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天一在總理商務中的無能和生活中的胡作非為,使才乾超然的李萬玉,在章大頭心中的位置進一步突出出來。這一年,黑龍江多半地區遭受了大旱災,當地家家戶戶急需糧食。李萬玉想到了一個賺錢的妙計,說給了章紅玉。頗有一些經濟頭腦的章紅玉萬分讚成,認定李萬玉這一招是審時度勢之舉,在近年章家商事中堪稱最高一招。她迫不及待地拉李萬玉一起去說服章大頭。章大頭不敢拿出巨銀冒這個風險,拒不答應。章紅玉卻橫下心來要走這一步棋。在她看來,這一步棋勝算很大。一旦成功,即為章家賺得大錢,也會顯示出李萬玉的超常才能和宏大氣魄,從根本上奠定他在章家管家理財的顯要地位。章大頭不答應,章紅玉就寸步不離地跟他鬨。她的鬨不是胡鬨。她講她的理,講章家各店鋪長年積存的銀兩,既添不了肥娃,又下不了胖仔,何不把這些閒置的資銀集中起來,去做一宗大買賣呢。她還講另外一個理,與其讓章天一把章家的銀子糟蹋掉,還不如冒一定風險乾一件大事業。章紅玉鬨得章大頭不得不反複考慮李萬玉和章紅玉的這一方案。最終還是覺得此招為險棋,要麼賠掉章家大半個家業,要麼再賺出半壁江山。在章大頭左右拿不定主意時,章紅玉使出最後一招,說:“現如今,我已經是李萬玉的人了。這一輩子,生是李萬玉的人,死是李萬玉的鬼。不讓嫁他,我隻有去死一條路了。”章大頭早看出了小女與那李萬玉不同尋常的關係,但他知道任性小女的情愛之事是乾涉不得的,她的個人問題彆人是左右不了的。最好的辦法是順其自然,該走哪條河,趟哪道水,由她自己去折騰。何況,章大頭打心眼裡欣賞李萬玉的才乾,喜歡這個年輕有為的後生。這後生雖然出身貧賤,但在他章大頭眼裡,卓越的才乾抵得過萬貫家產。所以,當章紅玉提出要跟李萬玉好一輩子時,章大頭默許了。章紅玉乘勝追擊,說:“既然父親同意小女嫁李萬玉,那肯定不會把小女兩手空空趕出家門的。憑父親對小女多年的寵愛,不薄的嫁妝和陪送肯定要出的。”章大頭點頭說:“那當然。”章紅玉兩手一攤:“那好。這一宗買賣就是小女的陪嫁了。如果賺了,父親拿出十分之一為小女操辦婚事,置辦嫁妝。如果陪了,小女不要父親一兩銀的嫁妝,甘願隨同李萬玉背井離鄉,遠走關內苦度一生,絕對無怨無悔。”章大頭再也無言。章紅玉跪伏在章大頭的腿上,哭腔淒切:“父親,你要相信李萬玉,他能行。你就成全了李萬玉吧,我太喜歡他了,我願幫他把所有想乾的事乾成,成就他乾一番大事。”章大頭扶起膝下小女,一拍大腿說:“奶奶的,就依你了。我願幫小女把所有她想做的事做成。”章紅玉一聽此,當即咧嘴笑了。其實,李萬玉和章紅玉的高招並不複雜,就是用國泰煙號閒置的銀兩到非災區購回大批糧食,再由當地煙民用煙草到國泰煙號來換糧食。這樣國泰煙號以平價折算大量收購煙民手中煙草,從而儲存下了大量煙草原料,同時也幫助當地災民度過了旱情。一般認為,這樣做的風險在於第二年或第三年年境務必好轉,各地必須大量需要煙草。否則,大批煙草砸在手裡,章家必定大陪特陪。李萬玉看得更深了一步,來年年境好轉,必定大賺。即便來年這裡繼續有災,章家還可把營銷的重點方向轉向鄰近外省甚至關內各省,以此擴大章家在外地的營銷勢力。這一步如果能走成功,這一次賺錢多少是小事,激發國泰煙號日後大展是長遠利益。後來的事實證明,李萬玉、章紅玉勝了這步棋。之後接連兩年年境尚好,各地大量需要煙草原料。這時,章家這一壯舉見到了顯著效益。彆家煙行店鋪缺少煙草原料,而國泰煙號除留足生產煙草用料外,將大量煙草餘料分銷給彆家,賺得大錢。