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呦—呦—呦(1 / 1)

穹頂之下 斯蒂芬·金 13487 字 1天前

老詹·倫尼與安迪·桑德斯在鮑伊葬儀社的台階上看著詭異的夕陽。另一場在鎮公所舉行的“緊急評估會議”定於七點開始,老詹原本想早點過去準備,此刻卻站在這裡,看著這幅奇異而模糊不清的落日光景。“這就像是世界末日。”安迪低聲說,聲音中充滿敬畏。“鬼扯!”老詹說,如果要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如此苛刻——就算是他,也聽得出比平常苛刻——也是因為類似的念頭同樣在他腦海閃過。在穹頂落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發現情況可能已經超出掌控——他的掌控——而他正努力拒絕承認這點。“你看見耶穌從天上降臨了嗎?”“沒有。”安迪承認。他隻看見他這輩子認識的所有鎮民,全都站在主街上不發一語,用雙手遮住陽光,望著古怪的夕陽。“你看得見我嗎?”老詹固執地說。安迪轉向他。“當然,”他說,聲音十分困惑。“當然看得見,老詹。”“這就代表我還沒被提(被提(Raptured),意指末日審判時,信徒被接往天堂之意。),”老詹說,“我全心奉獻基督很久了,如果這是末日,我就不會還在這裡了。你也一樣,不是嗎?”“我想也是。”安迪說,卻覺得有些懷疑。如果他們有資格被提——以羔羊的血洗清罪孽——為什麼他們還得叫斯圖亞特·鮑伊先暫停老詹口中的“小生意”?他們是何時開始乾起這門生意的?為什麼經營一家冰毒工廠的人會有資格被拯救?要是他問老詹,安迪知道答案一定是:有些事要等到最後,才能證明是正確無誤的。就這件事來說,過去有段時間,結果似乎的確值得讚揚:他們建了新的聖救世主教堂(舊的那座隻不過是隔板釘成的棚屋,隻在屋頂上放了個木頭十字架),至於電台的成立,更拯救了無數隻有上帝才算得出數目的靈魂;同時,他們也把百分之十的金額——小心翼翼從開曼群島的銀行寄出捐款支票——捐給科金斯總是稱之為“黃種兄弟”的上主耶穌傳教會。但巨大模糊的夕陽,似乎暗示人類的所作所為,全都如此渺小、無關緊要,使安迪不得不承認,那些成就根本無法當成什麼正當借口。要是沒有那些冰毒挹注的現金,他的藥店早在六年前就倒閉了。葬儀社也是,就連倫尼二手車行——或許吧,但站在他身旁的人可能永遠不會承認——也一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兄弟。”老詹說。安迪不好意思地看著他。老詹笑了……但並非凶暴那種,而是溫柔、善解人意的微笑。安迪也朝他露出微笑,或說試著想微笑。他欠了老詹不少。隻是現在,他的藥店、克勞蒂特的寶馬汽車等等,似乎都不重要了。就算那輛寶馬配備了自動停車係統與聲控音響設備,但他妻子都死了,再好的車又有什麼用?等這件事結束,小桃回來後,我就要把那輛寶馬給她,安迪這麼決定,克勞蒂特也一定希望這樣。老詹舉起肥胖的手指,指向太陽。太陽就像顆懷有劇毒的雞蛋,把毒性擴散至西方的整片天空。“不知道為什麼,你覺得這全是我們的錯,覺得在這種難熬的時刻,上帝采用了讓我們撐起這個小鎮的方式來懲罰我們。但事實並非如此,兄弟。這不是上帝做的。要是你說我們在越南打了敗仗是上帝所為,說上帝這是在警告失去崇高信仰的美國,那我倒是得同意你的看法。如果你說九一一事件,是上帝這個我們的最高法院,對我們的孩子已不在每天早上禱告所賜下的響應,我也能夠讚同。但上帝之所以懲罰切斯特磨坊鎮,是因為我們不想讓這裡變成像傑伊或米連諾奇那種垂死的小村落?”他搖著頭,“不是這樣,不是的。”“可是我們也把不算很少的零錢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安迪膽怯地說。這是真的。他們拿來支撐自己生意上的金額,比援助那些黃種兄弟還多;像安迪就在開曼群島有一個自己的賬戶,還會把從這裡賺到的每一塊錢都存進裡頭——鮑依兄弟也是——而他敢說,老詹一定有三個賬戶,說不定還有四個。“‘因為工人得飲食是應當的’,”老詹以親切的語氣賣弄了一句,“《馬太福音》第十章第十節。”他沒舉出前一節的經文內容當作例子:腰袋裡不要帶金銀銅錢。他看了看手表:“說到工作,兄弟,我們最好快出發。還有很多事得決定。”他往前走去,安迪則跟在後頭,雙眼仍盯著夕陽看。太陽依舊明亮到足以讓他聯想起腐敗的生肉。接著,老詹再度停下腳步。“反正,你也聽見斯圖亞特怎麼說了——我們已經停工了。那個自稱是主廚的小夥子,不是也在熬夜趕工以後,說‘萬事搞定,一切都安全得很’?”“那個家夥啊。”安迪擔心地說。老詹笑了笑:“彆擔心菲爾。我們已經停工了,而且會維持到危機結束為止。事實上,這可能還是叫我們永遠彆再搞這門生意的征兆。一個上帝賜予的征兆。”“那一定很棒。”安迪說。但他也沮喪地認識到,等到穹頂消失後,老詹就會改變心意,一旦他改變心意,安迪也隻能聽命行事。斯圖亞特·鮑伊與他弟弟福納德也一樣,但他們肯定會興奮得很。一方麵,是由於金錢的魔力實在太大——更彆說還免稅——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們涉人過深。他還記得有個很久以前的電影明星曾說:“等到我總算發現其實自己不愛演戲時,已經有錢到不舍得退出了。”“彆擔心那麼多了,”老詹說,“不管穹頂的問題會不會解決,我們都會開始在幾周內把丙烷搬回鎮上。我們可以用鎮公所的砂石車來載。你會開大型車嗎?會吧?”“會。”安迪悶悶不樂地說。“嗯,老詹想到另一個點子,”興高采烈地說,“我們還可以用斯圖亞特的靈車!這樣我們就可以儘快先運一些丙烷回來了!”安迪沒搭腔。先前,他恨透了這個從鎮上各種設施裡挪用(這是老詹用的詞)那麼多丙烷的點子,但那看起來的確是最安全的方式。他們大量地生產冰毒,也就代表了大量烹煮,以及排放大量廢氣。老詹表示,大量購買丙烷,會讓事情引人側目;就像大量購買各種非處方簽藥物也會讓人起疑,引起不少麻煩一樣。雖說擁有一家藥店對事情有益,但安迪每次向諾比舒咳與舒達飛等藥廠下大量訂單時,還是十分緊張。要是他們垮台,那麼原因一定出在那裡。他先前一直沒去多想藏在WCIK電台後麵的大量丙烷庫存,直到現在為止。“順便說一聲,今晚我們在鎮公所裡會有足夠的電力可用。”老詹的語氣充滿一種驚人的愉悅感,“我和蘭道夫派我兒子,還有他的朋友弗蘭克去了醫院一趟,叫他們把那裡的丙烷搬走,供我們的發電機使用。”安迪嚇了一跳:“但我們不是已經——”“我知道,”倫尼安撫著說,“我知道我們有。反正先彆擔心凱瑟琳·羅素醫院那邊,他們暫時不缺。”“你可以先從電台那裡拿一桶啊……那裡有那麼多……”“醫院更近,”老詹說,“而且安全多了。彼得·蘭道夫是我們的人,但這並不表示我想讓他知道我們那些小生意,不管現在或以後都一樣。”這使安迪更加確定,老詹並未真的準備放棄工廠。“老詹,要是我們把丙烷庫存偷偷運回鎮上,我們該說那是打哪兒來的?我們得告訴鄉親們,說這是丙烷仙子拿走的,隻是後來改變了主意,決定要還給我們?”倫尼皺起眉頭:“你覺得這很好笑嗎,兄弟?”“不!我覺得這很恐怖!”“我計劃好了。我們可以公布,說鎮上有個燃料供應站,我們會從那裡按需求配給丙烷。燃油也是,隻要我們能想出沒電的時候怎麼運用就行了。我恨這個配給的想法——這一點也不符合美國精神——不過這就像蚱蜢與螞蟻的故事,你知道的。鎮上那些他麻的家夥,會在一個月內耗儘所有資源,接著就會對我們鬼吼鬼叫,要我們在第一波寒流快來的時候照顧他們!”“你該不會真的覺得這情況會持續一個月吧?是嗎?”“當然不是,但你也知道過去的人怎麼說的: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安迪想指出,他們早就把足夠整個小鎮使用的燃料拿去製造冰毒了。然而,他也很清楚老詹會怎麼回答:我們怎麼預料得到會發生這種事?他們當然不行。哪個神智正常的人會預料得到,所有的資源竟會在突然間緊縮到這種地步?在製訂任何計劃時,你會認定所有資源全都綽綽有餘,這才是美國人做事的方式。去擔心資源不足這種事,無疑是對於心靈與理智的一種侮辱。安迪說:“你絕對不是唯一一個討厭配給這點子的人。”“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得擁有一支警察部隊。我知道,我們都對帕金斯去世這件事感到哀痛,但他現在已經在耶穌身旁了,而我們還有彼得·蘭道夫可以仰賴。在這種情況下,對鎮上來說,他絕對是個更好的警長人選。因為他夠聽話。”他用手指指著安迪,“我們鎮上的人就是這樣——其實每個地方的人都是——隻要事情與他們自身的利益息息相關,就會變得跟小孩一個樣。這話我說過多少次了?”