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我犧牲(1 / 1)

諜戰1933 許偉才 8120 字 1天前

還沒容他開口,李立軍那隻本已動彈不得的手猛地抓住了許從良的肩膀,他無比堅定地說:“不要和我這個垂死之人爭了!如果、如果能換來這個結果……那就是我為黨又做了一個貢獻……我死、死也無憾了!對了,你一定再告訴林森:他的飯店裡缺兩個做川菜的廚子。”“彆亂動,神醫給你上藥呢!”許從良冒了出來,凶巴巴地瞪了呼延小秋一眼。呼延小秋這才發現,那個猥瑣的老頭正拿著一個小藥瓶,往自己大腿的傷口上灑著藥粉。看著自己白皙的大腿被這老頭乾癟精瘦的手摸來摸去,呼延小秋一陣陣惡心,但還沒容她掙紮,大煙袋鍋子已經麻利地把藥上完,拍拍雙手,衝許從良說:“好了,我這藥靈驗得很,隻要一個禮拜,她的傷就能好利索了,不過腿上少不了要留個疤。”說到這兒,大煙袋鍋子又看了一眼呼延小秋白皙豐滿的大腿,咽了口唾沫說:“白瞎這雙大腿了。”他說話的工夫,呼延小秋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到最後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一動不動,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淌下來,臉色也變得煞白。許從良彆的不怕,就怕女人哭。此刻見呼延小秋這副樣子,忙把大煙袋鍋子請出門,然後拿過被子蓋到呼延小秋腿上,又把綁著雙手的皮帶解開,這才笑道:“行啦,哭兩聲就行了,我這朋友口無遮攔的,你彆放在心上啊。”呼延小秋擦了擦眼淚,哼道:“你們兩個臭男人還能把我惹哭了?你也太高看自己了!”許從良鬨了個沒趣,悻悻地問:“那你哭天抹淚的為什麼?”呼延小秋白了許從良一眼,“你是狗眼啊?我哭天抹淚了嗎?我隻是一想到這腿傷就鬨心罷了。”說著,愁容又布上了麵頰。許從良被弄糊塗了:“不是說了嗎,你的傷一個禮拜就能好,頂多落個疤瘌而已。”呼延小秋歎了口氣道:“你忘了我的身份了嗎?我如果消失一個禮拜,鬆澤肯定會懷疑,即便現在不懷疑,以後見到我腿上的傷疤,也是一樣露餡。看來我這個潛伏生涯到頭了。”一想到自己沒有完成任務,還把潛伏計劃破壞了,肯定會受到“藍衣社”的嚴厲製裁,呼延小秋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許從良明白過來,不由對呼延小秋多了幾分敬佩之情,隻是尋思半天也沒想到有什麼辦法能幫上她。正這時,酸猴子推門走了進來,小聲對許從良說:“大哥,那邊傳來信號,按你的法子都辦妥了。”許從良聞聽這話,眼前忽然一亮,他衝呼延小秋眨巴眨巴小眼睛,笑道:“呼延小姐,我倒是有個主意能讓你不被鬆澤懷疑。”呼延小秋以為聽錯了,追問道:“你說的是真的?”“我這裡麵裝的不是彆的,都是諸葛亮的主意。”許從良指了指自己的頭,又詭秘地笑道,“隻是這個忙可不是隨便幫的。”“你說吧,不管什麼,隻要我能辦到的,肯定答應你!”呼延小秋又驚又喜,情急之下一掀被子就要下床,隻是卻忘了兩條大腿還光溜溜的沒穿褲子,腳剛一沾地就回過味來,“哎呀”一聲又急忙縮了回來。許從良暗笑,搖頭晃腦地說道:“我這要求倒也不高,就是身邊沒個老婆寂寞得很,呼延小姐認識的大美女多的是,給我介紹一個老婆就好。不過可有一個要求,那就是長得要像你一樣漂亮,大腿也一樣白嫩才行。”呼延小秋心裡恨道:這個色鬼剛才對我又摟又抱,褲子都被他褪掉了,現在還想占我便宜!我且答應他,等這事情辦好之後看我不剝了他的皮!思量完畢,她嫣然一笑:“好說,隻要你幫了我這個忙,什麼事都好說。”許從良早已瞄到呼延小秋的眼神裡掠過一絲殺機,卻也裝作沒注意,揮手示意酸猴子下去以後踱到呼延小秋身旁低聲說了幾句。這幾句話大出呼延小秋的意料,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仿佛不認識許從良一樣又打量了他好幾眼才緩緩地說:“真沒想到你不但腦筋夠用,膽子也夠大!”許從良哈哈一笑,忽地又收斂了嬉笑的麵孔,正色道:“呼延小姐,剛才我說的那句話隻不過開個玩笑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說實話,以前我瞧不上你,以為你是貪圖享樂才和鬆澤那個老混蛋在一起。但現在,我對你隻有敬重之意,萬萬不敢褻瀆,以後呼延小姐要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去辦,開口就是!我許從良義不容辭!”說完,許從良雙拳一抱,然後走出了房間。這一席話說得正氣凜然,又把呼延小秋弄愣了,轉眼之間許從良已變換了好幾副麵孔,弄得她不知道哪句話是真話,哪句話是假話了。酸猴子在門口聽得真切,等許從良一出來,忙問:“大哥,你這唱的是哪一出啊?這也不是你的風格嗬?”許從良嘿嘿一笑,拽過酸猴子低聲道:“搞不明白就對了,大部分女人喜歡一個男人都是一種原因,就是搞不懂他!”這個夜晚對於許從良、林丹和林森來說,充滿了酣暢淋漓的喜悅,而對於鬆澤園治來說,則充滿了痛苦和憤怒。一聽到押運戰俘的列車被劫,鬆澤就知道自己上當了,頓時氣得火冒三丈。但他的厄運遠沒有結束,當他星夜趕到五常地界的時候,另一個消息也跟著傳來:一夥反滿抗日分子意圖炸毀四號倉庫,雖然經過血戰保住了四號倉庫,但傷亡慘重。他急令小林覺和吉村秀藏前去處理善後事宜,因為現在他脫不開身,島本正一那幸災樂禍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島本正一麵色凝重,但內心裡卻在竊笑。