同時,借機開辟和拓寬關內營銷渠道。章家原料充足,資金積累雄厚,借勢形成生意大發展、大飛躍的局麵。李萬玉、章紅玉贏得了章家上下的一致好評。李萬玉在章紅玉的輔佐下,掌管了章家多半個家業。大家都認為章家到了喜上加喜的時候了。然而,這兩個總理煙業成了精的後起之秀,並未急於操辦自己的婚事,而是一而不可收地加快展章家煙業的步伐,經常雙雙來往關內外,謀劃運作了一樁樁成功的買賣。當李萬玉、章紅玉都覺得該料理自己的婚事時,1937年7月7日的盧溝橋事變發生,全麵抗戰爆發。戰火迅速燃起,章家煙業產銷兩旺的勢頭受到扼製。營銷開始時好時壞,生產時停時開,煙號漸漸處於不死不活狀態,全靠章家老底子維持生意。日本憲兵和偽軍查封貨物,抓走人員,找岔子,訛黑錢的現象時有生,店員鋪工、主事掌櫃逐漸減少。這個時期,經商無能、做事無心的章天一徹底甩手不再管國泰煙號商事。早在這之前,他已經憑著在傳教士那裡學得的一口流利日語,與日本人攀上了關係,暗地裡為日本人做事。現在日本勢力在東北進一步壯大,他更加肆無忌憚地周旋於日本人圈子裡,樂此不疲地在人前人後彰顯八麵威風。章大頭拿他這個不乾正事的兒子沒有一點辦法。他多年勞心疲憊,又見國難當頭,煙號商務稀少,就不再過多問及商事,全權交給李萬玉、章紅玉經管,自己圖個清閒自在。章大頭唯一關注的是小女的婚事,一心想儘早促成小女完婚,以使李萬玉真正成為章家翁婿。他知道,章家產業由還未成為章家翁婿的人經管著,總不是長久之計。小女一天不完婚,自己就一天去不掉這塊心病。但章大頭察覺到,自從日本人挑起“七七事變”,這兩個年輕人卻不再提完婚之事,整天泡在煙號商事裡東奔西走,作垂死掙紮,全身心地拯救國泰煙號。當章大頭看明這種情景後,也就不好意思過多地催促他們的婚事。後生們為了章家大業而把自己的幸福置之度外,我章大頭不該再有自己的小心眼。李萬玉對章家煙業是一心一意的,李萬玉同小女的感情是絕對可靠的。不爭氣的兒子已經無望了,自己再不相信李萬玉,那國泰煙號就真的沒有起死回生的希望了。不久,國泰煙號剛剛組建不到兩年的“國泰”牌香煙作坊關閉,章家煙業一衰再衰。籌建國泰牌香煙作坊是兩年前李萬玉和章紅玉的一個傑作。這一舉動,一來順應了部分煙民的需求,隨著世風開化,一些時尚煙民逐漸棄舍下祖輩用慣了的煙袋鍋,而吸起了用煙盒裝的紙煙卷,章家抓住機遇,選關東煙葉精料,創建了國泰香煙,很快被一些煙民所接受,成為章家煙業一支新生力量;二來把國泰香煙作坊與章家關東煙葉、煙絲作坊捆綁在一起,加大了對抗日本人在東北煙業的力量。“九一八”事變後,隨著軍事侵略的深入,日本人在東北三省許多地方建立了煙草製造工廠,以此來掠奪東北大量資金支持戰爭。而章家煙業是抵製日本煙業的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國泰牌香煙創業兩年間在日本人煙業的夾縫中得以艱難發展,逐步有了一定的規模。突然有一天,日本人找到國泰煙號門上,提出了一個看上去很有誘惑力的交易:隻要國泰煙業在國泰牌香煙盒上印上“東亞一心,完遂聖戰”、“五族一心,興亞之光”、“出荷報帝恩,增產儘人力”等口號,日方即可無償利用日方銷售渠道促銷國泰香煙。無事到煙號閒逛的章大頭一聽此有所心動,當即表示願意與日方合作。李萬玉卻一眼看穿了日本人的真實目的。他知道,近來,日本人采用不同方式,印製許多內容不同的宣傳口號,借以掩蓋和美化侵略中國的行徑。在香煙盒上印製緊密配合軍事政治需要的欺騙口號,是日本侵略者精心策劃的一招。他們看準香煙與百姓生活密切相關,是一種較為廣泛的宣傳載體。