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吻彆家人和朋友,與他們遠隔千山萬水,但同時你在心裡、頭腦裡、身體裡帶著他們同行,因為你並不隻是生活在一個世界上,而是一個世界居於你之中。”麥克睜開眼睛時,無法承受的耀眼光芒迫使他馬上又伸手把眼睛遮住。這時他聽到有人在說話。那是薩拉玉的聲音。“你會發現要正眼看我和‘老爹’非常困難。但隨著你的頭腦適應變化,就會逐漸容易。”他還站在剛才閉上眼睛的地方,但棚屋、碼頭和木工房都已不見。現在他置身一座小山頂端,頭頂是星光燦爛卻沒有月亮的夜空。他能看見星星在運動,不慌不忙,有條不絮,準確無誤,仿佛天上有傑出的指揮家在協調。像是接到了什麼暗號,偶爾會有彗星和流星雨,翻騰著穿越星辰的行列,給流動的舞蹈加入變奏。接著,麥克看見有些星星在成長,在變換顏色,仿佛即將成為新星或白矮星。時間也仿佛變得充滿活力、變換多端,給表麵混亂卻又精妙無誤的夜空,增添了天堂的樣貌。他向薩拉玉轉過身,她仍站在他的身旁。他儘管還是難以正眼看她,但此時能勉強辨識出她身上圖案的對稱與色澤;各種鑲嵌在圖案中的色調,有如極小的鑽石、紅藍寶石,它們編織成了一件光華的衣裳,先是波動飄拂,然後粒粒撒落。“這一切美得令人難以置信。”他低聲說。而如此神聖和壯麗的景象真切地圍繞在他的四周。“確實如此。”薩拉玉的聲音出自光亮之中,“麥肯齊,現在看看四周吧。”他一看,驚訝得屏住了呼吸。夜晚的黑暗中,一切都清晰可見,閃耀著不同色澤和斑斕陰影形成的光暈。森林的光和色有如在燃燒,每棵樹、每根樹枝、每片樹葉都曆曆在目。鳥兒和蝙蝠在飛行和互相追逐時劃出繽紛的火光軌跡。他甚至能夠看到遠方造物的大軍紛紛到場:鹿、熊、山羊,以及靠近森林邊緣處雄壯的駝鹿、湖裡的水獺與河狸,無數的小動物四下蹦跳亂闖,每一個都閃爍著自身的色彩與光輝。在一片桃子、李子和醋栗的火焰湧動中,一隻魚鷹朝著湖麵直衝而下,卻又在最後一瞬停住,身體掠過湖麵,翅膀上掉落的火花有如飄落的冬雪融入水中。魚鷹身後,一條身著彩虹外衣的大鱒魚從水麵上破浪而出,仿佛嘲弄路過的獵手,然後再飛濺的色彩中一頭紮進湖裡。麥克感覺自己似已超越了生命界限,似乎看到哪兒就能在何處現身。兩隻在母親腳邊玩耍的小熊仔吸引了他的注意。它們翻滾歡笑之時,黃土、薄荷和榛果隨之翻騰。從駐足的地方,麥克感覺伸手就能觸摸它們,他不假思索地伸出了胳膊。把胳膊收回來時,他驚呆了,發現自己竟也光芒閃爍。他看看手,異常精美的雙手清晰可見,像是戴上了閃閃發亮的彩色手套。他察看身體的其他部分,發現光和色已將他全身包裹起來,如同一件潔淨的合身衣裳,既使四肢伸縮自如,有舉止得宜。麥克還注意到疼痛感消失了,平日關節的隱隱作痛此時已無影無蹤。他從未如此舒泰,如此渾然一體。他神清氣爽,儘情吮吸著夜晚和花園裡沉睡花兒散發出的芳香,許多花兒似乎特意為這次盛開蘇醒過來。極度的興奮和陶醉的快樂從心底湧起,他往上一跳,竟在空氣重緩緩飄蕩,然後才輕輕回到了地麵。他心想:多麼熟悉,如在夢中。接著,麥克看到了光亮。許多遊動的光點從森林裡出來,朝他和薩拉玉腳下的草地彙聚。