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這並不算糟糕(1 / 1)

穹頂之下 斯蒂芬·金 12751 字 1天前

生鏽克·艾佛瑞特後來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隻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他所能清楚記得的景象,隻有科金斯牧師那膚色如死魚般蒼白的赤裸上身,以及明顯的肋骨痕跡。但芭比——或許是因為他身懷寇克斯上校再度交付給他的調查任務——則看到了一切。而他記得最清楚的,並非科金斯脫掉上衣一事,而是馬文·瑟爾斯朝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歪了歪頭——不管是誰,都認得出這動作的含義:我們的事還沒完,老兄。至於在場每個人都記得的——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讓他們清楚地意識到切斯特磨坊鎮當下所處的形勢——是那父親擁著自己鮮血滿麵的不幸兒子時發出的哭喊,以及母親吃力地拖著那超重六十磅的身軀,一麵走向事發現場,一麵不停大聲尖叫的話語:“他還好嗎,奧登?他怎麼了?”芭比看見生鏽克·艾佛瑞特推開圍在男孩四周的人,加入跪在那裡的奧登與萊斯特之中。奧登緊擁著兒子,而科金斯則在一旁看著,嘴巴像是門鏈鬆脫的門板般張得老大。生鏽克的妻子就在他身後。生鏽克在奧登與萊斯特之間跪下,嘗試拉開男孩捂住麵孔的雙手。奧登——芭比認為,奧登這麼做並不奇怪——迅速揍了他一拳。生鏽克的鼻血流了出來。“不!讓他幫忙!”助理醫生的妻子大喊。琳達,芭比想,她的名字是琳達,是個警察。“不,奧登!不!”琳達把手放到農夫肩上,他轉過身,顯然準備也想給她一拳。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處於動物保護自己孩子的天性中。芭比往前移動,想在農夫揮拳時接住那拳,接著又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方式。“醫護人員來了!”他大喊,插進他們兩人之中,試著不讓琳達待在奧登的視線內。“醫護人員!醫護人員來——”芭比的襯衫領口被人往後一扯,整個人轉過身去。他認出對方是馬文·瑟爾斯——小詹的死黨之一——並察覺他身上還穿著彆有警徽的藍色製服。這可真是最糟的情況,芭比想。仿佛是想證明芭比是錯的,瑟爾斯朝他臉上揍了一拳,就像那天晚上他在北鬥星酒吧的停車場裡做的事一樣。他一開始瞄準的可能是芭比的鼻子,但卻沒有打中,隻正麵擊中了芭比的嘴唇。瑟爾斯縮回拳頭想再來一記,但傑姬·威廷頓——馬文那天最不想搭檔的對象——在他出手前便抓住他的手臂。“彆這樣!”她大喊,“快住手!”有那麼一刻,事情簡直不知會如何收場。然而,奧利·丹斯摩緊緊跟著他那不斷抽泣、氣喘籲籲的母親走了過來,自他們兩人中間穿過,還撞到了瑟爾斯,使他後退了一步。瑟爾斯放下拳頭。“好吧,”他說,“但你人就在犯罪現場裡,王八蛋。不然就是警方辦案現場,你愛叫什麼都行。”芭比用手掌抹了一下流血的嘴唇,心裡想著:這並不算糟糕,不算糟糕——而是惡劣到了極點。2關於上麵這件事,生鏽克隻聽見芭比喊著“醫護人員”的部分而已。接著,他便自己說了下去“我:是醫護人員,丹斯摩先生。我叫生鏽克·艾佛瑞特,你認識我的。讓我看看你的兒子。”“讓他看看,奧登!”雪萊哭喊,“讓他救救羅瑞!”奧登鬆開了他的兒子,羅瑞在他膝上前後晃動,流出的鮮血浸濕了他的藍色牛仔褲。羅瑞又再度用手捂住了臉。生鏽克拉開他的手——儘可能輕輕地、輕輕地。他希望情況沒他擔心得那麼糟,但卻發現那孩子的眼窩傷勢嚴重,裡頭不僅是空的,還在不斷湧出鮮血。眼窩後方的大腦也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這情況從他眼窩中空無一物、卻仍毫無知覺地望著天空的模樣便可看出。生鏽克正準備要脫掉襯衫,但牧師已搶先一步。科金斯的上半身不斷冒出汗水,正麵蒼白消瘦,背麵則布滿交錯的紅色傷痕。他把襯衫交給了生鏽克。“不,”生鏽克說,“撕開,要撕開才行。”萊斯特一開始還搞不懂他的意思,接著才用力把襯衫中間給扯破。這時,其餘警方人員抵達現場,一些正職警員——亨利·莫裡森、喬治·弗雷德裡克、傑姬·威廷頓、弗萊德·丹頓——正朝那群新的特彆警員大喊,叫他們協助圍觀群眾後退,以便讓出更多空間。那群新手充滿熱情地照做不誤。有些好奇的圍觀群眾被推倒在地,其中也包括了知名的貝茲娃娃拷問者珊曼莎·布歇。珊曼莎用育嬰背袋背著小華特,當她跌坐在地時,母子倆都大聲哭了起來。小詹·倫尼跨過她,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便一把揪住羅瑞的媽媽。要不是弗萊德·丹頓阻止了他,他差點就會拉著這名受傷孩子母親的腳,把她給拖離現場。“不,小詹,住手!她是那孩子的媽!放開她!”“警察施暴!”珊曼莎·布歇倒在草地上大喊,“警察施——”同樣是彼得·蘭道夫掌管的警察局所聘請的新警員喬琪亞·路克斯與卡特·席柏杜一同抵達現場(事實上,他們兩個還手牽著手)。喬琪亞用腳朝珊曼莎的一邊胸口推去——那力道還不算踢——開口說:“嘿,男人婆,給我閉嘴。”小詹放開了羅瑞的母親,跑去與馬文、卡特、喬琪亞站在一塊兒,四個人一同瞪著芭比。小詹看了自己人一眼,覺得這廚子對他們來說,就像隻揮之不去的討厭蒼蠅。他心想,要是能看見芭比被關在懶蟲山姆的隔壁牢房,肯定超爽。同時他也認為,他命中注定要成為警察。這份工作肯定對他的頭痛有所幫助。生鏽克接過萊斯特扯破的襯衫,又再度扯成一半,把其中一塊蓋在男孩臉龐外露的傷口上,隨即改變主意,把布交給男孩的父親。“壓著——”由於他鼻子的傷勢,血都流進了喉嚨裡,讓他很難開口說話。生鏽克清了清喉嚨,轉過頭去,將半帶著血的痰吐到草地上,再度嘗試開口。“孩子爸爸,壓著他的傷口,要往下壓。然後把另一隻手放到他脖子後麵,用力捏緊!”雖說奧登·丹斯摩一臉茫然,卻仍聽命行事。暫用繃帶馬上變成了紅色,但他似乎不為所動。有事可做讓他冷靜多了。通常都是如此。生鏽克把剩下那塊襯衫碎片朝萊斯特丟去:“再撕!”他說。萊斯特開始把碎片撕得更小塊。生鏽克放開丹斯摩的手,拿開第一塊碎布,那塊碎布已無法吸血。當雪萊·丹斯摩看見空無一物的眼窩時,尖叫了起來:“喔,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彼得·蘭道夫慢跑抵達這裡,不停地喘著氣。但儘管如此,他仍領先老詹許多。老詹小心留意著他那顆不管用的心臟,吃力地走下人群坐著休息的那片草地上的丘陵斜坡,踏上寬廣的道路,同時內心想著,沒想到這場集會變成了一場爛泥攤子。日後鎮上若是要辦集會,一定得事先申請才行。要是他辦得到的話(他可以的,他總是辦得到),一定要讓這些申請難以過關。“叫這些人退開!”蘭道夫對莫裡森警員咆哮道。當亨利轉身執行命令時,他又大喊:“各位鄉親,往後退!讓這裡的空氣流通一點!”莫裡森大喊:“所有警員排成一列!把群眾往後推!要是有人抵抗,就把他們銬起來!”人群開始緩緩向後移動,但芭比仍留在原地。“艾佛瑞特先生……生鏽克……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嗎?你還好嗎?”“我沒事。”生鏽克說。他的模樣清楚告訴了芭比此刻的狀況為何:助理醫生沒事,隻是在流鼻血而已。而那孩子再也不會乾出這種事了,就算他能幸存也是。生鏽克把一塊新的襯衫碎片放到孩子淌血的眼窩上,再度抓起父親的手蓋在上頭。“按住他的頸背,他說,”“用力壓。用力。”芭比開始往後退,但就在此時,那孩子開口了。3“今天是萬聖節。你不能……我們不能……”生鏽克原本正在折另一塊襯衫碎片,準備當成紗布使用,動作卻忽然隨之凝結。突然間,他像是回到了女兒的臥室中,聽見賈奈爾尖叫著說:都是南瓜王的錯!他抬頭望向琳達。她也聽見了,因此雙目圓睜,原本滿臉通紅的臉頰頓時刷白。“琳達!”生鏽克厲聲說,“快用你的無線電聯絡醫院!叫抽筋敦開救護車——”“著火了!”羅瑞·丹斯摩尖聲大叫,聲音抖得厲害。