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愛得深 恨得深(1 / 1)

影子戰士 餘之言 4619 字 15小時前

最近,章紅玉心裡不斷掀起波瀾,那種莫名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從順澤城回來後,她去找了羅麗婭。倆人的心又相通了一次。羅麗婭說:“紅玉,你看,我倆下一步怎麼著?”章紅玉坦誠無比,說:“這幾年我的感覺是對的。儘管我從內心深處多次否定自己的這種感覺,不願承認和看到這個現實,可事情還是生了。李萬玉他真的回來找了我。王子亭就是張全榮,就是李萬玉。”羅麗婭依然平靜如水。章紅玉接著說:“儘管殘酷和痛苦一直折磨著我,但李萬玉對我的這份感情還是稱得上千古絕唱的。我為他的情而感動,但更為他的不仁而憤恨。這麼多年,我對那個叛徒的恨已經紮到骨子裡和靈魂中去了。兩者鬥爭一番後,我下定了決心,用儘千方百計也必須把那個人揪出來。”羅麗婭擺擺手:“你這是愛得深也就恨得深。在這樣的心境下,你總有那種感覺,是符合你目前心理狀態的,也可能是準確無誤的,但是,你的感覺是沒有法律效力的。光憑李一葉的回憶也是沒有法律效力的。我們必須搞到真憑實據。我們不挖出他來行不行?恐怕不行,我說服不了我自己,恐怕你的魂靈也不會答應,那些地下的烈士們也不會答應。如果烈士地下有靈,見我們不繼續作為,他們會找我們算賬的。所以說,我們必須做下去。”“怎麼做?你說!”章紅玉一副附耳聽命的神。羅麗婭說:“既然縣檔案館能找到資料,那麼省城檔案館也可能有記載此案的資料。縣檔案館資料不全,我們就去省檔案館。我們去查,堅決去查。怎麼去?你丈夫不是公安局長嗎,你會想出辦法來的。”又過了兩天,章紅玉找到羅麗婭說她沒有想出能進省城檔案館的辦法。羅麗婭沒有為難之色:“你不是做過地下黨嗎?!這能難得住你呀。我給你出個主意吧。”這一天,章紅玉寫了個證明信,證明她家兒子李雙玉出生在順澤城而不是熊林,說是回順澤辦點事需要這麼個證明信。她進了公安局辦公室,讓人家幫忙在這個信上蓋個公安局的公章。辦事員一看是王副局長的夫人要蓋個章,證明的又是人人皆知的事,就毫不猶豫地拿出公章要蓋。正在這時,一個老毛子女人大喊大叫地要衝進辦公室,喊著要找王子亭局長討個說法。她衝勁很大,一個男公安竟然拉不住她。那蓋章的公安也趕忙上去幫著往外推她。那公安再轉身過來時,章紅玉說:“不好意思,我自己蓋上了。”送上去給那公安看。那公安看後,說:“好好好,以後有什麼事再來找我。”章紅玉出了公安局的大門,被推出來的羅麗婭從牆角閃出來,倆人捂著嘴“哧哧”地笑。第二天,羅麗婭和章紅玉去了省城。進省檔案館前,章紅玉換了一身公安服裝,領羅麗婭上了二樓,拿出介紹信。上麵寫著:茲有我局乾警李小桃、黃小菊前往貴館查閱日偽時期的舊檔案,請給予接待是荷。落款是熊林縣公安局。上麵蓋著鮮紅的大公章。那天,章紅玉蓋李雙玉出生地的證明信時,下麵就藏了這張介紹信。羅麗婭衝進大鬨,把那公安吸引過去,章紅玉迅速偷蓋了公章。章紅玉的公安服裝也是假的,是用王子亭舊服裝改做的。紅領章卻是真的,把王子亭的釘了上去。倆人順利進了檔案館,連續查了兩天,卻沒有現當年日本人撤退時遺留下的檔案材料。羅麗婭說,不能再待下去了,再不走就露陷了,也會讓王子亭懷疑的。回到家,章紅玉對王子亭說,在羅麗婭家住了兩天,姐倆說夠了掏心窩子的話。