這個押運戰俘的計劃自己雖申請了多次,但最後卻是由鬆澤園治負責,眼下這個死對頭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想不幸災樂禍也難。他瞥了一眼鬆澤園治,慢慢地踱過去,冷冷道:“鬆澤機關長,這件事情還是交給我們憲兵隊負責吧,畢竟我們在這方麵的經驗要比你們多!”鬆澤麵無表情地答道:“謝了,我的人早已經行動了,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島本正一嘲諷地聳聳肩膀:“這次遊擊隊顯然是傾巢出動,否則以我們一個小隊的兵力,絕對不會失利。遊擊隊這樣大規模的調動,您的手下卻一點都沒發現,能力也可想而知了。再者說,四號倉庫不是也出事了嗎?就您手底下那幾個人,能忙得過來?”鬆澤猛地把頭轉向島本正一,怒目相視,不過短短幾秒鐘之後,目光就轉為柔和了。他哈哈笑道:“四號倉庫是出事了,但卻是粉碎了反滿抗日分子的爆炸企圖,而且還當場擊斃了五個。至於倉庫裡的彈藥裝備,更是完好無缺。看來憲兵隊的情報失真得厲害呢!”被鬆澤一通反唇相譏,島本正一氣得牙關暗咬,略一尋思以後哼道:“既然鬆澤機關長如此自信,那我們憲兵隊就不喧賓奪主了,我先走一步,回哈爾濱恭候您的佳音!”說罷,島本正一帶著手下揚長而去。島本臨走前的那句話本是句氣話,他沒想到“佳音”在第二天早上真的就到了。他剛到憲兵隊,就把副官叫了過來。“吉村副隊長有什麼動靜?”“按照您的吩咐,我一直派心腹暗中盯著吉村副隊長,昨天晚上他去了四號倉庫。今天早上,他又去了滿鐵中心醫院。”對於前一件事,島本沒覺得意外,四號倉庫被襲,憲兵隊肯定要派人前往,更何況吉村和鬆澤交往密切,去是自然的。但去滿鐵中心醫院是為了什麼呢?副官壓低聲音:“還有一件蹊蹺的事情——昨天晚上,派去接鬆澤惠子的人並沒有接到她,而且她今天也沒有上班,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吉村副隊長是不是調查這件事情去了?”“鬆澤惠子不見了?”島本正一喃喃自語著,心中疑慮叢生。據他了解,鬆澤惠子是一個端莊淑女,從來沒聽說深更半夜不歸,難道是出了什麼意外?他越琢磨越不對勁,吩咐道:“立刻派人盯著特務機關本部,有什麼消息立刻向我彙報!”島本正一的嗅覺很敏銳,在特務機關本部,鬆澤園治正陷入極度的憤怒和無助當中。從五常回到哈爾濱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掌上明珠惠子不見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傳回來的一個個消息讓他倍感痛苦。很明顯,女兒失蹤了,而且很像是被人劫持。一想到這個可能,鬆澤園治就不寒而栗,麵對任何恐怖的東西,哪怕是架到脖子上的尖刀,他眼皮都不會眨一下,但那是沒碰到他的軟肋,他唯一不能失去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女兒惠子!而就在此時,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乞丐奔跑到特務機關本部的大門前,揚手扔進來一個包裹,沒等看門的哨兵回過味來,小乞丐早已一溜煙跑遠了。哨兵緊張地盯了半天地上的包裹,然後用刺刀輕輕地將外層的布挑開,隻見裡麵是一個信封,這才鬆了一口氣。但再一細瞅,信封上寫著“鬆澤園治親啟”的字樣,他又緊張起來,急忙拿起信封飛也似的奔向鬆澤園治的辦公室。當鬆澤園治看見信封裡麵的東西時,儘管小林覺站在身旁,但鬆澤園治的眼淚還是倏地流淌出來。那是一對精美的鑽石耳環,是惠子去年過生日時他送給女兒的。此外,還有一條他送給呼延小秋的項鏈,顯然自己的情婦也被對方綁架了!“將軍,惠子小姐應該還沒有生命危險,否則劫匪不會隻把耳環送過來,還是先看看那封信吧。”小林覺提醒道。這個道理鬆澤自然知道,隻是突遇變故讓他的思維一時間混亂了,他點點頭,急忙攤開信紙。小林覺偷偷看著上司的表情,隻見鬆澤園治隻看了第一眼呼吸便加速了,再接下來,咯吱咯吱的咬牙聲清晰地響了起來。小林覺還是第一次見上司如此發怒,正待發問,鬆澤已將信紙甩到了他手裡,口中恨恨道:“真無恥!”小林覺接過來一看,隻見上麵寫著:“李立軍無事,鬆澤惠子與呼延小秋亦無恙。餘見李立軍之時,爾得惠子、呼延小秋之刻。今日晚八點電話通知交換地點。”看罷,小林覺倒吸一口涼氣,雖然共產黨的反日活動此起彼伏,但都是小打小鬨,根本構不成什麼實質性的威脅,但這次卻接連下出了兩個狠招:先是劫囚車,然後是綁架鬆澤惠子和呼延小秋來交換李立軍,或許昨天襲擊四號倉庫也是共產黨所為。但更讓他犯難的是綁架惠子這件事,鬆澤園治把信交給他看,無疑是想聽聽他的看法。小林覺清楚鬆澤園治的心思,呼延小秋雖是他喜歡的女人,但還不至於為了一個情婦把要犯換過去。但是,鬆澤惠子可是他的心肝寶貝,多少個要犯也抵不上女兒重要!但若要交換,則冒著極大的風險——交換戰俘和情報人員雖然是特務機關本部常見的事情,但是惠子並不屬於軍方人員,如果事情敗露,被捅到軍界上層,“以權謀私”的罪名肯定是逃不掉的。小林覺不傻,立刻就明白了鬆澤園治的用意,他“啪”地一個立正,恭敬地說:“將軍放心,我立刻親自去辦這件事。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隻承認這封信隻我一個人看過!”小林覺親自駕車,直奔警察廳,之後的事情他早已想好——以轉由機關本部審訊為名,將李立軍提走,既名正言順又不惹人注意。等到交換了鬆澤惠子以後,隨便槍斃個犯人頂上李立軍,這個人就在特務機關本部的犯人記錄裡消失了。即便以後有人提及,也是查無實據。