萊斯特看著他,模樣可能就像摩西當初看著燃燒的灌木叢一樣。“著火了!巴士著火了!每個人都在尖叫!小心萬聖節!”人群此刻全都沉默下來,聽著這孩子的咆哮。就連才剛抵達那群暴民後方、正準備用手肘撞開一條通道的老詹·倫尼也聽見了。“琳達!”生鏽克大喊,“快拿無線電!我們得叫救護車!”此話一出,就像是有人在她麵前拍了拍雙手似的,使她回過了神。她自腰間抽出無線電對講機。羅瑞突然朝前方的草地滾去,開始不斷抽搐。“這是怎麼回事?”開口的是父親。“喔親愛的耶穌,他要死了!”這句話是母親說的。生鏽克把不斷顫抖掙紮的孩子轉至正麵(他試著彆聯想到賈奈爾,但想也知道,這根本不可能),向上揚起他的下巴,保持空氣流通。“快來,孩子爸爸。”他告訴奧登,“現在還不能放棄。繼續捏後頸,壓住他的傷口。我們要幫他止血。”擠壓傷口可能會讓子彈碎片刺進眼窩更深的地方,但生鏽克決定把這個問題留到之後再說。畢竟,這也要這孩子沒當場死在這片草地上才行。附近——卻又如此遙遠——的一名士兵總算開口了。他頂多二十出頭,看起來既恐懼又愧疚:“我們試著阻止他,但這男孩不聽我們的勸,我們也沒有辦法。”彼特·費裡曼對這名臉上掛著奇異苦笑的年輕士兵表達了認同之意。他那台裝上背帶的尼康相機此刻正懸在雙膝間。“我想我們了解。就算我們先前不懂,現在也知道了。”4在芭比走進人群前,馬文·瑟爾斯握住了他的手臂。“把你的手放開。”芭比平靜地說。瑟爾斯露出獰笑。“彆做夢了,臭雞巴。”他提高音量,“警長!嘿,警長!”彼得·蘭道夫不耐煩地轉向他,眉頭深鎖。“我想維護現場安全,但這家夥在阻撓我。我可以逮捕他嗎?”蘭道夫張開嘴,原本可能回答:彆浪費我的時間。但他看了看四周,發現老詹·倫尼總算加入了看著生鏽克幫那孩子急救的一小群人裡頭。倫尼的眼神如同岩石上的爬蟲類動物,冷冷地看著芭比,然後轉頭望向蘭道夫,輕輕點了點頭。馬文看見了,笑得更為開懷:“傑姬?我是說威廷頓警員?我可以借用你的手銬嗎?”小詹與他的其餘夥伴也一樣笑眯眯的。這場戲比看著一個小孩不斷流血精彩,也比麵對一群祈禱中的教徒和高舉抗議標語的那些蠢蛋,努力維持秩序好玩多了。“活該啊,臭婊子芭一比。”小詹說。傑姬一臉猶豫:“彼得——我是說,警長——我覺得這家夥隻是想試著幫——”“把他銬起來,”蘭道夫說,“我們晚點再搞清楚他到底想乾嗎。現在,我得先收拾這個爛攤子。”他提高音量,“結束了,鄉親們!大家都玩夠了,也都看夠了!現在全部回家!”就在傑姬從腰間取出手銬時(她沒打算把手銬交給馬文瑟爾斯,·決定要親自動手)茱莉亞沙,·姆韋開口了。她就站在蘭道夫與老詹身旁(事實上,老詹還想用手肘擋住她)。“要是我的話就不會這麼做,蘭道夫警長。除非你們警方想一臉尷尬地登上《民主報》頭版,”她露出一個蒙娜麗莎式的微笑,“讓大家知道你這個警長有多菜。”“你什麼意思?”蘭道夫問。此時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讓臉上出現一堆實在不算可愛的紋路。茱莉亞舉起相機——與彼特·費裡曼那台相比,屬於較舊的機型。“我拍了好幾張芭芭拉先生協助生鏽克·艾佛瑞特與那個受傷孩子的相片,還有幾張瑟爾斯警員無故拉開芭芭拉先生的相片……還有一張,是瑟爾斯警員打芭芭拉先生嘴巴的相片,同樣也是無緣無故就出手了。我不算是專業攝影師,但那張相片的確很精彩。你想看看嗎,蘭道夫警長?我這台是數碼相機,可以讓你看一下。”由於芭比覺得她隻是在虛張聲勢,所以對她不禁感到由衷敬佩。要是她真拍下了相片,怎麼會剛才才拿下鏡頭蓋?“全都是撒謊,警長。”馬文說,“他剛才想把我推開。你可以問小詹。”“我想從我的相片裡看得出來,九_九_藏_書_網這位年輕的倫尼先生當時正在維護群眾秩序,當瑟爾斯揮出那拳時,他根本是背對那裡的。”蘭道夫一臉陰沉地看著她。“我可以拿走你的相機,”他說,“當成證物。”“當然沒問題,”她爽快地應予,“彼特·費裡曼還可以拍幾張你沒收相機的相片。然後你可以再拿走彼特的相機……不過,到時每個人都會看見你乾了什麼好事。”“你到底想站在哪一邊,茱莉亞?”老詹問,露出他那不帶善意的微笑——就像鯊魚打算朝泳客豐滿的臀部一口咬下時的一樣。茱莉亞也麵帶微笑地轉向他,露出無辜的眼神,仿佛一個困惑的孩子。“你是說我們這一邊嗎,詹姆斯?那裡是一邊——”她指向看著這裡的士兵,“我們這裡則是另一邊?”老詹思索了一會兒,嘴角朝另一頭彎曲,變成了倒過來的微笑,接著朝蘭道夫滿臉厭惡地甩了甩手。“我想我們就當成沒這件事吧,芭芭拉先生。”蘭道夫說,“大家都在氣頭上。”“謝謝。”芭比說。傑姬拉了拉她那滿臉不悅的年輕搭檔的手臂:“走吧,瑟爾斯警員,這事結束了。我們去讓群眾往後退。”瑟爾斯與她一同離開,但在轉身前朝芭比做了個動作,用一根手指指著他,輕輕歪了歪頭。我們的事還沒完,老兄。羅密歐的助理陶比·曼寧與傑克·伊凡斯一同出現,帶來了一個用帆布與帳篷支架組成的臨時擔架。羅密歐原本張開了口,想問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在乾嗎,但最後仍閉上了嘴。反正這場健行活動已經取消了,那就隨它去吧。5他們開車來參與這場盛會,接著又全都在同一個時刻想開車離去。預料之中,小喬·麥克萊奇想,完全在預料之中。大多數警察都在疏導堵塞的交通,就算是一群孩子(小喬、班尼·德瑞克與諾莉·卡弗特三個人站在一塊兒)也看得出這群新手經驗不足、有待改進,對於眼前的狀況不知如何是好。一堆咒罵在如同夏季般燥熱的空氣中此起彼伏(怎麼會他媽的就這樣塞在這裡了?)。雖然交通亂成一團,但似乎沒什麼人按喇叭。大多數鄉親們可能都很討厭喇叭的聲音吧。班尼開口說:“看看那些白癡。你覺得他們的排氣管排出了多少加侖的廢氣?好像油都用不完似的。”“說得對。”諾莉說。她是個堅強的孩子,一個調皮的小鎮女孩,留著一頭被稱為田納西禮帽頭的前短後長發型。但她如今看起來臉色蒼白,一臉哀傷恐懼的模樣。她牽著班尼的手,讓稻草人小喬的心都碎了,然而,她接著也牽起了他的手,這才使他恢複。“那是剛剛差點被抓的家夥。”班尼說,用他空著的手朝前一指。芭比與報社的女士正穿過農地,與其他六七十個人朝臨時停車場走去,其中有些人的身後還拖著抗議標語,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你知道嗎,那個報社女根本就沒拍照。”稻草人小喬說,“我就站在她後麵,真是夠狡猾。”“是啊,”班尼說,“我一點也不想成為那廚師。”“直到這場狗屁災難結束前,警察能為所欲為的事可多得很。”這倒沒錯。小喬深思著。那些新警察可不是什麼和善的家夥,例如小詹·倫尼就是這樣。懶蟲山姆被逮捕的事已經傳開了。“什麼意思?”諾莉問班尼。“現在還沒什麼事,情況還算不錯,”他想了一會兒,“簡直就好極了。不過再這麼繼續下去……還記得《蠅王》嗎?”他們在高等英文課中讀過這本書。班尼朗誦了一段:“‘殺了豬,割開她的喉嚨,給她狠狠一擊。’大家都叫警察臭豬,但我告訴你我是怎麼想的。我覺得,事情變得越來越嚴重以後,反而是警察才會把彆人當成臭豬。或許這是因為他們也一樣害怕吧。”諾莉·卡弗特開始流起淚來。稻草人小喬用手臂摟著她,動作十分小心,仿佛覺得自己的動作會害他們全都被炸死。然而,她卻把臉埋在他的襯衫上,擁抱著他。由於她的另一隻手還牽著班尼,所以這是個隻有單手的擁抱。小喬認為,在他這輩子裡,還從來沒有被她淚水浸濕襯衫這種古怪而興奮的感受。他的視線越過諾莉頭頂,以責備的眼神望向班尼。“對不起,夥伴,”班尼說,拍了拍她的背,“彆怕彆怕。”“他的眼睛沒了!”她哭著說。由於她的臉還埋在小喬胸前,所以聲音不太清楚,於是又放開小喬。“這已經變得不好玩了,一點也不好玩。”“沒錯,”小喬說得像是發現了什麼偉大的真理,“是不好玩。”“快看。”班尼說。救護車來了。抽筋敦開著救護車,顛簸地穿越丹斯摩的農地,車頂紅燈不斷閃爍著。他的姐姐,也就是薔薇蘿絲餐廳的老板蘿絲,就走在他前方,指揮他繞過地上的坑洞。在十月明亮的午後天空下,一輛在乾草地上行駛的救護車,為這場抗議活動劃下了句號。突然間,稻草人小喬不想再繼續抗議,甚至也沒那麼想回家了。在這一刻,他在這世上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離開這個小鎮。