不僅在自己製造工廠出產的香煙盒上印上宣傳口號,還想利用中國人出產的香煙為他們的侵略行為服務。李萬玉心知肚明,礙於章大頭已答應在先,不好貿然否定。他突然靈機一動,當著日本人的麵,對章大頭謊報了一個重要情況。他對章大頭說:“國泰香煙作坊近來連續虧損,煙號又拿不出資金挽救這一局麵,所以,隻有逐步消減產量,現在已基本處於停產狀態。看您前幾天身體不適,才沒有把這一壞消息告訴您。”章大頭睜大雙眼,死死地盯著李萬玉,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站在一旁的章紅玉即刻抓住了李萬玉的心思,馬上向前扶住章大頭,說:“爹,萬玉說的是實情,是我不讓他告訴您的,怕您傷心加重病情。這個香煙作坊是難以起死回生了,我和萬玉想了一切能想的辦法,可還是無力回天。現在戰事頻發,章家煙業越來越難做了。”日本人半信半疑,沉思一會兒說:“既然國泰香煙已經停產,那我們就不勉為其難了。可有一條你們章家要記住,日後市場上可就不能再見到國泰牌香煙了。”說完,揚長而去。事後,弄清實情的章大頭真正大病了一場。本來可以靠日本人敞開的渠道,靠國泰牌香煙賺上一把,現在卻不得不關閉香煙作坊。李萬玉這次謊報情況,自作主張,著實傷了章大頭的心。李萬玉先向章紅玉講明道理,民族氣節是中國商人之魂,我們不能為了賺錢而遭國人唾罵。章紅玉打斷他的話說:“你少給我講這些道道,難道我還不懂嗎?不懂我就不會在日本人麵前給你打圓場了。你要相信,我與你的心是時時相通,事事相通的。”李萬玉說:“你思想通了不等於你爸也通了。我還得去給他老人家說道說道去。”章紅玉說:“你去還不是自找挨罵。”章紅玉去找了章大頭,一進屋便不管不顧地向躺在火炕上的病人講了她的一番道理。她說:“日本人彆有用心地把對東三省的占領,說成是對中國百姓解放的一場聖戰,把對中國百姓的肆意殺戮和對中國資源的瘋狂掠奪,說成是複興大東亞共榮之光,強迫煙廠在香煙盒上印製欺騙口號,這充分暴露了日本侵略者企圖永久占領中國東北的狂妄野心。我們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要寧死不屈,要奮起抗爭。既便眼前沒有力量反抗,但也不能當日本人的走狗。”章大頭突然翻轉過身,罵道:“屁話,誰當日本人的走狗了。我是商人,我隻是想做買賣賺些錢。”章紅玉說:“賺錢也得取之有道。我們靠幫日本人欺騙中國國民賺錢,是毫無道義和尊嚴之舉,賺了這個錢我們就成日本人的走狗了,就像章天一一樣。”提到章天一,章大頭翻轉過身,不再吭聲。章天一成了日本人的一條狗,是章大頭近幾年來最大的恥辱。他從心底是不願同章天一為伍的。反思幾天後,章大頭病愈下了炕。他見到李萬玉和章紅玉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差一點也當了日本人的狗。好了,以後國泰煙業的大事小情我一律不管不問了。你們有什麼事也不用再來問我。你們如果再來找我商量事,我就一把火把煙號各鋪都點了。現在,我向你們提最後一個要求,趕快把你們的婚事辦了吧。這件事,我說了算,要按我的要求辦。這是我的最後一道指令,必須嚴格執行。”三天後,章大頭為章紅玉和李萬玉辦了一場符合章家地位和身份的婚禮。按照當地的風俗,章家熱鬨了三天三夜。總體上說,婚禮辦得較為圓滿順當,隻是章天一的出現,引來一陣不快。章天一領著他的三個日本朋友前來參加婚禮宴席。他們四人到哪個桌前敬酒,哪個桌即刻空無一人,人走席散,弄得章天一在日本朋友麵前很沒麵子。