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慘然一笑,緊緊抓住劉闖的手,忍著劇痛艱難地說:“兄弟,人死也要死得有價值,剛才我們在這裡廝殺是為了赴蘇聯的同誌,現在我們受傷的留在這裡,也是為了同誌……記住,為了同誌而犧牲死得其所!當有一天,你也麵臨著這樣的選擇時……你一定也會這麼做的!”“不等五常遊擊隊的人了?不是說咱們在這裡會合,然後一起行動嗎?”“他們另有安排,護送赴蘇聯的同誌的任務由你們獨立完成。”“那你呢?”劉闖納悶地問。“我另有行動,你這把狙擊步槍也得先借我用用。”林森笑笑,飛快地轉開了話題。劉闖大眼珠子晃了幾下,頭也跟著搖起來。“老林,不對勁,你肯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你痛快地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不然許從良也不會在出發前叮囑我。”“他說什麼了?”林森又看了下手表。“他讓我時刻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安全。”林森歎了口氣,把劉闖拉到一邊,小聲說:“鬼子已經掌握了一些情報,在帽兒山附近張網等著我們來鑽,所以我們的計劃也改變了,由五常遊擊隊在帽兒山的東側對鬼子的駐守部隊進行突然襲擊,吸引鬼子的兵力,赴蘇聯的同誌們則從帽兒山西側穿插過去。這件事情你知道就行,千萬不要對木幫的兄弟們說,離那邊戰鬥打響不到一個小時了,我得立刻趕過去!”劉闖沒有開口,像是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一樣,冷靜地打量了林森好幾眼,才慢慢搖晃起腦袋:“我一直敬佩林老板你的為人,豪爽、仗義,但你這個事情做得可不地道。你把流血流汗的事情交給遊擊隊,讓我們木幫偷偷溜走,你是瞧不起我們木幫的漢子嗎?我明白你是為我們兄弟好,怕我們有犧牲,但這不是彆的事情,是打鬼子的事!你這麼安排彆說我不會答應,我帶來的這百十來號兄弟也沒一個能答應!”林森剛想解釋,劉闖已經一揮手把孫大個子和大煙袋鍋子叫了過來。“煙袋鍋子,你帶五十個熟悉路的在這裡等著他們的同誌,然後按照說好的路線把他們帶走。大個子,你帶著剩下的弟兄,記住,要槍法準的,跟我和老林一起出發!”交待完畢,劉闖把手裡的狙擊步槍往林森手裡一扔,笑道:“你不是要這杆槍嗎,好說,拿走就是,不過得帶著我這幫兄弟一起去。在金盛園你是老板,但在這裡,兄弟們可都是聽我的!”林森沒有法子了,他看看時間已經所剩不多,再爭執下去隻是耽誤時間而已,隻好點頭應允。不大會兒工夫,孫大個子已經把人挑選完畢,此時天色已暗,夕陽隻剩下半個身位,茂密的山林裡更是沒一絲陽光透進來,幾乎完全籠罩在昏暗之中。林森將狙擊步槍背在肩上,低聲命令道:“咱們是趕去增援,路上遇到任何事情也不能耽誤,要是誰崴了腳或是磕了碰了就地返回,大夥都聽明白沒有?”黑暗中,幾十個黑影都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然後尾隨在林森和劉闖身後沿著崎嶇的山路披荊斬棘地疾行。將近一個小時以後,林森在山腰附近的一條溪流前麵停了下來。溪流的一側是黑壓壓的一片半人多高的荊棘和灌木,溪流的另一側則緩緩地滑向山下,和幾百米外的一座崗樓遙遙相望。崗樓外麵似乎有一片開闊地,但在黑夜裡卻看不清楚。“這是哪兒?”劉闖擦著汗水,小聲問。“和五常遊擊隊會合的地方。”“不,我是問那裡。”劉闖指了指遠處的崗樓。“那附近是途經帽兒山的一個火車中轉站,雖然不大,但位置卻很重要,所以鬼子在這裡設了一個崗樓,附近還有一個小隊的兵力。”“我們要在這裡打一個伏擊?把鬼子在山那頭設伏的部隊都吸引過來。”劉闖興奮地問。“是的,不過時間緊急咱們來不及構築工事了,好在這裡居高臨下,地勢也隱蔽,你吩咐大家各自尋找隱蔽點,等遊擊隊的同誌們到了,我們就開始進攻。記住你們的任務是掩護,突擊行動由遊擊隊的同誌們負責。”劉闖得令,急忙分頭布置。林森則伏在地麵上屏氣靜聽,不多時,他隱約聽到一些響動,他忙衝眾人打了個手勢,示意大家注意隱蔽,隨後貓著腰奔向小溪的另一側。劉闖瞪大了眼睛,視線緊緊盯著林森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黑暗之中才扭回頭衝一個臉上臟兮兮的弟兄說:“我的槍讓林森拿去用了,你得把那把狙擊步槍給我啊!”黑暗中傳出“嘿嘿”兩聲怪笑:“你小子做夢呢,這把槍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給,你乖乖地用那把三八大蓋吧!”劉闖氣得牙直癢癢,壓低聲音狠狠地說:“早知道你這樣摳門,我就不帶你來了!”“我怎麼摳門了?你再說,我這一盒子彈就給孫大個子了!”一聽有子彈,劉闖轉怒為喜:“快給我!我正愁子彈少呢!許大哥啥時候摳門過,從來都是活菩薩呢!”話音剛落,一盒子彈就撇了過來,樂得劉闖嘴都合不攏了。黑暗中那人不是彆人,正是許從良!臨出發前,他去了趟金盛園酒樓,嘻嘻哈哈地和林丹聊了一陣子,然後彩霞就按照他的吩咐來陪林丹。又過了幾分鐘,他就被急匆匆趕來的酸猴子“叫”走了,理由很簡單,金廳長找他打麻將。從金盛園一出來,許從良就飛快地換了一身木幫弟兄的行頭,又把臉弄得臟兮兮一團,混在木幫的隊伍裡一直來到帽兒山。林丹沒有參加行動,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為林森和劉闖等兄弟擔心了。與其在家傻等著消息,還不如親自上陣,更何況他也想真刀真槍地乾死幾個鬼子。兩人剛把那挺狙擊步槍的事情爭論完,遠處的叢裡裡已傳來了細碎的枝葉晃動聲,緊接著幾個人影的輪廓也顯了出來。對於林森的身影,劉闖再熟悉不過了,他認出走在前麵的正是林森,便急忙爬起來迎了上去。黑暗中他看不清林森身後的人的模樣,隻聽林森介紹說:“二當家的,這位是五常遊擊隊的高大隊長。”劉闖雖是心喜,但眼下也顧不得寒暄,隻是伸出大手和對方握了握,然後忙問:“什麼時候開始行動?”高大隊也幾乎同時說道:“老林,我那邊的同誌們都已經各就各位了,隻等你下令!”