他能看到它們在周圍的群山上蜿蜒,順著許多看不見的路徑朝這邊而來,時隱時現。這些光亮——一大群孩子湧入草地。沒有蠟燭,是他們自己在閃爍。在四射的光芒之中,每個孩子都穿著不同的衣服,麥克形象那代表了各個部族和語言。儘管他能辨認出的非常有限,但這無妨。他們都是人間的孩子——“老爹”的孩子。他們神情莊重、姿態優美地湧入,臉上洋溢著滿足與安寧,年長的孩子拉著年幼孩子的手。麥克疑惑片刻,尋思梅西是否也在裡麵,但他找了片刻之後就放棄了。他讓自己靜下心來:假如她在那裡,假如她想朝他跑來,她就會這麼做。孩子們此時在草地上圍成了一個大圓圈,留下一條從靠近麥克戰立的地方進到圓圈中心的小徑。火與光的跳動就像運動場慢慢亮起的閃光燈泡,那是孩子們的嬉笑和耳語所致。儘管麥克對一切毫不知情,但孩子們顯然明白,他們簡直已經迫不及待了。孩子們背後的林間空地出現了許多大一些的光點,光點逐漸形成另一個圓圈。麥克估計那裡站著的是像他這樣的年輕人,那些光亮光線柔和,同樣五彩斑斕。忽然,一個不同尋常的舉動引起了麥克的注意。顯然是另一個圓圈的某一點光遇到了麻煩。紫羅蘭和象牙白交織的閃亮光箭,一時間呈弧線朝他們這邊的夜空飛來。這一陣剛過去,緊接著又被淡紫色、金色和耀眼的鮮紅取代,火熱、鮮亮的光線朝他們發射過來,在他們附近的黑暗中燃氣火焰,勢頭減弱之後又回到它們的源頭。薩拉玉輕聲笑了。麥克低聲問:“出了什麼事?”“這裡有人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這人無論怎麼努力,都不能控製自己,還攪擾了身旁的其他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因此產生的連鎖發應:光亮的閃爍擴展到了孩子們的圓圈。那些跟肇事者離得最近的人似乎在做出反應——色和光從他們那裡發出,向那人飛去。不僅每人發出的信號都不一樣,麥克似乎也抑製著對那惹是生非者作出獨特回應的衝動。“我還是不明白。”麥克又低聲說。“麥肯齊,每個人色與光的圖形都獨一無二,沒有兩個人相像,圖形也不會有重複。這裡,我們能真實地看到對方,你看到的表示個性和情感的那部分是通過色和光呈現的。”“真是不可思議!”麥克大聲說,“那麼,為什麼孩子們基本都呈白色?”“當你走近他們的時候,會看到有許多人的色彩都已融入白色,而白色包含著了所有顏色。當他們成熟、長大,顯示的色彩就會變得更加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色和影也會顯露出來。”“不可思議!”棉褲想到的隻有這一句,他看得更加專注。此時他注意到在成年人圓圈的後麵,出現了彆的圓圈,均勻地環繞。那些光點騰起更高的火焰,似乎被勁風吹著;它們呈現出寶石藍和海藍色,每一個裡麵又鑲嵌著其他獨特的小塊色彩。“那是天使。”還沒等麥克提問,薩拉玉就回答說,“仆人和守望者。”“不可思議!”麥克第三次這麼感歎。“還沒完呢,麥肯齊,這將幫助你理解那一位遇到的問題。”她指向那仍在繼續的騷動。不管那人是誰,在麥克的眼裡,他顯然還是繼續惹麻煩。