王子亭聽罷“哼”了一聲:“過去倆人見麵就掐,最近怎麼就像穿了一條褲子似的?”章紅玉說:“我和羅麗婭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從表麵上看,羅麗婭和章紅玉的關係有了緩和。然而,無論怎麼說,無論兩家如何聯手找叛徒,但歸根結底羅麗婭是讓叛徒李萬玉及其家屬傷透了心的。她再一次警告諾娃少同叛徒的兒子李雙玉往來。在這方麵,諾娃是不大聽媽媽話的,她同李雙玉、壞鼻頭少年結下的友誼長在。近來,仨人背地裡也時有相聚。但自從李萬玉叛徒真相暴露後,諾娃與李雙玉的關係不發生一些變化也是不可能的。李雙玉再想靠近諾娃做一些親昵動作,那也是不可能的了。諾娃從心裡也不願意那樣子,也沒那個心思。周圍發生了這麼多事,鬨得人心慌亂,再談情說愛就不合時宜了。儘管叛徒真相在一定範圍內澄清了,但外麵的形勢對羅家卻越來越不利。這是大環境、大形勢所致。“打倒蘇修”的口號標語到處都是,人們都在罵蘇聯老毛子不仗義。他們這些有老毛子情結的人家,明顯被另眼相看。在政治性很強的大活動中,他們這些人家的孩子就有些抬不起頭來。儘管沒人抓住他們與蘇修特務有什麼實際性的瓜葛,但依然有政治歧視現象。沒人理睬這些長相特殊的異類,他們在人群裡越來越沒興趣玩了。諾娃在家待了一段時間,卻又覺得憋悶,就又去找壞鼻頭。壞鼻頭現在是紅衛兵裡麵的一個小頭頭了。他在那個圈子裡異常活躍,對諾娃已不再像以前那樣熱情,那樣想親近她,但也沒有像其它人一樣躲著不同她接觸。他在人們麵前並不顧忌與她說話,她卻明顯感覺到了他在應付她。於是,諾娃又偷偷去找李雙玉。李雙玉見了她很興奮,他說他幾乎每天都在盼著她去找他。他現在也很寂寞。他是叛徒的兒子,儘管保密工作做得好,外麵知道這事的人不多,可自己心理是有巨大壓力的。心裡老是有塊石頭壓著,生活就不自在。但他看到他媽與王子亭似乎更親密了,卻越看越覺得哪兒不對勁,非常彆扭。他不願再像以前一樣同他們沒完沒了地說笑,經常自己一人躲到屋裡不出來。當上紅衛兵頭目的壞鼻頭還算仗義,沒有在場麵上把李萬玉叛變真相傳揚出去。他一直在恪守著他們三人之間的這個秘密,堅持著相互的承諾,看來他是不想當朋友的叛徒的。因此,李雙玉對他們家被揪出來批鬥的擔心就打消了。這個時期,壞鼻頭卻一直在躲著李雙玉,不再同他有過多的交往,更從不帶他在場麵上拋頭露麵。李雙玉知道,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壞鼻頭在保護他。諾娃也是這麼認為。章紅玉與王子亭的變異感情進入了白熱化,心也不再更多地放在李雙玉身上。這使李雙玉覺得更加孤獨了。羅麗婭這段時間心理變化也很大。真正的叛徒找到了,一萬個事實證明羅長虎不是叛徒,在政治上是清清白白的。可也有一萬個事實證明羅長虎心裡已有了其它女人,並同那女人一起生活了多年。所以,她每天愁眉苦臉。諾娃知道,媽媽在想爸、她和那個葉真真三者之間的事,想她以後怎麼辦。這些想法她是不和她這個女兒說的。媽媽認為女兒現在是不懂男女感情之事的。其實,她不知道,諾娃在李雙玉身上早對情愛有過體驗。媽媽一旦在爸和葉真真身上用了足夠的心思,自然就冷落了女兒。諾娃像李雙玉一樣,也越來越孤獨。於是乎,諾娃與李雙玉這兩個孤獨之人,就又走在了一起。走在一起的形式,由以前光明正大地日常接觸,改為地下偷偷摸摸地活動。