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敏——時為東北抗聯二路軍第六軍戰士趙尚文——時為哈爾濱市市民單立誌——時為東北抗聯二路軍第七軍戰士李東光——時為東北抗聯三路軍軍部少年連戰士彭施魯——時為抗聯二路軍第四軍軍部秘書、留守處主任陳 雷——時為東北抗聯二路軍第六軍組織科科長周淑玲——時為東北抗聯二路軍第三軍戰士李桂林——時為東北抗聯三路軍第十二支隊戰士這是一個有關英雄的故事。關於英雄的概念,相信很多跟我同齡的人最初都是從課堂和電影裡得知的。課堂上的英雄們基本上都已經犧牲了,似乎如果不犧牲就算不上英雄。而犧牲的英雄們在生前幾乎個個都是完美主義的化身,談笑間,強敵灰飛煙滅,他們出現在課堂上的主要作用,好像就是要讓講台下正在做小動作的頑劣學生們自慚形穢。至於電影裡的英雄,大多數都是像007那樣的,一經登場就已身懷絕技,美女環繞,一擲千金——至於這些錢的來曆,則一向被人忽略。更重要的是,所有的英雄在電影結束前一定會遇到個死得很難看的對手,基本如此。而我現在麵對的故事卻並不如此美滿。英雄的生活並不總是陽光明媚,更多時候,都是在躲藏和跋涉中度過。英雄也有對手,看得見的對手幾乎無限強大;而看不見的對手,卻是無處不在。故事的結局其實大家都知道,英雄犧牲了,犧牲得很壯烈,犧牲得很無奈。殺死英雄的“壞人”們在英雄遺體前拍照留念,而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最後都得以善終。坦白地說,在做這個選題前,對於楊靖宇,對於東北抗聯我知之甚少。印象裡,關於這支曾經轉戰於白山黑水間的隊伍,所有的了解似乎就像他們的行蹤一樣,若隱若現。所有的故事我們似乎都聽說過,但又似乎都不太了解。很少有人知道楊靖宇是個身高近兩米的大個子。很少有人知道東北抗聯在零下60度的野外是如何生存的。李敏老人的敘述讓我震驚,震驚於她對發生在60多年前的那場慘烈戰鬥的記憶。每一個細節,每一張麵孔,通過老人的敘述,仿佛就在眼前。也許隻有戰爭,隻有死亡,才會給人留下如此刻骨的記憶。願這樣的記憶永遠僅僅是記憶。1931年9月18日,日本關東軍炮擊東北軍北大營,“九一八”事變爆發。半年之內,東北三省全部淪陷。這一年,我們這個故事的主角李敏,還是一名7歲的小學生。當時,日本人的勢力還沒有深入到農村,像李敏這麼大的孩子也幫助大人們一塊兒搞些革命活動。那時候,小孩子主要負責送信、跑傳單,進城撒傳單、貼傳單這些事。1931年10月初,時任遼寧省警務處處長的黃顯生在遼寧鳳城縣組建“東北民眾自衛軍”。很快,一支支由民眾自發組織的抗日武裝開始在東北各地出現。這些日後被統稱為“東北抗日義勇軍”的武裝,其成員包括了工人、農民、學生、知識分子、東北軍官兵、地方官吏和士紳,還有遍布東北各地的地方武裝以及民間團體紅槍會、大刀會等。這些來自社會各階層的普通中國人,在“誓死抗日救國”的統一口號下,堅持戰鬥,曾一度發展至30餘萬人。但在日軍優勢兵力的圍剿下,缺乏統一領導而又成分複雜的義勇軍逐漸被各個擊破,至1933年下半年大部分即陷於瓦解。1932年3月1日,偽滿洲國出籠。一夜之間,身在東北的普通中國人,全都成了亡國奴。偽滿國歌如是唱道:“……頂天立地無苦無憂,造成我國家,隻有親愛並無怨仇,人民三千萬人民三千萬,縱加十倍也得自由……”提起那段日子,當時還是學生的趙尚文老人回憶說:“就連學校裡也得唱滿洲國歌,不能提中國,感覺就像沒有媽的孩子一樣,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做。”