6茱莉亞坐在駕駛座上,卻沒九九藏書發動引擎;他們還要在這裡待一會兒,所以沒必要浪費汽油。她朝芭比那邊俯身,打開置物抽屜,拿出一包——放了很久的美國精神牌香煙。“緊急物資,”她帶著點歉意說,“要來一根嗎?”他搖搖頭。“你介意我抽嗎?反正我可以晚點再抽。”他又搖了搖頭。她點燃一根煙,把煙吐到打開的窗戶外。天氣依然溫暖——是個貨真價實的秋老虎天氣——但卻不會維持太久。再過一個星期左右,天氣就會變糟,與那些老人家說的一樣。也許不會,她想,見鬼了,誰知道呢?如果穹頂繼續籠罩這裡,她敢說一定會有很多氣象學家考慮把裡頭的天氣變化作為研究主題。但那又怎樣?尤達斯氣象台甚至連一場暴風雪的移動方向都無法預測,就茱莉亞看來,他們預測天氣的準確度,甚至還比不上薔薇蘿絲餐廳那群自詡政治天才的客人們瞎掰的聊天內容。“謝謝你幫我說話,”他說,“你從那群兔崽子手中救了我一回。”“親愛的,我倒是有個新消息——你那群兔崽子還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的呢。你下次再遇到這種事該怎麼辦?叫你朋友寇克斯聯絡美國自由公民聯盟?他們可能會很感興趣,不過我不認為他們可以很快地從波特蘭的辦公室,趕到切斯特磨坊鎮來看一下實際狀況。”“彆那麼悲觀。穹頂搞不好今晚就會被吹到海上,或者消失什麼的,誰知道呢?”“幾率低得很。這是政府搞的鬼——至少有一部分是——我敢說你的寇克斯上校清楚得很。”芭比沉默不語。當寇克斯說政府與穹頂這事無關時,他是相信的。這並非代表寇克斯值得完全信賴,隻不過是因為芭比不認為美國有這種科學技術罷了。其他國家也一樣。但他怎麼能確定這點?他最後的任務是威嚇那些伊拉克人,有時還得用槍指著他們的頭。小詹的朋友弗蘭克·迪勒塞在119號公路協助指揮交通。他穿著藍色的警察製服與牛仔褲——可能是因為警察局裡沒有合他尺寸的製服褲吧。他是個高大的王八羔子。茱莉亞憂心地看著他。他的臀部處掛了把手槍,比磨坊鎮警察局配備的克拉克手槍小,或許是他自己的私人物品,但那的確是把槍,光是這點就夠了。“要是希特勒青年團要抓你的話,你該如何是好?”她問,用下巴比了比弗蘭克的方向。“希望你運氣夠好,能在他們抓你進監獄,或是決定要直接解決掉你時,還有機會能大喊‘警察施暴’。鎮上隻有兩個律師。一個很老了,而另外一個開的車呢,則是老詹·倫尼打折賣給他的保時捷。我是這麼聽說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噢,真有男子氣概。”“你的報紙怎麼樣?我昨晚離開時,看來已經差不多了。”“準確地說,你是今天上午才離開的。還有,對,已經印好了。彼特跟我,還有幾個朋友一起分好了報紙。隻不過,整個鎮上有四分之三是空的,讓我實在不知該從何發放。你有興趣當義務送報工嗎?”“我是沒問題,不過我還有數不儘的三明治得做。今晚餐廳不提供任何熱食。”“也許我會過去光顧吧。”她把隻抽了一半的香煙從窗口拋出車外,在思考片刻後,又走出車外把煙踩熄。這時候要是引發草地火災可就不妙了,鎮上那輛新的消防車還在城堡岩那裡呢。“今天稍早,我到帕金斯警長家去過一趟。”她回到駕駛座時這麼說,“不過那裡現在隻能說是布蘭達家了。”“她還好吧?”“糟透了。不過當我告訴她,我過去的目的是想告訴她你想見她一麵時——我甚至還沒說是什麼事——她馬上就同意了。我想晚上過去是最好的時間點,我猜你朋友應該會心急如焚吧。”“彆再說寇克斯是我朋友了。他不是我朋友。”他們不發一語地看著受傷的男孩被送進救護車後方。那群士兵們仍看著那裡,搞不好已經違反了命令,使茱莉亞覺得他們看起來順眼多了。救護車開始顛簸地穿越草地,駛向回程,警示燈不停閃爍。“這真是糟透了。”她小聲說。芭比用單手摟著她的肩。她全身繃緊了好一會兒,接著才放鬆下來。她直視前方——救護車此時轉進119號公路中間那個被清空的車道——開口說:“我的朋友啊,要是他們決定讓我關門大吉呢?要是倫尼和他那些寵物警察決定關閉我的報社該怎麼辦?”“不會發生這種事的。”芭比說。但他其實並不確定。如果情況再這麼繼續下去,他猜在切斯特磨坊鎮裡的每一天,都會成為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日子。“她好像有什麼話藏在心裡。”茱莉亞·沙姆韋說。“帕金斯太太?”“嗯。在對話過程中,她有很多地方都顯得很古怪。”“她因為丈夫的事感到悲傷,”芭比說,“悲傷會讓人變得很奇怪。傑克·伊凡斯——他的妻子在昨天穹頂落下時死了——從今年春天開始,每個星期三都會來吃我最出名的肉卷餐。但我剛剛向他打招呼,他卻一副不認得我的模樣。”“我從布蘭達·帕金斯還叫做布蘭達·穆爾斯的時候就認識她了,”茱莉亞說,“都快四十年了。我還以為她會告訴我是什麼事在困擾她……但她什麼也沒說。”芭比指著道路的方向:“我想現在可以走了。”茱莉亞才剛發動引擎,手機便響了起來。她急著想從包裡拿出手機,差點把包給摔了下去。她聽了一會兒後,把手機遞給芭比,臉上帶著一絲挖苦的微笑:“找你的,老大。”是寇克斯。寇克斯有點事要說,事實上,還是很多事要說。芭比中途打斷他,說了那男孩發生的事,以及他此刻正被送往凱瑟琳·羅素醫院。但寇克斯並未對此發表意見,或者也根本不想發表什麼意見,隻是禮貌性地聽完,就當作沒這回事了。芭比把話說完後,他問了芭比一個問題,隻不過語氣聽起來更像命令,就像芭比仍在軍隊中,得遵命行事。“長官,我懂你的問題,但你不知道的是……我猜你會說這是個政治問題,不過我的確被卷了進去。在穹頂這件事發生前,我就已經惹上了一些麻煩——”“我們知道整件事的經過。”寇克斯說,“你和次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的兒子以及他的朋友們發生了一場爭執。你差點就被逮捕了,這些在我的檔案裡都有記錄。”一份檔案。現在他有一份自己的檔案了。老天保佑。“那份情報很棒,”芭比說,“但讓我幫你補充一點資料。第一點,那個保住我不被逮捕的警察局警長已經死在119號公路上了,地點就在我現在與你通話的附近,說真的——”隱約間,在那個他所無法看見的世界裡,芭比聽見了翻頁的聲音。他突然覺得自己想徒手殺了詹姆斯·歐·寇克斯上校,而這隻不過是因為詹姆斯·歐·寇克斯上校可以在任何他高興的時間前往麥當當(此處原文用的是“Mickey-D”,為美國年輕人對麥當勞快餐店的昵稱,故在此進行了意譯。),而他,戴爾·芭芭拉則做不到。“我們也知道這件事,”寇克斯說,“是心臟起搏器的問題。”“第二點,”芭比繼續說,“新警長是鎮上唯一一個握有實權的公共事務行政委員會裡的成員,而且他還聘請了一些新夥計。那些人就是在鎮上酒吧的停車場裡想宰了我的那群家夥。”“你一定可以解決這問題的,不是嗎?上校?”“乾嗎叫我上校?你才是上校。”“恭喜你,”寇克斯說,“不僅是因為你再度成為軍人,為你的國家服務,而且你還獲得了著著實實的跳級擢升。”“不!”芭比大喊。茱莉亞一臉關切地望著他,但他幾乎沒注意到這點。“不,我不要!”“你非接受不可。”寇克斯平靜地說,“在我們切斷你那不幸小鎮的網絡前,我會先用電子郵件把必要的文件寄到你那個編輯朋友的信箱裡。”“切斷?你不能切斷!”“那份文件是總統親自簽署的。你要拒絕他嗎?我很清楚他,隻要他一被拒絕,就會變得像是個脾氣暴躁的小孩。”芭比思緒一片混亂,沒有回答。“你得去找公共事務行政委員與警察局警長,”寇克斯說,“你得告訴他們,總統下令,表示切斯特磨坊鎮進入戒嚴狀態,而你就是最高指揮官。我相信你一定會遭遇一些基本反抗,但我給你的信息,會有助於你建立與外界溝通的渠道。我知道你很有說服力,讓他們看看你在伊拉克的表現吧。”“長官,他說,”“你完全誤判了這裡的形勢。”他用一隻手把頭發往後梳。耳朵在該死的手機擠壓下陣陣作痛。“就算你可以理解穹頂怎麼運作,也無法理解在穹頂之下的這個小鎮裡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再說,事情不過才開始不到三十小時而已。”“那就幫助我理解。”“你說總統要我這麼做。要是我打電話給他,叫他來親我紅潤的屁股呢?”茱莉亞看著他,一臉嚇壞了的模樣,而這讓他得到了一個靈感。“假設,我說我是個基地組織派來臥底的成員,正計劃要殺了他——砰,一槍爆頭。這樣如何?”