他們變著法兒地找尋他們之間能發生的一切樂趣,變著法兒地用不同形式把自己心裡的欲望和想法全都倒出來。讓他們最著迷的交流形式,是相互不說話,用身體語言溝通。有一天,在羅家以前的那個地窨子裡,這對孤獨的男女青年發生了該發生的一切。李雙玉那種實施陰謀、揮灑欲望的過程縮短了許多,沒有聽到諾娃像以前一樣的斷喝,就勇敢地闖了進來。這之後,那荒野裡的隱秘之處,成了他們最好的活動據點。他們在炕上鋪上厚厚的乾草,進門就迫不急待地在炕上滾,滾著滾著就抱在了一起。諾娃沒有像其它第一次發生這種事的女孩子那樣用哭泣來掩飾幸福,她“咯咯”地笑個不停,倒是李雙玉不自在起來,臉紅紅的不敢正視她。李雙玉有一身閃爍著漂亮光澤的皮膚,一如一方白綢緞,令人愛不釋手。她喜歡在他的光背上摩挲,把臉貼在他胸脯上聽他心狂跳。她一旦把熱辣辣的紅臉靠到他懷裡,他則會更加瘋狂地重複他的陰謀詭計。天哪,他能無師自通地采用多種方式襲擊她。天哪,這是個怎樣的壞家夥呀!他竟然顫抖著、痙攣著吻她那雙火燙的耳垂,專門向她的欲望極限挑戰。天哪,他有著豐富的身體語言,多個部位都飄逸著不同質的內涵,如同一座沒有圍牆的大觀園,從任何一處都可以進入,或雕梁畫棟,或小橋流水,或茂林修竹,或曲徑通幽,無處不飄溢著生命的氣息、植物的芬芳,誘惑著她甘心情願地同他前行。天哪,一會兒是夕陽無底的黑夜,一會兒是晨光明媚的朝霞。她感到天旋地轉,和他合為一體,一起飛了起來。有時,她也會主動出擊,他則全力配合著她的進攻。這時,就會在遙遠的天空,傳來一句話:“諾娃,你真好。”她知道,他說這話時戰鬥就要結束了。他們每次都是這個程序,完了就並排躺著臉朝上說話,沒完沒了地說。說完了,就相互給對方擇頭上沾著的草屑,彼此擇得很仔細。有時擇著擇著,就又滾進草中,然後再擇。當擇得一屑不染時,才雙雙下炕回家。當然,回家是分頭行動,悄悄潛行的。每次要分手的一刻,他都滿麵春風,用溫柔、神秘而不再那麼單純的眼睛撫慰她一遍,才肯離去。她明亮的眼睛緊追著他,直到他在視野裡消失。她對她的行為並不後悔,她不是那種思想守舊的女孩。她同那些街頭紅衛兵一樣敢作敢為。他們折騰的是所謂的政治,而她與他折騰的是真正的愛情生活。事情是後來才聽說的。這是一個十分傳奇、令人著迷、無比慘烈的故事。說它慘烈,是因為這個故事就發生在章紅玉和王子亭身上,是以前那些故事的繼續。上次北京來人為李萬玉叛徒案同縣領導和章紅玉都談了話,亮了底。然而,並沒有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李萬玉的事從此就結案了。實際上,這是他們使的一個計謀,以此來把熊林的局勢和相關人員穩住,以便有關部門更徹底地調查此案。這幾個月,他們一時也沒閒著,秘密往來於省城檔案館、北京和熊林三地,查閱了大量資料,暗訪了當年一些相關人員。最有說服力的證據是,這些人先於羅麗婭、章紅玉到省城檔案館,查找到了李萬玉整容前後的兩張照片,並把一些相關的重要證據帶走了。那兩個女人再進行調查時,自然空手而歸。那些人把那兩張李萬玉的照片一對照,一切便一目了然:李萬玉就是現在的王子亭。他們還另派人走訪了王子亭曾當過兵的部隊。連海南島都去調查過了。通過上上下下的一番努力,李萬玉案徹底告破。這一天,北京方麵的一批人馬突然光臨熊林城。他們並不同任何部門打招呼,就直接去了王子亭的一個辦案現場。王子亭正在處理兩夥紅衛兵火並事件。