林森沒有著急,而是把兩人的手拉到了一起,深沉嚴肅地說:“高大隊長、二當家,這次的任務兩位都知道,目的不是端掉敵人的崗樓這麼簡單,最主要的是吸引敵人的兵力,我估計鬼子在帽兒山的兵力加起來至少有一個中隊,戰鬥打響以後我們很快就會陷入重重包圍之中,但我們不論犧牲多大也要堅守三個小時,這樣山另一側的同誌們才有足夠的時間甩掉敵人。”劉闖和高大隊長交換了一下眼神,黑暗中兩雙眸子都發出雪亮的寒光,然後緊握的手臂用力抖了幾抖,異口同聲地說:“就等你老林一聲令下了!”林森抓住兩人的臂膀用力晃了晃,嘴角微動幾下似乎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他從懷裡掏出一枚信號槍,衝兩人道:“現在你們倆立刻帶著各自的弟兄匍匐前進到距崗樓四五十米的地方,見我的信號彈發出,立刻展開攻擊!記住,敵人的援兵一到,立刻撤退到這裡,依托有利地形進行阻擊!”黑慘慘的夜空中隻有幾顆星星倦怠地發著亮光,瑟瑟寒風中,遊擊隊和木幫的漢子們手持各自的槍械,瞪著一雙雙噴火的眼睛向崗樓匍匐前進。濃密的荊棘和灌木把他們的身影掩蓋得恰到好處,但也火辣辣地刺向每個人的臉上、手上,但在狂風之中,頂多摻雜了幾下使勁壓抑著的咬牙聲。許從良緊跟著劉闖,艱難地順著山坡向前方爬行,這可謂是他有生以來吃的最大的苦,可是從心底湧起的一股股熱流也是從來沒有過的,這讓他血脈賁張,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氣。幾分鐘之後,木幫的五十多個漢子已經爬到了距離崗樓五十多米的一處土丘前麵,崗樓頂端的探照燈來回移動,光圈的邊緣掃在他們身前幾米的灌木叢上,發著慘白的寒光。劉闖把身子壓得更低,手臂緩緩向左右揮動,示意大家分散著潛伏下來。許從良早就在一叢灌木後麵趴好,小心翼翼地把狙擊步槍架起來。瞄準鏡裡沒有任何鬼子,隻鎖定了崗樓上的探照燈。其他人也都調整著槍械,各自瞄準目標,隻等著照明彈升上天空的一瞬間就一起猛烈地開火。焦急的等待中,四周傳出的都是山野裡的大草蚊子嗡嗡的飛舞聲,短短幾分鐘許從良就覺得臉上被叮得腫了厚厚的一層,雖然褲腿和袖口都已經紮緊,可仍有一隻草爬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進去,在他的後背上拚命地咬。“媽的,鬼子還沒殺一個,老子就破相了!”他往後背狠狠地抓了幾下,也在心裡咒罵著,不過扭過頭向劉闖看去他就樂了,劉闖的遭遇沒比他強多少,兩個腮幫子已經被蚊子叮得腫起老高,隻是兩隻手並沒有去抓癢,而是緊緊攥著一顆手榴彈,看那架勢不把手榴彈先扔出去是絕不抓癢了。正這時,尖銳的信號彈聲劃破了夜空,還沒等信號彈在空中完全散開,劉闖的手榴彈已經嗖的一聲甩了出去。“打!”隨著一聲怒吼,手榴彈在崗樓前轟地炸響,緊接著十數發手榴彈接二連三地扔了出去,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騰起的火光、煙霧瞬間將崗樓包圍了。而在距離他們二百多米的另一片灌木叢中,數十條黑影已“嗖嗖”地躥了起來,在濃煙和子彈的掩護下,向崗樓飛奔。許從良沒有扔手榴彈,他依舊趴在灌木叢中,狙擊步槍的槍口也依然紋絲不動,因為探照燈剛剛扭轉過去,照向另一側。但他知道,隨著爆炸聲,探照燈馬上就會旋轉過來。果然,幾秒鐘過後,探照燈的巨大光束投了過來,但剛剛照到奔襲中的幾個遊擊隊員,許從良就扣動了扳機,這款最新型的半自動狙擊步槍終於發揮了威力,一連串打出六發子彈之後,探照燈倏地熄滅,碎片在濃煙之中四散開來。但短暫的驚慌叫喊聲過後,崗樓裡也隨即噴射出一串串子彈,急促有力的噴射聲頓時鋪天蓋地地壓過來,從子彈的聲音來判斷至少有兩挺重機槍在咆哮。“奶奶的,手榴彈給我撇遠點!平時砍樹的力氣都他媽的哪兒去了?”瞅著前方倒下的遊擊隊員,劉闖怒吼著,又扔出一顆手榴彈。許從良也急了,放下槍伸手就去抓手榴彈,但一個急促的聲音止住了他。“瞄準二層的機槍口打!鬼子的重機槍在二層!”許從良幡然醒悟,雖說他槍法不錯,但那都是平時練的,真正的戰鬥他還沒經曆過,一時間也被鬼子的火力打蒙了,竟不知下一步該怎麼做。此時聽了這一句話,立刻又端起狙擊步槍,瞄準鏡飛快地掃過二層,幾秒鐘之後就鎖定了一個閃著紅光的槍口。“哈哈,老子逮到你了!”許從良心裡大叫一句,嘴裡卻屏住呼吸,將槍口又穩了一下之後“啪啪啪”連續扣動扳機。如果這是三八大蓋射出的子彈,百分之九十九會偏離目標,畢竟那個機槍口在五十米開外隻有火柴盒大小,就算是神射手也難以命中,更何況現在的距離足有一百米。這個道理鬼子的機槍手也懂,所以肆無忌憚地噴射著火舌,並不擔心外麵的子彈能夠飛進來,但他卻不知道這次瞄著他的不是三八大蓋或者“中正式”,而是最新式的狙擊步槍。隨著一匣子彈射出,崗樓上兩個噴射的火龍頓時啞了一個,許從良急忙移動槍口,準備再乾掉另外一挺重機槍,就當他的槍口剛剛瞄過去的一瞬間,啪的一聲脆響從身邊傳來,許從良抬眼看去,另一挺重機槍也趴窩了。兩挺重機槍暫時熄火以後,鬼子的火力頓時減弱了一大半,遊擊隊的衝鋒隊雖然被擊倒了七八個,但其餘的人早趁這個機會飛也似的奔到了崗樓前。雖然鬼子的重機槍馬上又噴出子彈,但也已經晚了,炸藥包飛快地甩進崗樓,隨著山搖地動般的幾聲轟響,崗樓頓時陷入巨大的火海之中。“好槍法!”許從良這才長出一口氣,扭過頭大喊了一句。“你也不賴,你們二當家教的?”身邊的人也回了一句,濃濃的火光將他的臉映得通紅,正是林森。兩句話幾乎同時發出,兩人也幾乎同時把目光對上,因為彼此都覺得對方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了。“原來是你!你怎麼過來了?”林森驚愕地看著許從良。“放心吧,我讓彩霞陪著林丹呢!”許從良知道林森更牽掛的是他妹子,交代完了之後,他摸著狙擊步槍歎息道,“本想多宰幾個鬼子,沒想到就乾掉了一個,不夠本啊!”林森沒工夫琢磨這些,崗樓雖然被炸掉,但大批的鬼子馬上就會像蒼蠅一樣撲過來。他疾步向劉闖跑去,邊跑邊問:“木幫的兄弟傷亡多少?”“我們沒啥事,隻有兩個兄弟掛了彩,也不重。倒是遊擊隊的兄弟衝在前麵,我看被撂倒了好幾個……”劉闖正說著,高大隊長也一身灰塵地奔過來,向林森彙報道:“我已經派一個小隊的人去鐵道線那邊執行任務去了,其餘的人正在後撤,準備接下來的戰鬥。”“傷亡怎麼樣?”林森關心這一點。“犧牲了八個,掛彩的有十多個。”高大隊眼圈一紅,但隨即一拍胸脯,“放心吧,我們五常遊擊隊打不死打不垮,保證完成任務!”正說著,遠處已傳來零星的槍聲,火光的映照下,隻見黑壓壓的一群影子像密布的烏雲一樣正向這裡蠕動。