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很有可能我把昨晚想到的賦予了過多的意義,特彆是在哈利的話上麵。要是我意識到這些故事的關聯性後還能安穩地睡上一覺,那就太不現實了。我知道,第二天早上我去上班的話,不會像往常一樣平淡無奇的,但即便如此,我也很難控製自己的意識不去這樣想,因為我真的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自己把自己帶入了這種地步,正是由於我兩天前的那個決定,我昨天帶上了之前辦公室裡那一盒子我已經清理好的東西,打個出租車就回家了。儘管我這樣做了,但是我知道哈頓會說這是個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決定:我職業生涯中,第一次違背了公司裡我的工作夥伴的意願。在瑞秋死後的幾個月裡,我發現工作場所似乎就是一個庇護所,是一個我可以不用想那些複雜而傷感的問題,隻需要做安排的事情就可以了,而不用考慮其他正當的逃避理由。當然我也沒有立即回到工作崗位,儘管在瑞秋死後的第一個早晨,回家後,我本想要去的,但是我沒去。周二午飯時分,我給前輩打了個電話並說明了我想回去的意願。他很直白地告訴我一個事實,從現在開始,我肯定是不會有什麼顧客合同的。關於這點,我心裡很清楚在我還處於保釋期的時候,是不可能有的。雖然我有些傷感和不情願,但我最終接受了這個事實,說我隻是想和我的同事們在一起工作一段時間,直到那些媒體記者不再這麼熱衷於我的事。我頭腦非常清醒,我必須在那裡,我必須做些事情,無論他們需要我做什麼。我必須忙起來。記得我準備好去工作的時候,已經是周三的早上了。穿好西裝,係好領帶,拿起包、鑰匙、錢包和手機,準備打開我公寓的前門。當我想讓自己走出門的那一刻,我竟感到惡心,雙腿突然徹底無力,瞬間就癱倒在了地板上,低垂著頭,雙手捂臉。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是遇到了跨不過去的坎兒,難以讓自己麵對其他人了。之後的兩個星期,我一直待在家裡,等待著回到牛津參加第三次審訊,也就是在那次審訊後,我被無罪保釋成功。在這期間,有個偵探偶爾來過我的公寓,想要問些瑞秋的事情,有的時候還帶些信件讓我看看是不是能給他們提供些線索,有的時候又是些照片,問我是不是認識那些人,是否了解照片中發生的事情。除了這些,再也沒有人來過我的公寓了。我告訴那些想問我問題,可是我卻更想問他們問題的人,現在,我隻想一個人待著。我曾有一兩次想出門,但卻發現異常困難。不僅僅是因為每天活得沒有目的,出門也沒有方向,而且我竟覺得自己有種難以置信的奇怪的脆弱感。我心中的悲傷似乎湧到了一個極致,以至於當我沿著溝渠走的時候,我甚至出現幻覺,感覺有人在踢我,在打我。第二天當我再次嘗試著在那兒走的時候,被打的感覺已不存在了,但卻真實地感受到一種害怕被攻擊的感覺。當我通過下麵第一座橋的那個路口時,我不由自主地回頭,真實地感受到有個人在另一端等著攻擊我。我放棄了散步,便回家在陽台上度過了幾個小時。不斷地挖著盆栽,重新種些植物,再除下草,重新綁好倒下的茉莉花,並且掃了掃那些板子上的泥土,把我自己弄亂的這一切又打掃乾淨。當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做的時候,我又爬上床,終於被全身的疲倦感給淹沒了。接下來的日子裡,除了睡,我幾乎沒做其他事情。在那些夜晚,睡不著的時候,我會披上羽絨服,偷偷走上陽台,就坐著那樣看著天空,想念瑞秋,想念那段我們一起度過的日子,直到夜色越來越黑,漸漸感覺到涼意的時候,我又躺回床上。大多數的時候,我都是躺在床上,就睜著眼睛想她一整晚,想著警察怎樣將她的身子解剖成碎片,連同我的一起,怎樣把他們所發現的理順,再次檢查,然後找到結果。他們對瑞秋的了解甚至比我還多。那些夜晚,我是多麼希望她在,多麼希望她就躺在我身邊,聽著我告訴她發生在我身邊的這些事,這樣當我哭著睡去的時候,她才能抱住我。回到工作崗位,其實是一種逃避。我儘可能地投入到我們在做的那些案子中去。