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話音還沒落,馬半仙突然變了臉色!破口大罵道:“窮要飯的,滾一邊去!大爺看了你這號人就他媽的惡心!”酸猴子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大耳刮子又已經重重地扇到了臉上!這一下把酸猴子打得兩眼冒金星,耳根子嗡嗡作響,足足轉了一個圈才勉強立住,而這時馬半仙低沉的聲音也在他耳邊響起:“快走!有鬼子盯著我!”許從良被驚醒的時候正做著美夢,夢裡他懷裡抱著一個光溜溜的女人,可女人臉蛋一會兒是金盛園林家妹子的俏臉,一會兒又變成鬆澤園治身邊的那個女人,不過身子都是一樣的滑膩白皙。等他被刺耳的電話鈴聲驚醒的時候,才發現口水流了一枕頭。迷迷糊糊地抄起電話,隻聽了一句他便清醒過來。“出啥事了?”酸猴子半睜著眼睛,看見許從良飛快地穿著衣服。“遊擊隊真牛,把鬼子的一個駐地給炸了!”許從良興高采烈地說。“那你出去乾什麼?”“不光炸了鬼子,連警察廳在城北的一個警署也給端了。金榮桂剛被日本人訓斥完,他得找我們撒火嗬。”許從良披上風衣將將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回頭衝酸猴子說,“你小子也彆睡了,起來收拾收拾東西。”“乾啥?金榮桂叫你去,他又沒找我!”酸猴子把被子捂得嚴嚴的,正準備蒙頭接著睡。“咱倆要搬家了。”許從良說完,拉開房門,涼颼颼的夜風立刻湧進了屋子,把酸猴子冷得打了好幾個哆嗦,頭腦也一下子清涼了。“你是說,金榮桂讓你去接那個爛攤子?”“你小子有長進!金榮桂不把我放在那裡,難道還給我一個吃香喝辣的地方?”許從良笑罵著走了出去。酸猴子賴在被子裡長歎一聲:“北郊那地勢就是個窩風的地兒,這東北風一刮咱們可要遭罪了。”“‘天將降大任給你,必將苦你心智,勞你筋骨。’這個道理你不知道嗬?”許從良笑著回了一句。轉身出門的時候聽到酸猴子憤憤的回應:“天沒降大任於我,照樣苦我心智,勞我筋骨!”許從良所料不差,第二天他便重新上班了,工作地點就是北郊警察署。名稱雖然不錯,但隻是個空架子。原警署被炸以後,警察廳隻給撥了幾間破舊的房舍,外加一堆滿是灰塵的辦公設備,和幾條快散架的三八大蓋。許從良倒不在乎,樂嗬嗬地從金榮桂手裡接了調令。出門的時候迎麵正遇見“白菜葉”三人,白受天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蔡聖孟不陰不陽地笑道:“許科長這是去上任?”許從良哼哈答應著:“可算有個差事乾,要不然家裡揭不開鍋了。”葉勇沒有其餘兩個人那麼多的城府,惡狠狠地瞪了許從良一眼,說:“小心點,遊擊隊那幫泥腿子喜歡在那裡扔手榴彈,弄不好,轟隆一聲你就去陪劉一山去了。”許從良心裡把葉勇罵了一百八十遍,不過嘴上卻裝著糊塗:“哎呀,葉科長要不提醒我還真忘了,我這次去一定把反滿抗日分子抓幾個回來!”出了警察廳大門,許從良就看見劉闖開了一輛大卡車在外麵等著,幾個木幫的弟兄正把那些破舊的辦公物品往卡車上裝。再一細看,隻見車上還有不少東西:幾袋子大米、三筐大白菜、三麻袋土豆、兩大扇豬肉,還有一大堆瓶瓶罐罐,都裝著油鹽醬醋之類的東西。許從良笑道:“你這真是幫我搬家呢,我在那地方又不是不回來了,弄這些東西乾什麼?”“不管待多久,那也要過得舒服不是?你看今年這天,剛一入秋就冷得邪乎,前幾天興安嶺那邊都下大雪了,我得幫大哥把過冬的菜準備齊了嗬。再者說你給我那麼多錢,我也花不完嗬。”劉闖給許從良準備的還不止這些,等到了城北警察署以後許從良才發現,劉闖還給他弄來了半車煤。這東西可是稀罕物,許從良樂得嘴都合不上了。“昨天剛倒騰點煤回來,等你用完了言語一聲我就派人再運點兒過來,保你這個冬天在屋裡穿背心褲衩就行!”許從良哈哈大笑,把一起調來的四個警員叫到身邊,指著劉闖說:“這可是咱們的財神爺,記住了:以後木幫劉三爺要是有用得著你們的,誰也不能含糊!”這四個警員被派到城北警察署這個爛地方,本是滿肚子牢騷和難受,可萬萬沒想到竟然有吃有喝,簡直是享福來了,此時早就在旁笑臉相迎,恨不得多說幾句好話能讓劉三爺再賞賜點東西。許從良從兜裡掏出幾張鈔票甩給四個警員:“到附近買點酒,今兒晚上燉上一大鍋排骨,咱兄弟幾個好好喝一頓!”幾個警員屁顛屁顛地走了以後,酸猴子和劉闖的幾個手下開始忙活生火做飯。劉闖瞅了瞅破破爛爛的警署,把許從良拉進裡間,說:“大哥,這金榮桂純粹是整你啊,把你打發到這麼個破地方,我看你不如給他送點禮,如今當官的都好這一口啊。你沒看全警察廳的人都給他送禮嗎?”“所有的人都站在一邊並不一定是好事。”看著劉闖迷惑的目光,許從良撇嘴一笑,“譬如他們都站在船的一邊。”開罷玩笑,許從良收斂笑容:“我不給他送禮,是因為金榮桂不會收我的禮。”“為啥?”“當官的收錢,自然要收穩當的錢,我不是他的親信,拿我的錢他能不燙手?再者說,他一個警察廳長,撈錢的地方多了去了,送少了人家不在乎,送多了我還送不起。”“那可怎麼辦?”劉闖沒轍了。許從良嘻哈一笑,轉開話題:“我托你辦的那件事兒怎麼樣了?”劉闖道:“大哥托我辦的事我還能忘嗎,早就派兄弟打探了,還真弄著點有趣的消息。”許從良一聽這話來了精神,找個手巾把屋裡的炕席擦了擦,拽劉闖坐了上去。“來,快給我說說!”“那個馬半仙真名叫王海,是關東軍駐哈爾濱第二師團的一個翻譯。鬆澤身邊的那個女的名叫呼延小秋,是一個演員,不過在新京的時候就和鬆澤勾搭到了一起,鬆澤來哈爾濱以後就把這個情婦也帶來了。”許從良恍然大悟:“我說怎麼瞅著像在哪裡見過,原來是個演員啊,對了,我看過她的海報。”