“事不宜遲,大家立刻原路撤到半山腰,估計十分鐘之後鬼子就到了!”林森大手一揮,示意眾人迅速撤出戰鬥。許從良背起槍跟在林森後麵,等他部署完了,一邊小跑一邊問:“老林,咱們本就以少敵多,你怎麼還讓遊擊隊分派出一小隊人馬呢?就算是兩路夾擊,那十幾個人根本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啊!”林森的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笑道:“不賴嗬,偵破是一把好手,打仗也是一點就通。我派出去的那十幾個人不是去阻擊鬼子的,而是去當扳道工了。”“扳道工?那還不如把鐵軌炸了呢。”許從良沒明白。“崗樓被端,鬼子肯定要來增援,這裡是一個中轉站,自然是從鐵路來最快,我派出的那十幾個人隻需要把分道口的鐵軌變換方向,鬼子的列車就會沿另一條鐵軌前進,等他們醒過神來,至少要個把鐘頭以後,來回就得耽誤兩個小時。要是把鐵軌炸了,鬼子雖然有傷亡,但是下車後輕裝前進,不到半個小時就會把我們包圍。現在我們隻需要對付從周邊趕過來的小股鬼子就行了!”許從良這才恍然大悟,但隻哈哈地笑了兩聲,他就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漆黑的天空,似乎想到了什麼。“都什麼時候了還愣神!趕快回去!”劉闖的大巴掌在他背後重重一拍,才把許從良震醒,他大踏步地跟上部隊,而身後傳來的槍聲也越來越密集了。當趕回半山腰,準備迎接敵人的進攻時,許從良發現林森的判斷有些出入。雖然第一波趕來增援的鬼子數量不是很多,隻有兩個小隊的人馬,但他們的裝備卻極為精良。許從良剛把狙擊步槍架到一個合適的位置,震耳欲聾的炮聲就隆隆響起,許從良顧不得多想,立刻把身子埋在地上,恨不得現在有個洞能鑽進去。迫擊炮彈鋪天蓋地地砸過來,在山林裡掀起巨大的聲浪和熊熊烈火,炸倒的樹乾夾著滾滾的塵土重重地砸向地麵,許從良剛喘了一口氣就被滿嗓子的泥土堵得涕淚交加。“媽的,這是哪來的鬼子,家夥倒不少!”他剛罵了一句,第二輪的迫擊炮彈又蜂擁而至,巨大的聲浪直撲過來,把許從良的聲音砸得無影無蹤,一塊掀起的石頭也猛地擊中了許從良的後背,直砸得他眼冒金星,五臟六腑似乎都要湧了出來。他趴在地上足足一分多鐘才能喘一口氣,但耳朵仍嗡嗡作響,他抹了一把臉上厚厚的塵土向四下看去,隻見周圍已是一片狼藉,劉闖的一條胳膊呼呼流著血,而孫大個子的小腿已經被炸得支離破碎!他正愣神的工夫,林森已衝了過來,一把拽住許從良大喊道:“帶幾個弟兄把受傷的往後抬,然後立刻準備戰鬥!”正說著,山下已經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和鬼子嗚裡哇啦的叫喊聲,孫大個子剛才還渾渾噩噩地躺在地上,此時奮力一甩臂膀,把攙扶他的兩個人甩到一邊,抓起槍踉蹌地撲到陣地前,瞪著血紅的眼睛一邊開火射擊一邊大喊道:“奶奶的,老子腿沒了,牙還有!就是咬也得咬死兩個鬼子,老子就是死了也得拽兩個墊背的!”這一句怒吼把其餘十幾個正準備撤退的傷員的血性全都激了起來,紛紛拿起槍械投入戰鬥,不知道是湧出的鮮血還是漲紅了臉,一條條漢子的臉上都是一樣的通紅剛烈,手裡的槍支雖然殘破不堪,但子彈卻勇猛地噴射出去,和山下密集的槍聲交織在一起。不時,隨著某一聲槍聲,一個正呐喊著的人突然向後栽倒,或是正舉槍射擊,突然血肉模糊地撲在陣地上。但接下去又是一陣呐喊聲驟然爆發,槍管裡的子彈繼續噴射著仇恨的火苗!許從良緊緊握著狙擊步槍,雖然他沒有受傷,但手卻不住地顫抖。他不是害怕,而是突然間被這幫漢子的血性震撼了,這群木幫的漢子其實也沒參加過真正的戰鬥,但不知道為什麼在許從良眼中一個個都成了無所懼的戰神!這一刻,許從良感覺渾身的血液從沒如此充盈過,也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他大吼一聲,隨即手就不哆嗦了,瞄著一個個出現在瞄準鏡裡的鬼子“啪啪”地扣動扳機……慘烈的槍炮聲持續到子夜時分才慢慢消退,但誰都知道這隻不過是另一波大潮湧上來之前的短暫平靜罷了。兩個鐘頭,打退了鬼子的三次猛攻,讓每個人都筋疲力儘。放下槍的一瞬間,許從良就感覺手指又麻又脹,仿佛突然間腫大了好幾倍,而渾身也沒一處不疼的地方。他不知道是受了槍傷還是被橫飛的彈片砸的,也沒有氣力動彈一下胳膊腿,隻是大口地喘著氣,儘管現在嘴裡已滿是塵土。痛苦的呻吟聲也慢慢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混合在燃燒著的樹乾發出的“劈啪”聲和無數股濃煙裡,讓許從良恍惚間覺得到了地獄。“活著的兄弟都報下名字,手裡大概還有多少子彈、手榴彈都說一下。”林森拄著槍踉蹌地站起來,向四下巡視著。“劉闖……還有兩顆手榴彈,二十多發子彈……”“馬永海,一顆手榴彈,八發子彈。”“喬三,還有十來發子彈了。”隨著一個個筋疲力儘的聲音,許從良緩緩轉著脖子,瞅向每一個渾身上下如同地溝裡鑽出來的木幫兄弟,最後,目光定在了一處燃燒著的灌木叢上。布滿荊棘的灌木叢已經被炮火削得僅剩下貼地的一層,一個又黑又大的身影趴在上麵一動不動,保持著開槍的姿勢。那是孫大個子,在鬼子的第二輪攻擊波到來時,他就被一顆子彈打穿了脖子,栽倒在灌木叢上。那是許從良親眼看到的,他記得自己大喊了好幾聲,然後就噙著眼淚狠狠扣動起扳機,但等到鬼子的攻擊告一段落,他卻愕然地發現孫大個子的姿勢變了,又變成了舉槍射擊的樣子,而後就一直這樣保持著,任憑子彈撲撲地擊中身軀也沒有倒下。許從良的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滴落到手裡攥著的三枚子彈上,他用袖口抹了一把淚水,把子彈壓進彈匣,狠狠地說:“孫大個子,三發子彈!”黑暗中,不知是誰喃喃地回了一句:“大個子沒了。”許從良哽咽著低吼:“那三顆子彈我替他殺鬼子!”沒人應聲,陣地上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忽然,林森堅韌地站了起來,環顧一下四周,低沉卻又堅定地說:“同誌們!”大家均是一愣,林森始終稱呼大家為兄弟,此時突然說出了“同誌們”三個字,讓眾人既陌生又有一種悲壯的感覺。林森的身子搖了幾下,又勉強站住,但聲音依舊堅定:“同誌們,以前我知道兄弟們各個都是條漢子,但今天我才知道,你們各個都是打不死打不垮的漢子!