突然間,那人發出的光與色之箭朝他們而來。“我們不僅能看出彼此色與光的獨特性,還能通過同樣的媒介予以回應。但這種回應非常難以控製,通常不願受到壓製。最恰如其分的表達隻能是最自然的表達。”“我不懂,”麥克仍有顧慮,“你是說我們可以互相用色彩來回應?”“不錯。”薩拉玉點點頭,或至少麥克認為她點了頭。“兩個人之間的每一種關係都絕對獨一無二。這就是你不能同等地愛兩個人的原因。這簡直絕無可能。你對每個人的愛都不同,因為他們各不相同,他們也都從你這裡獲得了獨特性。你對另一個人越是了解,你們關係的色彩就越是豐富。”麥克一邊聽著,一邊仍在觀看他們麵前的場麵。薩拉玉接著說:“也許對我來說,讓你理解的最好方式就是給你舉一個有說服力的例子。麥克,設想一下,你在當地的咖啡館與一個朋友閒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同伴的身上,假如你能看得出來,你們會被包裹在色與光之中,這不僅標誌著你們作為個人的獨特性,還標誌著你們關係的獨特性,以及你們在那一時刻共享的情感。”“可是……”麥克剛開口問,就被打斷了。“可是設想一下,”薩拉玉繼續說,“你愛的另一個人走進咖啡館,儘管你仍在和你第一個朋友談話,但你注意到後一個人進來了。同樣,假如你的眼睛能看清更真切的現實,你會見證以下情況:當你繼續先前的談話時,一種色與光的獨特組合會離你而去,去包裹剛剛進來的那人,也便代表你以另一種方式的愛去問候那人。麥肯齊,還要提到一件事,這種獨特性不僅能看到,還能感覺得到;你能感覺到、聞到,甚至嘗到。”“我喜歡這樣!”麥克喊道,“可是,除了那邊的那一個。”他指著成年人中焦慮不安的光點的方向,“他們怎麼都那麼平靜?我想到處都該有色彩的。他們互相認識嗎?”“他們中多數人互相之間都非常熟悉,但他們來這裡參加慶祝,慶祝本身和他們沒有關係,和他們相互的關係也不相乾,至少不是直接相關。”薩拉玉解釋道,“他們在等待。”“等待什麼?”麥克問。“很快你就能看到。”薩拉玉回答,她顯然不想多說。“為什麼?”麥克的注意力轉向那個惹麻煩的人,“為什麼他有那麼多的麻煩?為什麼他好像把焦點對著我們?”“麥肯齊,”薩拉玉語氣溫柔地說,“他不是把焦點對準我們,他把焦點對準你。”“我?”麥克愣住。“那個惹出那麼多麻煩、竭力要克製自己的人——那人——是你的父親。”憤怒與思念交織的情感浪濤把麥克吞沒了。仿佛得到了什麼暗示,他父親的色彩飛越草地,把他包裹起來。他迷失在寶石紅、鮮紅、紫紅和紫羅蘭色的沐浴之中。這些色彩圍著他旋轉,擁抱他。不知怎的,身處這色彩和感情的源頭。他是個要找父親的小男孩,生平第一次,他心裡不再害怕。他跑著,隻向著內心的目標,對彆的毫不在意。他找到了他。父親雙膝跪地沐浴在華光之中,眼淚就像鑽石和珠寶的瀑布一般閃爍不停,從他蓋住臉的雙手間傾瀉而下。“爸爸!”麥克喊道。儘管那人連看都不看兒子一眼,麥克還是撲向了他。麥克用雙手捧起了父親的臉,迫使父親臉對臉地看他。他結結巴巴地說出一直想說的話:“爸爸,真對不起!爸爸,我愛你!”他話語發射的光似乎摧毀了父親色彩裡陰暗的部分,把它們變成得血紅。