但他卻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從他開車出發之時,好幾雙鬼祟的眼睛就盯上了他,當他將李立軍押回特務機關本部以後沒幾分鐘,島本正一就得到了消息。“小林覺去了警察廳,帶了一個犯人回來?”島本正一頗覺奇怪,隨後便陷入了沉思。鬆澤惠子失蹤肯定是人為因素,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被人劫持,鬆澤園治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派人搜捕,解救出女兒,可他的心腹手下小林覺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去警察廳提審犯人呢?提審犯人的事情一定和鬆澤惠子被劫持有關!確定了這一點,島本正一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劫持上。劫匪是誰?他們又要做什麼呢?從目前看,顯然不是索取金錢,否則小林覺去的應該是銀行。難道劫匪要的不是錢,而是人?如果是這樣,那個人十有八九就是小林覺提走的那個犯人。島本正一眼前一亮,他忽然間想起前幾天有傳言說警察廳抓捕了一名共黨要犯,而帶隊的正是被鬆澤削了一半官職的蔡聖孟。島本正一有主意了,立刻命令手下:“把蔡聖孟找到,悄悄帶我這裡來!”十幾分鐘以後,蔡聖孟被帶進了島本正一的辦公室。來的路上他既詫異又忐忑不安,因為從隸屬關係上來說,警察廳隸屬於特務機關本部,而且憲兵隊和特務機關本部積怨頗多,所以對警察廳的人更是橫眉冷對,他實在想不出島本正一找他會有什麼事?果不出蔡聖孟的意料,剛一進辦公室,他就被島本正一的目光盯得周身寒徹。“找你來是問一件事。前幾天你帶隊抓了一個反滿抗日分子,這個人是什麼來曆?”島本正一嚴厲地問。蔡聖孟一驚,心道:這是警察廳、更是特務機關本部的秘密,要是告訴島本正一,一旦泄密,自己在警察廳、在鬆澤手下還怎麼混得下去?不過他也反應頗快,立刻答道:“島本隊長,確如您所說,前幾天我奉命抓了一個反滿抗日分子,但當時我隻是負責抓人,那人的情況我並不知曉。而且事後的審訊是由白受天和許從良負責,我更是無從得知。”他雖是推得一乾二淨,但心裡也緊張得很,島本正一這個人素以殘忍霸道聞名,要是這番答複惹對方生氣,自己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沒料到島本正一聽完竟是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這笑聲卻格外陰冷,聽得蔡聖孟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忙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島本隊長,我說的可都是實情啊。”“怪不得金榮桂對你那麼器重,果然是一個守口如瓶的乾將。”島本正一直盯著蔡聖孟,忽然冷冷歎息道,“隻可惜金榮桂是個傀儡,鬆澤園治又不賞識你。你是個聰明人,難道就忘了你們中國那句古話‘樹挪死,人挪活’嗎?難道你想讓鬆澤園治壓製你一輩子?”蔡聖孟心裡動了一下,正琢磨如何作答,島本正一又厲聲道:“我是個爽快人,喜歡實話實說,我對於蔡科長你的能力早就有所耳聞,如果你能為我們憲兵隊做事,我絕不會虧待你。即便現在我沒有機會讓你在警察廳手握重權,但我可以保證你能夠賺更多的鈔票!至少,我現在就為你準備好了這個——”說到這裡,他麵色緩和了些,從抽屜裡拿出一份名錄,指著其中一個名字對蔡聖孟說:“我早已經讓憲兵隊的財務做了一份編外人員的工資報表,如果你願意,這個叫做‘李天一’的人所領的薪水每個月都會劃到你的賬上,這還不包括額外獎勵。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就當我們兩人從沒談過此事。”蔡聖孟又驚又喜,他沒料到自己的仕途竟然柳暗花明!早在島本正一拿出名單以前,他就已經把自己的前途想了好幾遍,他知道從鬆澤園治那棵大樹已經爬不上去了,隻有換一棵大樹才能再往上爬。於是他拿定了主意,急忙站起身,信誓旦旦地回道:“感謝島本大佐的提攜,以後隻要有用得上我蔡聖孟的地方,島本大佐吩咐就是!”島本滿意地點點頭,但隨即變換了一副意猶未儘的神態看著他,蔡聖孟頓時醒悟,忙回稟道:“那個被抓獲的共黨分子我多少也聽到一些消息,現在就彙報給島本隊長……”蔡聖孟將李立軍的事情述說完畢,島本正一更覺這件事情蹊蹺,忙吩咐:“你馬上弄清楚李立軍還在不在警察廳!”剛換了新主子,蔡聖孟的大腦也轉得更快,沉吟片刻後便想到了一個主意,他連連點頭應道:“島本隊長放心,幾分鐘之後我就給您消息!”接到蔡聖孟的電話,許從良有點奇怪,蔡聖孟約他現在出來喝酒,而且口口聲聲說有大事相商。怎麼不把時間定在晚上,而是在中午呢?或許是真有大事要商量?不過他也沒多想,自己給蔡聖孟出了那麼好的計策,請自己吃頓飯很自然的。快要走出警察廳的時候,他正遇見白受天,這位新任的收捐科科長一臉喜氣洋洋,像是突發一筆橫財。許從良和他打過招呼,走出了警察廳,他卻不知道白受天也剛剛接到蔡聖孟的電話,蔡聖孟竟然很主動地提出現在就把以前的賬目給新任科長清理一番,白受天聞此喜訊,自然是開心不已了。而在另一邊,蔡聖孟也心滿意足。放下電話,他肯定地向島本正一稟告:“大佐,李立軍肯定不在警察廳。”“何以見得?”“許從良和白受天負責審訊李立軍,我剛才給他們倆分彆去了電話,都要立刻和他們見麵,結果他們兩個人都欣然答應了。試想,如果李立軍仍在警察廳,他們倆絕對不會都有空閒!”島本正一心裡托底了,小林覺提走的人就是李立軍!既然是為了鬆澤惠子的事情而提走共黨要犯,那還能做什麼?隻能是用來交換!想到這兒,島本正一露出了一絲獰笑,蔡聖孟走了以後,他把助手叫進來,興致勃勃地布置起任務。