我來哈爾濱之前在部隊上經曆過很多次戰鬥,越是打到彈儘糧絕、打到氣息尚存的時候,我一聽到有人叫‘同誌’兩個字,我就什麼疼、什麼傷都忘了,大家知道為什麼嗎?”黑暗中,眾人的目光都彙聚到林森身上。“因為隻要有同誌在,我就知道我死不了,無論我傷成什麼樣子,總會有同誌救我。那感覺換成彆人也是一樣,為了同誌,誰都可以犧牲自己。就像我們今天,為了掩護赴蘇聯的同誌在這裡血戰。”這時,遊擊隊堅守的另一處陣地上突然傳來一陣陣響動,隱約還夾雜著悲憤的哭喊聲。“那邊怎麼了?”幾個人驚異地問。“遊擊隊的同誌們在撤離。”“撤離?不是要堅守三個小時嗎?”劉闖疑惑地問。“是一部分同誌撤離,還有一部分同誌留下來……”林森略頓了一頓,“堅守到底!”這四個字誰都明白是什麼意思,黑暗中劉闖嘎吱嘎吱咬了幾下牙齒,低吼道:“喬三,帶著受傷的兄弟們撤,其餘的都和我留在這裡!”喬三猶豫了片刻,剛要應聲就被林森打斷了。“不!受傷的同誌們都留在這裡,沒受傷的、腿沒事的趕緊撤離!”“啊?你說什麼?”劉闖吃驚地問。許從良先懂了,他抬起臉緩緩地說:“鬼子的大部隊很快就會到了,以我們所剩的彈藥,能頂上半個小時就不錯了。現在撤離還來得及,但是傷病員要走的話,沒多久就會被鬼子追上,到頭來就全軍覆沒了。”林森衝許從良豎了一下大拇指:“許從良說得對,我們的犧牲已經夠大了,能保住一個同誌就要保住一個,你們活下來能為革命作更大的貢獻!”劉闖猛地衝到林森麵前,大力搖晃著他的肩膀:“不行,這些兄弟都是和我一起摸爬滾打出來的,我不能把他們扔下!”他話音剛落,林森就在他的搖晃下撲通一聲跌倒在地,而一股鮮血也直噴到劉闖的身上。“老林!你受傷了?”劉闖驚道。許從良和身邊的幾個人見狀,也忙奔了過去,隻見一個彈片正嵌在林森的腹部,而汩汩的鮮血正從傷口噴出來!林森慘然一笑,緊緊抓住劉闖的手,忍著劇痛艱難地說:“兄弟,人死也要死得有價值,剛才我們在這裡廝殺是為了赴蘇聯的同誌,現在我們受傷的留在這裡,也是為了同誌……記住,為了同誌而犧牲死得其所!當有一天,你也麵臨著這樣的選擇時……你一定也會這麼做的!”劉闖噙著的淚水奪眶而出,高大的身軀卻如同弱不禁風一樣晃動著,林森咬了咬牙關,又道:“劉闖,你不是一直要加入黨組織嗎?難道現在就不服從黨的領導了嗎?還有……我們費那麼大的力氣把木幫發展成哈爾濱市裡的一支抗日力量,是多麼不容易,它以後肯定會發揮更大的作用,但如果你不在了,木幫就會四分五裂……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明白嗎?就為了這個,你也必須撤離!”話音剛落,一口鮮血就從林森嘴裡噴了出來,但他渾然不顧,掃視了一遍周圍人後堅毅地命令道:“把所有的手榴彈都留給我們,其餘的同誌立刻撤離!”劉闖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兩隻大手狠狠捶打著地麵,但幾聲撕心裂肺的呼號之後,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帶著哭腔道:“沒受傷的都跟我走!”說完,他踉蹌了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衝著留下的弟兄們狠狠地磕著頭,嘴裡哭喊著:“兄弟們,我劉闖今天對不住大夥!你們放心,你們的爹媽我劉闖都伺候到老,我的老婆孩子吃什麼穿什麼,你們的老婆孩子就吃什麼穿什麼,等趕跑了小日本,我劉闖帶著一車燒酒去那邊陪你們……”他還沒說完,那些受傷的木幫漢子就撲了過來,數十雙沾滿了塵土、鮮血的胳膊緊緊環抱在一起,混合在一起的還有這群鐵打的漢子流出的熱淚。許從良在旁看得心幾乎碎了,他搶到林森跟前大哭:“老林,我把你背下去!”林森吐了一口嘴裡的血塊,笑道:“嗬嗬,我做夢也沒想到你許從良的眼淚還能這麼多,我可告訴你,今天哭就哭了,在我妹子麵前可不能哭,她最不喜歡掉眼淚的男人了!”許從良一向能說會道,但此刻所有的話都變成了淚水,林森呻吟了兩聲,緊緊攥住許從良的手,深情地說:“兄弟,我沒彆的牽掛,隻有我妹子……我把她交給你了,你可不能虧待她,知道嗎?”許從良啜泣了幾下,剛點了點頭,林森就奮力把他推了出去,口中哈哈大笑:“快走!記住我剛才說的話,到時候彆忘了給我弄兩碗最烈的酒!”許從良答應了,帶著悲憤的哭腔。然後他眼前一黑,隻覺得被人架著在山間踉蹌著奔跑。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一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那聲音山搖地動,感覺比鬼子的迫擊炮還要猛烈上幾百倍。那一刻,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撲通跪倒,向遠處的火海“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帶著滿腔悲憤消失在黑暗之中。哈爾濱亂套了。從黎明時分,警報聲就響徹全城。無論是賞心悅目的鬆花江畔、巍峨莊嚴的索菲亞大教堂,還是華麗氣派的中央大街,隨處可見一隊隊凶神惡煞般的日本兵。戒嚴令一發出來,老百姓就被嚇得躲在家裡不敢探出半個腦袋,大街小巷立刻變成了刺刀和軍靴的天下,“踏踏”的跑步聲、摩托車和汽車的飛馳聲以及日本鬼子的叫喊聲充斥了整座哈爾濱城,隨即挨家挨戶的大搜查開始了,冷森森的哈爾濱城似乎在一瞬間變成了混亂、哭泣的海洋,即便是太陽高掛,也驅不走那令人震驚的恐怖。天還沒亮的時候,許從良就奔回家裡。他沒來得及去金盛園酒樓見林丹,一方麵是從帽兒山趕回來身體早已經散了架子、沒有絲毫的氣力,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向林丹說這個噩耗。回到家裡,他就直奔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但最後剛剛洗完的時候眼睛卻再也熬不住了,掙紮了兩下後就頹然閉上,一頭栽在浴缸邊呼呼大睡起來。等到早上酸猴子把他推醒的時候,渾身上下的皮膚已經被泡得皺皺巴巴的了。“哎呀,大哥你咋睡澡盆裡了?”酸猴子忙不迭地把許從良拽起來,扯了條毛巾一邊給他擦著身子一邊客廳裡推。“快點,你們家金大人打電話來找你呢!”“幾點了?”