說完,他就禁不住又罵:“真他媽的不要臉,光著身子給小日本摟,她上輩子真是作孽了!另外那個女的估計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劉闖神秘地一笑:“大哥這你可猜錯了,那個女的可大有來頭,她就是鬆澤的女兒,叫慧子,是滿鐵中心醫院的一個大夫。”這個真的大出許從良的意料,那個小女子竟然是鬆澤的女兒!許從良眨巴兩下眼珠子,又想起吉村秀藏對鬆澤慧子殷勤的樣子,問道:“那個吉村和鬆澤慧子有啥瓜葛?”劉闖搖搖頭:“我派出去的弟兄這兩天都盯著,鬆澤慧子每天下了班就回家,來接她的是鬆澤的司機。而那個吉村秀藏這兩天也沒去醫院找她,倒是總往第二師團跑,不知道他們憲兵隊和駐軍部隊有什麼事情。不過,你也知道我們木幫的弟兄跟個哨、打聽點小道消息倒在行,但內幕的消息,俺們沒那個能耐。”“第二師團?他去那裡乾什麼呢?”許從良喃喃自語著,朦朦朧朧地覺得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正琢磨間,從廚房裡飄出一陣陣香氣,把兩人勾得胃口大開,忙不迭地跑向廚房。隻見大鍋裡正燉著排骨、土豆,旁邊的兩個盤子裡是剛炸出來的花生米和肉醬,焦脆的花生米劈裡啪啦地響著,香氣散滿廚房。酸猴子手裡拿著個碗,裡麵是打好的黃燦燦的雞蛋,正拿著筷子攪拌。至於劉闖的幾個弟兄,在一旁洗擇著青菜、大蔥,準備一會兒敞開肚子大吃。見許從良過來,他們笑道:“多虧許大哥來這兒,我們也跟著吃到肉了。”許從良轉頭逗劉闖:“你這三老板也太摳了吧,平時也不給弟兄們弄點肉吃?”劉闖尷尬地歎了口氣:“大哥,你是沒過過苦日子,這年頭老百姓誰能吃得起肉啊!我們木幫還算是好的,至少能吃上大米飯,菜裡也能放點葷油。你去老百姓家裡看看,能吃上二米飯那都是不錯的了!那還是在城裡,估計在北郊這窮地方,老百姓連棒子麵都吃不上。”許從良不言語了,雖說他還沒混到吃山珍海味的地步,但幾年的“勞作”下來,大魚大肉還是吃得起的。此時聽劉闖這麼一說,竟覺得臉紅心跳。眨巴眨巴眼睛,他衝酸猴子說:“猴子,明天起咱倆就去街裡老百姓家溜達溜達。”“乾啥?找五常遊擊隊的線索啊?”酸猴子在旁問道,劉闖眨了兩下眼珠子,卻沒吱聲,偷偷瞧著許從良。許從良啐了酸猴子一口,罵道:“找個屁線索,五常遊擊隊是打小日本的,老子佩服他們還來不及呢,我要是抓他們,腦子純粹是進水了!”“那咱們溜達啥?”“看看誰家日子過不下去了,把咱們這裡的土豆白菜給人家送點去。你順便再換兩套衣服回來,越破越好啊,就像要飯花子那樣的。”前半句,酸猴子聽明白了,但後半句的意思他卻全然不解,他愣愣地瞅著許從良,卻發現大哥皺著眉頭轉身回了屋,似乎一下子變得心事重重了。第二天天還沒亮,酸猴子就被許從良從被窩裡拎了出來。知道酸猴子肯定喋喋不休地嘮叨,許從良便也不容他張口,搶先說道:“跟我出去走走,咱得熟悉熟悉北郊這地方。”雖然搶先說話,但他仍沒止住酸猴子的嘮叨:“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麼好瞧的?”“兔子不拉屎,可有人扔手榴彈,這地界上的人咱要不弄清楚了,弄不好今晚上又挨炸了。”這句話很管用,立刻就把酸猴子的睡意掃得一乾二淨,他飛快地穿好了衣服,和許從良走出了警察署。酸猴子的話沒錯,北郊這地方是個十足的貧民窟,居民不少,可個個都穿得破衣爛褲;房子也不少,可大多是東倒西歪的茅草房,一陣狂風吹過,人的臉上就能貼上好幾片茅草。兩人轉悠了不到半個鐘頭,臉上已經蒙上了厚厚的一層塵土。酸猴子抹著臉上的灰,愁眉苦臉地問:“大哥,咱這要巡視到什麼時候啊?”許從良倒不覺得臟,津津有味地東瞅瞅、西看看,還不時拿著筆在小本子上記著什麼,等酸猴子耐不住又問了一遍,才說:“瞅瞅他們都吃的什麼再回去。”清晨的寒風中,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冒起了煙,不過從一扇扇支離破碎的柵欄門裡飄出來的都是發黴的棒子麵的味道,許從良皺了皺眉頭,歎道:“看來我們的土豆白菜剩不下多少了。”酸猴子正要接話,忽然聽到遠處的一個破爛的大雜院裡傳出一陣陣吵鬨的聲音,隱隱約約地看見裡麵人頭攢動,兩人好奇地趕了過去。隻見大雜院裡聚集了四五十人,雖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神情幾乎都是一樣,一個個臉上都寫滿憤怒和無助。兩人走進大雜院的時候,站在正中的一個四十多歲的壯漢正氣呼呼地嚷著:“說說吧,咱們是一起去憲兵隊,還是怎麼辦?”旁邊一個男人剛張口附和了聲,另一個女人就打斷了他的話:“去日本人那裡,那不送上門挨打嗎?他們要是講理還能把宋老大他們抓走?”“要我說,咱們就找警察局,都是中國人,興許能說上話!”人群裡一個人說了一句。“算了吧,警察局的人在日本人麵前都和三孫子一樣,你還指望他們?做夢吧!”領頭的男人歎了口氣:“那就隻剩下一個辦法,就是各家各戶都湊點錢,把罰款交上,再說點好話,興許日本人能把宋老大他們放了。”這一席話說完,人群突然靜了下來,除了一陣陣的歎息聲,竟沒有一個人搭腔。忽然,一個柔弱的女聲在人群裡響起:“朱大叔,我那兒還有點錢和首飾,都算上大概能有兩三百塊錢。”許從良在外麵聽得一愣,他每個月的薪俸才五十塊錢,兩三百塊錢足夠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了,更何況在北郊這個窮地方,這筆錢更是一筆大數目,這說話的女人怎麼會這麼有錢?