時為東北抗聯二路軍第七軍戰士的單立誌老人對當時日本人屠殺中國人的殘酷記憶猶新。他說:“殺人,殺中國人非常殘酷。冬天,江上弄個大冰窟窿,到那用刀把頭一砍,塞冰窟窿裡頭。”1936年7月,原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一軍正式改編為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軍。楊靖宇任軍長兼政委。一批批不願當亡國奴(亡國奴:不管你怎麼想,不管你情願不情願,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年號由民國改為“大同”;又過兩三年,“大同”又變成“康德”,“執政”搖身一變,粉墨登場,做了“滿洲帝國”的“大皇帝”;四丫頭的國文書的第一課課文赫然印著七個大字:“皇帝陛下萬萬歲”;每日早操,學生們先要列隊朝東京方向,用日本話喊一嗓子:“東京遙拜”,再朝著“新京”(長春)來一句“新京遙拜”。不用大人告訴,連最小的四丫頭也越來越明白:啥叫“亡國奴”啦。——摘自演員王剛自傳《我本頑癡》)的中國人開始在“抗日救國”的口號下重新集結。抗聯第一軍成立後,楊靖宇(1905~1940,原名馬尚德,1905年2月26日生於河南。成年後的楊靖宇身高一米九三,是抗聯官兵中少有的大塊頭,因此經常被誤認為是東北大漢。他作戰的特點是閃電突擊,快速奔襲。在山地遊擊戰中被日軍稱為“山林之王”。)采用“敵合我分、敵進我退、乘敵之虛、各個擊破”的遊擊戰術,指揮所部與日偽軍作戰數百次,逐步擴大遊擊根據地。當年的東北抗聯戰士李東光老人和單立誌老人回憶:那時候,東北山區樹林多,一了解到敵人往哪邊活動,部隊就提前過去埋伏。敵人來了戰士們就分散開,等到敵人過去,戰士們聽到號令就是一頓好打,打一頓槍就跑,等敵人上來找,卻找不到人。就靠著這樣的打法,抗聯牽製了日偽軍近40萬兵力。從1936年到1937年秋,東北抗聯的發展達到鼎盛,建成11個軍,並開辟了東南滿、吉東和北滿3大遊擊區。對於當年群眾對抗聯的支持,曾任抗聯二路軍軍部秘書的彭施魯老人記憶猶新。他說:“當時,老百姓都往山裡送糧,抗聯的口糧基本有保障;過春節老百姓還給我們送來一大口凍得硬邦邦的肥豬,戰士們用大鋸一段一段把豬拉開,分給各個單位;還有百姓送來幾條香煙,每個人分一兩盒。”在抗聯戰士眼裡,在當時的情況下,那樣的生活算不錯了。1936年底,為了進一步擴大遊擊區,楊靖宇帶領抗聯一路軍的兩個師朝熱河方向發起西征,一路到達本溪、沈陽附近,並且在摩天嶺戰鬥中一舉殲滅日軍400餘人。然而,就在這一年的12月,當西征軍一路突進至位於東北地區南部的遼河時,隆冬季節的遼河居然未能封凍,缺乏渡河船隻的西征軍隨即被日軍追上,傷亡慘重。1937年7月7日,日本發動全麵侵華戰爭。為牽製東北敵軍、配合關內抗戰,楊靖宇率領抗聯一路軍在南滿和老嶺山炸毀鐵路隧道。1938年5月,楊靖宇又采取“誘敵深入”的戰術,一舉消滅偽滿軍隊300餘人。從此,一路軍成了日本關東軍(關東軍成立於1919年,解散於1945年8月,是日本陸軍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侵駐中國東北的金縣、大連地區的“關東州”而得名。編有31個步兵師團,11個步兵和坦克旅團,1個敢死隊旅團和2個航空軍,以及偽滿洲國部隊等,共約120萬人。)