因為緊張感、焦慮感和價值大到荒謬的工作,足以讓我不再去回想公寓裡的那跌入深淵的兩個星期。我身邊的人也似乎都很知趣,不約而同的誰也不提起之前的事。當我從牛津回來後,收到了很多的卡片和信件,心裡很感激,但是我仍不覺得自己會跟他們敞開心情去敘述這件事情。當然,他們比我更樂意接受我這樣的做法。在我第一天進入辦公室的那一刻開始,就能感覺他們的安慰已經到了嘴邊,但沒說出口。他們的沉默,讓我感覺到在我離開的這一段時間,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我也不會看任何新聞,讀任何報紙。那些為了跟上世界的節奏,必須知道的信息,我的秘書會在每天我進辦公室之前為我篩選好,放在我的桌上。就是用這種不聞不問不提及的方法,我暫時控製住了內心極強的情緒。我不想也不敢去理會這個世界發生的一些與之有關的事情,甚至它們離我越遠越好,這讓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北極探險家,健步走過一個冰冷的荒野,離那些報道我故事的報紙相距數十萬英裡。其餘的時間,我都是在認真地工作,就像自己是一台冷冰冰的機器一樣,很少有強烈的情感,除了因為事情不順利,或是有人做事沒達到我的標準的時候,有些許憤怒和沮喪。我多麼想關掉我耳朵的接收器,如果這一切可以供我自己控製的話,思想的接收器也要一並關掉。因為我知道一切是不可避免的,一些關於瑞秋死亡的消息還是會傳到我的耳朵裡,每當發生這樣的事情的時候,我總是會在工作上表現出漫不經心,開始犯些錯誤。我很驚訝也很惱羞自己這差勁的表現。我身邊有很多人都是拚命地工作,為了想要給上司留下一個好印象,他們不僅能有預見性地找出工作中可能出現的小紕漏,甚至能超出能力地去重新分配精力做更多計劃外的事情。而這一切卻讓我充滿了無力感。之後在八月的某一天,具體地說也就是瑞秋葬禮的一周後,我不想再這麼不明朗地生活和工作,感覺自己不能再忽略以前犯過的錯誤,應該要開始振作起來。我試著重新去認識我的工作。在客戶文件夾裡有封過時的信,是附在一張綠色的紙上麵的,左上角還有我的簽名,當我注意到這個東西的時候,我都有些懷疑,我會不會不記得有這個東西的存在。直到律師看著我,似乎在告訴我,關於文件夾裡的工作,需要我的支持。相對於我這段時間處理的小規模的和解案例,我整個這一年度營業額的貢獻也在相對減少,意味著為了這可預見的未來,在文件中我得為過去所發生的這一切寫封道歉信,而且要影響我的酬金。直到一個月以前,就像以前每年一樣,我又再次被要求填寫這樣一張表格,通知我們保險公司的潛在賠償責任,因為我們的過失,公司向第三方尋求賠償。信件還附有表格,要求我列出所有我以前犯過的或者是感覺犯過的錯誤和紕漏,或者是懷疑彆人犯過的錯誤。當我坐在桌邊,準備開始寫我的名字那一刻,感覺自己要坦白一切似的。本身錯誤都是很小的,但是我再也不能假裝這些錯誤與潛在的後果沒關係,而是得認識到每個細節決定了成敗。在考慮到我犯的都是一些小錯的時候,我的工作夥伴們都比較寬容我,所以他們在寫他報告的時候,都會美化一下我的處境。經過公司共同協商之後,作出了妥協,在我接受去看心理醫生的情況下,我才被承保人同意繼續留在單位工作。我的悲傷是很能讓大家理解的,但是確實不可置疑地影響了我的工作。這樣的決定也很平常,我願意接受一係列的治療,如果能找到安撫我心緒或是讓我安然度過這段黯然日子的方法就再好不過了,當然這樣安排也是為了避免我在工作上再出現什麼失誤。不過,治療師似乎沒能達到我所希望的,他很遺憾隻能做到這一步了。在我參加完周三的治療後,我就決定再也不見這個男的了,這個被認為能解決我問題的人。在我做完這個決定後,我才知道哈頓預測我工作的情況比我自己預測的要準確得多了。我昨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見我的高級合夥人,麵對麵地告訴他我目前的狀況。當我看到兩個小時之前通知我們開會的那封信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當然,信上說,如果對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能敞開心扉,可能會對我的悲傷起到治療作用,而且我的工作夥伴也很讚同這樣做,所以他們直接這樣安排了。