他正琢磨著,被稱做朱大叔的男人感激地說:“真是太謝謝彩霞姑娘了,難為你還惦記著大雜院的老少爺們,可你在何大牙那裡也不易啊……”說著,他歎了口氣:“可即便這樣,錢也不夠啊,小日本要咱們交一千塊錢罰款,這可怎麼辦啊?”朱大叔說的時候,許從良早在一邊找了個空子仔細打量著剛才說話的女人,隻見她二十歲左右,長得嬌小秀氣,皮膚雖然不是那麼白,但卻透著一股純樸和嫵媚,一襲緞子麵的緊身小紅棉襖穿在身上,鶴立雞群般極為打眼。他正瞅著,酸猴子捅了他一下,小聲嘀咕道:“大哥,他們夠可憐的,你的善心也該出來了吧。”許從良狠狠瞪了酸猴子一眼,拽著他離開了大雜院。“大哥,一千塊錢對你來說不算個啥,你咋不幫幫他們呢!”酸猴子一邊不情願地往回走一邊氣鼓鼓地問。“我那點錢可不是大風刮來的!”許從良沒好氣地說,“再者說,以我的薪水,得不吃不喝兩年才能攢下一千塊錢。我要是掏了錢,這事立刻就得傳遍了,白菜葉他們肯定得告我一個‘財產來路不明’的罪。”看著酸猴子無奈的表情,許從良話題一轉,笑道:“即便是幫,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幫嗬。”酸猴子樂了,嘿嘿道:“我就說嘛,我大哥雖然摳,但該花錢的地方絕不含糊。”“那當然,錦上添花的事情我不做,要做就做這種雪中送炭的事兒。”許從良洋洋自得地誇了自己一句後神神秘秘地說,“不過,你得幫我做件事兒。”酸猴子眨巴眨巴眼睛:“大哥你肚子裡的壞水是不是又要冒出來了?”許從良嘿嘿一笑,指著大雜院說:“一會兒等他們散了,你把那個叫彩霞的領到警署來。”酸猴子撇撇嘴:“我就說嘛,你是屬貓的,聞到腥味就走不動道兒了。”許從良哈哈一笑,也不理酸猴子,徑自回了警署。一盞茶的工夫,酸猴子領著彩霞走進了許從良的辦公室。揮手示意酸猴子下去以後,許從良仔細打量起彩霞。剛才他隻是偷偷瞄了幾眼,現在可是光明正大地上下打量,連彩霞臉上淡淡的茸毛都瞅得一清二楚。一邊看一邊在心裡讚歎:“沒想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還有這麼俊的妞!”正打量間,彩霞小聲問道:“不知道您找我有什麼事?”許從良輕咳了一聲,說道:“你們那個大雜院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說來聽聽,我作為北郊警察署署長,理應為老百姓分憂解難嘛。”彩霞似乎有點不相信,愣了幾秒鐘才啜泣著開口:“我們大雜院日子過得苦,就靠著幾個叔叔合夥做點燒酒生意才勉強過活,可前幾天日本憲兵隊不由分說,就把大雜院的十幾個人抓走了,說是私販假酒,要交一千塊錢才能放人,您說我們上哪兒湊這麼一大筆錢去?”說完,看著許從良似笑非笑的樣子,彩霞忙說:“署長,要是您能幫我們這個忙,我們大雜院的老老小小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許從良本是想借這個機會和彩霞搭訕,哪有心應承下來?他衝彩霞笑了笑,為難地說:“這事要是落到我們警察廳倒好辦,落到憲兵隊手裡就難辦了,不過——”他話題一轉,“看在你彩霞姑娘的麵子上,我慢慢想想辦法吧。”這句話把彩霞說愣了,呆呆地瞅著許從良,問:“署長,我和您不認識,我一個小女子哪裡有什麼麵子呀?”許從良嘿嘿一笑,“剛才你不是拿出了兩三百塊錢嗎?我是看你心地善良才有心幫你的。對了,那個何大牙是你什麼人啊?”一聽這話,彩霞垂下了頭,委屈地說:“他是一個做藥材買賣的,還開了間大煙鋪子,我爹抽那玩意抽上了癮,還不起他的錢,就把我……”“納小了?”許從良明白了幾分。彩霞搖了搖頭:“沒有,那個何大牙就把我安置在他的一個外宅,沒什麼名分的。”說話的時候,淚珠已在眼圈上掛著,一副惹人憐惜的模樣,看得許從良幾乎忍不住要把手伸出去,去摸摸這個可憐人兒的臉蛋。但他手抬了半寸便轉換了方向,衝一直在門口竊笑的酸猴子搖晃起來。“署長,有什麼吩咐?”在外人麵前,酸猴子還是畢恭畢敬的,一溜小跑地過來。“把警署的土豆白菜給大雜院的人送去兩袋子,順便換一套破爛衣服回來。”“要那玩意乾啥?”酸猴子納悶地問,但許從良早就沒心思搭理他了。他拍了拍彩霞的小手,信誓旦旦地說:“彩霞,你把那幾個人的人名寫下來,你的這個忙我是一定會幫的!”酸猴子第二天發財了。許從良起床後就甩給他一百塊錢,而且大方地一擺手:“看你這幾天表現不錯,去城裡逛逛吧!”酸猴子一個高就從床上蹦了下來,把錢揣在懷裡笑道:“大哥你就放心吧,回來保管把彩霞和何大牙的事兒調查得一清二楚!”許從良笑道:“你小子行嗬,我還沒說,你就知道什麼事了。”酸猴子的嘴撇到了南天門,一邊飛快地穿著衣服一邊回道:“我太了解你了,能掏出一百塊錢以上,肯定都是為了女人。”許從良眨巴兩下眼鏡,回過味來,剛要給酸猴子兩腳,那小子早就躥到了外麵。一直到黃昏時分,酸猴子才打著飽嗝回來。“吃的不錯嘛,老獨一處的羊肉蒸餃!也不想著給我捎點回來。”許從良塞了一口白菜土豆,損了他一句。“那一百塊錢是我的,想吃啥就吃啥。”酸猴子往床上一躺,得意洋洋地接著說,“餃子雖沒給你帶回來,但何大牙和彩霞的消息卻是探聽到了不少。”許從良就等著他這句話呢,忙撇下筷子,把凳子往他身邊拉了拉:“快說說!”“那個彩霞吧,一直就住在大雜院,娘死得早,她老爹一個人拉扯她長大的——”許從良打斷了他的絮叨:“你是不是今天又聽說書去了?怎麼這麼絮叨呢,我不想聽她是咋來的,我想知道現在的事情!”酸猴子撇撇嘴:“現在可比以前更慘了,讓那個何大牙霸占了以後,成天是挨打受罵,活脫脫一個、一個……”說了半天,酸猴子竟想不出用什麼詞兒來形容了。