重點討伐對象。為了鞏固侵華戰爭的後方基地,日軍大本營開始不斷向東北增兵。到1938年,日本在東北的兵力已達8個師團,開始全力圍剿東北抗聯。同年7月,為打破敵人包圍圈,由周保中領導的抗聯二路軍決定再次進行西征,由戰鬥力最強的第四軍與第五軍向哈爾濱市五常縣和吉林的舒蘭一帶主動突圍。當年那個散發抗日傳單的小學生李敏已經成長為抗聯第六軍的一名戰士,這一年她14歲。1938年夏天,第一批二次西征的隊伍開拔的時候,部隊舉行了大型聯歡晚會,場麵非常熱烈。在李敏的記憶中,第六軍軍部一個不到20歲的年輕秘書自己創作了一首《送西征》來送彆戰友:“碧草蕭蕭夏日長,”“共為救國忙,”“離歌一曲送西征,”“從此各一方,”“願望同誌肩重任,”“為國增榮光,”“祝同誌前途無量,”“進取莫彷徨。”70多年後的今天,李敏深情地唱起了這首《送西征》,熟悉的旋律和歌詞,又似乎把她帶到了自己的14歲,帶到了那個烽火連天的歲月。第二天,馬隊穿過夾道歡送的人群,開始了第二次西征,留下的戰士們含著眼淚送彆了戰友。“這些戰友,很多都犧牲了,現在沒有了。”說到這兒,李敏的眼眶紅了。1938年7月31日,時任東北抗聯第五軍政治部主任的宋一夫在西征途中攜款叛變投敵,供出了東北抗聯二路軍的西征計劃,日本關東軍隨即調集大批部隊對參加西征的各支抗聯部隊進行堵截。在敵人占有壓倒性優勢的反擊下,西征軍損失慘重。10月,突圍失利的抗聯第五軍在返回途中遭遇日軍堵截。為掩護師長撤退,第一師婦女團指導員冷雲與婦女團僅剩的7名女戰士在打完最後一發子彈後,高唱《國際歌》一起投入烏斯渾河,壯烈犧牲。8名女戰士為中華民族的解放獻出了她們年輕的生命,寫下“八女投江(這8個人分彆是第二路軍第五軍婦女團的指導員冷雲,班長胡秀芝、楊貴珍,戰士郭桂琴、黃桂清、王惠民、李鳳善和被服廠廠長安順福。犧牲時,她們中年齡最大的冷雲23歲,最小的王惠民才13歲。2009年9月14日,她們被評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做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範之一。)”的壯麗篇章。但很少有人知道,這8位巾幗英雄用生命掩護下來的第五軍第一師師長關書範卻在這之後叛變投敵。抗聯二路軍第四軍軍長李延平也被叛徒殺害。到12月,5個月前李敏和戰友們在歌聲中送彆的抗聯第四軍在日軍的重兵圍堵下全軍覆沒。日本帝國主義在加緊對東北抗日軍民進行血腥“討伐”的同時,為了切斷抗日武裝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係,還采取了許多法西斯的政策與措施,其中最主要的就是1938年起推行的歸鄉並屯的“集團部落政策”,歸屯並戶,強迫分散居住在抗日武裝活動區的民眾離開原住地,遷到日偽指定的地點,組成由日偽軍警直接控製的大村落,並拉起鐵絲網,對抗聯活動地區的村落進行集中管製。老百姓家家都有戶口,一個人從家裡出來被敵人知道,全家就都會被燒死。而且,歸屯並戶以後,村民們隻有在春秋種地時才能出來。到了東北漫長的冬季,抗聯的戰士想找到村民購買糧食等物品都非常困難。這給抗聯給養、宿營、兵員補充等方麵都造成很大阻礙,抗日遊擊根據地賴以生存的經濟基礎遭到了破壞。東北抗聯進入了最困難的時期。抗聯戰士除了要麵對戰鬥的殘酷,所麵臨的饑餓和酷寒也到了近乎難以忍受的地步。