“五點多。”許從良一聽就精神了,這麼早金榮桂就打來電話,警察廳一定有緊急任務。他忙奔到電話機旁,抄起電話:“廳長,我是許從良。”“立刻到我辦公室!一會兒就要全城戒嚴大搜捕,我們要馬上部署計劃!”“戒嚴?出什麼事了?”許從良立刻想到帽兒山血戰,但那是打著五常遊擊隊的旗號,全城戒嚴也應該在五常鎮,怎麼弄成哈爾濱全城戒嚴了呢?“昨天晚上五常遊擊隊和日本人在帽兒山打了一仗,日本人抓到個俘虜,據俘虜交代說有一部分殘匪逃到了哈爾濱。”金榮桂急匆匆地說完,立刻掛了電話。許從良的腦袋立刻就大了,如果木幫參加戰鬥的事情泄漏了出去,不光劉闖完蛋,自己搞不好也小命不保!不過,他更擔心的是林丹。放下電話,他一邊胡亂地套著衣服,一邊往門外衝,等鑽進轎車裡以後更是猛踩油門,飛快地趕到了金盛園酒樓。他顧不上敲門,翻牆跳進了院子裡,徑直向林丹的屋子衝去。林丹的房間裡亮著微弱的燭光,透過窗欞能看到她扶腮靜坐的輪廓。許從良“啪啪啪”地猛敲了幾下門後,林丹將門打開了。兩人均是一愣。林丹沒料到晨曦中出現在她麵前的是許從良,而許從良也沒料到林丹的臉上儘是悲痛和淚痕。“你都知道了?”許從良問。“嗯,上級剛傳來消息。”林丹默默地點了點頭,但就這麼輕輕的幾下動作就似乎把她全身的力氣都用儘了,晃了兩晃便頹然向後栽去。許從良急忙伸臂將她抱住,狠狠掐了幾下她的人中,林丹才幽幽醒來。她看了一眼麵前的許從良,嘴唇噏動幾下,卻再沒話說出來,隻是一頭栽進他的懷裡嗚嗚地哭泣起來。許從良既心疼又著急,安慰了幾句,等林丹情緒穩定一些後忙說:“現在不是難受的時候,我剛聽到消息——鬼子馬上就要開始全城搜捕,你這裡太危險,還是趕快避避風頭吧!”林丹擦了下眼睛,冷靜地搖頭說:“我這裡應該沒什麼危險,倒是劉闖那邊形勢不妙。”“你怎麼就這麼確定?”許從良急得一腦門子汗也顧不上擦。“你是急糊塗了。”林丹憐惜地看著許從良,失去了哥哥,讓她忽然覺得許從良是他唯一可依靠的人,“如果鬼子懷疑到我這裡,肯定不會大張旗鼓地搜捕,秘密地派個小隊來就足夠了。他們興師動眾全城戒嚴,反而說明他們沒有明確的目標。你不用擔心我這裡,趕緊去警察廳探聽消息,我這就派人去木幫提醒劉闖小心。”許從良也恢複了冷靜,細細一品也確實在理。但他仍不放心,愛憐地撫摸了一下林丹的秀發,叮囑道:“萬一有什麼事情,你千萬不要硬拚!我在北郊的那個住處彆人都不知道,你覺得風聲不對就趕緊去那裡,聽到了嗎?”林丹點了點頭,掏出帕子匆匆給許從良擦了擦汗,眼淚禁不住又流了出來,抽泣道:“彆慌裡慌張的,你要再出什麼事,我真的就沒依靠了。”許從良心裡一熱,想說什麼輕鬆的話卻不知怎麼開口,於是抱住林丹狠狠地親了一口,然後快步出門。一路上他提心吊膽地琢磨來琢磨去,渾身又出了一層臭汗。不過,趕到警察廳,在聽到金榮桂說了第一句話以後許從良鬆了一大口氣。“日本人抓了一個五常遊擊隊的俘虜,嚴刑拷打下那人招供說有一部分殘匪連夜逃到了哈爾濱城裡。關東軍司令部剛下了命令,即刻展開全城大搜捕,我們警察廳配合特務機關本部和憲兵隊進行抓捕工作。”許從良覺得渾身立刻鬆快起來,林森在分派任務的過程中特意將五常遊擊隊和木幫分開,而他自己也始終和木幫在一起,除了遊擊隊的高大隊長以外,五常遊擊隊再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以及木幫參與了行動。眼下雖然遊擊隊的人招了供,鬼子知道了有抗日武裝力量在城中,但是卻並不知道這夥人的來龍去脈,隻要木幫自己人能守口如瓶,想必鬼子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什麼線索。許從良思量的時候,葉勇已經興奮地攥起了拳頭:“廳長,您就瞧好吧!我最近新招了不少人,個個都是在哈爾濱混的老油條,哪個犄角旮旯有耗子都能聞出味來,還有那些在監獄裡蹲著的流氓地痞,他們對哈爾濱地界熟悉得很,關著也是浪費糧食,不如把他們撒出去,肯定能找到線索!”葉勇彆的話許從良不信,但這句話他信七八成。幾個月以來,葉勇一直在慢慢培植自己的力量,招了不少哈爾濱的地痞無賴。這幫人乾壞事一個頂倆,消息也靈通得很,哈爾濱的大街小巷哪裡有什麼新鮮事他們準保先知道。許從良也明白葉勇急著打頭陣的目的,自從蔡聖孟垮了以後,他做夢都想弄出點成績再往上爬爬。許從良前些日子一直忙著其他事情,並沒把葉勇掛在心上,此刻葉勇急著打頭炮,倒把他給提醒了——葉勇這家夥現在是削尖了腦袋要往上爬,急不可耐之下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白受天一直深藏不露難以擺平,倒不如找個機會先把葉勇搞下去,再騰出手來最後對付白受天。許從良心裡盤算著,挑起大拇指衝葉勇比劃了一下,然後轉向白受天:“白科長,我覺得葉科長的主意不錯,你覺得呢?”白受天依然一副不陰不陽的樣子,乾咳一聲後衝金榮桂笑道:“日本人打仗固然厲害,但是對哈爾濱的熟悉程度遠遠比不上咱們,用葉科長這辦法,我估計能見到成效!”見三人意見一致,金榮桂便開始部署起來。許從良一邊聽一邊琢磨,莫非白受天想的和我一樣?看著白受天那副不陰不陽的樣子,許從良就像瞅見了蒼蠅一樣難受,他不由想到昨天晚上在帽兒山的血戰,每一條漢子的臉上都充滿著率真和血性,那才是男人的臉!可現在呢?不用說金榮桂、白受天和葉勇,就是自己的臉也戴著一層層虛情假意的麵具,他以前並不覺得自己這副德行有什麼不好,因為他一直過的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日子,但和林森、林丹兄妹交往的時間越長,他就越覺得自己這副樣子惡心。好容易等金榮桂部署完畢,許從良裝作焦急的樣子拔腿就往外走,忽然在走廊裡被白受天的一句話叫住了。“許科長怎麼瞅著昨晚沒睡好覺嗬?臉色這麼不好。”許從良心裡一激靈,饒是他反應快,稍愣一下隨即詭秘地笑道:“老白啊,你就取笑我吧,你有家有業的,哪裡知道我的苦處啊!”他親密地拉著白受天,擠著眼睛壞笑道:“貴春樓新來不少姑娘呢!昨晚上一直折騰到後半夜,給我累的嗬,洗澡的時候都睡著了,你看給我泡的褶子!”白受天看著許從良伸過來的手,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到底還是許科長體力好啊,我可是有心無力了。”