許從良心裡著急,趕緊又截住了酸猴子的遐想。“行了,說說何大牙吧。”“何大牙啊,他真名叫何達亞,是個藥材商,不過還開了家大煙館子。這家夥一張嘴就是裡出外進的幾顆大牙,於是大家夥兒就都叫他何大牙了。你說,表麵上賣藥救人,暗地裡讓人抽大煙,這人能是好人嗎?那壞事兒做的,一天一宿都說不完,最近又和幾個日本商人攀上了交情,成天點頭哈腰地跟在鬼子屁股後麵,純粹一個三孫子!不過這家夥特怕老婆,所以也不敢娶彩霞當小,就在北郊靠近城裡的地方弄了處外宅,讓彩霞住那兒了。”說完,看著許從良一臉的壞笑,酸猴子自言自語道:“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完了,彩霞那一朵鮮花要毀在你手裡了。”這句話許從良聽得真切,小眼睛立刻瞪得碩大,撇嘴道:“她和何大牙在一起那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和那畜生能有什麼幸福,等我把她摟在懷裡,她就知道做女人是什麼滋味了。”酸猴子知道說不過許從良,不屑地閉上了嘴,不過沒幾秒鐘又想起一件事兒來,忙問:“大哥,你讓我弄舊衣服乾啥用啊?”許從良不耐煩地甩甩手,然後陷入了沉思之中,似乎魂魄都被彩霞的俊臉勾走了。兩天以後,酸猴子知道那些破爛衣服的用途了。一大早起來,許從良梳洗完畢,衝四個警員說:“你們幾個好好看家,我和猴子去城裡一趟,這幾天白菜土豆吃得膩了,我給大夥弄點葷腥回來。”幾個警員聞聽大喜,酸猴子卻苦起了臉,因為許從良把一套破爛衣服丟給了他:“換上這個。”他剛要支吾兩聲,許從良趴在他耳旁說:“今天去見馬半仙,你得給我盯梢,穿上這個不引人注意。”酸猴子這才明白過來,飛快地換上了乞丐服。許從良也換了套便裝,把匣子槍彆在腰裡,帶酸猴子出了警署,直奔和馬半仙約定的喇嘛台而去。喇嘛台是哈爾濱老百姓對聖尼古拉大教堂的俗稱,位於這座北方名城的正中,隔幾裡地都能看見這座全木結構的哥特式大教堂。遠遠望去,像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帳篷,而高高豎起的不等邊六角形尖樓聳入雲天,樓頂上的圓頭形狀飾物和最頂端的十字架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不過,這座蘇俄人建造的大教堂此時被日本人換了名字,美其名曰:中央大寺院。但老百姓誰也記不住這狗臭名字,仍是親切地叫它“喇嘛台”。地方雖好,但就是離北郊太遠,兩人趕到城裡的時候已經快到了晌午,酸猴子餓得肚子咕咕直叫,嘴裡發著牢騷:“大哥,你乾嗎選這麼個地方和馬半仙碰頭?”“怎麼?小身板受不了了?”許從良取笑著酸猴子,但目光卻在周圍掃來掃去。喇嘛台處在前方這個大廣場正中,轉盤道上,汽車、黃包車穿梭不止,沿街則是星羅棋布的商店、飯館和摩肩接踵的人流。但這些仿佛成了一道自然而然的屏障,將喇嘛台包裹在裡麵,反而沒有多少人在喇嘛台處駐足。酸猴子確實累得腰酸腿疼,但口裡卻不服軟:“我酸猴子啥時候累過,我是說喇嘛台那裡都沒幾個人,你在那兒交易也太醒目了啊。”許從良一笑,指著遊人稀少的喇嘛台說:“但換個角度說,要是有人想在那裡埋伏,不也是不容易藏身嗎?”酸猴子一驚,瞪大了眼珠使勁瞅了半天,並沒發現異樣,這才悄悄問:“怎麼?你是怕馬半仙不把握?”許從良搖搖頭,說:“對馬半仙我倒放心,但我怕他被鬼子盯上啊。這樣,你裝作要飯花子,拿著情報溜達過去,我在這裡看著。”酸猴子把破瓜皮帽子往頭上一扣,緊了緊補丁摞補丁的薄棉襖,趿拉著一雙露腳指頭的布鞋向喇嘛台走去。雖是慢悠悠地晃蕩著,但酸猴子的賊眼卻緊緊瞄著身邊經過的每一個人,許從良也沒閒著,小眼睛睜得大大的,四下不停地轉。突然,一輛黃包車從喇嘛台西側的馬路上奔過,許從良一眼就認出坐在黃包車上的正是馬半仙!他急忙向黃包車後麵看去,掃了好幾眼也沒發現有人尾隨,這才鬆了一口氣。酸猴子此時也發現了馬半仙,環顧了一下四周後,酸猴子把破瓜皮帽子摘下來拿在手裡,哆哆嗦嗦地向馬半仙走去,嘴裡可憐兮兮地念叨著:“先生,可憐可憐我吧,賞幾個錢吧。”馬半仙也瞧見了酸猴子,從黃包車上下來,抖了抖長衫,邁步向這邊溜達過來,手插在兜裡摩挲了兩下掏出了一張票子。“東西帶來了嗎?”他一邊把票子甩給酸猴子,一邊小聲地問。酸猴子嘿嘿一笑:“放心吧您哪——”但話音還沒落,馬半仙突然變了臉色!破口大罵道:“窮要飯的滾一邊去!大爺看了你這號人就他媽的惡心!”酸猴子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大耳刮子已經重重地扇到了臉上!這下把酸猴子打得兩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足足轉了一個圈才勉強立住,而這時馬半仙低沉的聲音也在他耳邊響起:“快走!有鬼子盯著我!”酸猴子一愣神的工夫,早有一隻大手拽住他的胳膊,順勢一帶又把他弄了個趔趄。酸猴子一驚,以為是被鬼子抓住了,剛要掙紮,耳旁的謾罵聲讓他長出一口氣。“你這個小偷,終於把你逮到了!”酸猴子一臉無辜,但口中欣喜:“大哥,你咋過來了呢?”“周圍拉黃包車的都是鬼子的特務,你快走!”許從良小聲說完,手一鬆,酸猴子心領神會,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罵道:“老子偷你的錢咋的了,沒要你命就不錯了!”他雖是戲演得逼真,但心裡卻慌作一團,跑出十幾米後見沒人追上來這才鬆了一口氣,定睛再看,隻見七八個拉黃包車的車夫從不同位置正向馬半仙靠攏。