“很多次。”安迪說,歎了口氣。“那你該怎麼管教孩子?”“要是他們想吃甜點,就得先把蔬菜吃光。”“對!這代表了有時候,我們還得狠狠教訓他們才行。”“這讓我想到另一件事。安迪說,是珊米布”“·歇在丹斯摩農場那裡發生的事。她是小桃的一個朋友,她說,有部分警察當時的行徑太粗魯了,簡直就是野蠻。我們或許得跟蘭道夫警長談談這回事。”老詹朝他皺起眉頭:“你還希望會是怎樣?兄弟?難不成要他們溫柔點?那都快變成一場暴動了。切斯特磨坊差點就發生了一場他麻的暴動!”“我知道,你說得沒錯,隻是——”“我知道那個布歇家的女孩,也很清楚,他們全家都是毒蟲、偷車賊,那種不把法律放在眼裡的人。欠錢不還,稅也不繳。雖然這麼說政治不正確,但他們就是那種會被大家說是可憐窮光蛋的人。像那種人,就是我們現在得特彆注意的人,全是些特彆分子。他們全都逮到機會就想破壞鎮上的和諧。你希望事情變成這樣?”“不,當然不希望——”老詹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每個城鎮都有螞蟻——這是件好事——同時也有蚱蜢。他們那樣雖然不好,但我們還是可以與他們一起生活。因為我們了解他們,可以叫他們去做最符合我們利益的事,就算我們得對他們施加壓力也在所不惜。但是,每個小鎮裡也都有蝗蟲,就像《聖經》裡頭那種。就像布歇那一家子。對付這種人,我們隻能毫不留情。你可能不喜歡這麼做,我可能也不喜歡,但在事情結束前,個人自由一定得多少有所犧牲。我們也有所犧牲啊。我們不就停下了小生意嗎?”安迪不想指出那是因為他們根本彆無選擇。畢竟,他們完全沒辦法把毒品運出鎮外。他之所以沒說出口,是因為此刻隻要簡單地說句“是”,這場爭執便能結束。他不想再討論任何事,也害怕接下來那場可怕的會議,可能得拖到午夜才結束。他隻想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來上一杯烈酒,躺在床上思念克勞蒂特,一個人哭著入眠。“兄弟,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讓一切保持穩定。這代表了法律、秩序、監督。我們的監督。因為我們不是蚱蜢,我們是螞蟻,而且還是兵蟻。”老詹尋思片刻。當他再開口時,語氣回到了平常的模樣:“我得再想想我們讓美食城超市照常營業的決定是不是有問題。這不是說我們得勒令他們停業——至少目前不用——但我們得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好好密切觀察,就像隻他麻的老鷹一樣。加油站商店也是。這應該是個好點子。要是我們想保留一些生鮮食物給自己人——”他停了下來,眯眼望向鎮公所的階梯處。他舉起一隻手遮住夕陽,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但事實又偏是如此。是布蘭達·帕金斯,還有那個甜煞的(即“天殺的”,此為老詹不說粗話的又一例。)找茬鬼戴爾·芭芭拉,而且兩人還坐在一起。至於那個坐在他們身旁、正與帕金斯警長的遺孀熱絡交談的人,竟然還是三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安德莉婭·格林奈爾。他們似乎在傳閱幾張文件。老詹不喜歡這樣。無論哪個部分。2他開始朝前走去,決定不管他們在討論什麼,都得阻止這場談話。他才踏出幾步,一個孩子就朝他奔來。那是基連家的其中一個孩子。基連家有十幾個人,全都住在塔克鎮邊界一座破爛的養雞場裡。他們家的孩子不太聰明——不過說句老實話,之所以會這樣,全是因為父母親的爛遺傳——但全都是聖救世主教堂的忠實擁護者。換句話說,他們全都會被拯救。這孩子是朗尼……至少倫尼是這麼覺得的,不過也難以確定就是。畢竟,他們全都留著飛機頭,還有一模一樣的凸額頭與鷹鉤鼻。男孩身穿一件破爛的WCIK電台T恤,拿著一張紙條。“嘿,倫尼先生!”他說,“天啊,我跑遍了整個鎮才找到你!”“恐怕我現在沒時間聊天,朗尼。”老詹說,依舊看著坐在鎮公所階梯處的三個人。“也許明——”“我是瑞奇,倫尼先生。朗尼是我弟。”“喔,對,瑞奇。不好意思。”老詹邁出步伐。安迪從男孩手上接過紙條,在倫尼走向坐在階梯處的三人前,便把他攔了下來。“你最好看一下。”老詹先是注意到安迪一臉憂慮,臉色比先前還難看,隨即才接過紙條。“詹姆斯——我今晚得跟你碰個麵。上帝跟我說了一些事。”“在我告訴全鎮的人以前,得先跟你談談才行。請務必回複。瑞奇·基連會把你的回複帶給我。”署名不是老萊,甚至不是萊斯特,全都不是,而是萊斯特·科金斯牧師。情況不妙。為什麼每件事偏要撞在一塊兒?為什麼?男孩就站在書店前看著他,身穿褪色的上衣與一條鬆到就快掉下來的牛仔褲,簡直像個甜煞的孤兒。老詹朝他招手,於是那孩子滿臉興奮地跑上前來。老詹從口袋裡掏出筆(金色筆杆上寫著你會愛上與老詹做生意的感覺),寫下了五個字的回複:午夜,我家見。他把紙條折起來,遞給男孩。“把這帶回去給他。不準偷看。”“不會!保證不會!願主保佑你,倫尼先生。”“你也是,孩子。”他看著男孩跑遠。“怎麼回事?”安迪問,在老詹回答前又說,“是工廠的事?那些冰——”“閉嘴。”安迪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被嚇壞了。在此之前,老詹從未對他說過“閉嘴”這兩個字。看來事態十分嚴重。“一次處理一件事。”老詹說,朝下一個問題走去。3看著倫尼走來,芭比第一個念頭是:他走路的模樣,就像是個不知道自己有病的人。他也覺得,那走路的模樣像是一個把畢生時間都花在痛整彆人的人。當他與布蘭達握手時,臉上掛著肉食性動物的交際型微笑,給了她用力一握。而她則冷靜優雅地容忍著。“布蘭達,”他說,“我致上最深的哀悼之意。我本來想先去找你的……當然,也會參加喪禮……不過實在有點忙不過來,大家想必都是。”“我能理解。”她說。“我們都非常想念公爵。”老詹說。“沒錯。安迪插了話,”在老詹身後爬上階梯,像是遠洋輪船後方拖著的小拖船。“我們真的很想念他。”“非常感謝你們。”“雖然我很樂意加入你們的話題……我看見你們在討論什麼……”老詹笑得更開了,隻是眼神中並未添加相同程度的笑意。“可是我們有個非常重要的會得開。安德莉婭,我可以麻煩你先去會議室,分發一下開會要用的文件嗎?”雖然已年近五十,但在那一刻,安德莉婭看起來就像是被抓到從窗台上偷拿熱餡餅的孩子。她準備要站起身(當她這麼做時,背部傳來一陣抽痛),但布蘭達牢牢抓住她的手臂,於是她隻好又坐下。芭比發現,格林奈爾與桑德斯看起來全都一副快被嚇死的模樣。他們的恐懼與穹頂無關;至少此刻無關,而是全來自倫尼身上。他又再度想著:這並不算糟糕。“我想,你最好還是花點時間在我們身上,詹姆斯。”布蘭達愉快地說,“當然,你也知道,要是這不是什麼重要——非常重要——的事,那我肯定會待在家裡,悼念我的丈夫。”老詹罕見地說不出話來。在街上看著夕陽的人們,此刻都轉向這場臨時會議。這或許能使芭芭拉不費吹灰之力地便提升了自己的重要性,而一切隻不過因為他與鎮上的三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以及警長的遺孀坐在一塊兒罷了。更彆說,他們之間還傳閱著幾張文件,仿佛那是羅馬教皇寄來的信一樣。這場故意讓眾人看見的表演究竟是誰的主意?當然,一定是那個姓帕金斯的女人。安德莉婭沒聰明到這地步,也沒種在眾人麵前反抗他。“呃,或許我們是可以跟你小談一下。對嗎,安迪?”“當然。”安迪說,“我們永遠樂意與你談談,帕金斯太太。我對公爵的事真的深感遺憾。”“我也為你妻子感到遺憾。”她莊嚴地說。他們的目光相遇。這是個貨真價實的溫情時刻,使老詹覺得像是有人在扯著他的頭發。他知道不該讓這種感覺掌控自己——這對血壓不好,而血壓不好,代表了對心臟也不好——但有時實在很難壓抑。尤其你剛剛才接過一張知道太多事的人的紙條,而那個人現在相信,上帝要他對全鎮的人說點什麼。要是他對科金斯的事猜得沒錯,那麼眼前的事情相比之下,簡直無足輕重。但未必是件無足輕重的事。因為布蘭達·帕金斯從來都不喜歡他,而且布蘭達·帕金斯正是鎮民們心中那個——這實在沒什麼充分理由——英雄的遺孀。他首先得做的事是——“到裡頭去,”他說,“我們去會議室談。”他瞥了一眼芭比,“你跟這件事有關嗎,芭芭拉先生?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可以幫上你的忙。”芭比說,舉起那幾張他們剛才傳閱著的文件。“我以前曾在陸軍服役,軍階是中尉。目前看來,我的役期延長了,而且還獲得晉升。”倫尼接過那幾張文件,僅捏著紙張角落,仿佛燙手似的。這份文件比瑞奇·基連交給他的那張臟兮兮的紙條乾淨多了,是個大家都認識的記者打印的。