戰鬥雙方聚集了很多人,手持刀棍,氣勢油洶,個個一副決一死戰的勁頭,根本沒把前來辦案的王子亭看在眼裡。見這陣勢,王子亭心裡有些膽怯,不知如何下手。正在這時,突然三輛汽車急馳而來,闖進了現場,“吱”地一下停在了兩夥人中間。一群全副武裝的警察“呼啦”一下就下了車。王子亭正在納悶,今天熊林城火並之事並沒有報告上級,怎麼會一下子來了這麼多陌生警察。他不再多想,不管怎樣,先讓來人平息了火並再說,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接下來生的一切,卻使他回不過神來。這些警察並沒有包圍生火並的紅衛兵,而是一下子把他公安局的人團團圍住了。一個領導模樣的警察走到王子亭麵前,把一把斧頭扔到了他麵前。王子亭低頭一看,有些眼熟,像是那把隨他多年南征北戰的斧頭。於是,就想彎腰拿在手裡,看看清楚。可能是抓拿動作急了點,讓人誤以為他要舉起斧頭砍人。當他剛拿起斧頭,就聽到一聲槍響,斧頭應聲落地。他的胳膊挨了一槍。王子亭的人和雙方紅衛兵都愣在了那裡。隨即有人上來,死死地扭住了王子亭的雙臂。王子亭一下子就明白了怎麼回事。有人把一些資料甩在了他的臉上。那是日偽時期他整容前後的照片。雖然有些模糊,但他一眼就看清楚了。來人說:“我們在省城檔案館裡又查到了一批日偽檔案,裡麵有你叛變革命後整容的詳細記載和照片。同時,有人指證出整容後的你,曾持這把斧頭在敵營裡劈過柴。當然,你原來部隊也有人證明,你也曾拿這把斧頭砍殺過敵人。這些都說明,你王子亭就是過去的那個叛徒李萬玉,過去的那個叛徒李萬玉就是現在的公安局副局長王子亭。當然,我們還知道你叛變後改名叫張全榮。現在,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麼可說的。”王子亭當了這些年的公安局長,有了豐富經驗,所以,他不再說話,在一張紙上簽了字。王子亭被押進了車裡。雙方火並的紅衛兵小將,忘記了眼前自己的戰鬥,從突如其來的變故中清醒過來,都同時明白了另外一個重要問題:王子亭是在革命隊伍裡埋藏了多年的叛徒李萬玉,是一個現行反革命分子。於是,大家的火氣就轉到了王子亭身上。可王子亭在大家還沒有想明白以前,被北京來人帶走了。於是,雙方就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叛徒的妻兒。於是,大隊人馬喊著口號,向章紅玉家進發了。在家中,正嘟噥王子亭為什麼這麼晚還不回家吃飯的章紅玉,聽到了門外陣陣呼喊聲。她想出門看看,剛一露麵,卻被來人按在了地上。隨後,就被押著上街遊行了。那個時候,諾娃和李雙玉正在她家地窨子裡說話。李雙玉躲過了這一次遊鬥。這時候的章紅玉,還以為隻是李萬玉叛徒之事傳揚到紅衛兵的耳朵裡,所以抓人時她並沒有感到驚訝。遊完了街,紅衛兵把章紅玉弄到批鬥台上,讓她低頭認罪,坦白交待。章紅玉哪是輕易向彆人低頭的主。她不認罪,不屈服。她心裡儘管對王子亭產生過懷疑,但最終王子亭是不是就真的是李萬玉,沒有足夠的證據,同時,她頭腦裡還留有一個概念:自己感覺王子亭像李萬玉,可能是一種錯覺,是心裡老有李萬玉的緣故,實際上王子亭不大可能是李萬玉,世上哪有這等奇事。她又一次安慰自己:世界上習性相仿的人多了,自己不能感覺王子亭像李萬玉他就是李萬玉。挺起腰杆來,彆讓這些紅小鬼們嚇破了膽。想到這裡,章紅玉就有些理直氣壯了。