親曆過當時困難時期的抗聯戰士說,當時東北抗聯戰士有三種死法:第一是打死、第二是凍死、第三是餓死。戰士們餓得厲害,就到山上采野葡萄葉吃;剛生下來的孩子靠喝尿才活過來;吃一個牛頭大夥兒就能過年;一個苞米粒管走七天七夜……時任抗聯三路軍第十二支隊的戰士李桂林則對吃棉花的事記憶猶新。他說,實在餓得難受,就把自己棉襖裡的棉花拽出來碾成一個球放到嘴裡,然後用雪把棉花球咽下去。至今他的膽結石裡還有棉花。這些棉花,連同那段記憶,跟了他70多年。東北的冬天,山區最低氣溫可達零下50度。所謂的“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的生活對於抗聯戰士們而言也已是難以想象的奢望。躲藏在密林中的他們即便在滴水成冰的夜晚也不能輕易生火取暖,因為一旦生火,附近的日軍碉堡就會發現有人在“集團部落”之外活動。“有的人凍癡了,抱著樹墩以為是火盆,就那麼活活凍死了,乾巴巴的。”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情景單立誌老人依舊難以忘懷。1938年冬,隨著東北抗戰局勢的惡化,李敏所在的抗聯第六軍第一師被迫離開根據地開始轉移。11月23日,由於情報失誤,轉移途中的李敏和戰友們與日軍圍剿部隊迎頭相撞,白山黑水見證了這一場異常慘烈的戰鬥。這一天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個細節,70多年後的今天,老人依然不曾忘卻。就在部隊距離目的地還有兩座山崗的時候,走在前方的尖兵發現有敵情,這時候,敵人的尖兵已經迎上來了。徐光海主任大叫:“就地臥倒!”話音未落,敵人的機關槍就開始了掃射。年輕的戰士小馬非常勇敢,拿起手榴彈就往敵人機槍手身上甩。敵人機槍手被打死後,劉排長就連滾帶爬地過去搶機槍。就在他把機槍抓到手往回運的時候,後麵一連串的機關槍子彈把他打倒了,他抱著機槍趴在那裡,再也沒有動彈過。敵人用機關槍和迫擊炮對李敏他們猛攻,迫擊炮崩起來的雪塊、土塊幾乎將他們埋在土裡,激戰了20分鐘,指導員裴大姐負了重傷,她對李敏等人說:“你們快走,我在後麵掩護!”沒等李敏和戰友們衝出包圍圈,身後便傳來了裴大姐高呼“救國萬歲”的聲音。短暫而血腥的戰鬥之後,李敏和僅剩的幾個女戰友開始順著一條冰凍的小河撤退。已經幾天沒有吃過一粒糧食的她們在雪地裡掙紮著前進,她們還沒有突出包圍圈,敵人就在附近。“拚命跑啊,有多大勁使多大勁。那雪深,都到膝蓋。”李敏老人說。因為路不熟,她們不知道往哪裡退。後來,原本在前麵帶路的黨員金大姐實在跑不動了,就叫李敏在前麵帶路。走了100多米以後,李敏突然發現後麵戰友們的喘息聲和踩著雪的聲音似乎沒有了,她在大雪裡艱難地轉過身,想看看戰友怎麼還沒來。然而,她卻發現茫茫的雪地裡隻剩下了她自己,後麵已經沒有人了。她急切地朝更遠的地方望去,隱約看到有很多黑點在晃動。她意識到:戰友們已經被日軍騎兵包圍了。此時此刻,14歲的李敏隻能靠自己了。敵人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她見沒彆的地方躲,就鑽到樹根底下,用雪把自己埋上。沒過幾分鐘,日本人的馬隊就過來了,其中夾雜著偽軍的喊聲“往這跑的,往這跑的”。“馬蹄嗒嗒嗒地響,就像踩到我腦瓜子的感覺,緊張極了,也不敢看,反正是坑有多深我就使勁往裡鑽多深……”很幸運,敵人走的這條路正是李敏和戰友們昨天去密營的那條路,所以敵人沒有注意到她的腳印。