信上的抬頭簡單寫著:白宮。上頭的日期正是今天。倫尼摸了摸紙質,皺起濃密的眉毛,在眉間形成一道縱向深溝。“這不是白宮的信件用紙。”這當然是,你這個傻瓜,芭比很想這麼說,這封信是一個小時前,聯邦快遞的小精靈團隊送來的。隻有這些瘋狂的小混蛋才有辦法用空間移動的方式穿過穹頂,這對它們來說不算什麼。“對,的確不是。”芭比儘量保持聲音愉快,“這是通過網絡傳來的,是一份PDF的文件。沙姆韋小姐幫我下載,然後打印出來的。”茱莉亞·沙姆韋。另一個找茬鬼。“快看,詹姆斯。”布蘭達平靜地說,“這封信很重要。”老詹讀了那封信。4班尼·德瑞克、諾莉·卡弗特、稻草人小喬·麥克萊奇就站在切斯特磨坊鎮《民主報》的辦公室外,三個人各帶著一把手電筒。班尼與小喬拿在手上,諾莉則塞在連帽T恤的前方大口袋裡。他們全望著街道方向,看著鎮公所前那幾個人——包括三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以及薔薇蘿絲餐廳的廚師——似乎正在開會討論什麼。“我真好奇他們在說什麼。”諾莉說。“都是些成年人的鬼話吧。”班尼全然不感興趣地說,敲了敲報社的門。裡頭沒有反應,於是小喬推開他,試圖轉動門把。門才一打開,他便知道為什麼沙姆韋小姐沒聽見敲門聲了。她的複印機正全速運作,同時對著報社的體育記者,還有在農場拍下了許多相片的家夥說話。她看見了孩子們,招手叫他們進來。複印機正迅速印出一堆紙張。彼特·費裡曼與托尼·蓋伊則把印好的紙張堆棧整齊。“你們來了,”茱莉亞說,“我還真怕你們這些孩子不來。我們差不多好了,隻要這台該死的複印機彆出包就行了。”小喬、班尼與諾莉默默不語,心中認為“出包”這詞很妙,三個人都決定儘快在有機會的時候拿來使用。“你們都得到家長同意了吧?”茱莉亞問,“我可不希望出現一群憤怒的家長找茬。”“是的,女士。”諾莉說,“我們都問過了。”費裡曼用麻繩把紙張捆起,打結固定。諾莉覺得他捆得很醜,結也打得很差。她會打五種不同的繩結,甚至還有辦法在蒼蠅身上打結。她父親曾這麼做過給她看,而她則表演在樓梯欄杆上溜滑板作為回報。當他父親第一次嘗試卻跌倒時,還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讓她覺得自己有個全宇宙最棒的老爸。“要我來捆嗎?”諾莉問。“如果你可以捆得更好,當然沒問題。”彼特站到一旁。她往前走去,開始捆起紙張,小喬和班尼擠在她後頭。接著,她看見印在增刊上的大字黑色頭條,停下了動作。“他媽的見鬼!”話才一出口,她便以雙手捂嘴,但茱莉亞隻是點了點頭:“我們也是這麼想的。我希望你們都騎了腳踏車,而且希望你們的腳踏車都裝了籃子。你可沒辦法用滑板載著這些報紙跑遍整個小鎮。”“我們都騎車過來的,就跟你先前交代的一樣。”小喬回答,“我那輛沒籃子,但有置物架。”“我會把他那份捆緊一點。”諾莉說。彼特·費裡曼滿臉佩服地看著這女孩迅速捆起報紙。“我猜一定沒問題,你捆得真好。”“嗯,我超強的。”諾莉這可不是自誇。“都帶手電筒了?”茱莉亞問。“帶了。”他們一同回答。“好極了。《民主報》三十多年來從沒請過報童,我可不希望你們中的某個人,就這麼把整摞報紙丟在主街或普雷斯提街的街角。”“沒問題,那是無賴才會做的事。”小喬同意地說。“這兩條街的每戶人家,還有每家商店都要拿到一份,懂嗎?還有莫蘭街跟安妮大道也是。發完以後,就儘可能再發到其他地方,但隻要時間一到九點,就趕快回家,把剩下的報紙放在隨便一個街角,在上麵壓塊石頭就行了。”班尼又再度望向報紙的頭條標題:“切斯特磨坊鎮,全麵警戒!”“屏障周邊將有導彈引爆!”“巡弋導彈導航係統建議西部鎮界居民立即撤離”“我敢說一定沒用。”小喬陰鬱地說,研究著那張位於報紙底部的手繪地圖。切斯特磨坊與塔克磨坊的邊界處,以紅色線條加以強調,而小婊路與鎮界的交叉點,則打上了一個黑色的X,標記出導彈撞擊點。“彆太多嘴了,小鬼頭。”托尼·蓋伊說。5白宮向切斯特磨坊鎮的公共事務行政委員團隊致上問候與致敬之意:安德魯·桑德斯詹姆斯·倫尼安德莉婭·格林奈爾親愛的先生與女士們:首先,請容我致上問候,並表達政府深切的關懷及祝福之意。我已將明天指定為全國祈禱日,全美的教堂將為所有不同信仰的人民開放,為你們進行祈禱,期許上帝能讓我們明白發生在你們鎮界上的事,並予以解決。我在此向你們保證,除非切斯特磨坊鎮的人民重獲自由,以及得為這場監禁行動負責的人獲得懲罰,我們絕不懈怠。解決目前的情況——而且儘速處理——是我對你們及切特斯磨坊鎮人民的保證。在此,我以全國領導者的身份做出莊嚴承諾。其次,這封信的目的,也想為你們介紹美國陸軍的戴爾·芭芭拉上校。芭芭拉上校曾於伊拉克服役,並在那裡獲頒銅星勳章、功績服務勳章,以及兩枚紫心勳章。他在此被重新征召入伍,並晉升軍職,作為你我之間的溝通管道。我相當清楚,身為忠誠的美國人民,你們將會提供他各種協助。正如你們協助他,我們也同樣會協助你們。我的想法與參謀長聯席會議、國防部、國土安全局的意見一致,打算讓切斯特磨坊鎮進入戒嚴狀態,並委任芭芭拉上校為臨時軍方指揮官。然而芭芭拉上校向我保證,軍方指揮並非必要。他告訴我,他希望能得到公共事務行政委員及當地警方的充分合作,並認為他的職位應肩負起谘詢及執行決定事項等責任。我同意他的判斷,並決定按他的方式行事。第三點,我知道你們均對無法聯絡朋友及親人一事感到憂心。我了解你們的憂慮,但切斷電話通訊乃是不得已的措施,以便降低機密信息外泄及流入切斯特磨坊鎮的風險。你們或許認為這樣的顧慮毫無必要,但我在此保證,事情並非如此。在切斯特磨坊鎮內,很可能有某人擁有關於圍繞你們城鎮屏障的重要信息。至於鎮內的電話通訊,則將恢複暢通。第四點,我們將暫時維持媒體封鎖的措施,但這項議題我們會持續加以討論。雖然今後可能有必要讓鎮內官員和芭芭拉上校召開新聞發布會,但目前我們深信,儘快結束這場危機,絕對優先於進行無益的新聞發布會。我的第五點與網絡通信有關。參謀長聯席會議強烈建議暫時切斷電子郵件通訊,而我則傾向於同意。然而,芭芭拉上校強烈反對此點,認為需讓切斯特磨坊鎮的居民繼續保有網絡通信。他指出,電子郵件之往來,可依法交由國家安全局進行監測,並表示此項監測之可行性會比進行電話監測簡單許多。由於他身為我們當地的負責人,我同意此項提議。其中部分原因,亦是基於人道主義之故。但此項決定亦將接受審核,亦有可能另行改變。芭芭拉上校會在各項措施中全程參與審核,我們亦十分期待他能與鎮上官員維持良好關係。第六點,我在此向你們表明,你們所遭遇的苦難,極為可能最快於東部時間明日下午一點結束。芭芭拉上校將會解釋那個時間點所會進行的軍事行動。他向我保證,他與你們這些傑出官員,以及當地報社的擁有者及經營者茱莉亞·沙姆韋女士,將會通知切斯特磨坊鎮的鎮民們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最後一點:你們全是美國國民,我們絕不會放棄你們。懷抱最為堅定的理念,我們要鄭重向你們承諾的事情非常簡單:沒有任何人會被遺忘。我們將妥善運用所有資源全力解決你們的困境。隻要是該花的任何一塊錢,我們都絕不吝惜。在此也深切希望你們能懷抱信念,以合作態度作為響應。6無論這封亂寫一通的信是哪個狗屁秘書寫的,那個混蛋都在上頭簽了名,而且還用了完整全名,包括那個與恐怖分子名字相同的中間名在內。老詹當時沒把票投給他,而現在,要是倫尼可以瞬間移動到他麵前,他認為自己一定很樂意把他給勒死。最好還連芭芭拉一起。老詹此刻最期盼的,就是能吹個口哨把彼得·蘭道夫叫來,讓他把這個廚子上校丟進牢房,告訴他說,他可以待在警察局的地下室裡,當他那甜煞的戒嚴時期指揮官,還可以找山姆·威德裡歐來當副手。說不定懶蟲山姆甚至可以克製一下酒癮,對著他的牢房,拇指緊貼眼睛上方,好好地敬個禮。但不是現在。還不是時候。那個惡棍下達的最高指令裡的幾句信件內容,又再度浮現在他腦海:正如你們協助他,我們也同樣會協助你們。我們亦十分期待他能與鎮上官員維持良好關係。此項決定亦將接受審核。深切希望你們能懷抱信念,以合作態度作為響應。最後一句是最具說服力的部分。老詹確定,這個支持墮胎政策的王八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信念——對他來說,那隻是句行話罷了——但他提到“合作”這詞時,他的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老詹·倫尼清楚得很:看起來是繞指柔,但可彆忘記手指下方的,可是副鐵打的手腕。總統表示了同情與支持之意(他看見那個姓格林奈爾的藥癮婆,居然還在讀信時落下眼淚),但如果你真的讀進了字裡行間,便能發現真相。這是封單純簡潔的威脅信。不合作的話,就沒網絡可用。乖乖合作,否則我們就記下一份名單,把調皮鬼跟乖寶寶都記錄起來。