哼哈了幾句,算是把這個話題岔了過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將手下召集起來迅速布置了任務以後,許從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待了一陣,他越琢磨越覺得白受天似乎藏著什麼壞水。可現在暫時也沒心情理會這些,響徹全城的警報聲已經拉了起來,他的心思全跑到了木幫、劉闖身上。他抄起電話,撥通了家裡,“猴子,今天全城戒嚴搜捕抗日分子,你彆四處亂跑,在家待著吧。對了,家裡的酒好像沒了,讓秋萍回娘家弄點燒酒,晚上咱哥倆喝幾口。”放下電話,酸猴子就明白了。立刻把秋萍叫來,叮囑道:“你趕快回木幫一趟,告訴二當家的,這幾天一定小心點兒!”交代完畢,酸猴子也急匆匆出了門,直奔警察廳而來。他知道,許從良在電話裡說得那麼含蓄,肯定有更要緊的話沒法說。幾個月以來,酸猴子和警察廳的人也混得極熟,誰都知道他是許科長的兄弟,到了警察廳自然沒人盤問,三步兩步便撲進了許從良辦公室。見酸猴子進來,許從良並沒覺得意外,他知道以他們兄弟間的感覺,酸猴子肯定會拍馬趕到。他示意酸猴子把門關嚴,然後急匆匆地說:“猴子,你趕緊把你那幫朋友召集起來,緊跟著這些人,看這幫狗腿子的眼珠子有沒有盯向木幫!”說著,他把一張紙遞給了酸猴子。酸猴子一看,上麵有三十多個名字,其中十八九個人他認識,都是一些掛了名的地痞無賴。他把紙疊好,問道:“那二爺那邊用不用派幾個弟兄瞄著?”“不用,我已經讓王強派人盯著那邊了,你就專心乾好這件事就行。”酸猴子得令而去,許從良卻並沒有輕鬆下來。他本想出去轉轉,親自察看一番,但卻脫不開身,不時有嫌疑人被押送過來,作為警察廳偵破第一高手,他責無旁貸要“嚴格審查”一番。此外,許從良也想在警察廳裡暗中留意葉勇和白受天的一舉一動,更何況如果有了什麼重大的消息,他也能第一時間探聽到。好容易挨到了下班時間,許從良也見到了王強,不過傳回來的不是什麼好消息,葉勇的幾個手下確實賊溜溜地盯上了木幫,四下拐彎抹角地打探著木幫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許從良聽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警察廳,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秋萍叫過來。“劉二爺那邊怎麼樣?”“暫時還算好吧。”秋萍猶豫著說,“隻是木幫有二十多個弟兄忽然不見了,還有不少人都受了傷,弄得大家怪害怕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正說著,酸猴子滿頭大汗地回來了,一看他的臉色,許從良就知道事情也不大妙,忙讓秋萍退下,催問道:“有什麼情況?”酸猴子搖搖頭:“不妙,大大地不妙。”許從良氣得眼睛一瞪:“你小子會不會說中國話了?怎麼弄出鬼子的腔調了!”“唉,滿大街都是鬼子,說出的鳥語除了‘八嘎’就是‘大大地’、‘死啦死啦地’,我聽了一天,還能有好?”酸猴子端起茶壺,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水,才接著說:“葉勇手底下的那幾個敗類把木幫盯上了,他們偷偷摸摸地四處打聽木幫怎麼少了不少人?照這麼下去,很快就得懷疑上木幫,弄不好就得把劉闖他們帶進局子裡審問,萬一有骨頭軟的,那就全完蛋了!”許從良的心揪了起來,嘴裡罵罵咧咧地嘟囔個不停,不過發了半天神經以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衝酸猴子一揮手:“知道了,老子太困了,睡覺要緊!”酸猴子知道這兩晚上把許從良累壞了,也沒再像往常一樣絮叨,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不過一直到半夜時分他也沒聽到許從良的呼嚕聲,他越琢磨越覺得不放心,爬起來溜進了許從良的屋子。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許從良床前,借著月光向許從良臉上看去,許從良的嘴突然動了幾下:“你小子不睡覺折騰什麼?”酸猴子“媽呀”一聲跌坐到地上,喘了兩口粗氣說道:“嚇死我了,你不是說困了嗎,怎麼還不睡覺?”“想人呢。”許從良翻弄兩下眼皮,月光下,他的一雙小眼睛賊溜溜地閃著精光。“想誰啊?”“前半夜想想自己,後半夜想想彆人。”“彆人?呼延小姐還是林丹啊?”“都什麼時候了,我還有心思想女人?”許從良啐了酸猴子一口,搖頭晃腦地說,“我在想一個能救我命的大恩人。”酸猴子莫名其妙地看著許從良,等他繼續說下去,沒料到許從良甩甩胳膊,身子也轉了過去:“你快去睡吧,我得靜靜地琢磨我這個大恩人。”第二天一大早,酸猴子就被許從良從被窩裡拽了起來,然後他就知道了許從良所說的大恩人是何許人。“大恩人”叫那善,外號那七爺,是前清的一個貝勒。現在大清朝雖然變成了滿洲國,但前清遺老們跟著溥儀又擺出以前的派頭,那七爺也不例外,搖身一變從一個破落的貝勒混上了王爺的頭銜。雖說名字響亮,但滿洲國的王爺照大清朝的王爺身價貶了許多,那七爺也深知這點,於是利用王爺的“封號”開始上下鑽營,和新京的達官貴戚打得火熱,更是和隻位於溥儀之下的嘉親王走得很近乎。這還不算,那七爺還利用這些便利條件大肆倒賣緊俏商品,不出兩年便成了哈爾濱交際圈裡的名人。對於那七這樣的滿清遺老的所作所為,日本人心知肚明,不過隻要不損害他們太大的利益,日本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日滿共榮”這個冠冕堂皇的口號要做出來才更像回事。在日本人眼裡,有些奴才是要管的,還有些奴才是要養的,就比如那七爺這種人。給他們點兒甜頭,才會讓溥儀和這些前清遺老心甘情願地當兒臣。對於那七爺的事情,酸猴子也就知道這些,他腦子轉了好幾遍也沒想起許從良和這位王爺有什麼交情。不過看著許從良鬼祟的眼神,酸猴子猜出了一二。“你不會把壞心思又用到他身上了吧?”“為什麼不能用他身上?那七爺什麼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坑蒙拐騙偷、吃喝嫖賭抽哪樣他落下了?他那個王爺前麵加上敗類兩個字正合適。”“這個我知道,問題是咱們眼前這個麻煩怎麼和他扯上關係了?”許從良嘿嘿壞笑道:“我前幾天聽彩霞說起過,那七爺倒賣很多緊俏商品,還逼著木幫幫他運貨,這不就有關係了嗎?”