同樣地,我得尊重他的職位。那件事情發生了才五個月,他還是希望我能感覺到他的敏感情緒,他也會一直觀察我和同事一起工作時的狀態。而且毫無疑問,在我哀悼期間,他很期待我能夠比我看起來更好,能夠處理更多的問題。值得欣慰的是,是我自己願意這麼快就回來工作的,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我進入工作的狀態比大家所想的快了很多。最近幾周,從我與潛在客戶關係的反饋表中,可以明顯看出我的行為過失已經可以不用過多考慮了。我必須要能理解雖然不會因為單個特殊事件來定義我與客戶的關係,但是他們會考慮到所有可能的因素。如果有問題的話,他們會讓我妥協:我可以保留我的股權,但是我必須同意馬上休假,但長短還是可以商量的,不過不得少於三個月。在那期間,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來進行康複治療,直到能夠回來正常地工作。回來的時候,要能夠完全勝任合夥人的職責,恢複到與原來相當的專業標準。這就是為什麼今天,我能夠花這麼多時間從瑞秋房間的桌子這兒俯看下麵的河流,而不是在聖保羅大教堂的圓頂上。從辦公室窗邊往外看。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有多麼不開心,我孤獨、悲傷、無所適從。我居然都不知道該如何度過接下來的三個月,這好像是我成年以來第一次麵對要一個人來規劃超過一個星期的放假時間,而且一切可能快樂度過的方式都不存在了。我可能會坐地鐵去漢普斯特德,然後走在希斯街上,儘管我不知道自己在沒了瑞秋的情況下,能不能做這些事情。聽說也有一些展覽可以看,也可以去博物館參觀。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去過電影院了,這也可以試試。我也可能會離開倫敦,去海邊玩,或者去到更遠的地方旅遊,就像很多人一樣,忘掉過去,或者說埋葬過去。其實不過就是改變了一段時間的環境而已。我想就從周末開始吧,這之前不知道理查德和露辛達邀請過我多少次去他們家了。雖然這麼多想法,但其實我可能什麼都不會做,而是接受昨天我收到的返校的邀請。其實真是一個很奇怪的巧合,是哈利寄給我的邀請,肯定是與我周二寫給他的明信片有關。我那天寫信告訴他在我心理醫生住的那個廣場上的樹葉的顏色,沒錯,信裡麵隻提到了樹葉的顏色而已。其實很多時候我都詞窮,不知道該給哈利寫些什麼,就像以前他在那個暑假末離開我們之後,我每次給他寫信都不知道寫什麼一樣。儘管其實每次我都很想告訴他自他離開後,我生活裡發生的每一件事情,想要告訴他走在房間裡期待著他回來的感覺,想要告訴他他已經被原諒了,一切都已經忘記了。那天也是,我不知道給哈利寫些什麼,於是想到了那個廣場。在那之後的周三早上,我坐在那兒等著我的最後一次治療,在我走的時候,我看到了房子的那麵牆,我想回去得再寫點,更正一下我之前描述的錯誤。因為到得有點早,我便在廣場上漫步,廣場的角落上有一張落滿樹葉的長椅,我輕輕拂開樹葉坐在長椅上等著他。一小會兒過後,有個小男孩兒拿著氣球走過我身旁,氣球在他身前較低的位置,他走起來步子也有點奇怪,後來我發現原來氣球裡裝滿了水。我回想著,好像認識這個男孩兒。我記得上周,我同樣坐在這個長椅上等的時候,也看到了他。他可能不到十二歲,長著一張不尋常的臉,眼睛有些開,頭發很長,但一點也不令人討厭,甚至覺得有些藝術家氣質。當他的眼神與我交彙時,我甚至能看到他眼裡的光亮和聰慧。當他帶著氣球消失在人群裡時,我才閉上雙眼。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又再次跑過我身旁。頭發和T恤都已經濕透,甩甩手都能從指尖和手臂上甩出水。我想他肯定是去打架了,在廣場周圍的某個地方和彆人一起打了一場水戰。再次出現時,他的身邊多了個朋友,從長相看上去,他的朋友要比他小,比他還要調皮,他們在大笑著,感覺非常興奮。