“芭芭拉中尉——我是說芭芭拉上校——你說夠了吧。”芭比覺得還不夠:“他有辦法派聯邦調查局的人過來抓我嗎?特勤局呢?還是紅軍?不,長官,他沒辦法。”“我們正在計劃改變現狀,就像我剛才解釋的一樣。”寇克斯的聲音不再自在幽默,變成了一個軍人在對另一個軍人說話時的聲音。“要是成功的話,你隨時都能叫政府組織的人過來逮捕我。但要是我們一直處在隔離狀態,這裡會有誰願意聽我的話?牢牢地記住吧,這個小鎮已經獨立了。不隻是脫離美國獨立,而是脫離了整個世界獨立。我們根本就什麼也做不了,就連你也一樣無能為力。”寇克斯平靜地說:“我們正努力想幫助你們。”“我幾乎完全相信你說的話。但這裡的其他人呢?他們繳了稅,結果得到了什麼幫助?他們隻看見一群士兵背對著他們站崗而已。這還真是個糟糕的消息。”“你說了那麼多,隻不過是想拒絕罷了。”“我不是在拒絕。隻是我隨時有可能會被逮捕,而我的指揮官剛剛才告訴我,說他可能暫時幫不上我任何忙。”“要是我打電話給首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他叫什麼來著……桑德斯……然後告訴他……”“這正是我說你所知太少的原因。這就像是整場伊拉克戰爭從頭來過,隻不過這回你人在華盛頓,而不是親臨現場。你現在缺乏情報的程度,就像坐辦公桌的官僚一樣。聽清楚了,長官,隻掌握一些情報,比毫無情報要糟多了。”“隻學到點皮毛是很危險的事。”茱莉亞咕噥地說。“要是桑德斯不是帶頭的人,那誰才是?”“詹姆斯·倫尼。次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他才是這裡當家做主的肮臟頭子。”在暫停片刻後,寇克斯說:“也許我們可以留下網絡通信。反正我們這裡認為應該切斷網絡的那群人,也隻是出自下意識的反應罷了。”“你怎麼會這麼想?”芭比問,“難道你們不知道,要是留下網絡給我們,莎拉阿姨的蔓越莓麵包食譜遲早會流出去嗎?”茱莉亞坐直了身子,用唇語說:他們要切斷網絡?芭比對他伸出一根手指:少安勿躁。“聽我說完,芭比。假設我們打給這個叫倫尼的家夥,向他表示歉意,告訴他網絡會被切斷,但這都是危機形勢中的極端措施之類的話。那麼你就可以向他證明,你的確有辦法改變我們的想法了。”芭比考慮了一會兒。這方法可能有用,至少也能拖點時間。當然,也可能根本無效。“除此之外,”寇克斯爽朗地說,“你還可以讓他們獲得新的信息,或許可以讓大家好過一點,讓鎮民們不用活在恐懼之中。”芭比說:“電話也得像網絡一樣保持暢通才行。”“這點很難辦到。或許我可以幫你們保住網絡,但……聽我說,兄弟。負責處理這場災難的委員會成員裡,至少有五個像是柯提斯·勒梅(柯提斯·勒梅(Curtis LeMay,1906-1990),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負責規劃及執行對日本城市進行大規模轟炸的美國空軍將領。)那類的人,對他們而言,直到獲得證明以前,切斯特磨坊鎮裡的每一個人,都該被當成是恐怖分子看待。”“這些被假設為恐怖分子的人能對美國造成什麼危害?在剛果教堂引爆自殺式炸彈?”“芭比,你這是在對唱詩班傳教。”當然,這很可能是事實。“你會照做嗎?”“我得晚點才能回答你。在你做任何事以前,先等我的回電再說。我得先和前任警長的遺孀談談。”寇克斯頑固地說:“你還是要這樣討價還價?”又一次地,芭比認為自己仍無法讓寇克斯——就軍方的標準來說,他還算是自由派的了——對穹頂帶給這小鎮的影響有更進一步的理解。在這裡,寇克斯的秘密行動那招根本毫無用處。我們對抗他們,現在是我們對抗他們。芭比想,除非他們那些瘋狂的點子行得通。“長官,我真的得晚點才能回複。這支手機快沒電了。”他毫不愧疚地撒了謊,“在你向任何人報告以前,先等我回電再說。”“記得,他們計劃在明天下午一點進行轟炸,如果你想捍衛生命,最好在那之前回電給我。”捍衛生命。除非讓大家都有足夠的丙烷可用,否則這又是一個在穹頂之下毫無意義可言的說法。“我們再聯絡。”芭比說,在寇克斯還沒來得及說話前便掛斷電話。119號公路現在已經幾乎沒車了。但迪勒塞還在這裡,手臂靠在他那輛複古型的肌肉車上。茱莉亞駛過那輛新星汽車時,芭比注意到貼在車尾的標語貼紙上如此寫著:傻瓜、硬漢、告密者——沒人能免費搭車(原文是ASS,GAS,RASS-NOBODY RIDESFOR FREE,此句出自毒藥樂隊(Poison)《迷失者之穀》歌曲(Valley Of Lost Souls)的歌詞。)。除此之外,車頂放著的可卸式警示燈仍在不停閃爍。他認為這樣的對比,正足以說明現在切斯特磨坊鎮的問題所在。在路上,芭比告訴她寇克斯所說的一切。“他們要做的事與那孩子有什麼不同?”她說,聲音聽起來相當震驚。“呃,有點不太相同。”芭比說,“那孩子拿的是獵槍,而他們用的是一排巡弋導彈,還稱之為大爆炸理論。”她笑了。笑容與她平常的樣子不同,顯得蒼白虛弱,使她看起來像是六十歲,而非四十三歲。“看來,我得趕快再發一份新報紙了。這比我原先預期中快多了。”芭比點點頭:“號外,號外,大家快來看啊。”7“哈囉,珊米。”某個人說,“你還好嗎?”珊曼莎·布歇聽不出那聲音是誰,於是警戒地轉過身,緊抓著育嬰背帶。體重不輕的小華特睡著了。她的臀部因跌倒而撞傷,就連情感也同樣受創——該死的喬琪亞·路克斯,竟敢叫她男人婆。喬琪亞·路克斯曾不隻一次到珊米的拖車附近叫囂,試著想找她麻煩,還帶著那個滿身肌肉的家夥一起。是小桃的父親。珊米跟他說過上千次話了,卻沒聽出他的聲音,甚至還好不容易才認出眼前這人是誰。他看起來衰老而哀傷——簡直整個人都垮了。他甚至沒偷瞄她的胸部,這還是第一次呢。“嗨,桑德斯先生。喔!我剛剛沒看見你——”她放開背帶,往回走至平坦的農地與大帳篷那裡。大帳篷有一半倒了下來,像是被遺棄了一般,但仍不及桑德斯看起來這麼淒涼。“我坐在陰暗處,”他的聲音還是一樣畏畏縮縮的,臉上帶著一個既愧疚又受傷的難看微笑。“但我喝了點東西。這個十月還真溫暖,對嗎?天啊,真的,我覺得這是個很棒的下午——一個真正的小鎮時光——直到那男孩——”喔,這下糟了,他開始哭了。“我為你的妻子深深感到遺憾,桑德斯先生。”“謝謝你,珊米,你真體貼。我可以幫你抱孩子,陪你一起回車子那裡嗎?我想你現在應該可以走了——路上幾乎沒車了。”就算他正在哭,珊米也覺得難以抗拒這個提議。她把小華特自育嬰帶中抱了起來——就像捧起一大團溫熱的麵團——交給了他。小華特睜開雙眼,先是露出昏沉沉的傻笑,接著打了個嗝,又沉沉睡去。“我想他可能在尿布上大號了。”桑德斯先生說。“是啊,親愛的小華特簡直是台標準的排糞機。”“華特是個很棒的老式名字。”“謝謝。”告訴他說,她兒子的名字其實是“小”這個字,似乎隻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更彆說她確定以前就告訴過他這件事了。反正他就是記不住。跟他一起這樣走路——雖然是他抱著小孩——對這個超級倒黴的下午來說,是個超級倒黴的句點。但至少他對交通狀況的事說得沒錯,塞車的問題總算解決了。珊米不禁納悶,不知道會從什麼時候開始,全鎮的人又會倒退到隻剩腳踏車能騎的狀態。“我從來不喜歡她去上飛行課這個點子。”桑德斯先生說,像是突然開始跟自己對話起來。“有時我甚至會想,不曉得克勞蒂特有沒有跟那家夥上床。”小桃的媽媽跟查克·湯普森上床?珊米既震驚又好奇。“大概沒有吧,”他歎了口氣說,“不管怎樣,現在都不重要了。你看到小桃了嗎?她昨天晚上沒回家。”珊米差點就開口回答:看到過,昨天下午才碰麵的。但要是小桃昨晚沒回家睡覺,那麼說出來隻會讓小桃的老爸徒增擔心,還會讓珊米得跟這個老淚縱痕、一邊鼻孔還懸蕩著鼻涕的家夥聊上更久,到時可就糗了。他們走到了她的車子那裡。那是輛車側邊條搖搖欲墜的老舊雪佛蘭。她抱回小華特,做了個鬼臉。他尿布裡那一大包東西,顯然要聯合包裹與聯邦快遞兩家快遞公司加起來才有辦法運送得了。“沒有,桑德斯先生,我沒見到她。”他點點頭,用手背抹了抹鼻子。鼻涕不見了,或者說,至少沾去了彆的地方。他沒那麼難過了。“她可能跟安琪·麥卡因一起去超市了,結果在沒辦法回鎮上後,就跑去她住在沙貝陶斯的佩格阿姨家了。”“嗯,應該是這樣。”等小桃回家以後,他一定會覺得驚喜萬分。老天垂憐,這是他應得的。珊米打開車門,把小華特放在副駕駛座上。