“我承認李萬玉是叛徒,可幾十年來,我一直沒有同他有任何關係,他當叛徒的事我並不知道。我同他一起革命的時候,他還是地下黨員,是離開我後才當了叛徒的。“說實話,我從心裡痛恨這個叛徒幾十年了,已經同他徹底決裂了。他是他,我是我。況且,多年不露麵,他可能早已經死了。“連北京來的首長都說,李萬玉當叛徒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叛徒是叛徒,我是我,李雙玉是李雙玉。“北京來的首長還說,李萬玉的案子已經結了,以後誰也不要再提了。因此說,你們批鬥我是極其錯誤的,是違犯北京領導指示的。“況且,現在,我已經重新組成了家庭,我的愛人是公安局副局長王子亭同誌。這些,你們都知道不知道呀?“我現在是公安局副局長的家屬,你們快快把我放了。不然,公安局不會輕饒了你們,王子亭不會放過你們這些小崽子。”台上台下的人一臉鐵青地聽章紅玉沒完沒了地說,待她說完,才爆出一片哄笑。章紅玉左顧右看,莫名其妙地盯著大笑的人們。人們笑得更歡實了。這個時候,章紅玉腦袋轟然炸響:他們掌握了證據,王子亭就是李萬玉!不然,現場不會出現這種奇怪的爆笑。這時,壞鼻頭上來對她說:“王子亭就是叛徒李萬玉。北京來人已經把他抓了起來。當時,他還拿著你們家那把斧頭頑抗到底,被上麵的人打了一槍。章紅玉,你什麼也不用說了,你現在的丈夫和過去的丈夫是一個人,都是叛徒。眼前最好的辦法,是快快低頭認罪,以免遭受更多的皮肉之苦。”章紅玉身子一軟,雙腿跪在了地上。一向善於狡辯的她,這次,卻徹底地相信了壞鼻頭的話,完完全全地認定了這個事實:王子亭就是李萬玉。章紅玉的精神世界徹底崩潰了,一下子仰倒在台上。台下的人清楚地看到,一口鮮血從章紅玉的嘴裡噴射而出。這時候,諾娃和李雙玉趕到現場。李雙玉還沒來得及扶起他媽,自己就被紅衛兵抓了,被迫在台上跪下。他很快就聽清了壞鼻頭說給他的事實。他不信,就看章紅玉。蘇醒過來的章紅玉點點頭,弱聲弱氣地說:“孩子,這全是真的。王子亭就是李萬玉。叛徒李萬玉一直生活在我們身邊。”章紅玉又一次成了熊林城的特大新聞人物。批鬥會結束,李雙玉扶章紅玉回了家。諾娃找人給她弄些草藥煎了喝了。李雙玉聽到他媽在房裡嗚咽了一夜。第二天起床時,他現媽媽不見了。到外麵去找,有人說看見她去了黑虎鎮方向。當李雙玉趕到黑虎鎮烈士陵園時,一切事都已經生了。章紅玉爬到高處,把“二十六君子烈士陵園”中的“六”字敲掉,在下麵歪歪斜斜地刻上了一個“五”字。然後,她來到墓碑前,神恍惚地把李萬玉的名字一錘一錘敲掉。末了,她後退幾步,跪倒在地,叩地有聲地磕了三個響頭。她眼無淚,麵無色,突然躍起,像起跑的運動員一樣竄將出去,一頭撞在了墓碑上。鮮血濺到了旁邊的曼珠紗華上。李雙玉看到,章紅玉腦漿四溢,仰麵躺在墓碑前。李雙玉一下昏死過去,躺倒在媽媽身邊。章紅玉是在精神幾乎崩潰的狀態下走向死亡的。這些日子,她先不得不接受了李萬玉就是叛徒的現實。這一殘酷的現實把她的心穿了個透。然而,另一種現實也開始凶猛地絞割著她的心。她時刻感覺到李萬玉的陰魂就在她身邊,吞噬著她,折磨著她。她恨自己這種感覺,不願承認真的就會是這樣。於是,她走出家門,去查訪,去搜尋,目的是想找到李萬玉的準確下落,或他早已死了,或工作在一個她不知道的一個什麼城市,隻要不是像現在感覺的那樣,自己就能走出這個怪圈。然而,事實就是這麼殘酷:王子亭就是李萬玉!