當我們衝進來時,你絕對不會希望自己在調皮鬼的名單上。因為我們一定會好好算賬。合作吧,兄弟。否則後果自負。倫尼想著:我絕不把我的城鎮交給一個膽敢揍我兒子、還來挑戰我權威的臨時廚師。永遠不會,你這隻臭猴子。絕不。他同時也想著:溫和點,表現得從容些。先讓這個廚子上校說清楚軍方有什麼了不起的計劃。要是成功的話,一切不成問題。但要是沒成功,那麼這個新上任的陸軍上校,就會對於“深入敵境”這件事,有了一番全新認識。老詹露出微笑:“我們進去聊,好嗎?看起來我們有很多事得談。”7小詹與他的女友們一同坐在黑暗中。甚至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很怪,但這的確有撫慰般的效用。他與其他新警員離開人數真他媽壯觀的丹斯摩農場後,便直接回到警察局。一臉疲憊、身上還穿著製服的斯泰西·莫金告訴他們,如果他們願意,可以再加四小時班。至少有段時間,警方很需要願意加班的人手,同時,鎮公所方麵也會照樣支薪。斯泰西說,她確定加班還有額外獎金……而那筆錢可能是政府的特彆獎勵。卡特、馬文、喬琪亞·路克斯與弗蘭克·迪勒塞全都同意加班,目的並不是真的為了錢,而是樂在這份工作。小詹也是,無奈另一波頭痛卻在此時發作。在度過像是在雲端上的一整天以後,這實在是件令人感到沮喪的事。他告訴斯泰西,如果可以的話,他就不加班了。斯泰西向他表示沒有問題,但也提醒他,明天早上七點輪到他值班。“到時有很多事得做。”她說。在階梯上,弗蘭克係上槍帶,並說:“我應該會繞去安琪家。她很可能跟小桃不知道去哪兒了,但我隻要一想到她在衝澡時滑倒的可能性就覺得煩——搞不好會全身癱瘓地躺在那裡。”小詹覺得頭部一陣抽痛,有個小白點在他左眼前方飛舞著,像是隨著心跳不停上下跳動,而且速度還越來越快。“如果你需要的話,我跑一趟就行了。”他告訴弗蘭克,“我無所謂。”“真的?你沒問題?”小詹搖搖頭。當他這麼做時,眼前的小白點瘋狂亂竄,讓人心煩無比,一會兒過後,才又恢複了穩定。弗蘭克降低音量:“在農場的時候,珊米·布歇對我吼。”“那個臭婊子。”小詹說。“說得沒錯。她衝我吼:‘你要怎樣?抓我嗎?’。”弗蘭克提高音調,裝出暴躁的女性假聲,讓小詹的神經一陣作痛,跳動的白點幾乎變成紅色。那一刻,他想用手勒住老朋友的脖子,使勁勒死對方,好讓他,小詹,可以永遠不必再聽到那種假聲。“我在想,”弗蘭克繼續說,“我下班後或許會過去一趟,給她好好上個一課。你知道的,讓她懂得怎麼尊敬本地警員。”“她是個恐龍,而且還是個騷貨。”“騷貨這點可能會讓事情比較好玩。”弗蘭克停了下來,望向詭異的夕陽。“這個叫穹頂的玩意兒也有它的優點。我們可以想乾嗎就乾嗎。至少目前是這樣。考慮一下吧,老兄。”弗蘭克捏了捏褲襠。“好啊,小詹回答,”“不過我沒那麼想打炮。”可是他現在想了。嗯,有點想。不過這不代表他要過去乾那女人,或是做什麼其他事情——“不過你們還是我的女朋友,”小詹在一片漆黑的食物儲藏室裡這麼說。剛開始他還開著手電筒,但後來就關了。黑暗的感覺好多了。“對不對?”她們沒回答。要是她們回答的話,小詹想著,那我一定得向老爸和科金斯牧師報告這個了不起的奇跡。他靠著牆壁,身旁是一排堆有罐頭食品的架子。安琪就靠在他身體右邊,而小桃則在左邊。三人行,就跟《閣樓》雜誌的讀者園地裡寫的一樣。在手電筒開著的情況下,他的女友們看起來狀況不佳,不僅臉部浮腫,就連垂落的頭發也僅能遮住部分她們凸起的雙眼。但當他把手電筒關掉後……嘿!她們兩個變得就跟活人一樣了!隻是氣味除外。乾掉的屎味與腐爛的氣味開始融合在一起了。但這還不算太糟,因為這裡有更多迷人的香氣:咖啡、巧克力、糖蜜、果乾,還有——應該是——紅糖的香味。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小桃的?還是安琪的?他不知道,隻知道自己的頭痛又再度緩解下來,就連讓人心煩的白點也消失了。他的手向下滑去,握住安琪的乳房。“你不介意我這麼做吧?對不對,安琪?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是弗蘭克的女友,不過畢竟你們都分手了。嘿,我們得跟著感覺走。再說——我實在不想告訴你這件事,不過我想他今晚應該準備要偷吃。”他用空著的手摸索著,接著握住小桃的手。摸起來很冰,但他仍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褲檔上。“喔,我的小小桃,”他說,“你真敢。不過想做就做吧,女孩,你就儘情使壞吧。”當然,不久之後,他還是得把她們埋了。穹頂可能會像肥皂泡一樣破掉,不然就是有科學家成功找到方法來溶解它。一旦這種情況發生,鎮裡就會湧入許多調查員。就算穹頂還在,鎮上也可能會組成什麼食物搜查委員會,挨家挨戶地來找吃的。不久之後。但不是現在。因為他還需要撫慰。甚至也需要這種興奮感。當然,人們無法理解這種感覺,但也不需要理解。因為——“這是我們的秘密。”小詹在黑暗中輕聲說,“不是嗎?女孩們?”她們沒回答(但遲早會的)。小詹就這麼抱著被他殺害的女孩,在不知不覺中跌入夢鄉。8芭比與布蘭達在十一點離開鎮公所時,會議仍在進行當中。他們兩個在主街往莫蘭街的路上並未交談。在主街與瑪波街的街角處,仍有一小摞《民主報》的單頁號外特刊。芭比從防止紙張飄走的石頭下抽起一張,而布蘭達則拿出原本放在手提包裡的小手電筒,朝頭條標題照去。“看到這件事被實際印出來,原本應該會讓人更容易相信些,但結果卻一點也沒有。”她說。“是啊。”他表示同意。“你和茱莉亞合作弄出了這份號外,確保詹姆斯沒辦法隱瞞消息,”她說,“是這樣沒錯吧?”芭比搖了搖頭:“他不會試圖隱瞞,因為這根本就辦不到。導彈擊中目標時,會發出非常驚人的爆炸聲。茱莉亞隻是想確保倫尼沒辦法用他的方式來扭曲這件事,不管他到底拿出什麼說辭都一樣。”他彈了彈那張號外,“就算沒什麼用,我還是把這當成一份保險。公共事務行政委員倫尼一定會想:要是他比我先知道這件事,那他究竟還知道哪些我不知道的事?”“朋友啊,詹姆斯·倫尼可是個非常危險的對手。”他們又繼續往前。布蘭達把那份號外折好,用手臂夾著。“我丈夫之前正在調查他。”“為什麼?”“我不知道該說多少,”她說,“看來我隻有全盤托出,或是什麼都不講兩種選項。霍伊還沒拿到絕對性的證據——這部分我可以肯定。但也已經很接近了。”“這與證據無關。”芭比說,“要是明天導彈起不了作用,就會變得跟我有沒有辦法避過牢獄之災有關了。要是你知道什麼可以幫上忙的事——”“如果不被關進監獄是你唯一擔心的事,那我對你可真是失望。”這當然不是他唯一擔心的事,芭比猜想,帕金斯的遺孀也很清楚這點。他相當仔細地聽著會議內容,雖然倫尼費儘心機地裝出一副討人歡心、通情達理的模樣,但芭比依舊感到十分驚訝。他認為,在那副裝模作樣的吃驚表現之下,那個男人還是一隻猛禽。他會使出全力控製一切,直至自己擁有優勢為止。他會奪取他所需要的一切,直至甘心罷手為止。他對每個人都很危險,不僅是對戴爾·芭芭拉。“帕金斯太太——”“叫我布蘭達,還記得嗎?”“嗯,布蘭達。這麼想吧,布蘭達,要是穹頂沒有消失,這個小鎮絕對需要一個比滿嘴謊言、做事浮誇的二手車販賣員更好的領導者。要是我被關在牢房裡,可就幫不了任何人了。”“我丈夫認為老詹貪汙。”“怎麼會?為什麼?他汙了多少錢?”她說:“讓我們看看導彈會帶來什麼結果吧。要是沒用的話,那我就告訴你所有事。要是奏效了,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我就會去找郡檢察官談談……用瑞奇·瑞卡多(瑞奇·瑞卡多(Ricky Ricardo),為美國電視劇《我愛露西》(I Love Lucy)的主角。)的話來說,詹姆斯·倫尼可得‘好好解釋一下’了。”“你可不是唯一一個想等到導彈這件事結束後再做決定的人。今天晚上,倫尼一直在說些甜言蜜語。要是巡弋導彈沒能成功打穿穹頂,我想我們就會看見他的另外一麵了。”她關掉手電筒,抬起頭來。“看看這些星星,”她說,“真是明亮。那邊是北鬥七星……仙後座……還有大熊座,全都是原本的模樣,這讓我覺得安慰多了。你呢?”“我也是。”他們有好一會兒沒說話,隻是看著銀河散發出的微弱光芒。“不過這些星星總讓我覺得自己很渺小,生命那麼……那麼短暫。”她笑了出來,接著又——有點不好意思——說,“不介意我挽著你的手吧,芭比?”“完全不介意。”她鉤住芭比的手臂,而他則把手放在她手上,陪她走路回家。9老詹在十一點二十分結束會議。彼得·蘭道夫向所有人道過晚安後,便先行離開了。他計劃要在早上七點開始疏散鎮子的西邊,希望能於中午前淨空小婊路附近的區域。安德莉婭跟在他後頭緩緩走著,雙手背在身後,展露出他們全都無比熟悉的身體語言。