酸猴子心裡叫苦,因為這幾個特務分布的位置極佳,竟是把三條繁華的街道都封鎖住了,隻留下一條偏僻的小巷給馬半仙,看來馬半仙想要混入人流中逃走是不可能的了。再向許從良看去,隻見他已然沒了影,不知道躥到哪裡去了。酸猴子心裡著急,卻無可奈何,隻有在旁心急如焚地乾瞅著。馬半仙則麵不改色,慢慢向那條小巷走去,腳步雖慢,但手早已伸進兜裡握住了駁殼槍,並暗暗將保險打開。可沒走幾步,一輛黃包車停在前麵不遠,車夫抬頭問道:“先生,坐車嗎?”看著車夫鬼鬼祟祟的目光,馬半仙心道不妙,餘光中也看到另外幾個車夫正向自己這裡走過來。他微微一笑:“不用了。”說話的同時,插在兜裡的手將槍口對準車夫,猛然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車夫胸前被射出了一個血洞,身子還沒跌倒在地,馬半仙已拔腿向前方的小巷飛奔而去。身後的幾個特務見狀,紛紛拔出手槍,一邊向前衝一邊開火射擊。頓時,啪啪的槍聲響徹了廣場上空,最先驚醒的是在廣場裡覓食的上百隻鴿子,一個個撲棱著翅膀亂飛亂撞地衝上藍天,緊接著如潮的人群也亂作一團,一個個拚了命地奪路而走。酸猴子還想看個究竟,可視線裡全是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甚至連槍聲也聽不見了,耳朵被叫喊聲、咒罵聲和驚恐的哭聲灌滿了。馬半仙頭也不回地向小巷奔去,隻是手中駁殼槍的槍口不時向後麵“啪啪”地射個不停,他知道打不中對方,隻是希望能多製造一些混亂,但後麵的呐喊聲和槍聲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近,馬半仙心裡叫苦,知道如果不撂倒兩個,自己絕無出路。想到這兒,他瞅著前方巷口的兩尊石獅子,緊跑兩步,一個滾翻閃身到石獅子後麵,同時槍口瞄準了最近的一個特務。“啪啪”,他急速射出兩發子彈,對麵的特務應聲而倒,馬半仙稍稍鬆了一口氣,掉轉槍口瞄準另外一個。但一瞄之下,馬半仙的心刷地涼了:一隻黑洞洞的槍口正瞄著自己的胸膛。他正萬念俱灰之際,斜刺裡突然傳出兩聲槍響,正要對他開火的那個特務慘叫一聲,栽倒在地再也不動彈了。馬半仙又驚又喜,順著槍聲的方向看去,隻見許從良正在他的斜後方向特務們開火射擊。“兄弟,好槍法!”馬半仙讚道,同時飛快地換了一個彈夾。“囉嗦什麼,快跑,我掩護!”許從良喝道,手中的駁殼槍啪啪地噴著火光。馬半仙不再多說,又放了兩槍後,快步向小巷裡奔去。但沒奔幾步,一顆子彈追上了他,像楔子一樣“嗖”的一聲鑽進了他的大腿裡。強大的衝力將馬半仙掀翻在地,他顧不得疼痛,翻身就跑。但右腳剛著地,一陣劇烈的疼痛便從大腿散開,一直灌滿全身,慘叫一聲後,馬半仙低頭看去,隻見膝蓋被子彈打了一個大洞,白森森的骨頭竟斜斜穿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許從良飛也似的撲過來,一隻手揚槍向後激射,另一隻手拽起馬半仙,使出全身氣力向小巷子裡拖動。馬半仙單腳蹦了十多米遠,再也堅持不住,一屁股癱在地上,咬著牙喘了兩口氣後衝許從良喊:“兄弟,我這腿不行了,你快走!”許從良罵道:“少他媽說喪氣話,我一個大老爺們還扛不動你了?”罵完,他換上最後一個彈夾,向追兵的方向又開了兩槍,拽起馬半仙又往裡跑。“許兄弟,聽我說!”馬半仙掙紮著跑到一堵土牆後麵,死死攥住許從良的手。“咱們耗不過他們,再這麼打下去就是扔兩條命在這裡,你快走!”許從良剛要開口,馬半仙忍著劇痛,急促地截斷他:“那個情報你弄到沒有?”許從良點了點頭。馬半仙欣慰地出了一口氣:“那就好,你趕快走,話劇院演員休息室最左邊的沙發下麵有一個暗匣,你把情報放到那裡就好!”話音剛落,密集的槍聲又劈裡啪啦地響起,馬半仙狠狠地瞅了眼小巷儘頭,然後回頭衝許從良一笑:“媽的,沒想到這條破腿拖累了老子,下輩子老子一定弄條打不折的鋼腿!”說完,馬半仙舉起槍,但這次卻把槍口頂到了自己的太陽穴!“馬大哥,你要乾什麼!”許從良大驚失色。看著許從良,馬半仙竟笑了,臉上無半點恐懼之色。“落到鬼子手裡也是個死,還更遭罪,不如死得痛快一點!哥哥我這輩子沒殺夠小鬼子,你得替我多殺幾個啊!”說完,他最後瞅了許從良一眼,猛然扣動了扳機……許從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北郊警察署。雖然和馬半仙隻接觸了兩次,話都沒嘮上幾句,但許從良卻覺得特彆親切,像一個結識許久的朋友一樣。一想到他在自己麵前拔槍自儘的場景,許從良的心就一陣陣疼痛。而更讓他久久難忘的是馬半仙臨死前的笑容,許從良琢磨不出,一個人在臨死的時候怎麼會有那樣燦爛的笑容?在他看來,一個人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為了什麼事情也不該了斷自己的生命,即便是打鬼子,也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可馬半仙的舉動完全出乎、甚至顛覆了他的觀念,他說不清、也搞不懂是什麼東西讓馬半仙那樣從容地拔槍自儘,但他知道馬半仙開槍的一瞬間,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讓他這個活著的人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心裡有火,他嘴裡就閒不下來了,把小日本的祖宗十八代罵了一遍以後,他叼起一支香煙,狠狠吸了一大口。“他媽的,小日本倒也夠鬼的,他們怎麼懷疑上馬半仙的呢?”