她的心被徹底攪碎了,一切一切都徹底爆炸了,包括她的魂魄。她彆無選擇了,她完全控製不了自己了。北京來的人並沒有把王子亭押回北京,他們要在熊林對王子亭進行初步審查。王子亭承認了一切。他向北京首長求情,說不願放棄這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希望北京首長和縣政府,看在過去他曾在順澤城為地下工作做過貢獻,在黑虎鎮毒死過三十三個日偽兵士和特工,南征北戰打天下為革命打過仗、立過功的份上,放他一馬。他可以搬出城去,同章紅玉到深山老林去生活。他反複說:“我當了叛徒,犯下過罪行,可早已經悔改了,也殺過敵,立過功,應該功過抵消了。尤其政府應該考慮,1945年,我曾獲取並傳遞出過東黑虎山要塞的重要圖紙,為蘇軍攻下主陣地立了大功。這些羅麗婭都知道。還有,我知道東黑虎山要塞工事中有一個地99lib?下金庫。我曾草擬過一個藏寶手冊,交給了羅麗婭。你們放了我,我帶你們挖出那些黃金。”王子亭表現出了強烈的生存欲望。北京來人強硬地說:“天下沒有你的理。人民群眾的力量,無產階級專政的威力,終於挖出了你這個害人之後又披著革命者外衣在世上混了二十多年的可恥叛徒。儘管你有隱惡從善的行為表現和謝罪於黑虎鎮人民的態度,但革命群眾不會允許你活在世上安享那些革命先烈用頭顱換來的太平生活。李萬玉,你死定了。你編造藏寶秘密也挽救不了你的生命。哼,山下有金庫?鬼才相信你的鬼話。”不久,章紅玉在烈士陵園自儘的消息,傳到了王子亭耳朵裡。那一夜,王子亭抓著那隻受了槍傷的胳膊坐到了天亮,第二天又坐了整整一天,水米未進。到了晚上,他喊著要飯吃。吃了一頓飽飯,就睡下了。這一夜他睡得很實。這些日子,從來沒有像這一夜一覺睡到大天亮。真相大白於天下,愛妻魂歸九泉,自己也將逃脫不了政府給他的極刑。他放心不下的,隻有兒子李雙玉了。可心裡明白,對於兒子,再放心不下,也無能為力,無所作為了。於是,他就不再多想,最好的選擇是什麼不想地睡下去。接下來,他又睡了整整一天,晚上又要了一頓飽飯。他精神好了起來。深夜來臨,積蓄了一股勢頭的他,運用過去戰爭年代的經驗和當公安局長時磨練出的膽氣及必要的技能,成功地從屋子的房頂破窗而逃了。王子亭采取了迂回戰術。他沒有沿路前行,而是潛入樹林繞道而走。他自以為熟悉森林,尤其熟悉這一山林地帶。結果證明,他犯了錯誤。他急匆匆一頭衝進密林,一口氣左衝右突兩三個時辰,到了自以為安全的地帶。但他很快現,這是一座從來沒有遭到砍伐過的密林。林中白雪在月光下閃著冷森森的光亮,周圍寂靜無聲。身上的汗水冷卻下來,心裡戰抖不止,槍傷也隱隱作痛。他告誡自己不能停下來,必須按心裡指定的方向走下去。他繞來繞去,結果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這時,天已經大亮,林中的一切都已清晰可辨,但他還是多次陷落進積雪的坑穴中。他掙紮著爬起來,又被枯樹枝絆倒。眼前沒有任何道路,一叢叢灌木擋在他的麵前。他想到了那把鋒利無比的斧頭,那把跟他南征北戰,為他立下汗馬功勞的武器,如今不知下落何處。想到斧頭,他的傷口更加疼痛。他捋開袖子,用雪擦紅腫的傷口。隱約感到,那粒子彈還在肉裡蠕動。他咬緊牙關,不停地在陌生密林中穿行。他反複高喊著“我要走出去,了卻最後的心願”,來給自己提神壯氣。他挖了一些能吃的草根加雪充饑,又在密林中奔波了一天一夜,終於找到了他要走的那一條路。