她在幾個月前就放棄讓他坐兒童安全座椅了,每次都費很大的勁兒。更彆說,她開車安全得很。“很高興見到你,珊米。他停了一會兒,”“你可以為我妻子祈禱嗎?”“呃……當然,桑德斯先生,沒問題。”她正要坐進車內,便想起了兩件事:喬琪亞·路克斯用她那該死的機車靴在她胸口上踢了一下——搞不好力道大到都淤青了——而無論安迪·桑德斯心碎與否,他都是這鎮上的首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桑德斯先生?”“怎麼了,珊米?”“有些警察實在太粗魯了,你可能得處理一下才行。在……你知道的,事態變嚴重以前。”他依舊掛著不開心的笑容:“呃,珊米,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是怎麼看待警察的——我自己也年輕過——但鎮上的狀況非常糟糕,所以我們得儘快建立新的警力組織,這樣對每個人才有益處。你明白的,不是嗎?”“當然。”珊米說。她真正明白的,是一個政客就算處於貨真價實的悲傷中,似乎也不妨礙他們滔滔不絕地說出一堆廢話的本領。嗯,“再見。”“他們是優秀的團隊,”安迪含糊不清地說,“彼得·蘭道夫會讓他們團結一心。他們會戴著同樣的帽子,跳著……呃……同樣的舞蹈。保護鎮民,以及為大家服務,你知道的。”“當然。”珊米說。保護與服務,偶爾再來個胸口踢。她坐進車內,躺在座位上的小華特又開始打起呼來。嬰兒的大便臭得嚇人。她卷下車窗,看了後視鏡一眼。桑德斯先生仍站在臨時停車場中,除了他以外,那裡幾乎已經沒人了。他朝她舉起一隻手。珊米也舉起手向他道彆,心中納悶要是小桃昨晚真的沒回家,那會在哪兒過夜呢?接著,她便把這事拋到腦後——她其實一點也不擔心——打開了收音機。這裡唯一能接受到信號的隻有耶穌電台,於是她又把收音機關掉。當她抬起頭時,弗蘭克·迪勒塞就站在道路前方,朝她的車頭舉起了一隻手,就像個真正的警察似的。她用力踩下刹車,以免撞著他,接著把手放到孩子身上,防止孩子滾下座位。小華特醒了過來,開始大哭。“看你乾的好事!”她對弗蘭克大喊(他們在高中時期,曾在安琪參加樂隊營的活動時,短暫廝混了兩天),“孩子差點都摔下去了!”“他的安全座椅呢?”弗蘭克斜靠在她的車窗上,二頭肌鼓了起來。大肌肉,小老二,這就是弗蘭克·迪勒塞。對珊曼莎來說,把他給安琪也無妨。“關你屁事啊。”真正的警察可能會開張罰單給她——一麵還念著兒童保護法的相關規定——但弗蘭克隻是傻笑而已。“你看見安琪了嗎?”“沒有。”這次倒是真話,“她搞不好被誰綁架到鎮外了吧。”雖然珊米根本不認為這鎮上有誰乾得出綁架這種事。“那小桃呢?”珊米再度回答沒有。她非這麼說不可,因為弗蘭克有可能會和桑德斯先生交談。“安琪的車還在家裡。”弗蘭克說,“我在車庫裡看見過。”“大驚小怪,她們搞不好是開小桃的車出去的。”他似乎在思考著這個說法。路上幾乎隻剩他們,塞車已成了過去的事。他開口說:“喬琪亞踢傷了你的奶子嗎,寶貝?”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便伸手揉捏她的胸部,力道還不怎麼輕。“要我親親來給你療傷嗎?”她拍開他的手。在她右側,小華特仍在哭個不停。有時她真想不通,為什麼上帝會先創造男人?他們隻會大叫或吃你豆腐,再不然就是吃你豆腐或大叫。弗蘭克現在已經不笑了。“你最好給我他媽的注意一點,”他說,“情況現在可不同了。”“你要怎樣?抓我嗎?”“我倒是有個更好的點子。”他說,“走吧,給我滾。要是你看到安琪的話,跟她說我要見她。”她開走了,心中感到生氣與——她實在不願承認,但那感覺卻千真萬確——有些害怕。在開了半英裡後,她停下車,幫小華特換了尿布。後座有個專門放用過尿布的袋子,但因為她實在太生氣了,心煩之下,便把臟尿布給丟到了路肩上。在不遠處,有個大招牌寫著:倫尼二手車行國產車與外國車可提供貸款!你有車開全因跟老詹做了交易!她經過幾名騎著腳踏車的孩子,再度想起不知道會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個人就隻剩腳踏車可騎。搞不好根本就不會發生,會有人在事情演變成那樣前,便先想出解決方法,就像她喝醉時喜歡在電視上看的那些災難片一樣,例如洛杉磯的火山爆發,或是紐約僵屍橫行之類的。當事情恢複正常後,弗蘭克和卡特·席柏杜也會變回以前的身份:口袋裡隻有一點錢,或者根本沒半毛的小鎮失敗者。不過在這段時間裡,她可能還是得儘量低調為上。無論如何,她很慶幸自己管住了嘴,沒說出小桃的事。8生鏽克聽見血壓監測器發出警報聲,知道他們沒辦法救回那男孩了。事實上,他們在救護車上的時候,就已確定救不回他了——該死,其實是從跳彈擊中他的那一刻才對——但監測器的警報聲,則讓這一切成了無法動搖的結局。他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本應搭救援直升機直接送到大醫院去。但相反,他隻能被送到一個裝備不足、室溫過高的手術室裡(由於得節省發電機的燃料,所以空調已經關上了)。負責動手術的醫生,早在好幾年前就該退休了;至於助理醫生,則是個從來沒有神經外科手術經驗的人。手術室中唯一一個精疲力竭的護士,在此時開了口。“心室顫動,哈斯克醫生。”心跳監測器也響了起來,兩者成為了合奏狀態。“我知道,吉妮。我又不是死了。”他停了一會兒,“我是說聾了,天啊。”他與生鏽克分彆檢查男孩的傷口包紮狀況。哈斯克的視力還很好——這點倒是與那些簡陋裝備,以及在凱瑟琳·羅素醫院的病房和走廊中不斷穿梭,在經年累月的超時工作後,累得像是幽靈般的工作人員不同——但他此刻看起來還是驚人得蒼老衰弱。“我們儘力了。”生鏽克說。事實上,哈斯克不隻是儘力。生鏽克小時候很愛看體育,而哈斯克則讓他想起了其中一本的情節。書中有名老投手,在世界大賽第七戰的時候,總算踏出牛棚,為球隊爭取到無上的榮譽。但這回,在看台上觀戰的隻有生鏽克與吉妮·湯林森兩人,而這名老兵,則沒能迎來一個快樂結局。生鏽克吊上一袋生理鹽水,在裡頭加進甘露醇以減輕腦腫脹的情況。哈斯克離開了手術室,跑步前往大廳,準備去實驗室進行血液分析,進行完整的血液常規檢查。這工作非由哈斯克負責不可;生鏽克的職權無法進行檢驗,而這裡也沒有實驗室的技術人員能夠負責。凱瑟琳·羅素醫院此刻的人力嚴重不足。生鏽克認為,這個丹斯摩家的男孩,可能隻是這個小鎮得為人手不足所付出的第一筆代價。情況變得更糟了。男孩的血型是A型陰性血,在他們的小型血液庫中,並沒有這種血型的庫存。然而,他們有O型陰性血——是通過民眾捐血來的——給羅瑞四包的話,他們還剩下九包左右。把血用在男孩身上,可能無異於直接倒在刷手室(刷手室(scrub-room),為醫院進行手術前,執行手術人員刷洗及消毒雙手的房間。)的排水管裡,但就算如此,他們還是沒人說出這個想法。幫他輸血時,哈斯克叫吉妮去充當醫院圖書館用的小隔間跑一趟。那個隔間隻有一個壁櫥大而已。她回來時,帶了本破破爛爛的《神經外科簡要概論》。哈斯克進行手術時,把那本書放在旁邊,用一支耳鏡壓在攤開的書上,充當鎮紙使用。生鏽克認為,他永遠忘不了那可怕的景象,以及骨頭粉末在非正常的溫暖室溫中聞起來的味道;也忘不了哈斯克移開骨塞後,流出來那凝結成凍的血塊。幾分鐘後,生鏽克又開始敢讓自己抱著一絲希望了。鑽孔緩解了血腫導致的壓力,羅瑞的生命跡象已經穩定下來——至少穩定了一些。接著,哈斯克試圖確認子彈碎片是否在能碰觸到的地方,而整個情況又開始惡化,並且來得迅速。生鏽克想到這孩子的父母就在外頭努力懷抱希望地等待。但如今,羅瑞被推出手術室時,將不會朝左邊去——也就是凱瑟琳·羅素醫院的加護病房,在那裡,他的家人可以靜悄悄地在他身旁看著他——而是轉向右方,朝太平間直奔而去。“如果在通常情況下,我會讚成先維持他的生命跡象,詢問他父母關於器官捐贈的事。”哈斯克說,“不過,要是這是正常情況,這孩子也不會在這裡了。隻是就算如此,我還是沒辦法靠一本……一本該死的手冊來幫他動手術。”他一把抓起耳鏡,丟到手術室的另一頭。耳鏡砸在綠色瓷磚上,撞出了一個缺口,隨即掉落在地。“你要施行急救嗎,醫生?”吉妮問,語調沉著冷靜,並且十分鎮定……但她看起來像是累得隨時都會昏倒。“我的意思還不清楚嗎?我不會再延長這男孩的痛苦了。”哈斯克朝人工呼吸器後方的紅色按鈕伸出手。