酸猴子一直沒敢搭腔,此時小聲地回了一句:“我今天好像看見那個叫吉村秀藏的憲兵隊副隊長了。”“這麼說是他帶隊去抓人的。這小子前幾天總往第二師團跑,而馬半仙就在那裡當翻譯……”許從良一邊點著頭一邊自言自語著,“這就對上了。但是,吉村秀藏是怎麼發現馬半仙的呢?”他一回頭,正看見酸猴子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笑罵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酸猴子並沒像往常那樣嘻哈一笑,而是小心翼翼地說:“大哥,你還記得你和吉村說的那句話嗎?”“什麼話?”許從良問。“那天在領事館門口,你不是告訴他:殺死日本人的凶手可能精通日語嗎?”這句話說完,許從良足足愣了十秒鐘,手攥緊了又鬆開,再狠狠攥住,像是握著一塊熱得燙手的金子,最後走到酸猴子身邊,猛地一拍他的大腿,口中長歎:“我他媽的真不是東西!我怎麼那麼傻,還以為即便告訴吉村那小子,他也猜不出所以然來!”酸猴子痛苦地咧著嘴,呻吟著說:“大哥,你一點也不傻,你知道拍彆人的腿你自己不疼。”許從良被逗笑了,但笑容也僅僅維持了幾秒鐘,之後臉便拉得長長的,像是誰欠了他幾百吊錢。直到躺進了被窩,他才恢複了一些生氣,嘴裡嘟囔著:“啥也不想了,睡個好覺,養足精神琢磨怎麼收拾小鬼子。”酸猴子猜得不錯,挖出馬半仙的正是吉村秀藏。不過,吉村並沒怎麼高興。相反,坐在鬆澤園治麵前,他卻緊鎖雙眉。隻是鬆澤惠子將茶水端到他麵前時,吉村的臉上才綻出笑容。名如其人,不論是在醫院還是在家裡,鬆澤惠子都是一個嫻靜端莊的淑女樣子,說起話來唇不露齒,走起路來輕盈婉約。“謝謝惠子小姐。”吉村捧著茶杯,禮貌地向惠子點著頭,雖然目不斜視,但餘光卻愛戀地瞅著惠子。隻可惜這時間少得可憐,剛剛瞄到惠子粉嫩的脖頸,鬆澤園治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惠子,你先出去吧,我和秀藏有公務要談。”惠子應了一聲,款款離開了房間。鬆澤把房門關嚴,回身拍了拍吉村秀藏的肩膀,笑容可掬地說:“怎麼了,雖然沒有抓到活口,但畢竟清理掉了一條大魚,你這可是大功一件呢!”吉村秀藏搖了搖頭:“老師,我其實今天並不打算抓王海的,我本想順藤摸瓜,抓一條更大的魚,那您這邊的突破口就有了,可還是布置不夠嚴密,被王海發現了。雖說是立了功勞,但全都歸到了憲兵隊頭上。上次島本明明接到了不向領事館派兵的命令,卻沒有通知我,差點誤了您的大事。這次,憲兵隊挖出了王海,島本又該猖狂了。”鬆澤微微一笑,起身走到酒櫃前倒了兩杯酒,返回身遞給吉村,寬慰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處處都從老師的角度來考慮,這點我很欣慰。至於島本正一嘛——”鬆澤哼了一聲,“雖然他現在是憲兵隊隊長,但以你的才乾,早晚會取代他的位置。就比如挖出王海,完完全全就是你的功勞嘛。”吉村直言道:“老師,其實這功勞倒有一半應該記到一個中國警察的頭上,要不是他的提醒,我可能還抓不到王海。”“哦?這是怎麼回事?”鬆澤頗感意外。吉村將遇見許從良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接著說:“聽到他提供的線索後,我猛然想到,精通日語的人莫過於翻譯了,於是這兩天便全麵調查駐哈部隊所有翻譯的情況,包括使用槍械的記錄,通過彈痕比對,我發現了案發現場的子彈正是從王海的槍裡射出來的。”“哦?又是這個許從良。”鬆澤呷了一口酒,喃喃自語著。“老師,您也知道許從良?”吉村問道。鬆澤擺了擺手,岔開話題:“如果你沒有敏銳的頭腦,線索擺到你麵前也不會發現。這件事以後,你在憲兵隊的地位會更加提高,但也要注意島本,他可是個嫉妒心很強的人。要是在那裡待得不順心,就常過來陪我下下棋。還有啊,惠子在醫院值夜班的時候,你要多加強在周邊的巡邏力度,最近反滿抗日分子活動很猖獗,我不想惠子遇到恐怖的事情。”吉村連連應下來,然後瞅了瞅鬆澤,試探著說:“老師,我覺得我們對中國人的製裁和管製有些太強硬了,如果柔和一些,或許……”鬆澤園治還沒聽完就張開大嘴打了個哈欠,吉村見狀,知道觸到了老師不愛聽的話題,於是起身告辭。看著吉村秀藏的背影,鬆澤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戰爭爆發之前,吉村秀藏是東京警察廳一名出色的探長,在往前則是鬆澤的得意門生。所以在到了哈爾濱之後,他便推薦吉村秀藏到憲兵隊就職。一方麵是緝捕反滿抗日分子的任務急需他這樣的偵破高手,再一方麵鬆澤園治也想在憲兵隊安插自己的人。雞叫頭遍,許從良就從被窩裡爬了出來,三下五除二便穿好了衣服,等酸猴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想問他去哪兒的時候,許從良早躥出了警察署。北郊這窮地方黃包車也懶得來,許從良足足走了四五裡路,街道旁的房子由茅草屋變成磚瓦房以後才坐上了輛黃包車。“去話劇院。”許從良說完,揉著走得酸疼的腿心裡嘀咕,“這幾天得琢磨琢磨,弄輛摩托車,要不然老子的腿都該走細了。”一路盤算著怎麼弄輛摩托車,時間過得倒也快了,不知不覺之中黃包車在哈爾濱話劇院門前停了下來。許從良又瞧見了門口看門的,溜達著走到近前,把證件晃了一下,問:“今天裡麵有刺刀沒?”看門的這次點頭了,許從良見狀,快步走了進去。哈爾濱話劇院造型彆致,也說不上是什麼典型的風格,因為在這座乳白色建築物上既有古希臘的山花,又有古羅馬的柱式,還有拜占庭式的穹隆和洛可可的裝飾。