宴後,日本朋友提出要見見新娘子章紅玉。新婚大禮上,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任何來賓要見新娘。章天一知道章紅玉煩日本人,但又不好不領他們去。日本人走進洞房時,著一身紅衣紅褲的章紅玉正盤腿坐在火炕上,見日本人進來,便端起一杆三尺長的大煙袋鍋吸起了關東煙。她吸得如癡如醉,眯縫著細眼,臉朝房頂吞雲吐霧。章紅玉吸煙的神態,深深吸引了日本人。他們用生硬的中國話說:“東北俏媳婦把關東煙吸到了最高境界,這是一種美的享受,這是一種美的藝術。我們的也要吸,吸新媳婦的喜煙大大的,快快的。”章紅玉從醉人的煙境中走出來,關東煙使她神更加嫵媚動人,笑眼一挑說:“按我們這一旮旯的風俗,抽新娘親自點的喜煙之前,要挨新娘一杆煙袋鍋子。挨了這一下,保你日後順杆子往上爬越爬越順當,和麵蒸饅頭鍋鍋白又大。”日本人不知就裡,說:“大大的好,大大的好。”話音未落,每人額頭已重重地挨了一煙袋鍋子。煙灰在眉心上留了印,火燙火燙的。還沒等日本人反應過來,章紅玉已經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摸出三杆煙袋,依次順勢插進了他們的嘴裡。然後,麻利地給他們裝滿煙絲,說:“喜煙,要一口氣吸完一鍋子才吉利。”然後,劃火點煙,叫一聲“吸”。三個日本人都一口氣吸完,幾乎嗆暈過去。有人上來扶他們走出洞房,到外麵去倒氣。三杆煙袋,是章紅玉沒收的沒完沒了讓她點煙鬨洞房人的。摻雜著辣椒粉的煙絲,也是鬨洞房人想禍害新娘子,被章紅玉識破搶過來的。章天一對章紅玉如此捉弄他的朋友大為不滿,說:“沒想到你這麼不知禮,我是領日本人來給婚禮增光的。看來你是有眼不識泰山,有心不知日本人的厲害。”章紅玉說:“日本人在我的婚禮上不受歡迎,快領他們滾。否則,還有你們好看的。”章紅玉脫下紅鞋,朝每隻鞋窩裡吐了一口唾沫,兩隻鞋對扣了,扔到了地下,說:“惡心!惡心死人了!”日本人走後,章紅玉的心才慢慢好起來。這時候,已經夜深人靜。李萬玉先她一步寬衣鑽進被裡,正用一看就懂的眼神看她。她說:“看到章天一的漢奸模樣我就惡心。大喜的日子,好好的心情,讓這幾個王八蛋給攪了。”李萬玉伸出白光光的胳膊拉她:“咱倆的洞房花燭夜,彆真讓日本鬼子掃了興。”章紅玉反而雙手把他拉起來,讓他坐著一動不能動。她一次次地撫摸他滑如綢緞的皮膚,片刻,手掌上的感覺傳遍全身。漸漸地,眼神變了,剛才的怒氣換成了柔光。她一隻手仍然在他身子上,另一隻手去解自己的紅襖。她深情地說:“這真是一張好皮。”李萬玉躍起身來,把她按在了身下,氣喘籲籲地說:“你說什麼?你把我當成野獸了,還想把這身皮賣個好價錢呀。”她已經透不過氣來,捌換著氣說:“你就是野獸,你就是我的野獸。我要剝下你這身好皮,每時每刻都揣在懷裡,貼在心窩。”一對新人呼吸如獸,話不成聲。婚後的李萬玉、章紅玉一如既往地把精力用到煙號營生上。小夫妻在日常事務中配合得非常默契,很多事經常不約而同地想到一起,有著強於他人的靈性。但受大環境的影響,他們的經營才華難以得到充分體現,也越來越難以見到大的經濟效益。章紅玉雖剛經喜事,但心情卻遠不如從前暢快,到醉心煙鋪吸煙不如以前那麼有規律了。心情好時則來,鬱悶時則一連數日不光顧這裡。這天,她本來心情尚好,不由自主地到了醉心煙鋪門前。可又突然想起什麼事,心情頃刻又煩躁起來,便站在那裡不想進店。正在猶豫之間,抬頭看到了那條見慣了的煙鋪幌子,也沒經意,欲走,卻又覺得今天這幌子有些異樣,細心打量,可又一下子看不出哪兒有了變化。