有個愛搞笑的人——也許是抽筋敦吧——在那裡貼了一張寫有“來啦!”的紅色小貼紙。“你會反對嗎,生鏽克?”生鏽克思索著這問題,緩緩搖了搖頭。巴賓斯基測試(巴賓斯基測試(Babinski test),一種神經性測試方法,可測定中樞神經係統是否發生損害。)顯示為陽性,代表大腦已受到嚴重損傷,就這情況看來,已經沒機會了。不可能了。哈斯克關掉開關。羅瑞·丹斯摩靠自己吃力地吸了口氣,看起來似乎想試著再吸第二口,接著便沒了動靜。“患者在……”哈斯克望向牆上的大鐘,“下午五點十五分過世。吉妮,幫我記錄在死亡證明書上。”“是,醫生。”哈斯克拉下口罩,生鏽克不安地注意到,老人的嘴唇已變成了藍色。“我們出去吧,”他說,“這裡快熱死我了。”但其實沒那麼熱,而是他的心臟引起的。他在前往走廊的路上昏了過去,以他的方式為奧登及雪萊·丹斯摩帶來了壞消息。雖然生鏽克立即幫他展開急救,但卻沒有奏效,就連心臟按摩與電擊都沒用。死亡時間是下午五點四十九分。朗·哈斯克醫生比他的最後一名病人多活了三十四分鐘。生鏽克背靠著牆,坐在地板上,以雙手捂住臉孔。吉妮自他身邊離開,前去告訴羅瑞的父母手術結果。生鏽克可以聽見母親痛苦與悲傷的哀號,在幾乎空無一人的醫院中回蕩著。她的哭聲聽起來,像是永遠也不會停止一樣。9芭比認為警察局警長的遺孀過去一定是個相當漂亮的女人。就算現在有著明顯的黑眼圈,以及穿著一身不怎麼樣的衣服(褪色的牛仔褲,還有他十分確定是睡衣上半身的上衣),布蘭達·帕金斯依然十分漂亮。他想,或許聰明的人很少會失去他們美麗的容貌——如果他們原本就長得好看的話——他在她眼中看見了明顯的智慧光芒。但她的眼裡還有其他東西。她或許正處於悲痛中,但好奇心卻並未就此抹滅。此時,她好奇的對象就是他。她的目光越過他,望向茱莉亞的車子,茱莉亞正在車道上倒車。她舉起雙手示意:你要去哪裡?茱莉亞把頭探出車窗,大聲說:“我得去確定報紙出了沒!還得去薔薇蘿絲餐廳一趟,告訴安森·惠勒一個壞消息——他今晚得負責做三明治了!彆擔心,布蘭達,你可以相信芭比!”在布蘭達還沒來得及回話或表達抗議前,茱莉亞便駛上莫蘭街,執行任務去了。芭比希望自己能跟她一同離開。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做出四十個奶酪火腿三明治,以及四十個鮪魚三明治。茱莉亞離開後,布蘭達又開始打量他。他們兩人中間隔著一扇紗門。芭比覺得這就像場困難無比的工作麵試。“是嗎?”布蘭達問。“什麼意思,女士?”“我可以相信你嗎?”芭比思索了一會兒。兩天前,他會回答:沒錯,他是個值得相信的人。但今天下午,他覺得自己更像是個身在費盧傑的軍人,而非切斯特磨坊鎮裡的廚子。他靜下心來,告訴她是個有教養的居家男人,而這回答則讓她笑了。“好吧,那我隻好自己判斷了,”她說,“隻是我才剛失去親人,判斷力恐怕不算是巔峰狀態。”“我知道,女士。我為此深感遺憾。”“謝謝。他明天就要下葬了。不知道為什麼,那家不怎麼樣的鮑伊葬儀社堅持要這麼做。難怪鎮上的每個人幾乎都會找城堡岩的克羅斯門葬儀社處理親人後事。大家都說斯圖亞特·鮑伊那家葬儀社是鮑伊喪牛社。斯圖亞特是個白癡,而他的弟弟福納德更蠢。不過,現在也隻剩他們,所以也隻能這樣了。”她歎氣的方式,就像女人麵臨十分麻煩的苦差事一樣。這是當然,芭比想,親人過世或許代表了很多事,得要負責處理後事,也正是其中的一環。她走出屋外,站到芭比身旁,令芭比不禁感到意外。“跟我一起到後頭走走,芭芭拉先生。或許晚些時候我會邀請你進門,但得先確定你沒問題才行。通常我會毫不遲疑地接受茱莉亞對人的評價,但現在可不比平時。”她帶著他走向屋子側麵,踏上修剪整齊、用耙子仔細清理過秋季落葉的草皮。在右方,有排分隔帕金斯家與鄰居家的木籬笆;而左邊則是一個整理完善的花圃。“花圃是我丈夫負責的。我猜你應該覺得這對執法人員來說,是個很奇怪的嗜好吧。”“說真的,我不這麼覺得。”“我也從來沒這麼認為過,看來我們是少數分子。住在小鎮裡的人,通常想象力也好不到哪裡去。格蕾絲·梅特利亞斯(格蕾絲·梅特利亞斯(Grace Metalious,1924-1964),美國作家,代表作是寫於一九五六年的《小城風雨》(PeytonPce),出版十天即賣出六萬冊,雄踞《紐約時報》暢銷書榜五十九周。)與舍伍德·安德森(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1876-1941),美國作家,代表作《小城畸人》(Winesburg,Ohio)。)就是很好的例子。”“除此之外,”當他們來到屋子轉角,走進寬敞後院時,她又說道,“這裡就快沒電可用了。我有台發電機,但今天早上就動不了了。我想應該是沒燃料了吧。這裡有桶備用丙烷,隻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換。我通常會把發電機的事丟給霍伊處理,他想教我怎麼用,但我卻一直不肯學,老是找他麻煩。”她眼中流下一滴淚水,順著臉龐滑落。她心不在焉地抹去眼淚。“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現在就向他道歉,承認他說得沒錯。不過沒這個機會了,對嗎?”芭比知道這其實不是問句。“如果是小桶丙烷的話,”他說,“我可以幫你換。”“謝謝。”她說,帶著他走到露天餐桌那裡,餐桌旁放著一個冰桶。“我問過亨利·莫裡森能不能幫我,也去了波比百貨店打算再買幾桶丙烷。不過今天下午,我去鎮中心時,波比百貨店卻沒開門,就連亨利也與其他人一起去丹斯摩的農地了。你覺得我明天可以買到備用的小桶丙烷嗎?”“或許吧。”他說,但其實有些懷疑。“我聽說了那小男孩的事,”她說,“住在隔壁的吉娜·巴弗萊諾過來告訴我。真是遺憾。他會活下來嗎?”“我不知道,”由於直覺告訴他,誠實是最能獲得這女人信任的方式(儘管可能隻是暫時的而已),於是他又補充,“但我認為他活下去的希望很小。”“喔,”她歎了口氣,再度擦了擦眼。“聽起來真是糟糕。”她打開冰桶,“我這邊有水和健怡可樂,這是我唯一讓霍伊喝的軟飲料。你想喝哪種?”他對下一代年輕作家如福克納、海明威、斯坦貝克等人的創作有很大影響。“水就好了,女士。”她開了兩瓶波蘭春天礦泉水,一人一瓶,用充滿哀傷的好奇眼神看著他。“茱莉亞說你要拿鎮公所的鑰匙,我明白你為什麼需要,也明白你為什麼不想讓老詹·倫尼知道——”“他可能非知道不可。情況不同了。你瞧——”她舉起手,搖了搖頭。芭比停了下來。“在你告訴我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招惹上小詹還有他那群朋友的?”“女士,你丈夫沒——?”“霍伊很少提及他手上的案子,但這次他向我提過。我想這件事的確挺困擾他的。我想看看你的版本是不是跟他的符合。如果是的話,那我們就可以談談彆的事。如果不是,我可能就得請你離開這裡。不過呢,你可以把這瓶水帶走。”芭比指向房子左方角落的一座紅色小棚屋:“你的發電機就在那裡?”“對。”“如果我邊談邊幫你換丙烷,你可以聽見我的聲音嗎?”“可以。”“你想聽的是整件事的經過,對不對?”“沒錯,而且你再叫我女士的話,我可能會把你的頭給打破。”放有小型發電機的棚屋大門是關著的,但也隻用一個擦得閃亮的黃銅鉤鎖扣住門板而已。那個直到昨天都還一直住在這裡的男人,把自己的東西照顧得很好……就算裡頭隻準備了一桶備用丙烷也一樣。芭比決定,不管這場談話的結果為何,明天他都會儘力幫她多弄個幾桶丙烷。除此之外,他告訴自己,也得老實告訴她那晚發生的所有事。背對著她或許會使一切比較容易開口;他可不太願意說出自己會惹上這場麻煩,全都是因為安琪·麥卡因——這個被人玩玩就丟的女人——想要勾引自己害的。誠實為上,他提醒自己,接著說出了他的故事。10他還清楚記得,今年夏天,詹姆斯·麥克穆提有首叫做《聊聊德士古這地方》的歌,幾乎每個地方都播個不停。這首歌與小鎮生活有關,而他記得最清楚的一句歌詞,就是“我們一定得知道自己地盤上的事”。當安琪開始趁他做菜,故意站在離他很近的位置;或者不叫他幫忙,刻意用胸部頂著他手臂,身體靠過來拿東西時,他便會想起這句歌詞。他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誰,也知道弗蘭克·迪勒塞光靠著與老詹·倫尼兒子的交情,便能算是鎮上權力結構的其中一分子。