雖然老詹還清楚記得自己與萊斯特·科金斯有約(而且還得睡一下;他可不介意來場該死的小睡),但他還是問她是否能留下來一會兒。她滿臉困惑地看著他。安迪·桑德斯就在老詹身後粗手粗腳地整理文件,把文件放回灰色鐵櫃中。“把門關上。”老詹和藹地說。現在,她看起來有些不安了。雖說安迪正在處理會議結束後的整理瑣事,但他仍低垂著肩,仿佛受了傷似的。不管老詹究竟想對她說什麼,安迪早就知道了。從他的姿勢來看,絕非什麼好事。“你想講什麼,吉姆?”她問。“不是什麼正事,”這就代表了是,“不過對我來說很重要。安德莉婭,在會議前,你跟那個姓芭芭拉的家夥聊得還挺開心的,跟布蘭達也是。”“布蘭達?這真是太……”她本來想說“可笑”,但這用詞似乎太強烈了些,“太傻了。你也知道我跟布蘭達已經認識三十年——”“如果說吃過一個人做的鬆餅與培根就算是認識對方,那麼你跟芭芭拉先生也認識了三個月。”“我想我們現在應該叫他芭芭拉上校才對。”老詹露出微笑:“看他那副穿著藍色牛仔褲與T恤的模樣,還真是很難讓人認真看待這個稱謂。”“你也看見總統的信了。”“我隻看見一封茱莉亞輕輕鬆鬆就能用她那台破電腦做出來的東西。不是嗎,安迪?”“嗯。安迪頭也不回地說,”仍忙著文件歸檔,接著又把他放好的文件拿起來重讀一遍。“不過,萬一那封信真的是總統寫的呢?”老詹微笑著問。她最討厭看見他那張肥厚的臉孔露出這種笑容了。安德莉婭有些出神地看著他臉頰上的胡楂,或許這是第一次,她總算理解為什麼老詹總是會不絲一苟地把胡子給剃乾淨了。因為那些胡楂,會使他看起來就像是奸詐的尼克鬆(尼克鬆(Richard Nixon,1913-1994),美國第三十七任總統,因水門案一事辭職下台。)一樣。“呃……”不安已即將成為恐懼。她想告訴老詹,那隻是出自禮貌,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她猜老詹也看得出來,畢竟他在一旁觀察了很久。“呃,畢竟他是最高領導者,你知道的。”老詹輕蔑地哼了一聲:“你知道指揮者該是什麼模樣嗎,安德莉婭?讓我告訴你吧,那個人得提供資源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隻有這樣,才能讓人付出忠誠,完全服從他的命令。兩者之間應該是公平交易才對。”“對,”她心急地說,“就像巡弋導彈之類的資源!”“如果奏效的話,可就再好不過了。”“怎麼可能沒效?他說那可能是顆一千磅重的彈頭!”“考慮到我們對穹頂幾乎一無所知,你,或者是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又怎麼能那麼確定?我們怎麼知道穹頂會不會被原地炸飛,接著又掉下來蓋住切斯特磨坊鎮,最後隻在地上留下一英裡深的爆炸坑洞?”她一臉沮喪地看著他,背在身後的雙手揉捏著疼痛的傷處。“所以,這還是隻能交給上帝決定。”他說,“你說得沒錯,安德莉婭——那或許的確有用。但要是沒能成功,我們就隻能靠自己了。對我來說,要是一個最高領導者連人民都沒辦法保護,那他就連一個隨便誰都能在上頭撒尿的馬桶都還不如。要是計劃沒成功,要是他們沒辦法為我們彰顯上帝的榮光,那就得有人出麵接管這個小鎮才行。你會選擇隻會吹牛的沒用總統選出的流浪漢,還是當地居民投票選出的行政官員?你現在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了吧?”“我覺得芭芭拉上校看起來很能乾。”她囁嚅著說。“彆再這麼叫他了!”老詹大吼。安迪手上的檔案掉落在地,安德莉婭則向後退去一步,同時嚇得驚叫一聲。接著,她挺直身子,暫時恢複了當時讓她第一次站出來,勇敢競選公共事務行政委員的美國佬硬脾氣。“彆對我大吼大叫,詹姆斯·倫尼。我從你一年級,在瑟爾斯目錄上剪照片貼到圖畫紙上頭的時候就認識你了,所以彆對我大吼大叫。”“喔,天啊,她被冒犯了!”此刻他咧開嘴,露出凶狠的微笑,換上一副讓人不安的開心模樣。“這真是他麻的糟糕。不過現在很晚,我也累了,已經把一整天甜言蜜語的額度都用完了。所以你給我聽著,彆讓我重複一遍。他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十一點三十五,我想在十二點前趕回家裡。”“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乾嗎!”他翻了翻白眼,仿佛對她的愚蠢感到難以置信。“簡單地說,我想確定,要是那個草率的導彈計劃沒用,你會站在我——我跟安迪——這邊,而不是站在那個隻會洗碗的外人那邊。”她挺起胸,雙肩後縮,儘力看著他的雙眼,隻不過嘴唇仍在顫抖。“要是我覺得芭芭拉上校——如果你喜歡的話,叫他芭芭拉先生也行——是個更適合在危機狀況下擔任領導者的人呢?”“呃,那我的想法就跟《木偶奇遇記》裡那隻會說話的小蟋蟀常說的台詞一樣:‘讓你的良心來帶領你。’”他的音量降低至接近喃喃自語的地步,但聽起來卻比大吼大叫還要嚇人。“不過彆忘記我們這邊有小藥丸,一些止痛藥什麼的。”安德莉婭全身一寒:“什麼意思?”“安迪幫你留了不少庫存,不過呢,要是你在這場比賽裡選錯邊,那些藥丸可能就這麼不見了。對嗎,安迪?”安迪此時正在洗咖啡壺。他看起來不太開心,不敢與淚水盈眶的安德莉婭對視,卻也毫不遲疑地作出答複。“對,”他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可能得把那些藥丸丟到馬桶裡衝掉。在鎮上被完全封鎖的情況下,留著這類藥物實在相當危險。”“你不能這麼做!”她哭了出來,“我有處方簽!”老詹親切地說:“你現在唯一需要的處方簽,就是讓自己跟鎮民都知道誰才是鎮上最好的領導者,安德莉婭。就目前來說,這也是唯一對你有好處的處方簽。”“老詹,我需要那些藥。”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中有著哀鳴——與她母親晚年臥病在床時的那些痛苦時光一樣——而且痛恨自己這樣。“我真的很需要!”“我知道,”老詹說,“上帝給你劇烈的痛苦作為考驗。”更彆說你自己的問題也大得很,他想。“你隻要做出正確的抉擇就好,”安迪說,雙眼中的黑色瞳孔帶著悲傷與誠摯之意。“老詹知道怎麼做才對鎮上有所幫助,一直以來都是。我們不需要一個外來者教我們該如何處理自己的事。”“如果我照做的話,就可以繼續拿到止痛藥?”安迪露出微笑:“當然可以!我甚至還可以把我自己的劑量撥一些給你。你一天要吃一百毫克左右對嗎?你那邊夠嗎?你看起來很不舒服。”“我想我應該可以再多吃一點。”安德莉婭無力地說,垂下了頭。自從那場令她傷心無比的高中舞會後,她再也沒喝過任何烈酒,甚至連一杯紅酒也沒喝過,就連煙也不抽。除了在電視上,她從未親眼看過古柯堿長什麼樣。她是個好人,一個很好的人。她究竟是怎麼落入這步田地的?就因為去信箱拿信時跌了一跤?就因為傷勢變成了一個藥物成癮的人?要是真是這樣,那就太不公平,也太可怕了。“不過一天隻要四十毫克就好。我想四十多毫克就夠了。”“你確定?”老詹問。她並不真的確定,而這正是惡魔的把戲。“也許八十毫克吧。她說,”抹去眼上的淚水。接著,又輕聲補了一句:“你這是在勒索我。”音量雖低,但老詹還是聽見了。他朝她伸出手。安德莉婭往後縮了一下,但老詹僅是輕柔地拉起了她的手。“不,”他說,“勒索是種罪。我們是在幫你,而且我們要求的回報,隻不過是要你同樣幫助我們罷了。”10某處傳來砰的一聲。雖然珊米十點時抽了半根大麻,喝了三罐菲爾的啤酒後入睡,但這聲音還是讓她在床上完全清醒過來。她總是會在冰箱裡放兩手啤酒,始終覺得那是“菲爾的啤酒”,就算他早在四月時便離開了也一樣。她聽到傳聞,說菲爾還在鎮上,不過卻不太相信。要是他真的待在鎮上,這六個月以來,她一定會遇見他,但她遇到了嗎?這隻是個小城鎮,就跟那首歌唱的一樣。砰!這聲音讓她坐起身子,傾聽小華特是否哭泣。沒有哭泣聲,使她開始想:喔,天啊,那張該死的嬰兒床一定垮了!要是他連哭都哭不出聲——她把棉被甩到一旁,朝房門跑去,沒想到卻一頭撞在門口左側的牆壁上,差點跌倒在地。該死的一片漆黑!該死的電力公司!該死的菲爾,竟然就這麼走了,把她一個人丟在這種處境裡,以至於像弗蘭克·迪勒塞那種人對她毛手毛腳時,竟然沒半個人可以依靠,讓她嚇得半死——砰!她沿著梳妝台桌麵摸索,在找到手電筒後打開開關,匆匆跑出門外。她才正要左轉,朝小華特睡覺的房間奔去,卻又再度聽見了“砰”的一聲。聲音並非來自左邊,而是從她正麵那淩亂的客廳裡傳來。有人在拖車的前門。現在,還傳來了一陣模糊的笑聲,聽起來那些人已經喝醉了。她大步穿過客廳,身上那件睡覺時穿的T恤下擺,在豐滿的大腿處飄動著(自從菲爾離開後,她胖了一些,約莫五十磅左右,但就在那狗屁穹頂出現前,她原本打算訂購減肥用的代餐,好讓自己恢複到高中時的體重),用力甩開前門。