長方形木牌下金黃大字“關東煙”沒有變,字周圍錯落有致的五個蝙蝠沒有變,木牌下麵長長的幌綢也沒變。不,這裡變了。她想起,這幌綢原來是大紅色的,而今天怎麼變成了粉紅色的。煩心躁情的章紅玉,一下找到了消解悶氣的方式,便沒好氣地走進了煙鋪。萬金良忙迎上來,她手一指,說:“門外幌綢怎麼換成了粉紅色的?我煩這色彩,快換掉!萬經理,難道你不知道我喜歡大紅色嗎?”萬金良一愣,說:“好的,我抽空換掉就是。”她站著不動:“現在就換,我看著你換掉。”萬金良未動:“小姐既然不喜歡粉紅色,我一定換掉。可我現在手頭忙,得空一定換。”章紅玉火了,大聲叫道:“我在醉心煙鋪說話不算數了嗎?萬金良,以前你從沒在我麵前說過一個不字,現在竟然給我推三阻四的,你是不是看到章家煙業衰敗,也想另謀高就了?”萬金良忙賠笑臉:“小姐,你多慮了。隻要章家不趕我走,章家煙業我是最後一個雇工。”她說:“那好。那你現在放下手裡的活,把那幌子換掉。”萬金良見她堅持要立刻換幌綢,臉上就沒了笑容,說:“看來小姐是嫌我萬金良了。以前這幌子也是時有換過的,小姐從沒說過什麼。可今天,小姐卻拿這幌綢為借口,對萬某大動肝火,想必是要趕我萬某走人了。”“萬金良,你不要拿辭職要挾我,要走便走。但在走之前,你必須親手把這幌綢換過來。”章紅玉不管不顧地說。萬金良低頭看著地,依然不動。“經你提醒,我還真想起來了,這幌綢確實時有更換。我不明白,這換來換去的是為什麼?是你們醉心煙鋪的人都閒得沒事做了嗎?從今以後,這幌綢必須每天是大紅色的。現在馬上換過來。”章紅玉口氣越來越堅決。這時,李萬玉從後房走出來,對章紅玉說:“這幌綢是我讓萬經理換的。因為我有時喜歡大紅色,有時喜歡粉紅色。今天咱們就掛粉紅色的吧,明天再換成大紅色的,好嗎?”章紅玉見李萬玉跑出來為萬金良撐腰,覺得更沒麵子了,說:“我連這點芝麻大的事都做不了主了?萬金良今天駁了我的麵子,明天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人不聽我的話,今後在煙號裡我還怎麼號施令?今天,我非把這粉綢扯下來不可,看誰敢攔我。”說完,轉身就衝出門去。章紅玉看到,對門煙袋鋪的王掌櫃和他的幾個夥計站在門外笑嘻嘻地看熱鬨。她顧不了那麼多了,直衝那幌子過去。李萬玉快步出來,上前拉住章紅玉,把她扯進了後房。後房已坐了幾個人,章紅玉一個也不認識。李萬玉嚴肅地說:“紅玉,我問你一句話,你想不想讓日本人砍我的腦袋?你恨不恨欺負我們的日本人?”“你在說什麼呀?換一個幌綢與日本人殺頭有什麼關係?”章紅玉暈頭蒙腦地問。這時,又有兩個陌生人進了屋。李萬玉說:“我對你還是十分了解的,知道你對日本人恨之入骨,知道你有民族大義,知道你憂國憂民。在屋裡的這些朋友,都是和你一樣的人。他們和我都是同手足的兄弟,彼此交往好幾年了。這裡,還有老陳頭的窩棚裡,是我們活動的據點。你明白了嗎?”章紅玉怔怔地看著這幫莫名其妙的人不說話。“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請你原諒我這幾年沒把這個重大秘密告訴你。這是我倆之間唯一一個你不知道的秘密。我打算遲早要告訴你,隻是在等待時機。看來,今天到了告訴你的時候了。這幌子是我們的一個暗號,一旦換掉,還沒到會的同誌會以為有了情況,便會悄悄溜掉,那麼我們今天這個緊急會議就開不成了。”李萬玉沉著冷靜地說出了一個弄不好要掉腦袋的重大問題。章紅玉瞪大雙眼:“你們是共產黨?