許從良倒很喜歡這樣組合的風格,就像他常對酸猴子說的:“要是一個女人要腰有腰、要胸有胸,而且還會洗衣做飯,出門是淑女,床上是浪婦,這該多爽!”走進話劇院大廳,許從良就聽見舞台上傳出的對白聲,許從良走到觀眾席入口處,挑開幕簾往裡掃了幾眼,原來裡麵正演著一幕話劇。許從良心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慢慢演吧。”他轉身向大廳的側門走去,繞過一段嵌飾著曲麵棱角的走廊,許從良來到了演員休息室門前。演員休息室很大,足足有百十來平米,天花板上懸掛著七個晶體玻璃大吊燈,閃爍著絢麗嬌豔的色彩。因為話劇正在上演,隔壁的化妝間進進出出的都是打扮各異的俊男靚女,休息室裡倒空閒下來,隻有一個女演員靠在沙發裡悠閒地看著雜誌。許從良邁步正要進去,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叫住了他。許從良瞅了眼男人出來的房間,隻見門楣上掛著的標誌上寫著“經理室”三個字,於是問道:“你就是話劇院的經理?”男人點了點頭。“是的,請問你是?”許從良揚了揚證件:“警察廳的。”一聽說是警察,經理忙問:“有什麼事?”“上麵有令,例行檢查。”許從良說著,邁步又要往休息室走。經理搶上一步攔在身前,笑道:“警察先生,休息室這裡什麼事也沒有,不如到我辦公室喝杯茶?”許從良白了經理一眼:“怎麼?我到這兒來檢查還得聽你的安排?”經理忙擺著手說:“哪裡哪裡,我怎麼敢耽誤您的公乾。隻是裡麵那位是呼延小秋小姐,正在休息……”他怕許從良不懂,小聲又說:“那可是新京來的大牌演員,而且和日本人很熟,要是惹她不高興、傳到日本人耳朵裡,就犯不上了。”許從良心知他是好意,但一聽到呼延小秋這個名字,忽然來了興趣,笑道:“我的職責就是警戒安全,既然呼延小姐在這兒,我更應該儘職儘責了。”說完,也不理睬經理的阻攔,邁步走了進去。剛走了兩步,許從良的眼睛就直了——呼延小秋正放下雜誌,目不轉睛地瞅著他。許從良的腦子一向靈活,可此時卻找不出什麼形容詞來形容這束目光,既嫵媚得讓人心暖、又冷豔得叫人身寒,而且眼神裡還透著一股撩撥和曖昧的意味。再往下看,隻見呼延小秋身著一套藕色的演出裙服,雖是靠在沙發裡,但收緊的腰身和自然垂下的裙擺仍襯托著她妖嬈的身姿。許從良一下子就酥了,他見過很多漂亮的女人,可看一眼就讓他魂不附體的還真沒幾個。雖然上次在話劇院門口他見過呼延小秋,也看過她的海報,但和現在看的感覺卻大不一樣。此刻離這個妖冶的大美人隻有幾步之遙,許從良的小眼睛幾乎掉進了呼延小秋若隱若現的乳溝裡。“真是個狐狸精,怪不得鬆澤那老東西把她帶到哈爾濱來,要是不在身邊,估計一宿也睡不著。”他心裡罵了一句,盯了幾眼呼延小秋裸露出來的白皙的小腿後,笑道:“打擾呼延小姐休息了,執行公務。”呼延小秋伸出蘭花指撥弄了一下額前的劉海,慵懶地站起身,說:“你這是公乾,哪裡談得上什麼打擾,我換個房間休息就是了。”許從良原本是想找個由子進休息室,將馬半仙托付的事情辦了,但此刻瞅著呼延小秋向門口走去,突然改了主意。看著呼延小秋豐滿的臀部輪廓,許從良嘿嘿笑道:“對了,呼延小姐,既然遇上了,能不能給我簽個字呢?”呼延小秋回眸一笑,伸出小手接過許從良遞過來的小本。正簽字之時,許從良搖頭晃腦地自語著:“馬半仙算得真準,說我今天能遇到大美人,還真被他說著了。”呼延小秋疑惑地仰起臉:“馬半仙是誰呀?”“哦,是一個擺攤算卦的,我的朋友。”許從良胡編道,借機更仔細地瞅著呼延小秋的臉蛋和白嫩嫩的脖頸。呼延小秋撲哧一聲樂了出來:“你這個警察真有意思,還信這些走江湖人的話,要那麼準,你不用辦案,找他算一卦不就行了?”說完,她扭動著腰肢離開了休息室。許從良悵然地歎了口氣,大咧咧地坐在最左邊的沙發裡,然後衝門口的經理說:“把你們話劇院的花名冊拿來,我要登記。”剩下的事情簡單多了,經理剛走,許從良就把手伸到沙發下麵向上一摸,果然摳到了一個暗匣。幾秒鐘時間,許從良便將馬半仙托付的事情辦完,等經理拿著花名冊回來以後,許從良裝模作樣地記了幾筆後拍拍屁股走人了。雖然了卻了一樁心事,但許從良腦子裡琢磨的事情反而更多了。馬半仙既然讓他把情報放到話劇院,那就說明話劇院裡有他們的人。從今天的經過來看,經理顯然不是,否則他不會阻攔自己進去。至於那個呼延小秋,瞅起來也就是一個花瓶,許從良還故意突然說出“馬半仙”的名字來試探,但呼延小秋一點異樣的反應都沒有。但不知道怎麼,呼延小秋的嬌媚樣子總浮現在許從良的眼前。情報的事情隻有鬆澤園治等少數幾個人知道,而馬半仙沒過幾天便找到了自己;鬆澤園治去了話劇院,馬半仙也跟著去了;鬆澤的情婦是呼延小秋,而這個女人恰恰在話劇院;馬半仙托付情報的地方還在話劇院……這一係列的事情充滿了無數的巧合和古怪,攪得許從良的腦瓜子一陣陣發疼。許從良以為回到警署能舒服一點了,可剛一到門口,他的頭疼得就更厲害了。三輛掛著日本膏藥旗的摩托車正停在警署門口。“鬼子怎麼到這裡了?”他正納悶間,酸猴子已經奔了出來,氣急敗壞地說:“大哥,你可回來了,吉村秀藏來找你了!”“他來這裡乾什麼?”許從良更加納悶,同時一股不安油然而生。難道他發現了我和馬半仙的來往?帶著一肚子問號,許從良走進警察署。吉村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見他進來竟是一笑,“我本來是去警察廳找你的,結果去了才知道你調到了這裡,於是就趕了過來。不過來了一看,你在這裡可是屈才了。”許從良打著哈哈:“我一個小警察,哪裡稱得上才,不知吉村隊長來有什麼見教?”