這次他拿的氣球要大得多,水也比之前那個要滿。他邊走邊轉著頭,看著長椅上或吸煙的人們,或打電話的人們,或就像我一樣,僅僅隻是觀看那些人。每個人都開始關注起了這兩個男孩子,盯著他們製作的水炸彈。有小部分人看著他們大笑,有些人皺著眉頭,收起東西放進包裡,便起身離開廣場了。在這一刻,我感覺有一絲不舒服,因為我突然覺得,要是我濕漉漉地敲響我心理醫生的門肯定會很奇怪的,更何況待會兒還要坐在他那掛滿衣架的走廊裡的凳子上,看著對麵的靠在樓梯邊的用線掛滿了各種小羊毛衫和照片的兒童車。想到這,我覺得畫麵感實在不太美。男孩子們就站在我前麵的過道上,背對著站著,就像在準備一場搏鬥。然後他們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六七步,還大聲數著數字,然後他們便停了下來,轉過身麵對麵站著。我想,那個調皮的小男孩兒肯定是犧牲了自己做個練習的靶子。突然,他大喊了一聲:“開始吧!”長發男孩瞬間跪在地上,把氣球弄得差不多快接近地麵的地方,再往空中一擲,然後自己迅速移動到氣球的正下方,等到氣球落下來的時候,讓它剛好落在他頭上,這樣全身濕了個透。他朋友叉著腰大笑著,都笑彎了腰,還不斷地鼓著掌。後來他們一起笑著,朝我這個方向跑過來,然後就消失了。在他們走後,我才意識到,他們消失的那個方向原來有個音樂台。我第一次見到這個長發男孩時,他圍繞著跑的那個東西閃爍著白光,從我前麵的廣場中心傳來聲音的那個木質的體積又大的東西。坐在長椅上,看著廣場中央的音樂台,我自顧自地想著,這個東西竟然出現在那兒,該是有多麼奇怪啊。我想一會兒和心理醫生聊天,我會先說這些我看到的東西的。如果他問我,為什麼我覺得廣場中央的音樂台奇怪,首先我會告訴他我在晚餐過後坐在瑞秋房間的桌邊看到幾次蒼鷺飛過我們家陽台的事情,然後那些蒼鷺便在夕陽中朝下麵的溝渠飛去,後來我寫了一張明信片給哈利說關於廣場上的落葉的事情,還有關於我真希望在那個廣場上看到一個音樂台,而我卻驚奇地發現沒有那樣的音樂台。最後,我會告訴他我每次坐在長椅上等待的時候,每次走過廣場的時候,一定都看到了這個東西,可是直到那個早晨,我才注意到它是音樂台。但最後,我們的談話根本就不是以這個開頭的。我發現,每次我去見他之前,他都會準備好一切,但是等到他走過那條走廊,關上門,坐在桌前的那張椅子上,然後把他的椅子轉到我的身邊,我的背正好靠著書架了。“所以”,他每次都是以這個詞開頭,然後我就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頭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想法和畫麵都交織在一起,過分的緊張又讓我覺得每個東西都該先說出來,一個比一個重要,最後卻導致我什麼都無法說出口,一片空白。我們就相視一笑,他揚起了一下眉毛,眼睛裡充滿了期待,我的眼神裡卻滿是絕望地期待他能問我個問題,好讓我知道如何開頭。最後他也提了個問題,但是我還是認輸了,隻好老實承認我真的不知如何開始。“說說你的家族曆史吧。”他說。“你希望我從多久開始說起呢?從哪裡開始說起呢?”我心裡滿是恐慌,覺得自己回答的完全不是他想要的,完全不會提供任何他想要的信息。我覺得要我說些他想要知道的東西估計不可能了,其實我很想要說說心裡的悲傷,說說我有時早上是怎麼醒來的,怎麼忘記瑞秋已經死去的事實的,而意識到真正的事實後又有何感覺。而他隻是聳了聳肩,於是我就開始說起了我長大的漢普郡裡的一個老牧師,因為一次下梯子時不小心摔斷了腿,後來做了外科手術,成了我爸的病人。然後他又問我有沒有什麼兄弟姐妹,我回答說沒有,但是又突然想起我八歲時的朋友,還一起經曆了那次事故的羅比。但是我什麼都沒有說,因為我想的全是瑞秋,想著這個和我一起生活過的女人,想著迄今為止,我們的每一次談話,頭腦裡滿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畫麵,她被殺的那個晚上,和她在一起時的自己,甚至想著想著會覺得其實我幾乎不了解她,但是有時又會覺得她好像是唯一曾愛過我的人。醫生在我身後關上門之後,我便長歎一口氣,也轉身離開了。