再說,他戴爾·芭芭拉隻不過是個流浪漢。在切斯特磨坊這個體係裡,根本沒有立足之地。有天晚上,她伸手環抱著他的臀部,還輕輕捏了他的胯下。他有了反應,接著便從她惡作劇的笑容中,知道她感覺到了他的生理反應。“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跟你來一炮。”她說。他們當時在廚房裡,她迅速拉起一下裙擺,讓他在瞬間瞥見她那條滾邊的粉紅色內褲。“夠公平吧。”“我放棄這個機會。”他說,而她則朝著他吐了吐舌頭。他曾在許多家餐廳的廚房裡見過同樣的事,甚至就連自己也這麼做過幾次。這可能隻是個年輕女孩對一名年紀比他大、長得還算可以的廚房同事突然燃起欲火罷了。但等到安琪與弗蘭克分手,某天晚上餐廳打烊,芭比去後門的垃圾箱倒廚餘時,她則做出了更進一步的舉動。他轉過身時,她就站在後頭,用手環抱著他的肩膀,開始不停地吻他。剛開始他回吻了。安琪鬆開一隻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這動作讓他清醒過來。胸部的觸感很棒,年輕堅挺,但也會惹來麻煩。她本身就是個麻煩。他嘗試把手移開。接著,當她單手掛在他身上時(此刻她指甲正抓著他的頸背),又嘗試用臀部去磨蹭他。他推開她,力氣用得比預期中大一些。她絆了一跤,在撞上垃圾箱後瞪了他一眼,揉了揉牛仔褲的臀部位置,眼神變得更為凶狠。“真是謝了!現在我整條褲子都弄臟了!”“你該知道什麼時候停手。”他溫和地說。“你明明喜歡這樣!”“或許吧,”他說,“但我不喜歡你。”當他發現她臉上出現受傷與更加憤怒的神情時,又補充:“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的喜歡不是那種喜歡。”當然,人們隻有在真話脫口而出時,才會用這種澄清式的方法補充說明。四天之後的晚上,在北鬥星酒吧裡,有人在他背後潑了杯啤酒。他轉過頭,看見了弗蘭克·迪勒塞。“爽嗎,芭—比?如果爽的話,我可以再來一次——今天啤酒特價一杯兩塊。當然啦,要是你不爽的話,我們也可以到外麵談談。”“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說的,但事情不是那樣。”芭比說。此時點唱機正好開始播歌——不是麥克穆提那首,但從他聽來,卻像是在唱著“我們一定得知道自己地盤上的事”。“她告訴我,她已經拒絕你了,但你還是硬上了她。你比她重多少?一百磅?聽起來這可是強奸啊。”“我沒這麼做。”他知道這麼說可能也無濟於事。“你跟我到外頭說,王八蛋,還是你沒種?”“我沒種。”芭比說。出乎意料地,弗蘭克就這麼離開了。芭比認為,今晚他喝的啤酒與聽的音樂已經夠了,於是決定離開。就在此時,弗蘭克又回來了,這回拿的不是一杯啤酒,而是一大壺。“彆這樣。芭比說,”但弗蘭克當然沒理會他,隻是把整壺酒往他臉上一潑,給他來場百威淡啤酒澡。有幾個人大笑,並且鼓掌叫好。“你現在願意到外頭解決這件事了吧?”弗蘭克說,“不然我也可以等你。反正最後一輪酒的時間要到了,芭一比。”芭比意識到他遲早得跟他到外頭去,所以最後還是去了。他相信自己能在短時間內撂倒弗蘭克,在吸引許多人過來圍觀前便結束一切。他甚至還能道歉,重申自己從未與安琪做過什麼。雖然他覺得應該有許多人知道安琪勾引他的事(蘿絲和安森肯定知道),但他並不打算提起。或許流點鼻血可以使弗蘭克清醒過來,他到時就會知道這一切不過隻是故意整人的報複罷了。剛開始,事情看似一切順利。弗蘭克搖搖晃晃地站在碎石地上,停車場兩側的鈉燈,使他的兩道影子各自朝不同方向延展。他舉起拳頭,動作就像約翰·沙利文(約翰·沙利文(John L.Sullivan,1958-1918),是拳擊比賽訂立了戴手套的規則後的首名重量級冠軍。)一樣,看來十分強悍,同時也愚蠢至極,不過又是另一個小鎮裡酒後鬨事的人罷了。這種人通常隻會揮重拳讓對手倒下,接著再把對方拉起,不斷補揍幾拳,直至對手哭著回家為止。他拖著步伐前進,泄漏出他那不太能算是秘密武器的戰略:一記勾拳。芭比頭部微微往後一揚,輕易躲過那拳,接著以直拳回擊他的太陽穴。弗蘭克被擊倒在地,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我們沒必要——”芭比才剛開口,小詹·倫尼便從後方打了他腎臟一拳,說不定還不是一拳,而是兩手交握而成的一捶。芭比往前蹣跚走去,而卡特·席柏杜自兩輛汽車中間走出,早在那裡等芭比過來了。席柏杜使儘全力賞了他一拳,所幸芭比舉起手臂阻擋,否則要是這拳打個正著,可能會使他的下巴骨折。這拳也是讓他傷得最重的一記,直到穹頂日那天,他準備要離開這個小鎮時,都還有著難看的黃色淤青。他彎向一旁,這才理解這是場早已預謀的伏擊,知道自己得在真的有人受傷前離開。那個人未必是他,而且這想法並非隻是出自驕傲。但他才跨出三步,便被馬文·瑟爾斯絆倒在地。芭比麵朝下地趴倒在碎石地上,接著便被亂踢一通。他捂住頭部,但仍被皮靴不斷瘋狂踹著雙腿、臀部及雙臂。其中一腳還在他準備爬起身時,踢中了肋骨上方,地點就在矮胖子諾曼那輛運載二手家具的卡車前方。他的良好判斷力此刻已消失無蹤,不再思考逃走的事。他起身麵對他們,朝他們舉起雙手,手心向上,手指不斷擺動,做出招手的動作。他站在狹長形的空間裡,讓他們隻能一個一個上。小詹是第一個,他的滿腔熱血,換來了正中肚子的一腳。芭比穿的不是靴子,而是一雙耐克球鞋,但那腳踢得很重,讓小詹在貨車旁蹲了下來,痛苦地喘息著。弗蘭克跨過他,被芭比在臉上揍了兩拳——隻是兩記刺拳而已,還沒重到會讓人骨折的地步。芭比又恢複了良好的判斷力。碎石地哢啦作響。他轉過頭時,正好被繞到他身後的席柏杜打個正著,擊中太陽穴,使芭比眼冒金星(“可能是顆彗星。”他這麼告訴布蘭達,一邊打開那桶新丙烷的氣閥)。席柏杜往前移動,芭比狠狠踢向他的腳踝,使席柏杜痛得做出齜牙咧嘴的古怪表情。他單膝著地,像是美式足球運動員嘗試想射門似的,差彆隻在於踢球的球員通常不會抓著自己的腳踝。荒謬的是,卡特·席柏杜竟然還大喊:“他媽的賤招!”“到底是誰——”芭比話才說到這裡,就被馬文·瑟爾斯用手臂勒住喉嚨。芭比以單手手肘往後擊向瑟爾斯的身體,聽見一聲痛苦的吐氣聲,甚至還聞到啤酒、香煙及乾肉條混合的味道。他轉過身,知道自己在兩輛車中間打出一條能逃走的通道前,席柏杜可能又會衝上前來,於是決定不再留手。他的臉部與肋骨全都感受到一陣抽痛,忽然間作出決定——感覺十分合理——打算把他們四人全部打到送進醫院為止,讓他們好好討論什麼才是打架的賤招,並懂得如何好好區分。這時,帕金斯警長開車進入停車場——不是湯米就是維洛·安德森打的電話,他們是這家酒館的老板——車頂的警示燈開著,同時還閃了一下大燈,就像為舞台上飾演角鬥士的演員打燈一樣。帕金斯鳴響警笛,但才不過隻響半聲便又沒了聲音。他走出車外,把槍帶係在他圓滾滾的腰身上。“你們這些好家夥,這禮拜提前乾起架來了是不是?”小詹·倫尼回答說——11布蘭達無需芭比再告訴她一次後來的經過。她先前已從霍伊那裡聽過了,而且一點也不驚訝。還是個孩子時,老詹的兒子就已經是個很會扯謊的人了,尤其情況對他不利時更是如此。“他回答‘是廚子先開始的’,對嗎?”“嗯。”芭比按下發電機啟動鍵,發電機隨即發出運作轟響。雖然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又紅又燙,卻還是帶著微笑望向她。他隻是說出一段不開心的經驗而已,要他選的話,最不開心的回憶,應該是在費盧傑那棟體育館裡過的每一天才對。“沒問題了——燈光、攝影機全部就緒,可以上戲了。”“謝謝。燃料可以撐多久?”“也就兩三天吧,不過到時事情搞不好也結束了。”“未必。我猜你應該知道,那晚你為什麼沒被送進郡立看守所吧?”“當然。”芭比說,“你丈夫看見了事情的經過。”“四個打一個,這種事很難不被注意到。”“要是隨便一個彆的警察可能就不會留意,就算事情發生在眼前也一樣。霍伊在是你運氣好;那晚本來是喬治·弗雷德裡克值班,但他打電話說他得了腸胃炎。”她停下片刻,“你也能說那不是幸運,而是天意。”“是的,或許是天意。”芭比同意。“你想進屋裡嗎,芭芭拉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待在這裡就好。