蔡聖孟回到警察廳,派了個手下去預訂的酒店告訴許從良,說他臨時有急事去不了,隨後便直奔白受天的辦公室。畢竟白受天要比許從良重要得多,請客吃飯以後可以補回來,但白受天這個小人可不能得罪。許從良得到了消息,隻好悻悻地自斟自飲起來,任他腦筋如何聰明,也想不出蔡聖孟的這個電話後麵充滿了怎樣的陰險。他現在心裡充滿了快樂,一想到晚上就能把李立軍救出來,不禁胃口大開。但此刻,有一個人卻敏銳地嗅出了陰謀的氣味,這個人就是吉村秀藏。和島本正一一樣,身為憲兵隊副隊長的吉村也有自己的秘密乾將。雖然消息來得沒那麼確切,但島本正一的奇怪部署還是傳到了他的耳朵裡。一個小隊的人馬被秘密地緊急抽調,具體任務未知。島本正一要乾什麼呢?吉村隱隱覺得島本的這番部署不懷好意,而且和鬆澤惠子的失蹤有關。因為據探報,從昨天早上開始,在滿鐵中心醫院和特務機關本部,甚至包括警察廳,都發現了島本正一的心腹在秘密監視。一想到惠子的安危,吉村秀藏就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撥通了鬆澤園治的電話,但還沒容他開口,鬆澤的斥責聲已響了起來。“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在憲兵隊的辦公室裡待著,不要讓島本正一看出你心神不寧,否則他一定會嗅到氣味,我不想讓他插手惠子的事情!你放心,有了惠子的消息我還能不告訴你嗎?”吉村耐住性子聽完老師的訓斥,忙將探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報告給老師,還沒等聽完,鬆澤園治的冷汗已經冒了出來!他雖然對島本正一很重視,卻沒料到他竟然如此有頭腦,也如此奸險!他強作鎮定地笑道:“放心好了,你的任務還是安心在憲兵隊裡待著,穩住島本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放下電話,他急忙叫來小林覺。“將軍,出什麼事了?”小林覺見鬆澤園治一臉凶狠模樣,緊攥著的拳頭久久也未鬆開,心知一定出了什麼大事。“島本正一聞到氣味了,他已經派人秘密監視了。我估計,等我們和共產黨交換人質的時候,島本一定會冒出來,他要抓我個人贓並獲,然後一舉搞垮我!”鬆澤園治咬牙切齒地說道。“這怎麼可能?”小林覺驚道,但看鬆澤的樣子,又知道這消息確切無誤。沉吟片刻後他試探著問:“將軍,那我們的計劃……”“離交換時間還有幾個小時,你現在立刻全力調查惠子的下落,爭取找到線索把她救出來!萬一沒有結果,那我隻有孤注一擲了,這個機關長我可以不做,但惠子我絕對不能失去!”“將軍,偵破方麵吉村君是高手,能不能讓他也參加?”小林覺暗忖自己沒有那個能耐,提出了一個建議。“不行。”鬆澤園治搖搖頭,“他一參加,島本就知道我的意圖了。狗急跳牆的事情他完全做得出來,或許立刻就向上峰參我一本。到那個時候,我們連交換人質的機會都沒有了。”“是!”小林覺失望地應了一聲,可忽然間又想到一個人,忙又說,“將軍,你還記得警察廳的許從良嗎?這個人偵破能力也很高,絲毫不亞於吉村君,我們不妨把他派上用場?”這句話提醒了鬆澤,雖然他不想讓更多的人知曉惠子這件事情,更何況許從良還是個中國警察,但眼下已是彆無出路,隻能一試了。來特務機關本部的路上,許從良心裡一直忐忑不安。小林覺找我何事?他現在最急的事情應該是解救鬆澤惠子,怎麼有工夫找我?難道交換人質的事情出了差錯?即便如此,也和我這個小科長沒什麼瓜葛啊?帶著一連串的問號,許從良被帶進了小林覺的辦公室,而交談了幾句話以後,許從良便失魂落魄地呆住了。“許隊長,惠子小姐這件事情事關重大,鬆澤將軍能把女兒的事情交給你來辦,足見他對你的信任,你萬萬不可辜負!而且也一定要粉碎共產黨的陰謀!”小林覺把交換人質的事情簡要說了一遍,然後加重口氣吩咐道。許從良自然不知道內情,隻是心裡一個勁地納悶:難道鬆澤這老匹夫置女兒的生死於不顧嗎?他腦子裡飛快地轉著,嘴上也急忙應道:“屬下一定不辜負將軍的重托,即刻就去查案!”說完,他思忖片刻,請求道:“我能不能單獨提審李立軍?他雖然不會交代同夥的落腳點,但從他的隻言片語裡,我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否則我們沒有目的地滿城搜捕,無異於大海撈針。”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小林覺幾乎沒有猶豫就同意了許從良的請求。得了準許,許從良不敢多耽擱一分一秒,急忙“提審”李立軍。現在事情出現了新的變化,他必須和李立軍見麵商量才行。但當兩個日本士兵把李立軍拖進審訊室的時候,許從良傻眼了。李立軍已是奄奄一息,連睜眼睛的氣力都沒了。而他那兩條胳膊雖然上過了藥,但仍沒有起太多的作用,胳膊上的肌肉不但沒有一絲新鮮的顏色,反而已成片地腐爛,就在被士兵扔在地上的一瞬間,爛肉便劈裡啪啦地蹭掉了好幾塊。許從良看得心痛不已,等衛兵走後忙搶到李立軍麵前低聲道:“老李,你怎麼樣了?”李立軍緩緩睜開雙眼,看清麵前是許從良以後慘然一笑:“沒事……死不了……”他雖嘴硬,但許從良看得出,他這是勉強支撐。許從良本想將實情說出,但看他這副樣子便生生咽了回去,生怕一說出來會讓李立軍僅存的求生意誌崩潰。不過李立軍卻從許從良的猶豫中看出了端倪,他掙紮著伸出右手,想抓住許從良,但抬了幾次,右手卻像風中的殘葉一樣晃來蕩去,就是無法抓住目標。許從良急忙握住李立軍的手,哽咽道:“李大哥,你要說什麼?”李立軍喘息幾口,咬牙說道:“許從良,是不是……計劃出問題了?