說完,他收斂笑容,仔仔細細地跟酸猴子講了半天,然後吩咐道:“告訴劉闖現在就開始行動,越醒目越好,再晚的話,葉勇等不及就得把他們抓進局子裡審訊了。然後再去王強家一趟,讓他把打更的老五也派上用場。”“打更的老五?”“對,王強知道是誰。”許從良淡淡地回道。“打更的老五”是他安插在葉勇手下的一個人,隻有他和王強知道,許從良決定今天這出戲讓“老五”出場。酸猴子得令,拔腿就往外走,不過走到門口回頭損了許從良一句:“大哥啊,你咋越來越壞了呢?”葉勇大清早就得到了一條令他興奮不已的探報:木幫有異動!他一邊胡亂穿著外衣,一邊問趕來報告的手下:“你確定他們是木幫的人?”“錯不了,我們弟兄一直盯著木幫,那十多個人就是從木幫大寨出來的,其中還有那個叫大煙袋鍋子的,個個手裡都有家夥。這還不算,還挺神秘的,繞來繞去轉悠了半個多鐘頭才鑽進一個大倉庫裡。”“倉庫裡有什麼?打探到了嗎?”手下的眼睛頓時亮了,得意忘形地說:“那幫家夥起初很隱秘,我們拿望遠鏡盯了半天,就看見四輛馬車,不過後來終於被我們看到了——那車裡看起來像裝著不少貨物,但那都是外表,裡麵是空的,我看到木幫的人把七八個受傷的人抬進了馬車裡!那七八個人,不是腿上胳膊上纏著繃帶就是腦袋上都是血跡,啥傷能傷成那樣?肯定是槍傷!”“傷員?”葉勇瞪大了眼珠子,激動得滿臉的橫肉也跟著在顫動。“他們現在在哪兒?”手下搓了搓濕津津的手心,說:“我看他們不停地看表,還不時派出個人在街口張望,似乎在等什麼人,估計是共產黨的大人物,於是趕緊回來向您報告了。”葉勇激動地一甩胳膊:“趕緊召集人手,都趕到那裡去!”“咱們用不用向日本人彙報一下?”手下提醒道。“彙報個屁,彙報了這個功勞還能是咱們的嗎?”葉勇說完便衝了出去。葉勇的手下看得確實不差,不過,他們雖然看到了纏著繃帶的傷員,卻看不見繃帶裡麵的情形。大煙袋鍋子坐在倉庫裡的一隻大木桶上,吧嗒吧嗒抽完了最後一口煙,衝身旁的弟兄使了個眼色,幾個人心領神會把倉庫的大門推開,隨即四輛馬車駛了進來。倉庫大門再度關嚴之後,八個“傷員”矯健地從馬車裡躍了下來,飛快地解開纏在身上的繃帶,然後點起一把火把繃帶燒得乾乾淨淨。大煙袋鍋子把煙袋磕打了兩下,衝眾人說:“大家再仔細檢查一遍,千萬彆留下‘小辮子’,要是讓鬼子看出破綻可就全完了。還有,都把子彈檢查一下。”“放心吧,一發步槍子彈都沒帶,用的都是咱們的土炮子。”說歸說,十幾個人於是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剛忙乎完沒多久,倉庫後門就響起了三長兩短的敲門聲。大煙袋鍋子急忙奔到後門,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兩個木幫弟兄陪著三個人走了進來。為首的一個人頭戴寬沿禮帽,風衣的領子立起來束到了腮幫子上,弄得整個臉隻露出了鼻子和眼睛。進了門之後,這人就把禮帽甩給了身旁的保鏢,插著腰衝大煙袋鍋子吼道:“你們木幫怎麼搞的?口口聲聲說是哈爾濱第一幫,怎麼連運個貨的事兒都擺弄不明白?”這人正是許從良所說的“大救星”那七爺。一大早,他就被木幫傳來的消息弄得頭疼,即將要發的一批貨物出了差錯,需要他親自前來打點。大煙袋鍋子忙賠著笑臉:“七爺,您老先消消火,容我慢慢說。”那七爺哼了一聲,衝保鏢揚了揚手,保鏢立刻掏出一隻大雪茄遞了過來。那七爺一邊對著火,一邊嘟囔著:“快說吧,是怎麼回事?”“七爺,您沒聽見這警報聲嗎?”“怎麼?那是日本人在抓反滿抗日分子,和我的貨有什麼關係?”大煙袋鍋子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七爺,您是不知道啊,現在各個路口都被盯得嚴嚴的,盤查得厲害,您這批貨我們剛裝上車就被警察廳的人盯上了,我怕被他們查出來,就把車藏在這裡,但要想出城,我們一點招兒也沒有啊。”他慢悠悠地說著,心裡卻在著急,心道:葉勇也該聽到消息了,怎麼放著這大功勞不來搶?他正琢磨著,忽聽外麵傳來一陣陣騷動,那七爺還沒說話,在門口負責把風的一個木幫弟兄已經咋咋呼呼地喊起來:“不好了,警察把倉庫包圍了!”話音剛落,外麵的大喇叭已傳出喊話聲:“裡麵的人聽清楚了,你們已經被包圍,立刻放下武器出來接受檢查,否則後果自負!”大煙袋鍋子趴在門縫瞧了幾眼,外麵果然布滿了黑壓壓的一隊人馬,數十杆槍都對著倉庫,為首的一人正是趾高氣揚的葉勇。大煙袋鍋子立刻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拽著那七爺的袖子嚷道:“七爺,外麵是警察廳的葉勇,您看這可怎麼辦啊?”那七爺先是一驚,但馬上鎮定下來,他在哈爾濱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便是金榮桂見了他也要禮讓三分,更何況是葉勇。“慌什麼!有七爺我在,你還怕那幫人吃了你?”那七爺甩開大煙袋鍋子的手,撣了撣被抓皺了的大衣皮毛,闊步向門口走去。瞅著那七的背影,大煙袋鍋子衝左右輕輕咳嗽兩聲,木幫的十多個漢子均微微點了點頭,暗暗把槍械持在手裡,隻等大煙袋鍋子的口令。那邊,那七爺的兩個保鏢已急忙搶先衝到門口,一邊開門一邊衝外麵大喊道:“葉科長,那七爺在裡麵,有勞你借步說句話!”葉勇遠遠地雖聽不大真切,卻恍惚間聽到“那七爺”這三個字,他一愣,忙問左右:“你們能聽清說什麼嗎?”“好像是那七爺在裡麵,要和你說話?”剛說完,葉勇已看到那七爺挺著肚子走了出來。他怎麼會在這兒?葉勇心裡納悶,可麵對這個“皇親國戚”,他隻有先迎上去聊幾句。他理了理頭發,也邁步向前,走到距離那七爺十幾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畢恭畢敬地賠笑道:“七爺,您怎麼在這兒?”那七爺臉一沉:“這是我的倉庫,我在這裡打點貨物,葉科長不是負責抓捕反滿抗日分子嗎?怎麼有空到這裡來了?”“哈哈,我哪敢打擾那七爺的買賣啊,隻是這反滿抗日分子四處亂竄,我的手下好像看見有人逃進了倉庫,容我再問一下。”葉勇臉上繼續賠著笑,一邊把事情推到手下身上,一邊把手伸到背後示意心腹過來。“你們看清楚沒有,裡麵到底有沒有傷員?”他低聲喝問。心腹急道:“科長,我們幾個弟兄拿腦袋擔保,我們看得清清楚楚,那幾個傷員就藏在車裡,即便現在見我們包圍,從車裡跑下來,也絕對沒跑出這個倉庫!”