手電筒的光芒——總共有四支,而且還是高亮度的——照在她的臉上。手電筒後方傳來更多笑聲,其中一個人的笑聲比較像是呦—呦—呦,就像喜劇團體“三個臭皮匠”(三個臭皮匠(The Three Stooges),為二十世紀的三人喜劇團體,其團員曾多次更動。)裡的科裡一樣。她認出了那笑聲,在高中的三年時光裡,她曾聽過許多次了。是馬文·瑟爾斯。“看看你!”馬文說,“都穿成這樣了,竟然還沒人吹口哨。”更多笑聲傳來。珊米舉起一隻手臂遮在眼前,但沒什麼用,隻能看見手電筒後頭的人影形狀。不過,其中一個笑聲是女人的聲音。這或許算是件好事吧。“在我瞎掉前,快把手電筒關了!閉嘴,你們會把孩子吵醒的!”更多笑聲響起,而且比先前還大聲;不過,四支手電筒裡有三支關上了。她舉起自己的手電筒朝門外照去,但眼前見到的人卻一點也沒使她感到寬心:弗蘭克·迪勒塞、喬琪亞·路克斯,以及用手勾著卡特·席柏杜肩膀的馬文·瑟爾斯。那個叫喬琪亞的女孩,今天下午曾踢了她的胸部一腳,而且還叫她男人婆。她是個女人,但卻並不安全。他們全都掛著警徽,而且也的確喝醉了。“你們想乾嗎?現在已經很晚了。”“想弄點大麻來抽,”喬琪亞說,“你在賣,所以賣給我們一些吧。”“我想讓自己爽上青天。”馬文說,接著又發出那個笑聲:呦—呦—呦。“我這邊沒貨了。”珊米說。“胡扯,這裡到處都是大麻味。卡特說,”“賣我們一點,彆像個婊子。”“對啊,”喬琪亞說。在珊米手電筒光芒的照射下,她的雙眼裡閃爍著銀色光芒,“彆管我們是不是警察。”他們全都在大聲嚷嚷,肯定會把孩子吵醒。“不要!”珊米試圖把門關上,但席柏杜卻把門給推開。他隻是平平地伸出手——沒出多大力氣——便讓珊米跌坐在地。在喂完小華特奶以後,她抽得太多了些,導致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摔著屁股了。她的T恤翻了起來。“哇喔,是粉紅色的內褲,你是在等女朋友嗎?”喬琪亞問,使他們又開始大笑。他們再度全都打開手電筒,把光線聚集在她身上。珊曼莎把T恤往下一拉,力道大到差點就扯下了自己的脖子。她搖搖晃晃地起身,手電筒的光芒則跟著她的身體移動。“做個好主人,邀請我們進去。弗蘭克說著,”就這麼闖進門來。“實在非常感謝。”他用手電筒照了照客廳四周,“真是個豬窩。”“豬就該住在豬窩!”喬琪亞大喊,於是他們又全都爆出大笑。“要是我是菲爾,我可能會特地從樹林裡跑回來,就為了要踹你他媽的臭屁股一腳!”她舉起拳頭,而卡特·席柏杜則和她輕輕擊了個拳。“他還躲在電台附近?”馬文問,“還在那邊搞藥?還在那邊說要為了耶穌奉獻?”“我不知道你在……”她並不覺得生氣,隻是害怕。那些話聽起來就像是抽了大麻、嗑了點迷幻藥後,最後在做噩夢的同時,會說出的那些毫無關聯的夢話一般。“菲爾已經走了!”她的四名訪客麵麵相覷,接著大笑起來。瑟爾斯那白癡般的呦—呦—呦笑聲還壓過了其他人的音量。“走了!落跑了!”弗蘭克笑個不停。“說得跟操他媽真的一樣!”卡特回答,然後兩個人也擊了個拳。喬琪亞從珊米書架頂端上抓起幾本平裝書,“諾拉·羅伯茨(諾拉·羅伯茨(Nora Roberts,1950—),美國知名羅曼史家。)?桑德拉·布朗(桑德拉·布朗(Sandra Brown,1948—),美國知名羅曼史及驚悚懸疑家。)?斯看了一下。蒂芬妮·梅爾(斯蒂芬妮·梅爾(Stephenie Meyer,1973—),《暮光之城》係列作者。)?你都看這些狗屁?你不知道他媽的《哈利·波特》才最屌嗎?”她把書往前一伸,接著放開雙手,讓那些書全掉在了地板上。孩子竟然沒被吵醒,簡直是個奇跡。“要是我賣你們一些大麻的話,你們願意走人嗎?”珊米問。“沒問題。”弗蘭克說。“快一點。卡特說,我們明天還要很早上工,”“搞些疏散工作什麼的。所以你這肥屁股快給我動起來。”“在這裡等一下。”她走進廚房,打開冷凍庫——現在裡頭溫暖得很,所有的東西全解了凍,出於某種原因,這景象讓她就快哭出來了——從她放在裡頭的幾袋大麻裡抽出一包,這樣裡頭就隻剩三包了。她才正要轉身,便被某個人抓住,甚至還把她手中的夾鏈袋一把扯走。“我得再檢查一次你那條粉紅色內褲,”馬文在她耳邊說,“看看是不是俏皮風的。”他把她的T恤拉至腰間,“不是,猜錯了。”“住手!放開我!”馬文又笑了:呦—呦—呦。手電筒的光芒刺痛了她的雙眼,但她仍認得出那個拿著手電筒的扁頭頭形。那個人是弗蘭克·迪勒塞。“你今天對我吼,”他說,“而且你還打了我一下,打傷了我的小手手。我隻不過是摸你一把而已。”他把手伸向前,再次揉捏她的胸部。她用力一撞,手電筒的光芒從她臉上瞬間斜至天花板,接著又快速下移。她的頭一陣劇痛。他用手電筒打了她。“噢!噢,很痛!快住手!”“狗屁,這才算不上痛。你該慶幸我沒有因為你賣大麻而逮捕你。要是不想再挨一下,就給我乖乖彆動。”“這大麻聞起來真臭。”馬文以一種就事論事的口吻說。他仍站在她身後,沒放下拉起她T恤下擺的手。“她也一樣臭。”喬琪亞說。“我們得沒收這些大麻,臭婊子。”卡特說,“抱歉囉。”弗蘭克又伸手去抓她的乳房。“彆亂動。”他捏著她的乳頭,“就這麼彆動。”他的聲音沙啞,呼吸變得急促。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於是閉上雙眼。隻要彆吵醒孩子就好,她想,隻要他們彆再做其他事就好,彆讓事情變得比這更糟。“上啊,”喬琪亞說,“讓她知道自從菲爾離開後,她到底都錯過些了什麼。”弗蘭克用手電筒指著客廳方向:“上沙發去,給我躺好。”“你不想先宣讀一下她的權力嗎?”馬文問,然後大笑起來:呦—呦—呦。珊米覺得,要是自己再聽見任何一次這個笑聲,頭肯定會裂成兩半。然而,她還是低垂著頭,垮著肩朝沙發走去。在她走到一半時,卡特抓住了她,把她整個人轉過來,用手電筒從下方照著自己的臉,一副要嚇人的惡鬼模樣。“你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嗎?珊米?”“不、不、不會。”惡鬼點了點頭:“最好記住你的話。因為根本不會有人相信你。當然,除了我們以外。不過到時候呢,我們會再回來找你,真的把你給搞死。”弗蘭克把她推到沙發上。“上她,”喬琪亞興奮地說,用手電筒照著珊米。“上這個婊子!”那三個年輕男人全上了她。弗蘭克是第一個,當他進入她身體時,還低聲說:“你得學著把嘴閉緊,除非跪下來幫人口交的時候才準開口。”卡特是下一個。當他騎在她身上時,小華特醒了過來,開始大聲哭喊。“閉嘴,小鬼,不然我就得好好教訓你一頓囉!”馬文·瑟爾斯大吼,接著又狂笑起來。呦—呦—呦。11時間已近午夜。琳達·艾佛瑞特躺在她那一側,很快地陷入熟睡。她過了精疲力竭的一天,明天還得早起執行任務(疏—散行動),就連擔心賈奈爾的心情,也沒能讓她保持清醒。說真的,她從來不會打呼,但此時她躺著的那一邊,卻傳來了微弱的鼾聲。生鏽克同樣過了精疲力竭的一天,但卻睡不著覺。這與賈奈爾無關。他覺得她不會有事,至少也能保持一段時間。隻要沒出什麼差錯,他就可以讓她保持在不發病的狀況中。就算醫院藥店裡的柴浪丁用完了,他也能去桑德斯藥店買。他一直在想哈斯克醫生的事,當然,還有羅瑞·丹斯摩的事。那男孩眼眶不住湧血的景象一直浮現在他眼前,而朗·哈斯克告訴吉妮說我又不是死了。我是說聾了的聲音,也同樣在耳邊縈繞不去。但他的確死了。他在床上翻了個身,嘗試把回憶拋在腦後,接著卻又想起羅瑞的喃喃自語:今天是萬聖節。他女兒的聲音也重疊在裡頭:南瓜王!快去阻止南瓜王!他女兒當時正在發病,而丹斯摩家的孩子則是被跳彈射入眼中,子彈碎片刺進了大腦裡。這代表了什麼?什麼也沒有。那個《迷失》(《迷失》(Lost),一部美國科幻劇集。)裡的蘇格蘭佬是怎麼說的?彆把巧合誤認為命運?或許這件事就是這樣。或許就是。不過,《迷失》播完已經很久了。那個蘇格蘭佬說的也可能是彆把命運誤認為巧合。他又翻向另一邊。這一回,則看見今晚《民主報》單頁特刊的黑色頭條標題:屏障周邊將有導彈引爆!多想也無濟於事。睡覺才是遠離這些問題的方法,而在這種情況下,最糟的事,不過也就是這些問題跟著你一同進入夢鄉罷了。他回家時,在樓下的櫥桌上看見半條琳達拿手的蔓越莓橙汁麵包。生鏽克決定去餐桌那裡吃點麵包,還可以一麵翻翻最新一期的《美國家庭醫師》雜誌。要是一篇討論百日咳的文章都沒辦法讓他想睡,那就沒什麼能讓他睡著的了。他下了床,身上穿著通常拿來當睡衣穿的藍色刷手衣,靜悄悄地離開房間,以免吵醒琳達。走到樓梯一半時,他停下腳步,微微彎頭傾聽。奧黛莉發出一聲低鳴,聲音十分模糊,自女兒的房間傳來。生鏽克走到女兒們的房間,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那條金毛看起來隻是女孩床中間的一道模糊陰影,正轉過頭來望著他,再度發出幾聲輕輕的低鳴。茱蒂躺在自己的床上,一隻手放在臉頰下方,呼吸深而緩慢。