他渾身已近乎麻木,刀割般的冷風迎麵撲來。他沒有了恐懼,沒有了後悔。他有他的目標,有他不可動搖的決心。他憑著久經行伍磨練出的智慧,憑著超乎尋常的毅力,在天亮之前,繞道進了黑虎鎮烈士陵園。這裡空無一人,隻有“嗖嗖”的寒風出一陣陣鳴叫。而在白天和前一天的晚上,這裡曾埋伏過抓他的人。有人推斷出他有可能到這裡做點什麼,可等了他兩夜一天,也沒見人影,就撤了。在密林中的迷路,使他躲過了公安人員的抓捕,最終了卻了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個心願。他在章紅玉撞死的墓碑上,撞裂了自己的腦殼。鮮血浸染了二十五位烈士的名字,也把他的皮膚同墓碑凍粘在了一起。公安人員趕到現場,作出結論:他是脫光了上衣實施自殺行為的,而且不是一次喪命,至少撞了兩次以上。他是在撞暈蘇醒之後,又爬起來抱緊墓碑慢慢死去的。人們對王子亭抱著墓碑死去的行為十分震驚。北京來人不再多待,立即返回了北京。回北京前,他們把羅麗婭叫去,說:“現在的王子亭就是過去的李萬玉,這是大家都知道了的事。我們問你,蘇軍進攻黑虎鎮前,李萬玉是不是傳遞出一張黑虎鎮要塞的重要圖紙和一本藏寶密碼手冊?李萬玉說你知道這個情況。”羅麗婭驚呆了,頭腦中閃現出了那個戴墨鏡、挎長槍、抱著諾娃走過一段路的人。難怪在陵園第一次見到王子亭時她感到麵熟。但當時她沒有回憶起這個人。1945年那年,她與這個整過容的家夥,隻打過兩次照麵,且每次都是三二分鐘的時間。二十多年過去了,當時傳遞那張圖紙的景,在她頭腦中隻是一個概念,她無論如何是不會與現在的王子亭聯想在一起的。麵對詢問,羅麗婭一言不發,隻是捂著臉抽泣。她無話可說,說什麼都晚了。把傳遞報的真相說出來,不但於事無補,還會暴露她過去曾是蘇軍情報員的身份。在眼下社會環境中,這個身份萬萬不可對他們講,講了將會有無窮無儘的麻煩,講了她就成了千真萬確的“蘇聯特務”了。藏寶密碼手冊的事也不能講出去。不管要塞中是否真的有黃金,一旦傳出與此相關的風聲,將會給黑虎鎮帶來災難,有關尋寶、搶寶事件會接連不斷地發生。在這無序的年代,還不知會誘出什麼可怕的事。北京來人最終判明,李萬玉關於要塞圖紙和藏寶手冊的話都是荒目。李雙玉轉眼間幾乎失去了生活的全部。他極其悲慘的現狀,得到了紅衛兵大小頭目的普遍同情。壞鼻頭帶頭發誓,誰在難為李雙玉,紅衛兵與他不共戴天。從此,沒人再批鬥李雙玉,但也沒有人再願同他交往。他成了孤兒,隻有諾娃還甘心情願地同他保持著聯係。他們還經常在地窨子裡約會,有時他們就在他家廝守。她必須一如既往地給他溫暖,否則,他真的難以活下去。尤其在剛剛失去親人的那段日子,她經常出現在他的視野裡。那段時間,她身上吸引了更多的異樣目光,周圍人議論紛紛,一些話十分難聽。她佯裝看不見,聽不到,心裡也不生氣。他們不怕彆人說什麼,也不怪彆人說什麼。羅麗婭聽說了一些情況後,嚴格限製了諾娃的自由。可諾娃鬥智鬥勇,沒有間斷同李雙玉的地下往來。有一次,羅麗婭很生氣地打了諾娃一巴掌。可諾娃並不生媽媽的氣:媽媽打我沒錯,可我也沒錯。諾娃暗下決心:一定要和李雙玉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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