聽了這話,葉勇底氣足了一些,再一想到這功勞一旦到手,帶來的將是飛黃騰達,腰杆子更硬了許多。他往前踏上幾步,哈哈笑道:“那七爺,在下是奉命行事,不得不搜查這裡,還請七爺體諒一下。”那七爺本以為葉勇會買他的麵子,沒料到對方竟然一點台階也不給自己下,頓時火冒三丈,他剛要發作,卻忽然從空中傳出“砰”的一聲槍響!他一愣的瞬間,葉勇早已下意識地拔槍在手,也就這一刹那,許從良安插在他手底下的“老五”早已按照許從良的計劃扣動了扳機。這兩聲槍響一下子點燃了導火索,“乒乒乓乓”的子彈頓時在倉庫外麵橫飛起來!大煙袋鍋子拉著槍栓,胡亂地往外麵放著,嘴裡不停地吆喝:“不用瞄準,打得越快越響越好!”而葉勇早已驚恐地趴在地上,他已顧不得琢磨事情如何變得這樣突然,忙不迭地衝倉庫扣動著扳機。在這番驚慌失措中,他也根本沒注意有幾發從他的陣營裡射出的子彈準確地擊中了那七爺和那兩個保鏢。葉勇這邊的火力甚猛,數十杆步槍不停地噴射著子彈,足足七八分鐘之後,已經連滾帶爬奔回來的葉勇才發覺倉庫裡已經沒有子彈射出來,於是氣急敗壞地吼道:“停止射擊!”隨著硝煙漸漸散去,那七爺殺豬般的哀嚎聲灌進每個人的耳朵,至於他的兩個手下則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泊裡,顯然已經中彈身亡了。葉勇忙派兩個手下把那七爺拖回來,細細打量過去,隻見他肚子上中了兩槍,不過都沒傷在要害部位,盤問幾句話也不耽誤搶救,於是葉勇忙吼道:“裡麵有多少人,拿的都是什麼家夥?”那七爺捂著肚子,狠狠瞪著葉勇,咬牙切齒地說:“你他媽的敢對我開槍,活膩歪了?”葉勇氣得來不及多想,“啪”一個耳光便扇了過去,揪住那七爺的脖領子正準備再問,忽然一陣陣瘋狂的摩托車聲在四周響了起來。“憲兵隊的吉村隊長來了!”一個手下忙提醒道。葉勇狠狠地把那七爺扔在地上,快步向吉村秀藏迎了過去。“什麼情況?”吉村秀藏下車就問。“報告吉村隊長,我們發現倉庫裡有一夥匪徒,其中還有七八個傷員正準備運走,我率部包圍了這裡,喊話以後那七爺就出來了,我正盤問的時候裡麵的人突然開火……”“那七爺怎麼樣了?”吉村忙揮手打斷了葉勇的彙報。他雖然和那七爺沒什麼交往,但卻知道對方好歹也是個“皇親國戚”,萬一出了人命,那可是捅到了馬蜂窩。葉勇忙一溜小跑地領著吉村來到那七爺身旁,那七爺本已是血流如注,此時見了日本人來了忽然有了力氣,搖搖晃晃地撐起半個身子哭罵道:“吉村,我在那倉庫裡運貨,就被他們包圍了,二話不說就開槍,你看我讓他們打的!”葉勇見狀,忙趴在吉村耳邊說:“吉村隊長,我的手下分明看見他的貨車裡裝著傷員!”吉村忙問:“你運的是什麼貨?”那七爺雖受了槍傷,腦子卻還靈活,他知道此刻隱瞞也沒有用,一會兒全副武裝的憲兵衝進去,他那些違禁的貨物也會露餡,於是捂著肚子嚷道:“裡麵是給新京的嘉親王爺送的貨……我告訴你們,弄壞了一樣,我找鬆澤和金榮桂講理去!”吉村眉頭一皺,轉向葉勇:“裡麵到底是那七爺運貨的人還是傷員?”葉勇正要開口,寂靜中忽然傳出幾聲笨重的“吱呀”聲,眾人順聲音看去,隻見倉庫的大鐵門竟然開了!一夥短衫打扮的漢子魚貫而出,一個個雙手舉得老高,看樣子是出來投降了。為首的是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頭,一邊走一邊還扯著脖子喊著:“太君饒命,我們是木幫的,是給那七爺運貨的!”吉村秀藏衝手下一揮手,幾十個憲兵立刻衝上前去,將出來的人狠狠按倒、五花大綁捆將起來,然後衝進倉庫開始檢查,隻留下兩個憲兵把為首的那個老頭帶到了吉村麵前。吉村秀藏打量了幾眼,問道:“你剛才說你是木幫的,給那七爺運貨的?”“是、是,太君!我叫大煙袋鍋子,帶著木幫的十幾個弟兄在這裡給那七爺裝貨。這兩天不是查得嚴嘛,我怕七老爺的貨被檢查,就派人請他老人家過來,沒想到卻被警察包圍了,七爺說出來談談,可沒過一會兒我們就聽見槍聲了,我們哪見過這個架勢啊,立刻就傻了,也不知道誰跟著放了一槍,就傻乎乎地都跟著開槍了……我一看不好,就趕緊讓大夥停下,然後就看見太君們來了,我們哪敢還關著門啊,這不全出來了嘛。”吉村哼了一聲,踱到大煙袋鍋子麵前,眼中寒光一閃之際猛地扯開了他的外衣,隻見大煙袋鍋子一身瘦骨嶙峋,卻沒有傷口。“把他們的衣服都扒了,看看有沒有傷口!”隨著命令,憲兵們衝上前將木幫這夥漢子的衣服扒了溜乾淨,吉村掃了好幾眼也沒看見一個傷員,要說有也隻是躺在地上呻吟著的那七爺。吉村皺皺眉頭吩咐道:“派輛車先把他送到滿鐵中心醫院搶救,然後看護好了,絕不能出意外!”那七爺被兩個憲兵抬到了車上,嘴裡仍不閒著,一路又是呻吟又是大罵:“我告訴你們,要是少了一樣貨,我到新京找皇上告你們去!”吉村哪有空聽他囉嗦,早快步向倉庫裡走去,剛到倉庫門口,負責檢查的一個少佐正跑出來報告:“隊長,每一處都檢查過了,倉庫裡隻有四車違禁的貨物,根本沒有什麼傷員。”葉勇一直像狗一樣跟在吉村身後,聽到這一句話腦子頓時“嗡”地響了一聲。他張口結舌道:“不、不可能啊,我的人親眼看見的!”葉勇剛說完,一陣冷風夾著“啪”的一聲脆響直撲臉上,這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晃了幾晃才勉強站穩。“你的人親眼看到的?”吉村狠狠啐了他一口,“你的人開槍打傷了那七爺!那是滿洲國的王爺你知道嗎?”葉勇的腦子裡一直都是那七八個傷員,現在不但煮熟的鴨子不見了,而且在亂戰中還擊傷了那七爺,一想到後果,他頓時汗如雨下,訥訥地辯解道:“吉村隊長,亂戰中可能是他們自己人的子彈打中了那七爺。”“是嗎?那七爺當時是對著你們,要是木幫的子彈擊中他,傷口應該是在後背,難道木幫的子彈會拐彎射到那七爺的肚子上?”吉村冷笑著瞅了葉勇一眼,然後把目光投向從木幫那十幾個人身上收繳的槍械上,“再者說你們使的是什麼槍,他們用的是什麼槍?等取出那七爺身上的子彈,你就連屁也放不出來了!”葉勇順著吉村的目光看去,隻見地上攤著十多條槍破爛不堪的自製火器,沒一條槍和自己這方的配槍一樣,隻要取出那七爺肚子裡的子彈,輕而易舉地就能知道是哪一方開的槍,想賴都沒法賴掉!一盆冷水嘩地澆到葉勇的腦袋上,澆得他透心涼。他呆若木雞地看著那一地的破槍,恐懼在冷風的肆虐下灌滿全身,他仿佛看見那些破槍裡正射出一顆顆子彈,每一發子彈都準確地擊中他的心臟,將他渾身擊得粉碎,隻剩下一個虛幻的空殼隨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