賈奈爾的情況又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她不斷翻身,在床鋪兩側滾來滾去,連棉被也被踢開,不斷低嚅著些什麼。生鏽克跨過金毛,坐在她的床邊,位置就在賈奈爾最新一張男孩偶像團體的海報下方。她正在做夢。從她不安的模樣裡,可以看得出並非什麼好夢。她的夢話聽起來像是在抗議什麼。生鏽克嘗試想聽清楚她說的話,但還沒來得及弄懂,她便停了下來。奧黛莉再度發出哀鳴。生鏽克把賈奈爾皺成一團的睡袍拉平,幫她蓋好被子,撥開她粘在額頭上的頭發。他觀察著她。眼皮下方的眼球不斷快速轉動,但四肢並未顫抖,手指沒有抽動,嘴唇也沒有發病時會出現的抖動。他幾乎可以肯定,這隻是睡眠中的快速動眼期,而非症狀發作。然而,這引發了另一個有趣的問題:狗連噩夢的味道都聞得到?他俯身親了一下賈奈爾的臉頰。就在這時,她睜開了雙眼,他無法確定她是否看得見他。這是輕癲癇的症狀之一,但生鏽克覺得這與輕癲癇無關。他很肯定,要是真的發病,奧黛莉一定會開始吠叫。“繼續睡吧,甜心。”他說。“他有一顆金色的棒球,爸爸。”“我知道,甜心,繼續睡吧。”“那是顆壞棒球。”“不,那是顆好棒球。棒球是好東西,尤其是金色的。”“喔。”她說。“繼續睡吧。”“好,爸爸。”她翻了個身,閉上雙眼。有一會兒,棉被下方沒有任何動靜,接著她便睡著了。奧黛莉原本趴在地板上抬頭看著他們,如今也把頭放在前爪上方熟熟睡去。生鏽克坐了好一會兒,聽著女兒的呼吸聲,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一直以來,人們從夢中醒來時,總是還說著夢話。他告訴自己一切都沒事——要是擔心的話,隻消看看躺在地板上的狗就好了——然而,午夜時分,的確不是個會讓人覺得樂觀的時刻。當黎明離現在還有好幾個鐘頭時,壞念頭會被賦予血肉,開始行走起來。在午夜時分,壞念頭簡直就是僵屍。他決定還是不吃蔓越莓橙汁麵包了。他隻想舒服地躺在溫暖的床上,與妻子一同入眠。但在離開女兒們的房間前,他還是拍了拍奧黛莉毛茸茸的頭。“提高警覺啊,姑娘。”他輕聲說。奧黛莉睜開雙眼,看了他一下。他想著:金毛。接著又想到——完美的聯結:金棒球。一顆壞棒球。今晚,儘管女兒們才剛發現自己需要女孩兒的隱私權,但生鏽克離開時,仍是沒把門給關上。12老詹回到家時,萊斯特·科金斯就坐在倫尼家前的階梯上,正借著手電筒的光讀著《聖經》。牧師的虔誠並未讓老詹覺得感動,反而隻讓他惡劣的心情變得更差了。“願主保佑你,老詹。”科金斯說,站起身子。老詹伸出手時,科金斯熱情地回握著,還使勁握得緊緊的。“主也保佑你。”老詹不服輸地說。科金斯用力搖晃著他的手,接著這才鬆開。“老詹,我過來是因為我得到了啟示。我在前一天晚上向上帝發問——沒錯,都是因為嚴重不安導致的——結果今天下午,上帝的啟示就降臨了。上帝借由《聖經》和那個小男孩,告訴了我答案。”“丹斯摩家的孩子?”科金斯大聲親了一下自己交握著的雙手,高高舉向天空。“就是他沒錯。羅瑞·丹斯摩。願上帝賜他永生。”“他此刻一定在與耶穌共進晚餐。”老詹下意識地回答。他用手電筒照著牧師,觀察著他的模樣,覺得眼前的景象不妙。雖然今晚氣溫迅速下降,但科金斯的皮膚仍因汗水閃閃發光。他的雙目圓睜,露出過多眼白,就連那頭難以駕馭的卷發也亂成一團。總而言之,他看起來就像剛從耕種機上摔下來的鄉巴佬,可能馬上就要趕去擠奶了。老詹想:絕不是什麼好事。“對,”科金斯說,“肯定就是這樣。一麵享用筵席……一麵置身永恒的懷抱……”老詹認為,這兩件事很難在相同時間一起辦到,但現在還是保持沉默為妙。“他的死是有原因的,老詹。這就是我要說的事。”“到裡麵再說。”老詹說,並在牧師來得及回答前,又再度開口:“你看見我兒子了嗎?”“小詹?沒有。”“你到這裡多久了?”老詹打開客廳的燈,再度為了自己擁有發電機而禱告。“一個小時。或許再短一點吧。我一直坐在台階上…………祈禱……沉思。”倫尼在想,不知道有沒有人看見他,但卻沒有開口去問。科金斯已經夠混亂了,這樣的問題可能隻會讓他變得更瘋狂。“到我書房去。”他說,走在前頭帶路。他垂著頭,邁開腳步,有些笨重地緩緩走著。從背後看去,他有點像是一頭穿了衣服的熊。雖然是頭動作遲緩、上了年紀的熊,卻依舊危險至極。13除了一張背後藏有保險箱的“山中寶訓”耶穌講道圖以外,老詹的書房牆上掛滿數量驚人的獎牌,全都是感謝他熱心於公共服務什麼的。除此之外,還有幾張裱框相片。其中一張是他與莎拉·裴林(莎拉·裴林(Sarah Palin,1964—),為二〇〇八年美國共和黨的副總統候選人。)握手的合照,以及他與戴爾·恩哈特(戴爾·恩哈特(Dale Earnhardt,1951-2001),美國知名賽車手,創辦了以自己名字為名的職業賽車隊,其隊伍的標誌為一個“3”。)握手的照片,地點是在牛津賽車場舉辦的一場為兒童發起的慈善募捐活動。牆上甚至還有一張老詹與老虎伍茲(老虎伍茲(Tiger Woods),美國知名高爾夫球選手。)握手的合照,但對老詹來說,他不過就是個看起來人還不錯的黑鬼罷了。書桌上放著的唯一一個紀念品,是顆置於透明合成樹脂底座上的鍍金棒球。雖然材質是透明合成樹脂,但下方仍刻了親筆書寫的文字:獻給詹姆斯·倫尼,感謝你支持二〇〇七年西緬因州慈善壘球錦標賽!下頭的簽名寫著:“航天員”比爾·李(“航天員”比爾·李(Bill“Spa”Lee),為美國知名棒球選手,於一九八二年以球員身份引退。航天員為其綽號。)。老詹坐在辦公桌後麵的高背椅上,自底座拿起那顆棒球,在兩手間拋來拋去。當你有些不開心時,這東西拋起來順手得很。既順手又有足夠重量,鍍金質感撞在掌心時分外舒服。老詹有時會想,不知整顆純金的棒球拋起來會是什麼感覺。或許等穹頂這檔子事結束後,他真的會去弄顆來玩玩吧。科金斯坐在辦公桌另一側的訪客椅上,也就是有求於他的人會坐的椅子,就與老詹希望他會做的事一樣。牧師的雙眼不斷移動,像是正在看著網球比賽,或者催眠師手上的水晶吊墜。“到底什麼事,萊斯特?說吧,不過長話短說,好嗎?我得小睡一下。明天還有很多事得做。”“老詹,你願意先跟我一起祈禱一下嗎?”老詹露出微笑,還是不懷善意的那種。那微笑並非他最讓人感到膽戰心驚的類型,至少目前不是。“我們何不在祈禱前先把事情說清楚?在我跪下以前,總得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事而祈禱吧。”萊斯特並未長話短說,但老詹卻幾乎沒注意到。他越聽便越覺得驚慌,幾乎接近毛骨悚然的地步。在牧師的敘述裡,不停穿插與此事無關的《聖經》內容,但話中的要點卻很明確:他確定上帝受夠了他們的小生意,所以才會用這個巨大的玻璃碗罩住整個小鎮。萊斯特祈問上帝該如何是好,一麵鞭打自己(鞭打可能隻是形容詞而已——老詹如此希望)而上帝則引領他看見了癲狂、,眼瞎、懲罰之類的《聖經》經文。“上帝說他會讓我目睹一個征兆——”“木杵?(萊斯特說話有口音,“目睹”聽上去像“木杵”。)”老詹揚起濃眉。萊斯特沒有理他,自顧自地說起了另一件事。他就像得了瘧疾一樣不斷冒汗,視線仍盯著那顆鍍金棒球,左右移動。“這就跟我十幾歲時,躺在床上發生的事一樣。”“萊斯特,這……你要說的事情實在有點多。”他在雙手間拋著球。“上帝說他會讓我目睹眼瞎,但不是指我會瞎掉。接著,今天下午在農場那裡,他真的這麼做了!不是嗎?”“呃,我想這隻是其中一種解釋——”“不!”科金斯跳了起來,開始在地毯上繞起圈子,一隻手拿著《聖經》,另一隻手扯著頭發。“上帝說要是我看見征兆,我就得把你做的那些事全部告訴信眾——”“隻有我?”老詹以一種沉思中的聲音問。他雙手拋球的速度此刻變得更快了。啪、啪、啪。球在他多肉的手掌間來回移動,但他依舊接得牢牢的。“不,”萊斯特呻吟似的說。他走得越來越快,已不再看著那顆球。他的一隻手揮舞《聖經》,另一隻手則不再急於想把頭發拔掉,而是貼在了上頭。當他在講道過程中真正進入狀態時,也會有相同的舉止。這副模樣在教堂裡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在這邊,看起來就隻是氣急敗壞罷了。“你、我、羅傑·基連、鮑伊兄弟,還有……”他壓低聲音,“還有一個人。主廚。我覺得那人根本就瘋了。即使他今年春天還沒開始發瘋,現在也肯定已經瘋了。”看看這是誰在說話,小兄弟,老詹想。“我們全都參與在內,但你跟我一定得坦誠這一切。這是上帝告訴我的,也是那個男孩之所以會瞎掉的意義,更是他喪命的原因。我們得坦誠一切,還得燒掉教堂後麵那個撒旦的穀倉。接著,上帝就會放我們一馬。”“對,會放過你,萊斯特。把你直接放進肖申克監獄裡。”“我會接受上帝給我的懲罰,而且相當樂意。”“那我呢?安迪·桑德斯呢?鮑伊兄弟?還有羅傑·基連!他還有九個孩子要養!要是我們沒那麼樂意呢?萊斯特?”