等到敵人走了以後,李敏站起來看看,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看看周圍,山也是黑的,天也是黑的,又開始下起了雪。“冬天山上的雪都像蝴蝶那麼大,那個樹,風嗚嗚一響,好幾個樹同時就喊那個聲音。哎呀,簡直怕極了。”現在說起當時的情景,似乎那種恐懼在老人的心裡仍沒有消減。這時候,她不知道是不是隊伍就剩下了她一個人了,但她明白,自己要繼續往前走。李敏試圖挪動腳步,這才發現棉襖棉褲全都已經結冰了,她就趴在旁邊的一棵倒樹上,一點也走不動了。突然,李敏聽到一個聲音,她睜開眼睛集中精神一聽,是狼在叫喚!“完了,完了,我今天一定叫狼給吃掉了。”小李敏絕望地想著。突然她想起來,上山的時候交通員曾經說過,在野外遇到野獸就點火或者敲樹。“旁邊的倒樹上有很多樹枝,我把它撅下來就開始敲樹。當當當,當當當,拚命地敲,一邊敲一邊退,果然聲音越來越遠了。太陽一出來,我就暖和暖和。這時看到有個死老鼠,伸著四個腿,閉著眼睛在那躺著。我一看,我想這是個肉啊。”想到這兒,李敏用柞樹葉子把老鼠包上,揣在兜裡就走了,她在想著找個地方把老鼠燒著吃了。當李敏拖著沉重的雙腿爬上一個山頭時,她驚喜地發現山下的河邊竟然有一座房子。她高興極了,心想:可找到了,這不是抗聯的密營就是燒炭工人住的地方,於是她不假思索地向山下跑去。就在她接近房子的時候,突然發現了地上的腳印是一個眼一個眼的鐵釘鞋印,這鐵釘鞋不會是敵人留下的吧?她猶豫了一下,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次,她看到了旁邊有個廁所,廁所最突出的特點是散落著一些手紙。抗聯哪有手紙啊!她立刻意識到:完了,這不是自己的隊伍,得想辦法往回跑。李敏剛想到要跑,迎麵過來一個人,帶著三角黑口罩,說“八嘎”。李敏當時索性豁出去了,對著走出來的日本兵“砰”就是一槍,然後一個人拚命朝樹林裡跑。當時大雪紛飛,樹林很密,或許是因為發現地上腳印不多,加上風大雪大也看不清楚,日本兵打了一會兒就沒動靜了。李敏在虎口裡逃過一劫。逃出敵人視線的李敏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鼠燒著吃了,因為實在太餓了。“特彆香,一點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味兒”。吃過老鼠後,李敏又有了些精神,但很快天又黑了。幸虧當晚沒有下雪,否則很容易迷路。李敏爬上了一個山坡,突然發現下麵有亮光。她想,這個亮在下邊,應該不是星星,也不會是月亮。正想著,她聽到踩樹枝的嘩啦嘩啦的聲音,下麵有個人喊:“同誌們,同誌們,起來起來……起隊了起隊了。”“一聽到‘同誌們’這一句話,一下子就把我,哎呀,打明白了,哎呀,就走不了了。哇一下子就哭……”老人說到這裡的時候,又一次紅了眼眶。後來,李敏就昏過去了,戰友們怎麼把她抱到火堆前她都記不清了。李敏遇到的這支隊伍是抗聯第六軍的另一支部隊。此時,14歲的她已經在雪野中獨自支撐了兩天兩夜。多年之後,李敏才得知,她所在的女兵排隻有她一人突出了包圍圈。那幾位走在她身後的戰友成了俘虜,最後大多犧牲在日軍監獄中。“徐光海主任的頭被敵人割走了,隻剩下下肢;裴大姐衣服都被撕開、扒光了;還有一個姓李的同誌、馬貴,還有劉排長、劉常友,都是在那個戰場犧牲的,原來那個戰場上。”雖然時間過了這麼久,老人對這些戰友的名字仍是如數家珍,那些和她共同經曆過生死的人,如今都成了老人回憶裡最鮮活的畫麵。