,他開始使用任何地方的計算機都可以登錄的電子郵件信箱。去世界任何地方的鄉下,隻要有一台可以聯結網絡的機器,就可以收發郵件。“如果一星期後還沒有入賬,你寫信到這個信箱,我會幫你去查一下。”聽到秋生這麼說,誠人很恭敬地道謝說:“謝謝你。”從他很有教養的言行舉止,不難察覺到他之前從來沒有為錢煩惱過,否則,不可能毫不懷疑地參與這種荒唐的賭博。或者,他隻是笨蛋而已?無論如何,對秋生來說,隻是玩玩罷了。第二天晚上,秋生就收到了誠人寄來的第一封電子郵件。他已經順利在花旗銀行香港分行開設了賬戶,也已經把支票存了進去。同時,他已經成功地從網絡上進入賬戶,第二天就要回日本了。所有參加研討會的成員中,最終隻有誠人沒有購買那隻基金。當他告訴大家他在花旗銀行香港分行開了賬戶後,主辦研討會的評論家訓斥他不要亂來。“結果,我很火大,就暗示手續費的事,他立刻嚇得臉色鐵青。”秋生沒有回信。第三天,誠人又寄了一封郵件給秋生,報告他回到日本後,立刻用假名申請了一個私人信箱,並打算第二天去美國的網絡證券公司開戶。秋生仍然沒有回信。又過了兩天,他又寫信說錢已經順利進了花旗銀行香港分行的賬戶。最後,他還很客氣地補充了一句:“如果你看到這封信,可不可以請你回信給我?”秋生回信說:“確認入賬,了解。”五分鐘後,立刻收到回複:“謝謝你回信。”同時,還在郵件中問道:“我該怎麼稱呼你?即使隻是網絡上用的名字也沒關係。”秋生想了一下,回信說:“AKI。工藤秋生。”這個名字並沒有特彆的含義,隻是臨時想到的名字。之後,他們通了幾次信,誠人順利地在美國證券公司開了匿名賬戶,並成功地從香港花旗銀行把錢彙進了這個賬戶。他在自己的網站上公開了這個經驗,吸引了不少網友。他在信中說,人數多得連他自己都嚇到了。“我稍微提到了秋生先生的事,很多人都寫信來,希望把你介紹給他們,我很傷腦筋。”接著,他又寫了一封郵件來拜托:“我實在無法拒絕其中的兩位網友,我可不可以把你的電子信箱告訴他們?”這時,秋生才發現事情已經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誠人在邀請他加入遊戲,如果是半年前,麵對這種邀請,他絕對會一笑置之。但這幾個月來,秋生依然無所事事,根本無事可做。他瀏覽了誠人的網站,對想要千裡迢迢來香港找自己的那些怪人也產生了興趣。如果說,自己對可以在完全匿名的情況下,窺探這些宅男宅女的隱私完全沒興趣,顯然是騙人的。但最大的理由,還是因為他實在太無聊了。為了消磨時間,秋生開始接待在誠人的介紹下,從日本來香港的客人。他和十幾個人用電子郵件交換意見,並實際見麵後,很快了解到這份工作的架構。真正值得交談的不超過整體的5%,剩下的95%都是人渣、垃圾。這種人往往在一開始擺出低姿態,一旦見了麵,就要求秋生出示身份證,或是質問他有沒有投資顧問的資格證書,說一些很無聊的話。就連看到秋生一言不發地起身,才驚訝地哀求說“我錯了,不要丟下我”的舉動也一模一樣。有些人很明顯想利用境外市場達到犯罪目的。也有些是被列入黑名單,或是宣告破產,無法申請信用卡的人,想利用無法登入日本國內信用數據庫的國外銀行開戶,以申請信用卡。雖然這不是違法行為,但和這些亡命之徒扯上關係,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有專門處理這方麵問題的人士在日本國內的一些體育報和晚報上登廣告,宣稱“即使已經破產,也可以申請信用卡”,隻要找他們就可以解決問題。秋生把一些奇奇怪怪的客人刪掉後,將客人分成不同的等級,根據客人的等級,采取不同的態度。最低層級的客人采用時間製,一小時的顧問費為兩萬日元,並自行製定了“在香港彙豐銀行開戶的顧問費為3萬日元,時間必須控製在一個半小時內”之類的遊戲規則。如此一來,就可以徹底控製這些財迷心竅的客人,任何事都儘在掌握。然而,持續半年之後,秋生對原本覺得樂趣無窮的這種生意感到厭倦。他製作了一份詳細的指導手冊,用自動回信的郵件方式處理絕大部分的委托,但之後又開始覺得麻煩,就把整份指導手冊上傳到誠人的網站。沒想到,這再度引起好評,瀏覽人數暴增,轉寄給秋生的郵件也增加了,但他最近一個星期才去看一次電子信箱。這些郵件無非都是“我不想繳稅”、“我想把不法的錢帶到國外”、“我想在遺產稅上動手腳”、“有什麼賺錢的好機會”,秋生已經煩不勝煩。他在自稱“工藤秋生”後,越來越喜歡這個假名。他雖然沒有英文名字,但開始自稱“AKI”。就讀英文中學的香港人和美國人一樣,喜歡用昵稱相互稱呼。所以,不到半年的時間,大家都叫他“嗨,阿秋”。這就是和以前唯一的不同。結果,他還是回到原點,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汙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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