“那我也無能為力。”萊斯特開始用《聖經》敲打著雙肩,不斷左右來回。老詹發現,自己拋著那顆鍍金棒球的節奏,開始變得與牧師的動作一樣。砰……啪。砰……啪。砰……啪。“當然,基連家的孩子肯定很難過,但是……《出埃及記》第二十章第五節說:‘你的神是忌邪的神,我必追討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我們非遵從不可。不管我們會受到怎樣的傷害,都得清理掉毒瘤才行。我們已經犯了錯,所以得改正過來。而改正的方式,就是懺悔與淨化。用火來淨化一切。”老詹舉起沒拿著鍍金棒球的那隻手:“哇哦、哇哦、哇哦。想想你到底在說什麼。平常,這個小鎮仰賴我——當然,還有你——但在這種危急時刻,大家是需要我們。”他站起身,推開椅背。這是個漫長可怕的一天,他很累,如今卻又來了這件事,實在叫人生氣。“我們犯了罪。科金斯頑固地說,”依舊用《聖經》敲打自己,仿佛認為上帝的聖書能治好自己。“我們做的,萊斯特,是拯救非洲成千上萬的饑餓兒童,甚至還付錢讓他們醫治那些可惡的疾病。我們還建立了新教堂,還有東北部最具影響力的基督教電台。”“而且我們還把錢放進了口袋裡,彆漏掉這點!”科金斯尖叫著說。這回,他用《聖經》紮紮實實地打在自己臉上,鼻血自一邊鼻孔中流出。“我們拿了那些賣毒品的肮臟錢!”他又打了自己一次,“而基督教電台正在讓一個瘋子製造毒品,好讓孩子們把毒品注到自己的血管裡!”“說真的,我想大多數人是用吸的。”“這麼說很有趣嗎?”老詹繞過桌子。他的太陽穴不斷悸動,臉頰漲得通紅。他試圖再度讓語調轉為柔和,就像對一個孩子動怒時一樣。“萊斯特,這個小鎮需要我的領導。要是你抖出一切,我就無法帶領大家了。再說,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相信你——”“他們全都會信!”科金斯吼著,“一旦他們看見我讓你在我的教堂後頭蓋的那間惡魔工廠,他們就全都會信!老詹一難道你不懂——隻要我們坦誠罪行……就可以洗滌我們的罪……上帝會撤除他的屏障!這場危機就結束了!他們根本不需要你的領導!”這話讓詹姆斯·倫尼失去了控製。“他們一直都很需要!”他大吼,揮出緊握著棒球的拳頭。正當萊斯特轉向他時,那一下打中了他左側太陽穴,讓鮮血順著萊斯特的側臉泉湧而下。他的左眼球變成紅色,腳步踉蹌地向前走著,雙手往前伸去,手上的《聖經》就像發條玩具般朝老詹揮舞不止。鮮血滴落在地板上,萊斯特身上那件毛衣的左肩處已被鮮血浸濕。“不,這不是上帝的旨——”“這是我的旨意,你這隻麻煩的蒼蠅。”老詹又再度出手,這回打中了牧師的額頭,正中致命的中心點。老詹感受到撞擊力傳至肩膀。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萊斯特仍在往前走著,一麵揮舞《聖經》,看起來似乎想開口說話。老詹握著球的手落至身旁。他的肩膀微微抽痛。此時,大量鮮血已流至地板,那王八蛋卻仍不願躺下,依舊向前走著,努力想要說話,口中噴出鮮紅的唾沫。科金斯撞上辦公桌,上半身的正麵倒在桌麵上——鮮血濺在沒有任何品牌標誌的吸墨紙上頭——接著轉至側身。老詹想要再度把球舉高,但卻沒了力氣。我就知道高中時的鉛球比賽,總有一天會害到我,他想。他把球換至左手,朝斜上方用力一揮。這一下擊中萊斯特的下巴,結結實實地打碎了他的臉部下方,噴出更多鮮血,朝天花板那盞並未完全固定住的電燈濺去,讓幾滴血濺到了乳白色的玻璃上頭。“聽啊!”萊斯特喊著。他仍試圖側身從桌麵上爬起。而老詹則躲到了桌子後方。“爸?”小詹站在門口,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聽啊!”萊斯特說,用他那未曾用過的全新語調掙紮著說,手上還抓著《聖經》“聽……不放。聽……天—天—天——”“不要光站在那裡,快來幫忙!”老詹對他的兒子大吼。萊斯特搖搖晃晃地朝小詹走去,大幅度地上下揮舞著《聖經》。他的毛衣濕透了,褲子則變成混濁的紅褐色,臉孔被鮮血遮掩,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長相。小詹急忙跑上前去。當萊斯特就快倒下來時,小詹抓住了他,把他扶了起來。“我扶住你了,科金斯牧師——我扶住你了,彆擔心。”接著,小詹的雙手緊緊抓住萊斯特遍是鮮血的喉嚨,開始用力勒緊。14仿佛永無止境的五分鐘後。老詹坐在辦公椅上——癱在辦公椅上——那條開會專用的做作領帶已然鬆開,就連襯衫紐扣也解開了。他按摩著肥厚的左胸,裡頭的心臟仍跳動著,心律失調並未發作,但感覺心臟隨時都會停止跳動。小詹離開了。倫尼一開始以為他要去找蘭道夫,這簡直大錯特錯,但他實在喘得太厲害,無力打電話叫兒子回來。然而,小詹回來時隻有自己一人,還帶著露營車後頭的防水布。他看著小詹把布鋪在地板上——有種奇怪的效率感,仿佛他已經做過這種事上千回了。眼前這一切就像限製級電影,老詹想,一麵揉著過去曾一度結實強壯、現在早已鬆弛的肥肉。“我來……幫你。”他喘著氣說,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你坐好,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就好了。”他的兒子跪在那裡,用難以辨彆的神情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或許有愛——老詹當然如此希望——但也有著其他東西。逮到了把柄?那眼神中有這種意味嗎?小詹把萊斯特的屍體滾到防水布上,讓防水布啪啪作響。小詹看著屍體,又把它推遠了些,折起防水布蓋上屍體。那塊綠色防水布,是老詹在波比百貨店特價時買的。他還記得陶比·曼寧這麼說:你買的這塊布可管用了,倫尼先生。“《聖經》。”老詹說。他仍氣喘籲籲,不過覺得好一點了。心跳慢下來了,感謝上帝。誰能料得到,過了五十歲以後,身體狀況竟會一落千丈到這種地步?他想:我得想方法解決這問題才行,得要好好鍛煉身體。畢竟上帝隻給了你一副皮囊。“喔,沒錯,你說得對。”小詹喃喃地說。他拿起沾滿血的《聖經》,塞在科金斯雙腿間,開始裹起屍體。“他闖了進來,兒子。他瘋了。”“當然。”小詹似乎對這話題不感興趣,他的模樣看起來對包裹屍體這件事有興趣得多……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死的不是他就是我。你得——”另一個小謊話卡在他的胸中。老詹喘著氣,咳了一下,敲打自己的胸膛。他的心臟又再度恢複正常。“你得把他拉到聖救世主教堂。當他被發現時,或許……那邊有個家夥可以……”他想到的人是主廚。隻是,或許讓主廚背這個黑鍋並非什麼好主意。主廚布歇知道每一件事。當然,他也有可能會拒捕,在這種情況下,說不定還會自殺。“我會把他拉到一個更好的地方。”小詹說,聲音十分平靜。“如果你想陷害誰的話,我也有個更好的人選!”“誰?”“操他媽的戴爾·芭芭拉。”“你知道我一向不認同說臟話——”小詹站在防水布旁望著他,雙眼閃閃發光,又說了一回:“操他媽的……戴爾……芭芭拉!”“怎麼做?”“我還沒想好。不過,要是你想留著那顆該死的鍍金棒球,最好還是洗過再說。還有,那些吸墨紙也得丟了。”老詹站起身子,現在已經覺得好多了。“小詹,你真是好孩子,幫了老爸一個大忙。”“你說了算。”小詹回答。此刻,地毯上的防水布已成為一個巨大的綠色墨西哥卷,邊緣還突出一雙人腳。小詹把防水布往內塞好,但卻無法固定。“我需要一些絕緣膠帶。”“要是你不準備把他拉去教堂,那要送到哪兒——”“放心吧,”小詹說,“是個安全的地方。直到我們想好怎麼陷害芭芭拉以前,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牧師。”“在我們動手前,先看看明天的情況再說。”小詹一臉冷漠,不屑地望了他一眼。在此之前,老詹從未看過他這副模樣。對他來說,這代表他的兒子如今已有足夠的力量掌控他。他果然是他的兒子……“我們得把你那張地毯埋起來。感謝上帝,這不是你平常那張鋪滿整片地板的大地毯,而且大部分血跡都還隻流在這張地毯上而已。”他提起那個巨大的墨西哥卷,拖至客廳。幾分鐘後,倫尼聽見露營車發動的聲音。老詹思考著那顆鍍金棒球的事。我應該把這顆棒球也丟了,他想著,卻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做。這顆棒球對他來說,幾乎都能當成傳家之寶了。再說,那又怎樣?隻要洗乾淨後,哪有什麼危險可言?小詹回來時,已過了一個小時,而那顆鍍金棒球又恢複成閃閃發光的模樣,安放在透明合成樹脂的底座上頭。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