我、我和你說,即便計劃……沒出問題,鬼子交換到鬆澤惠子以後,一定、一定會全力搜捕……到那個時候,同誌們帶著我怎麼撤退……我等於是一個大拖累……”許從良剛要勸阻,李立軍用眼神阻止了他,然後歎息道:“我的傷……肯定不行了……你快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趁我腦子還清楚……或許能幫你出個主意……”見李立軍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許從良隻好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李立軍聽完,一聲不吭地陷入了沉思,忽然,他的眼睛一亮,直盯向許從良。“怎麼了,李大哥?”許從良奇怪地問,他發現李立軍的眼中閃爍著極度興奮的光彩,似乎已經找到了破解之策!李立軍揚起手,顫抖了兩下,許從良明白他的意思,忙湊到他嘴旁細細聆聽。但一聽之下,臉色頓變,可還沒容他開口,李立軍那隻本已動彈不得的手猛地抓住了許從良的肩膀,他無比堅定地說:“不要和我這個垂死之人爭了!如果、如果能換來這個結果……那就是我為黨又做了一個貢獻……我死、死也無憾了!對了,你一定再告訴林森:‘他的飯店裡缺兩個做川菜的廚子。’”說罷,他拚儘全身氣力猛地把許從良推倒在地,同時破口大罵起來:“狗漢奸!我死了也要抓個墊背的!”門外的兩個守衛聞聽裡麵大罵起來,忙衝進來,飛起兩腿把李立軍踹到牆角,隨後不由分說拽了出去。許從良無奈地走出了審訊室,當人們無能為力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祝福。眼下他隻有按照李立軍的囑托去做了,這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事,在回小林覺辦公室的幾十步路上,他已想好了應對之策。一見到許從良,小林覺心中就是一喜,因為從他狡黠的目光裡,小林覺看到了希望。“許隊長有什麼收獲?”他忙問。“那個李立軍是個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不過我卻想到了彆的法子。”“什麼?”許從良壓低聲音,詭秘地說:“我的法子就是順藤摸瓜,既然共產黨讓那個小乞丐傳遞消息,那麼咱們就從那個小乞丐下手調查。”小林覺歎了口氣,說:“這個法子我自然想過,但哈爾濱城裡的小乞丐成百上千,如何能找得到那個小乞丐?”許從良也不客氣,笑答:“這些事情對你來說難,對我來說卻是輕而易舉,如果連這些小乞丐的底細都搞不定,那我這個探長可是白當了。我現在就出去查案,三個小時以後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許從良從小林覺的辦公室出來,找到酸猴子以後直奔金盛園酒樓。林丹和林森見他突然到來均是一驚,心裡都知道,許從良在這個節骨眼上趕來一定出了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果然,許從良將事情經過簡單敘述一遍後,兩個人如同當頭挨了一悶棍,久久說不出話來。許從良顧不得勸慰,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兩人商量,他急切道:“我見過李立軍一麵,他最後囑托我們辦一件事。”林森和林丹忙問:“他說了什麼?”許從良壓低聲音,在兩人耳旁小聲說了幾句話,林森和林丹不約而同地愣住,互相瞅了好幾眼之後把視線投向許從良,但目光中卻儘是猜忌和戒備。這件事情來得太過突兀,而且所有的情況都是從許從良嘴裡轉述出來,兩人雖然對許從良已頗有好感,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同誌,不由他們不猜疑。許從良見兩人眼神猶疑不定,心中焦急,也猛然想到了李立軍說的最後一句話,忙說:“對了,他還讓我給林老板捎個話。”“什麼話?”林森忙問。“他讓我轉告你:你的飯店裡缺兩個做川菜的廚子。”這句話一說出口,林森眼中的疑慮之色頓時消失。因為這是李立軍和他之間的特定暗語,當遇到特殊情況、李立軍脫不開身需要彆人來傳遞情報的時候,這句暗語就會派上用場。此刻聽到了這句話,林森和林丹心中明白,許從良所說絕無虛言。於是點頭答允,又問:“那具體的事情如何安排?”“這個好辦,隻需要幾個得力之人就行!”許從良詭秘地笑笑,然後把林森和林丹叫到近前耳語起來……一個小時以後,許從良已把一切都料理完畢,不過他並沒有急著趕回特務機關本部,而是帶著酸猴子走進了一家高檔浴池。他皮膚本來就白,在池子裡一泡,更是個十足的浪裡白條。隻是苦了酸猴子,陪許從良泡了一個多小時以後,又躺在雅間的床上喝了兩壺碧螺春,外加撒了三泡尿,可許從良仍沒有要走的意思。“大哥啊,你交代的事情我都辦好了,咱們要待到啥年月啊?”酸猴子瞅著茶壺有點後悔,早知道許從良耗這麼長的時間,他就不喝那些茶,倒頭睡一大覺了。許從良慢吞吞地從桌上拿起懷表,看了一眼後又放了回去:“不著急,再歇個把鐘頭。”“再歇小日本那邊就急得火上房了,等見到你還不得一頓臭罵?”許從良喝了口茶水後嘿嘿一笑:“不會,他們現在正用我的時候,怎麼會罵我?再者說,如果這個案子破得太快,也顯得假了一些。而且,也得給林森他們留出準備的時間才行。”許從良說到做到,足足又歇了一個鐘頭才從浴池出來。不過,臨出來前卻往臉上撣了不少茶水,弄得好像大汗淋漓一樣。帶著滿頭的“汗水”,許從良跨上摩托車,一溜煙趕回特務機關本部。小林覺早已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除了在辦公室裡轉來轉去,就是不停地看著手表。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飛逝,他的心情也由焦慮變成了恐懼,萬一許從良查不出線索,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許從良就是在這個時候,滿臉“大汗”地出現在了小林覺的麵前。