天氣很舒服。”“我都可以。天氣很快就會變冷了,對嗎?”芭比回答不知道。“霍伊把你們全帶回局裡後,迪勒塞告訴霍伊,說你強奸了安琪·麥卡因。這就是事情後來的發展,對不對?”“這是他一開始的說法。接著又說,或許不太算強奸,隻是她嚇到了,叫我停下來時,我卻置之不理。這可能算是二等強奸罪吧,我猜。”她輕輕地笑了:“可彆讓任何一個女權主義者聽到你說強奸還有程度之分。”“我猜最好是不要。總之,你丈夫把我帶進了審訊室——那裡平常應該是放清潔用具的壁櫥吧——”布蘭達打從心裡大笑出聲。“他把安琪也拉了進去,讓她坐在能正麵看著我雙眼的位置。見鬼了,我們的手肘幾乎都快要碰在一塊兒了。要撒什麼瞞天大謊的話,需要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尤其對年輕人來說更是如此。我在軍中學會了這點,而你的丈夫也同樣清楚。他說她會被送到法庭,還向她說明了偽證罪的相關刑罰。長話短說,她撤回證言,說根本就沒做愛這回事,更彆說強奸了。”“霍伊有句座右銘:真理勝過法律。這就是他處事的準則。但彼得·蘭道夫不是。有一部分呢,是因為他根本不太動腦,但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無法正常處理與倫尼有關的事。不過我丈夫可以。霍伊說跟你有關的那場……爭執……傳到倫尼先生耳裡時,他堅持一定要你付出什麼代價。他氣壞了。你知道這事嗎?”“不知道。”但他一點也不意外。“霍伊告訴倫尼先生,不管這件事為了什麼原因鬨上法院,他都可以預料得到結果。所有事都會在法庭上被抖出來,包括停車場那場四打一的架。他又補充說,一個優秀的辯護律師,甚至還能取得弗蘭克與小詹高中時那些惡劣行為的記錄。他們做過的壞事不少,但沒有一件比得過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她搖了搖頭。“小詹·倫尼從來不是什麼好孩子,但相較之下,他以前還不太會傷害彆人。過去一年多以來,他變了不少。霍伊注意到這會帶來什麼麻煩。我發現霍伊知道很多他與他父親的事……”她的聲音變小了,芭比看得出她在掙紮是否該繼續說下去。作為一個小鎮警官的妻子,她學會了謹言慎行。這種習慣很難改變。“霍伊勸你,在倫尼找到彆的方式找你麻煩前先離開小鎮,對嗎?我想你應該正準備要離開,隻是卻遇上了穹頂這檔子事。”“完全沒錯。我可以拿瓶健怡可樂嗎,帕金斯太太?”“叫我布蘭達。要是你沒意見的話,我也想叫你芭比。自己來,彆客氣。”芭比拿了瓶可樂。“你想拿輻射塵避難室的鑰匙,是因為想拿蓋革計數器。我可以幫你這個忙。不過聽起來,你似乎會把這件事告訴老詹·倫尼,這才是讓我覺得困擾的地方。或許是我心中還蒙著一層傷痛吧,但我真的不懂——為什麼你想與他正麵衝突?隻要有任何人想挑戰老詹的權威,他都會變得像條瘋狗,更彆說他打從一開始就討厭你了。他可沒欠你任何人情。要是我丈夫還活著的話,說不定你們兩個可以一起去找倫尼,我猜我應該會覺得這還挺好玩的。”她朝前傾身,用帶著黑眼圈的雙眼認真看著他,“但霍伊走了,你隨時可能被抓進牢房,卻還是要四處尋找某個神秘的發射器?”“這些我都懂,但如今情況有變。空軍會在明天下午一點,對著穹頂發射巡弋導彈。”“喔,我的天啊。”“他們已經發射過其他導彈了,但那隻是為了要確認屏障高度。雷達派不上用場,當時用的也隻是假彈頭。不過明天那顆,可是貨真價實的導彈,還被人稱之為碉堡殺手。”她的臉頓時刷白。“他們瞄準什麼地方?”“撞擊點是小婊路那裡的穹頂邊界。我跟茱莉亞昨晚才去過那裡。導彈會在距離地麵約莫五英尺的地方爆炸。”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失去了原有的優雅:“不可能!”“恐怕就是如此。他們會派出一架B-52轟炸機,按照預定的編列程序飛過來。我指的是真的程序。那架飛機會沿著山脊低空飛行,直至下降到目標物的高度為止。那套方法非常嚇人。要是導彈爆炸後並未破壞穹頂,那代表鎮上的每個人頂多就是被嚇個半死——爆炸聲聽起來會像是世界末日。要是穹頂真的被破壞了,那麼——”她把手放在喉嚨上:“損害會有多嚴重?芭比,鎮上沒有消防車啊!”“我確定他們一定準備了消防器材。至於損害會有多嚴重?”他聳聳肩,“整個地區都得疏散,這是一定的。”“這麼做明智嗎?他們怎麼知道這是個明智的計劃?”“這是個有爭議性的問題,帕金——布蘭達。他們已經做出決定。但我隻怕事情會變得更糟。”在看到她的表情後,他又說,“我是說我自己,並非這個小鎮。我已經晉升為上校了,還是總統頒布的命令。”她翻了翻白眼:“對你來說還真是個好消息。”“我應該要宣布戒嚴令,基本上,還得接管切斯特磨坊鎮。老詹·倫尼聽到這消息八成會不高興吧?”她爆出一陣大笑,使芭比感到意外。他更沒想到,自己竟然也跟著她一同笑了。“所以你知道我的處境了吧?鎮上的人不需要知道我為什麼得借一台蓋革計數器,但必須得知道碉堡殺手的事。要是我沒動作的話,茱莉亞·沙姆韋就得把這事寫在報紙上,但鎮上的領導者們,應該從我這裡得知消息,畢竟——”“我知道為什麼。”感謝太陽的紅霞,布蘭達臉上已不再蒼白。但她仍不自覺地揉著手臂。“要是你在這裡建立起任何管理機構……也就是你上司的命令……”“我猜寇克斯現在跟我更接近同事關係。”芭比說。她歎了口氣:“安德莉婭·格林奈爾。我們可以先告訴她,接著再找倫尼與安迪·桑德斯談談。這樣至少在數量方麵我們就贏過他們了,三比二。”“蘿絲的姐姐?為什麼?”“你不知道她是鎮上的三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芭比搖了搖頭。她又說“彆一副懊惱的模樣。:雖然時間不長,但她也乾了好幾年。她通常隻是個幫他們做出的決議蓋章的角色——應該說是倫尼的決議才對,畢竟安迪·桑德斯也是個負責蓋章的角色——雖然她有一點……問題……但本性卻是個堅毅的人,嗯,至少過去是這樣的。”“她有什麼問題?”他以為布蘭達也會對這件事保密,但她沒有。“藥物依賴,止痛藥。我不曉得情況有多嚴重。”“我猜她的藥應該都是去桑德斯藥店拿的。”“對。我知道這不是完美的解決方案,而且得非常小心才行,不過……老詹·倫尼可能得被迫接受這個權宜之計,至少有段時間得接受你介入才行。至於你會不會有實際指揮權呢?”她搖了搖頭,“不管那到底是不是總統簽署的戒嚴令,他遲早都會把它拿去擦屁股。我——”她停了下來,雙目圓睜,望向芭比身後。“帕金斯太太?布蘭達?怎麼了?”“噢,”她說,“噢,我的天啊。”芭比轉頭一看,隨即震驚到自己也說不出話來。夕陽會變得如此之紅,通常隻會發生在溫暖晴朗、沒有午後陣雨乾擾的日子裡。但在他這輩子裡,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夕陽景色。他覺得,恐怕隻有曾近距離目睹過巨型火山爆發的人,才看過像是這樣的景象。不對,他想,就連他們也沒有,這景象沒人見過。眼前的落日並非球形,而是打結處正在燃燒的巨大紅色蝴蝶結。西方天際像是升起了一片薄薄的血幕,被血幕遮住的地方,全成了一片模糊的橙紅色。地平線在強光照射之下,幾乎完全沒了蹤影。“我的老天爺啊,這就像開著一輛擋風玻璃臟得不行的汽車,朝太陽的方向筆直前進一樣。”她說。事情就是這樣,隻不過擋風玻璃被換成穹頂罷了。灰塵與花粉已沾到了穹頂上頭,開始造成影響,接下來一定會越來越嚴重。我們得清洗穹頂,他想,想象著拿著水桶與抹布的誌願者排成一列的模樣。太荒謬了。他們要怎麼清洗四十英尺高的地方?一百四十英尺呢?一千英尺呢?“我們得解決這件事。”她喃喃地說,“打給他們,叫他們拿出威力最強的導彈。不管後果有多嚴重,這事都非解決不可。”芭比什麼也沒說。就算他真有什麼想說,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說得出口。眼前這陣塵霧彌漫的浩瀚光芒偷走了他的話語,看起來就像是透過舷窗,望向地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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