李萬玉你是共產黨?萬金良、老陳頭也是你們一夥的?”“是的,我們都是共產黨員。”李萬玉一字一句地說。“好哇,一個共產黨地下工作者在章家待了好幾年,還偷了章家小姐的心,娶了章家小姐的人,我章家上下竟然毫無察覺。你居然瞞騙了我這麼多年,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好了,我不聽你解釋了,我要走了。”章紅玉臉漲得紅紅的,說著就往門外走。上來兩個精壯青年,把門死死封住,不讓她出去。李萬玉說:“讓她走。人都到齊了,我得馬上開會。讓她走。”章紅玉回頭看了他一眼,憤然離去。“請大家放心好了,我心裡有數。她不但不會出賣我們,不久還會成為我們的一個優秀同誌。”李萬玉胸有成竹地說。當天晚上,李萬玉和章紅玉並排躺在火炕上,誰也不理誰,都翻來複去,難以入睡。深夜,遠處突然傳來巨大的爆炸聲。章紅玉驚得一下撲到了李萬玉的懷裡。接著,是一陣劇烈的槍聲。黑夜恢複寧靜,章紅玉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偎在了李萬玉的懷裡。她推了他一把,各自躺開。這時,李萬玉幽幽地說:“我們的人把城外的鬼子炮樓端了。”“你們的人?今天開會就是研究端鬼子炮樓的事?”章紅玉一下坐起來,吃驚地問。“對!我們曾經在醉心煙鋪裡研究過不少對付日本人的事。我也多次親自參加收拾日本鬼子的活動,在買賣來往中也傳遞了不少情報。”李萬玉頗為自豪地說。章紅玉向前靠了靠,聲調變得柔和起來:“我和我爸怎麼就沒有看出你是一個共產黨員?”李萬玉說:“我不是有意瞞騙你們父女。你和你爸知道了我的底細都沒什麼,我是怕讓章天一嗅出什麼味道來。否則,我和我的同誌們將會遭殃。”“你就那麼相信我和我爸?”章紅玉靠到他懷裡。李萬玉攬了她,說:“那當然,要不我怎麼會娶你。我娶你也是上級組織批準的,他們對你十分認可。”“是嗎?那我以後也幫你們一起工作吧?”章紅玉身上有些顫動。李萬玉說:“組織上是歡迎你的,以後我會帶你參加一些活動。不過,一定要保密。保密就是保生命,保密就是保組織。這事暫不要告訴爸,不是不相信他,而是怕他為我們擔驚受怕。再說,組織上隻允許把部分情況告訴你,根據你的表現,逐步教育你,發展你。”“既然組織上這麼信任我,今後我一定要好好聽你們的話,多為你們做些事。”章紅玉有些激動。小兩口私語一夜未合眼,卻不覺得疲憊。一個月後,鬼子炮樓被炸的緊張氣氛消失。李萬玉召集大家,在老陳頭煙地又開了一次會,總結了這次端鬼子炮樓的經驗,對下一次的活動進行了研究和安排。章紅玉第一次參加了他們的會議活動。開會之前,李萬玉和章紅玉先到了煙地。老陳頭不知章紅玉已經是自己的同誌了,就上來打趣說:“你們倆已經結婚了,以後就不需偷偷摸摸到我煙地裡私約打滾了,我那打人的竹竿也隻能用來趕鳥了。”說完,從窩棚裡拿出一把煙葉,對章紅玉說:“這把煙葉是我選的最好的料,經我手精心曬製的。我要把它孝敬給章老爺,小姐你現在就送給老爺去吧。老爺肯定喜歡,快去吧。”章紅玉一下就看出了老陳頭的把戲,他是有意把她支走,怕她在這兒耽誤了他們的事,就故意逗他:“你把這麼好的煙交給我,不怕我私留了自己吸。你想討老爺的好,你自己去送吧,就彆支使我了。我要在這煙地玩半天呢。”章紅玉坐進了窩棚再不出來,急得老陳頭在外麵直打轉。章紅玉和李萬玉見狀,忍不住大笑起來,忙把實情告訴了老陳頭。老陳頭取了竹竿,佯裝打人,把他倆趕出窩棚。這次會議,他們研究了把一批武器和被裝用章家的車馬隊送給抗聯部隊的方案。