“那個……那個送信的小乞丐,我、我剛找到!”許從良一邊擦著臉上的茶水,一邊氣喘籲籲地說。“他在哪裡?”小林覺驚喜地抓住許從良的胳膊。“我已經把他帶來了,就在一樓的會客室裡。”小林覺聞聽,立刻推門向外衝去,許從良急忙跟在後麵加了一句:“小林覺大佐,這種人吃軟不吃硬,給他點甜頭就什麼都說了。”小林覺頭也未回,隻是邊向前走邊點頭,許從良見狀便慢下了腳步,最後立在會客廳的門外,並沒有進去。他清楚日本人用他隻是迫不得已,案情一旦有了突破,他必須把這份功勞讓給小林覺,喧賓奪主的後果隻能是遭人嫉恨。許從良不是傻子,自然不會辦那樣的傻事。安逸地等了十多分鐘以後,小林覺興衝衝地出來了。結果自然早在許從良的意料之中,不過他仍裝作緊張地看著小林覺。“不錯!不錯!”小林覺連著說了兩聲之後拍了拍許從良的肩膀,儼然已把他當做自己的心腹之人。“那個小乞丐記得那人是坐一輛黃包車來的,而且他還記得那輛黃包車的車牌號碼!”許從良故意怔了片刻,然後才作出一副如夢初醒的表情。“大佐的意思是,找到那個黃包車夫就能順藤摸瓜找到送信人的住處?”小林覺笑容綻放,大手一揮,示意許從良跟著他出去辦案。一路上,小林覺的臉色忽陰忽晴,許從良心裡卻無比踏實,因為林森和酸猴子早已經安排好了一個“黃包車夫”,就像剛才那個小乞丐一樣,正等著小林覺上門盤問。他現在更關心的反而是呼延小秋,這個藍衣社的女特工雖然沒被傷到要害,但也是不輕,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此時,在江畔的一間小木屋裡,呼延小秋和鬆澤惠子正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著,鬆澤惠子的目光裡充滿著恐懼和無助,而呼延小秋雖然沒什麼擔心的表情,但大腿的疼痛卻讓她痛苦萬分,而且感覺身上的氣力正飛速地消逝著。她禁不住暗罵:“許從良這個小子死哪裡去了?說得好聽,怎麼好幾個小時過去了,卻還沒有動靜?”幾個小時以前,許從良把她帶到了這間小木屋,在路上也把詳細的計劃告訴了她,共產黨已經綁架了鬆澤園治的女兒,準備用來交換他們被捕的同誌,而呼延小秋正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成為第二個“人質”。這樣一來,她受的傷就有了說法——在綁架的過程中被共產黨打傷。許從良的這番安排讓呼延小秋大為吃驚,設計巧妙自然不用說,更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個小警察竟然和共產黨有瓜葛,而且看起來淵源還頗深,這不禁讓她對許從良刮目相看。許從良仿佛看出了呼延小秋的心思,一邊用黑布蒙住她的眼睛一邊笑道:“我這人彆的缺點沒有,就是渾身上下都是優點,你和我處時間長些就知道了。”說完,把呼延小秋抱到了摩托車上。呼延小秋哼了一聲,沒理睬許從良,她現在更關心的是這夥共產黨。但被許從良蒙住了眼睛以後不但什麼也看不見,就連方位感也慢慢消失了。隻是在某個地方停留的時候,聽到許從良和一個男子低聲商量著什麼,但也聽不清楚。之後又隨著摩托車的行駛顛簸了一段時間,等到蒙眼布被許從良摘下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已經到了江邊的一個小木屋門前。“我就不進去了,你可得多照顧照顧我的大美人,要是綁疼了我得心疼死!”許從良衝看守小木屋的一個蒙麵男人交待了一句,然後色迷迷地又瞥了一眼呼延小秋,這才轉身離去。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呼延小秋就成了鬆澤惠子的“難友”,兩人手腳都被捆住、嘴裡也被塞上了布條,隻能用眼神相互打量。呼延小秋看得出,鬆澤惠子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目光中全是恐懼,如果不是因為腿上的劇痛,呼延小秋會忍不住笑出來。她並不擔心,因為不知不覺之中,她對許從良已經充滿了信任,這個“詭計”多端的小子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絕對不會這樣安排。突然,小木屋的房門被猛地打開,四個蒙麵男人走了進來。看起來四個人早已分配好任務,拿出兩個大麻袋飛快地將鬆澤惠子和呼延小秋塞了進去,扛起來便走。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呼延小秋隻感覺先是被扛著走了一段路,接著又被扔到了一個敞篷車上,不過那車似乎沒有輪胎,似乎有人推著飛快地滑行。難聽的聲音將她的心攪得亂七八糟,但剛剛適應了,就又被人扛了起來,七拐八拐之後又被帶進了一間屋子裡。呼延小秋覺得自己變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連句話也沒法問,隻能竭力辨聽著聲音。但幾個男人一路上竟是一句話也沒說,把她倆帶到屋子裡以後喘了十幾口粗氣便關門離開了。呼延小秋隱隱覺得不對勁,凝神傾聽外麵的動靜,卻發現那幾個男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後隻剩下陣陣風聲從外麵傳來。她的納悶慢慢變成了不安,不是說交換俘虜嗎?什麼時候才能交換?那幾個男人為什麼把她倆換了地方,又突然離開?難道出了什麼意外情況?她一向主意很多,但是現在卻茫然無措,隻能忍著疼痛默默地等待,等待著房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小林覺第一個衝進了小木屋,雖說早已脫離了一線部隊,但軍旅生涯鍛煉出來的技能卻並沒減退多少。