在一種可治愈他們的更強烈的愛的感召下,他們抽泣著,互道懺悔和原諒。他們終於站在一起,父親擁抱著孩子,此前他從不這樣。麥克這才注意到他們沉浸在一首歌裡,歌聲此時漸漸變強。他發現,他和父親站立的神聖之地始終歌聲蕩漾。他們傾聽著,胳膊相繞,淚如泉湧,說不出話來。他們聽到的是照亮夜空的和解之歌。一個燦爛的拱形彩色噴泉開始在孩子們——尤其是那些感受痛苦最深的孩子中噴湧,隨後猶如風兒吹起的漣漪,一陣接著一陣,這到整個場地都充滿了光與歌。不知怎的,麥克知道這並非交談的時候,他與父親共度的時光正在迅速消逝。出了某種神秘的原因,他和父親都感覺到了這個。麥克因自己沐浴的全新光彩激動不已。他在父親的唇上親了一下,轉身要回到薩拉玉等著他的那座小山上。走過孩子們的隊列時,他可以感覺到孩子的觸摸,他們的色彩匆匆擁抱他,然後紛紛滑落。不知為何,這裡的人們已經懂他、愛他了。當他回到薩拉玉身邊時,她擁抱了他,他在她懷裡繼續哭泣。等他的孩子模樣消退、外表恢複之後,他轉身去看那草地、那湖和那夜空。寂靜降臨。很明顯,人們都懷著某種預期。突然,在他們右首,耶穌從黑暗中出現,頓時引起了一片騷動。他穿著樸素閃亮的白衣,頭上戴著一頂簡樸的金冠,但他仍是千真萬確的世界之主。他沿著在他麵前敞開的路徑走進中心——創世的中心,他就是上帝,上帝就是人。光和色飛舞,為他編織了讓他踩上去的愛的繡毯。有的人呼喊著愛的詞句,其他人則把手高高舉起。許多人把最豐富最深厚的色彩都展示在了臉上。凡能呼吸的都在不停地唱著愛和感恩的歌。世界在今晚呈現出了上帝真正的意圖。耶穌走在中心,停下朝四麵看。他的目光飄向站在外圍小山上的麥克,麥克聽到耶穌在他耳邊低語:“麥克,我特彆愛你。”麥克差點癱倒在地,融化成一汪快樂的淚水。他不能動彈,仿佛被四麵緊緊抓住了,就像是在耶穌愛和溫柔的懷抱裡。接著,他聽到耶穌清晰洪亮又不失溫柔魅力的聲音:“來吧!”他們走近,先是孩子,然後是成人,每個人按各自的需要挨個兒與他們的耶穌一起歡笑、交談、擁抱和歌唱。在舞蹈和演出繼續進行的時候,時間似乎完全停滯。每人都上前,然後離開,直到人人都離去,隻剩下閃著藍光的守望者和動物們。耶穌甚至走進動物之中,呼喚著每一個名字,直到它們帶著幼崽轉身返回它們的窩巢和軟床般的牧場。麥克一動不動地站著,想把這超出他理解能力的體驗儘可能吸進心中。“我無法想象……”他搖著頭低聲說,眼睛凝視著遠方,“神奇啊!”薩拉玉笑得色彩飛揚。“麥肯齊,想象一下吧,要是我不僅觸摸了你的眼睛,還觸摸了你的舌頭、鼻子和耳朵……”最後,隻剩下他們。一隻潛鳥狂野的鳴叫在湖邊久久回蕩,激起陣陣回聲。這是慶祝活動結束的信號,於是,那些守望天使紛紛隨即消失,留下隻有蟋蟀的青蛙的合唱。它們在水邊的周圍的草地重新唱起自己禮拜的讚歌。它們三個都不說話,轉身往回走。方才消失的棚屋重新在麥克麵前出現。就像一道帷幕在他眼前拉下,他眼前忽然模糊一片——他又恢複了視力。他感到一種失落、一種渴望,甚至一絲感傷,直到耶穌來到身邊,握了握他的手,方讓他明白時間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