幾天後,李萬玉和章紅玉親自押運一批尚好的煙葉出城。清晨,由三十八輛馬車組成的車隊雄壯走出城門。章紅玉穿戴得漂漂亮亮,坐在第一輛馬車上,出城門時輕盈一跳就到了守備兵士的麵前。她一言不發,任憑幾個守門兵把第一車的煙草翻騰成了亂草。一時間,城門內外嗆鼻煙味衝天,兵士們頓時“噴嚏”連天,淚流滿麵。這是李萬玉精心挑選的最劣等煙葉,且加入了炒製的臭草葉子。章紅玉一臉欲哭欲笑的表情,把一個班長模樣的兵拉到一邊說話:“你是把我這三十八車煙草都糟蹋了呢,還是快點放我出城?你要想全糟蹋了,你時間賠不起,這一車車地翻,你得耗半天工夫,眼見著出城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堵在這兒非出事不可。再說,你要想全糟蹋了,我也不答應,這些都是尚好的煙葉,金貴著呢。我們章家煙行再家大業大也從不糟蹋一株煙葉。”那班長強硬地說:“我在執行公務,你不答應又能如何?誰知道你煙葉子裡夾帶著什麼違禁物品沒有?”章紅玉不再同他理論,一下跳上馬車,站在煙草包上,衝各車上的夥計喊:“老總公務在身,章家煙行不能難為他們。可我們也不能由著他們亂糟蹋金貴的煙葉,大家辛苦辛苦,自己動手把煙葉卸下來讓老總們檢查。”夥計們開始動手解繩。章紅玉回到那班長身邊,把一塊金疙瘩悄悄地在他麵前一亮說:“這煙葉不比土豆蘿卜,這一裝一卸至少損失這塊金疙瘩的錢。你說,你是讓我快馬進城找你們張大隊長求情,還是你放我一馬?反正今天我得出出血,這金疙瘩是你收下,還是讓我送給張大隊長?”那班長眼裡就有了複雜的成分。“有一點請你放寬心,我們章家多少年都是規矩買賣人,不然也展不到今天這一步。我這車隊不會有任何問題。不信,你從頭到尾走一遍,親自檢查檢查。”章紅玉說著,把那塊金疙瘩塞進了他的衣袋。沒等那班長說話,章紅玉拉他一把,同他並肩向車隊走去:“過幾天車隊辦完貨回來,春來酒樓我陪你喝幾盅。”那班長更張不開嘴了,章紅玉就把一鍋煙袋點著了火遞給他,自己也點了煙袋叼在嘴裡。朝陽中,章紅玉把煙袋鍋子吸出了多種花樣,故意賣弄風情。這景象引來行人圍觀,加之車隊堵路,不一會兒城門前就亂起來。沒有走到車隊尾,那班長就趕緊折回來,對守門兵士喊道:“這些煙草我都檢查過了。放行,放行,快快放行。”馬車隊迅速出城。章紅玉和那班長站在城門前抽完那袋煙,最後一輛車也到了她麵前,李萬玉把她拉上車疾去。傍晚時分,車隊到了一條山溝的險要處。此地一麵靠山,一麵臨崖,且路窄彎多。車隊突然停了下來,李萬玉派人來報:山落滾石嚇驚轅馬,車隊大亂,兩車連人帶車翻入崖下。坐鎮尾車的章紅玉一聽,立即打馬橫車在路中央,然後扶車號哭起來:“天災人禍,絕我煙行呀。”她哭聲響亮震天,淒慘無比。後麵上來的車馬行人無法前行。儘管天已擦黑,行人都急著趕路,但見狀也不好再說啥,都蹲在路邊等著。有好心的路人還過來勸說:“這一帶坡急路險,常出車禍。事已經出了,這東家彆哭壞了身子。”章紅玉悲痛欲絕,任憑什麼人勸都長泣不止,直到李萬玉跑來說:“前麵車禍已處理完了,光傷心落淚也解決不了問題。天黑了,快著啟車趕路吧。”章紅玉這才擦淚上車,可“嚶嚶”的哭聲依然不止。不過,這哭的意味就變了。這是發自內心的哭聲,這是興奮幸福的淚水。因為,車隊兩頭一堵,中間抗聯兵士順山而下,把藏在煙包裡急需的槍支和被裝悄然運上了山。這是章紅玉第一次為抗聯做事。這次供給抗聯的東西量大且質量好。章紅玉激動的淚水流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