衝進小木屋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踹開門的一瞬間,他順勢就來了一個側滾翻,以防備室內的襲擊。翻滾的同時,手中的槍已經瞄了好幾處地方,眼睛也飛快地將室內掃了一遍。但隨著腳步站穩,小林覺的腦袋也嗡了一聲,不是因為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景象,而是因為室內空空如也,連個人影也沒瞧見。許從良和一起前來的十幾個日本兵緊跟著衝了進來,他早已知曉室內的情況,但驚訝的表情卻比任何人都強烈。“怎麼會沒有人呢?”小林覺的額頭上已沁出一層汗珠,他心裡比任何人都要焦急。半個小時前,他根據小乞丐提供的線索找到了那個黃包車夫,在賞賜了一遝鈔票以後,車夫信誓旦旦地告訴了這個地點——“坐我車的人就是從這間房子出來的!”小林覺氣得牙根發癢,咯吱咯吱地咬牙聲響了好幾下才狠狠地罵道:“八格!把那個車夫抓來,竟敢騙大日本皇軍,他純粹是活膩歪了!”兩個日本兵聞聽就要衝出門,許從良急忙攔住,轉頭衝小林覺說:“大佐,一個小小的黃包車夫怎麼敢騙皇軍呢?我看他說的是實話,可能共黨分子已經離開這間房子了。”小林覺這時也冷靜下來,默默地點了點頭,吩咐手下立刻全麵搜查這間房子。許從良心裡暗笑,他知道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果然,不出三分鐘,一個日本兵興奮地大叫起來:“大佐,你看這裡!”小林覺聞聲看去,隻見日本兵的手裡拿著一隻女士皮鞋,他認得清楚,那正是鬆澤惠子的皮鞋!“這是惠子小姐的皮鞋,看來這夥共黨確實在這裡停留過。但他們把惠子小姐帶到哪裡去了呢?”許從良知道接下來的戲該由自己來演了,他裝作深沉地四下打量了片刻,然後把視線停在了火爐子上。“他們剛走不超過半個小時。”“你說什麼?”小林覺刷地把目光投過來。許從良用爐鉤子撥弄了幾下火爐裡的灰燼,肯定地說:“您平時沒侍弄過煤爐子,我可是整天和這些東西打交道,從爐子裡的灰燼來看,有半個小時沒翻弄過了,所以我敢拿腦袋打保票——這夥共黨帶著惠子小姐剛走不到半個小時!”剛才小林覺還氣得大腦缺氧,但許從良這一席話如同從窗戶吹進來的陣陣江風,立刻讓他精神抖擻起來。“立刻封鎖沿途各個道口,仔細盤查所有車輛!”他飛快地下達完命令,卻發現許從良皺著眉,微微搖起了頭。“怎麼了許隊長?”許從良就等著他問這句話,忙湊過來說:“大佐,您想過沒有,昨天晚上惠子小姐是被一輛黃包車接走的,這就意味著這夥共黨並沒有汽車,否則他們絕對不會在那麼緊要的關頭還用黃包車,所以他們剛才肯定不是用汽車拉走惠子小姐和呼延小姐的。再者說,共黨是準備交換人質,那麼交換地點肯定是越偏僻越好,這樣才能防備我們派兵圍剿,從這個地點看,各條道路都是通往城裡,他們不會傻到在城裡交換人質。”“那你的意思是?”許從良一指窗戶,說:“現在的鬆花江都已經結凍,用一隻爬犁很容易就能把人送到對岸,江北可是白茫茫一片,幾裡之內都能將一個人看得清清楚楚。在那裡交換人質,咱們根本沒法設伏。況且這個房子離江邊這麼近,我估計他們一定是從江上走的!”一席話點醒夢中人,小林覺大喜過望,立刻聲嘶力竭地喊道:“全體搜索江麵,每一寸地方都不要漏過!”隨著命令聲,許從良也躥了出去,關押鬆澤惠子和呼延小秋的地點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雖然他要把解救人質的功勞讓給小林覺,但英雄救美的時刻他還是要親自上陣的。凜冽的寒風中,許從良急速地在江麵上奔跑,不出一刻鐘他便氣喘籲籲地跑到了江對岸,他回身望了望後麵的幾個鬼子,暗淡的江麵上,他們正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嘿嘿,慢慢轉悠吧,老子可是要立功受獎了!”笑罵了一句後,許從良閃進江邊的一條小坳,視線中立刻出現了一個低矮的破木屋。許從良三步並作兩步,奔到茅屋前飛起一腳將門踹開,隻見兩個蠕動著的麻袋正陳在一角。許從良搶上兩步將一個麻袋解開,向裡麵一看,呼延小秋正往外探著頭。四目相對,兩人不約而同露出笑容。見呼延小秋無恙,許從良鬆了一大口氣,不免伸出手揉了揉呼延小秋的臉蛋,嘴也湊到她的耳邊輕聲道:“乖乖,沒事就好,再挺一會兒就到醫院了!”說完,他轉頭奔到另一個麻袋旁,這次他放開嗓門:“鬆澤小姐,不要害怕,我是來救你的!”他一邊喊,一邊故意手忙腳亂地解著麻袋,還順勢往隆起的、柔軟的地方揉搓著。鬆澤惠子哪裡能想到許從良在輕薄自己,隻以為對方在竭力救護,再加上獲救的興奮,也早忘了屁股和乳房被對方揉捏了好幾下,等到麻袋被打開、嘴裡塞著的布被拿走,看清麵前的人是許從良時,一頭栽到他的肩膀上失聲痛哭起來。許從良拍著鬆澤惠子的肩膀,眼睛瞟著一旁的呼延小秋,卻發現對方甩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許從良不在乎,他心裡美得很,他清楚自己這份功勞立得不小,不出多久就會又受到嘉獎了。嘉獎來得很快,鬆澤惠子和呼延小秋“獲救”的第二天,許從良就受到了鬆澤園治的召見。鬆澤園治滿臉堆笑,而且可以看得出來,那是由衷的笑。因為對於他來說,沒什麼比寶貝女兒的安全更重要。也因為如此,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中國人心存好感。他親切地拍著許從良的肩膀,口中嘖嘖稱歎:“許隊長果然是偵破高手,短短幾個小時便粉碎了共黨的陰謀,滿洲國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以你的才乾和忠心,一定會在警界乾出一番大事業的!”