1938年底,楊靖宇率領1400餘名抗聯戰士轉戰至長白山地區,但在隨後的蒙江戰鬥中遭受重大損失,隊伍僅剩400多人。進入冬季,鬥爭更加艱苦,抗聯戰士缺衣少食,經常十天半月吃不到糧食,常常是渴了抓把雪,餓了吃些樹皮、野菜、草根。沒有鞋穿,就用麻袋片或破布把腳包起來在雪地上行軍,常常是空腹與敵軍搏鬥。1939年,東北抗日形勢進一步惡化。日軍集中兵力對楊靖宇所部進行晝夜追堵。據日軍記載,身高近兩米的楊靖宇,跑起來雙手擺過頭頂,像鴕鳥一樣在雪地裡奔跑。600多人的日軍討伐隊,最後因疲勞掉隊的竟有500多人。1940年2月1日,一路軍特衛排排長張秀峰叛變投敵,致使日軍完全掌握了楊靖宇的突圍路線。23日,孤身一人的楊靖宇在濛江縣保安村附近被日偽軍包圍,激戰20分鐘後,被叛變投敵的原抗聯戰士張奚若用機槍擊中,壯烈殉國,年僅35歲。據說,楊靖宇中彈前的最後一句話是:誰是抗聯的叛徒?站出來,我有話說(當敵人向楊靖宇喊降不奏效時,岸穀向張奚若下達了“乾掉他”的命令。張奚若隨即扣動扳機,楊靖宇中彈犧牲。當晚,日偽軍在濛江喝慶功酒,張奚若、白萬仁、王佐華坐在首席上,張向人們炫耀說:“正當楊靖宇抬起腿要跑的一刹那,我一個點射,齊刷刷地都給他點在這兒上了(指胸口)”。叛變的原抗聯一路軍特衛排排長張秀峰端著酒杯,隔桌過來往張奚若麵前一墩,沉悶地罵了聲:“混蛋!不得好死!”張秀峰的失態使“討伐”隊人員像得了傳染病一般都喝不下去了,慶功宴不歡而散。解放後,直接告密的兩個人被逮捕了,槍斃在楊靖宇墓前。但真正打死楊靖宇的人,始終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這個抗聯的英雄到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做了日軍的走狗。敵人剖開了他的遺體,發現他的胃餓得變了形,裡麵除了尚未消化的草根和棉絮,連一顆糧食都沒有!殘暴的侵略者被震驚了,不禁發出感慨:“雖為敵人,睹其壯烈為之感歎:大大的英雄!”並特意為楊靖宇舉行了“慰靈祭”。1940年11月至1941年12月,因抗聯部隊損失嚴重,抗聯大部相繼越界到蘇聯境內進行休整,東北戰場上隻留下了少數抗聯部隊同敵人作戰,繼續進行遊擊活動。李敏也和大部分戰友一同前往蘇聯休整。1945年5月,蘇聯政府授予她“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功勳獎”。1945年8月8日,蘇聯正式對日宣戰,在蘇聯整訓的東北教導旅空降人員和在東北各地堅持遊擊戰爭的抗聯部隊,積極配合蘇軍作戰。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據不完全統計,抗戰中,東北抗聯犧牲的軍長級以上官員達177位,其中包括楊靖宇、趙尚誌、陳榮久、陳漢章、王亞臣等抗日名將;犧牲的師級以上將軍達101位,剩下的當中有40多位失蹤或叛變。據日本陸軍省公布的數字統計,僅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到1937年的6年間,日本關東軍累計死傷178200人,相當於近8個日軍甲種師團的總兵力。從1932年到1940年,東北抗日武裝共出擊154761次,平均每天襲擊日軍52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