吉村衝手下揮揮手,幾個憲兵立刻持槍退了出去,酸猴子見狀,不等許從良發話,急忙也帶著四個警員離開了房間。隻剩下兩人的時候,吉村的臉色突然一變,誠懇地說:“實不相瞞,我這次是向許署長請教來了。”許從良被弄愣了,呆呆地瞅著吉村,心道這家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呢?吉村直截了當地說:“我們憲兵隊昨天在中央大寺院擊斃了一名叫王海的特工,雖然還無法確定這人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但他是前幾天在蘇俄領事館旁殺害三田高夫的凶手,這一點是無疑的了。”許從良心裡一酸,但口中稱道:“那恭喜吉村隊長了,這可是大功一件嗬!”吉村微微一笑:“哪裡,這其中也有許署長的功勞呢。正是因為你那天提醒我,凶手可能精通日語,我才能順藤摸瓜找到了線索。要知道,這個特工一直以翻譯的身份隱藏在我們帝國的部隊中!”“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事情?”許從良忍著心裡的陣陣刺痛,問道。吉村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對凶手在現場留下的子彈殼進行了分析,雖然都是同一種子彈,但卻是從兩把手槍裡發射出來的,也就是說——凶手除了王海以外,還有一個!”許從良陡然一驚,這可是他完全沒料到的,看著吉村殷切的目光,許從良也明白了他所說的“請教”是什麼意思了。“奶奶的,讓我幫你找線索,抓我們中國人,夢做得倒挺香的!”許從良心裡暗罵,口中說道,“對了,前幾天不是有夥人在北郊這裡製造了騷亂嗎?他們或許是一夥的,能不能是五常遊擊隊的人乾的呢?”五常遊擊隊的名號哈爾濱老百姓都知道,這是哈爾濱附近的一隻抗日遊擊隊,隔三岔五就和小日本乒乒乓乓地乾上一仗。雖然隻有百十來號人馬,但一個個都鑽慣了野林子,小日本的正規軍出動了好幾次,竟也剿滅不了。許從良心想,不管是不是他們乾的,把這幾件案子推到他們頭上,讓小日本去山裡轉悠最好不過了。不料剛說完,吉村就搖了搖頭:“肯定不是,帝國軍官被害現場我仔細察看過了,留下的鞋印都是皮鞋印,五常遊擊隊平日裡鑽山溝子,怎麼會穿皮鞋?而且以他們的一貫作風,製造恐怖事件以後都要大肆宣揚,偷偷摸摸不是他們的作風。”這一席推斷說出,許從良不禁對這個吉村另眼相看了。他臉上裝作沉思的樣子,說道:“這個凶手不是這之前還做了三起案嗎?那幾起案子有沒有什麼線索?”吉村歎了口氣,詭秘地說:“怪就怪在這裡了,在那幾個案子的現場也發現了子彈殼,但是隻是一把槍射出的,而且和這個案子的彈道痕跡不同。”許從良倒抽一口涼氣:“還有第三個凶手?”“正是!”吉村從隨身帶的公文袋裡拿出幾疊材料,遞給許從良。“許署長,你們有句中國話叫做‘能者為師’,來滿洲以前,我在國內也是一家警署的探長,所以對許署長這樣的偵破高手實在是佩服之至。這幾起案子我是毫無頭緒了,所以想仰仗許署長,找出一些線索來。”說完,沒等許從良答應,吉村竟衝著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這下是徹底把許從良弄蒙了,日本人的九十度大鞠躬他見過,可就是沒見過衝中國人這麼鞠躬的。他愣愣地瞅著吉村,心裡琢磨:這個小日本是啥路數?演戲演得這麼逼真?吉村似乎看出了許從良心中所想,真誠地說:“我們日本和中國一樣也是禮儀之邦,對待有才之士更是如此。”許從良本來是當個耳旁風來聽,可忽然間靈機一動,沒等吉村說完,便笑道:“那要不是有才之士呢?前幾天你們憲兵隊還在我的轄區抓了一幫平頭百姓,說人家販賣假酒,犯了經濟罪。”吉村微微一怔,尷尬地說:“許署長,我們憲兵隊的職責就是維護哈爾濱的安全,讓滿洲國民安居樂業,可能我們有一些做法過於嚴厲,但是這都是為了日滿共榮。我個人其實並不喜歡這種激烈的手段,我更希望我們日滿能親如一家。”許從良就等著他這句話呢,聽完後故意重重地歎了口氣:“吉村隊長呀,你們的軍隊要都像您這樣就好了!你是不知道,那一幫老百姓被抓以後,那個村子的人天天到我這裡來鬨啊,弄得我腦袋天天疼,你說我能有啥辦法啊?這不,一會兒我就得去調停。您看這樣行不——這些案件資料呢,您放我這兒,我抽出空就看,行不行?”許從良本就是說假話臉不紅心不跳的人,這一番話說得和真事兒一樣逼真,吉村聽完哈哈笑道:“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原來許科長為這件事犯愁嗬,這事情好辦,我回去過問一下,如果沒什麼大事就把那些人放了。許科長的頭疼不就自然痊愈了嗎?”許從良笑逐顏開,連連拱手稱謝,忙提筆將大雜院被抓的人名寫下,遞給吉村的同時又嘿嘿笑道:“吉村隊長,還有一件事也得你出麵才行。”“還有什麼事?”許從良指了指窗外,又指指自己的腳:“我這窮地方連輛自行車也沒有,這幾個事發地點隔得那麼遠,我來回跑吃不消啊。”吉村心道:“這小子倒也有趣,彆人見了我都點頭哈腰,他不但談笑自如,還獅子大開口。或許真應了藝高人大膽這句話。”想罷他笑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門口的兩輛摩托車你挑一輛就是,汽油可以到我們憲兵隊去取。不過,我可有言在先——”吉村秀藏的話還沒說完,許從良就一拍胸脯:“明白,那兩個凶手就包在我身上,兩個抓不到,至少給你抓一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