許從良知道,經此一事,自己在鬆澤園治的心中又提高了一個位置,至少有日本人撐腰,他在警察廳裡可以說是春風得意了。但久久回蕩在他耳邊的不是鬆澤園治的讚賞,而是李立軍在審訊室裡對他說的最後幾句話。“事已至此,你們沒必要把我這個將死的人救、救出去……倒不如利用這個機會……讓你贏得敵人的……信任!許署長,你、你是一個有良心的中國人,應該利用你在、在警察廳的條件為……為咱們中國人多做一些事!把我救出去,隻是、隻是救了一個人……而且,還不知道要搭上幾條性命……但、但你要把鬆澤惠子‘救’出來,就能……得到日本人的信任。那樣的話,你、你能幫我們救多少中國人啊!”這幾句話似醍醐灌頂讓許從良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從那一刻起,他找到了自己對共產黨漸生好感、甚至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原因,不光因為這些共產黨人是光明磊落的、一個個大寫的“人”,更因為他們骨子裡的那種豪壯之氣!從那一刻起,他似乎感覺自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許從良了,或者說,不全是。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一九三三年的春節便到了。兵荒馬亂的年份裡,這是老百姓為數不多的開心日子,特彆是對於東三省的老百姓而言更是如此,隻有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才能稍稍減輕一些身為亡國奴的痛苦。東北的春節過得極為隆重,一進臘月各家各戶便開始了過年的準備,等到了臘月二十三,不管是大戶人家還是貧窮百姓,都已經把年貨置備得齊齊整整,隻不過有的人家是酒肉、新衣一應俱全,有的人家隻是門上貼副對聯、菜碗裡上添點油星而已。許從良自然不屬於後一種。且不說這幾年挖空心思積攢下來的鈔票足夠他過上大戶人家的日子,單單這兩個月以來得到的獎賞便足以讓他鳥槍換炮了——成功解救出鬆澤惠子以後,警察廳受到表彰,而許從良受到的獎勵則是一套日籍高級警務人員才擁有的住房。房子寬敞明亮,足足一百五十平方米,而且還配有暖氣供暖。單單從麵積來說就是“白菜葉”們無法企及的,因為按照條例規定,他們的住房麵積連八十平方米都不能超過。當金榮桂把鑰匙交到許從良手裡的時候,他分明看見“白菜葉”的六隻眼睛裡投出的嫉妒目光。獎勵並沒結束,沒過幾天鬆澤園治便撥給警察廳一批槍械和車輛,並指明優先分配給許從良的特彆行動隊。於是許從良名正言順地擁有了一輛嶄新的警用摩托車,他手下的二十多個弟兄也都換上了精良的南部五十六式手槍。很多人瞅著眼饞,背地裡暗罵:“特彆行動隊純粹是他媽一幫挎著王八盒子的王八!”但罵歸罵,這隻限於私下,表麵上沒有誰不對許大隊長點頭哈腰,誰都知道現在許大隊長可是警察廳的“四大金剛”之一,而且頗受日本人的器重,得罪了他哪裡還有好日子過?於是,這個春節讓許從良“收獲”頗豐,送禮的人一直到大年三十的早上仍然不斷,忙得他不亦樂乎。好容易送走了最後一個送禮的人,許從良和酸猴子忙跨上摩托車出了家門。他早已訂好了年夜飯,不過地點不是在這裡,而是在他從何大牙那裡敲詐來的那處“外宅”。一起吃年夜飯的也不僅僅是他和酸猴子兩個人,還有劉闖兩口子、林森兄妹、劉闖的兩個死黨孫大個子和大煙袋鍋子。雖說這段日子春風得意,但許從良的警惕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他知道,自己受重用是日本人提拔他,而不是金榮桂。金榮桂和“白菜葉”,反而會更加注意和嫉恨他。況且自己和共產黨交朋友是把刀子架在脖子上的事兒,不知道哪陣風就把自己吹倒了。所以這個年夜飯他選在“外宅”,而不是在金盛園酒樓吃,就是擔心常去那裡會被“白菜葉”注意。半個小時以後,許從良和酸猴子來到了北郊的外宅。遠遠看去,二樓已經亮起了燈光,再走近一些,發現劉闖的大卡車已經停在門前,孫大個子正掛著紅燈籠,大煙袋鍋子也不抽煙了,提著兩大掛鞭炮正往門前的樹上係。“我說大煙袋鍋子,你都多大歲數了還搶著放炮!”酸猴子忙不迭地踩下刹車,蹦高地躥過去。“嗬嗬,這年頭也就過節的時候能樂和一點,我當然要搶著放炮了。多放點炮,崩崩晦氣,最好能把小鬼子都崩回老家去!”大煙袋鍋子笑道。許從良哈哈笑道:“這話說得沒錯!”說著,他把一個大紅布兜子撇了過去。“大煙袋鍋子,裡麵是朋友捎來的山東煙葉子,味道衝極了,正合你的胃口吧!對了,裡麵還有一條美國煙,是給孫大個子的,你可彆獨吞了!”大煙袋鍋子樂嗬嗬地接過來,然後衝許從良一努嘴:“他們在裡麵忙乎呢,就等著你倆來,咱們就開喝了!”許從良一走進大門就被廚房裡傳出的香氣包裹住了。“酸菜燉五花肉!林家妹子親自下廚了哈!”許從良吸了一下鼻子,立刻就聞出來這是林丹的拿手好菜散發出來的香氣。“還有我做的德莫利燉魚呢!我家當家的今兒早上在鬆花江打了個冰窟窿,整整弄出五十斤大鯉子,特意撿了條最大的過來!”許從良聞聲搶到彩霞身旁,隻見她麵前的一口碩大的鐵鍋裡正咕嘟咕嘟地燉著一條鯉魚,粗粗一看足有七八斤,再加上在魚鍋裡翻滾的白白嫩嫩的豆腐和筋道的粉條,許從良的口水立刻就流了出來。不過許從良的口水流得早了一些,十幾分鐘後,地道的東北大盤涼菜、山蘑菇燉小雞、大塊的排骨土豆、酸菜燉粉條、德莫利燉魚……滿滿騰騰擺了一桌子,許從良幾乎不知道先夾哪一口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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