就在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是不可能再繼續這樣的談話了,所以我決定再也不來了。當我到了廣場另一邊,朝上看,居然看到了“埃克塞特廣場”幾個大字就印在了一塊白板子上,板子被釘在了一棟房子前麵。想起在給哈利的明信片裡,告訴了他一個跟這個完全不一樣的名字,還是一個我自己亂取的名字,我把見過的幾個街道的名字混到一起。要是他真的想要在倫敦地圖上去尋找這樣一個地方的話,那麼這樣一個中央有音樂台子的廣場肯定是找不到的。哈利之前就邀請過我。當我坐在桌子前的時候,突然想起,除了在瑞秋的葬禮上見了哈利,自我釋放的那天早晨,他來酒店我們一起喝咖啡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在瑞秋被殺和我回倫敦中間這段日子,我見了太多的人,但要是有人問我,都是些誰來了,我肯定答不上來。瑞秋的朋友總是會突然出現,然後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幾乎都是想要知道有什麼是他們能做的,像是為我去超市購物,或者是代替我去找殯儀館談。他們會讓這原本悲傷的事有些緩和,但是終究是為他們自己,是為了安慰他們自己在看到這一切之後心裡的悲傷,甚至有些是想借悲傷來逃避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其他的事情。有一些人的突然到訪讓我很是吃驚,甚至這些人我都沒怎麼見過,所以有時候我都會疑惑我到底認不認識他們。有個周六下午,就是我被釋放後的第二天,我和一個出現在酒店裡的女的談了很久,才發現其實她是個記者,根本就不是瑞秋的朋友。理查德和露辛達正是在那之後進了酒店,因為這個,自顧自地當起了我的發言人,開始完全接管我,告訴我不要和除他們以外的任何人交流。理查德還發了火,但感覺怒火發錯了地方,他站在酒店大堂的樓梯口,與酒店經理談論酒店安保安排問題。他還說,我接下來在這個酒店的日子裡,安保問題很有討論的必要。而露辛達就和我一起回到我的房間,還為剛剛理查德的失禮道歉。“你知道的,他有多在乎你這個朋友,不管他說什麼。”露辛達還繼續說了會兒,她說理查德沒當皇家律師了,儘管在他這個年齡就能當上皇家律師是聞所未聞的事情,但這還是令他有些煩擾。最近他還一直說要在紐約律師界謀個職位,然後離開這裡,像露辛達這幾年來說的“離開這鬼地方”一樣。然後她突然意識到,我並沒有真的在聽,她輕輕地走過來,坐在床上我的身邊,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握了一會兒,然後便哭了,勸我也離開這兒。當理查德回到屋裡,說他要帶我出去走會兒,讓露辛達回房間休息,還告訴我不要擔心,我絕對不會是一個人的,他們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那晚,在我們三個一起用完酒店的客房套餐後,他們便離開了我的房間,留我一個人。就在那時,我發現理查德忘記帶他的報紙了,我拿起報紙想要去還給他們,卻注意到下麵還有一本書——《關於死和死亡,關於悲和悲傷》類似一個這樣的名字,才意識到他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在安慰我。直到我下個周二離開倫敦的時候,他們一直在酒店陪著我。其實我心裡還是很感激他們能這樣幫助我,儘管我從未讀過那本書。之後出現的便是艾薇了。在那個周三晚上,我在警察局打她電話時,並未聯係上她。第二天早上我一醒來,便又打了一次。當她接起電話後,我才知道,原來她已經在牛津了。她說:“就這個周末,在阿什莫爾博物館,一個籌資人準備了美酒,還邀請了很多客人,所以就來了。”讓我吃驚的是,她告訴我之前瑞秋也知道她在牛津,她們在周四早上通電話時,剛好講到這個事情。艾薇還邀請我們去參加布朗家準備的雞尾酒會再去伍斯特吃晚飯,但是瑞秋說要和我商量,後來發了短信說我不願意去。“順便問一下,她最近過得好嗎?昨天她打過來的時候,感覺不怎麼好。和我一起喝杯茶嗎?這是你打電話來的目的吧。你知道的,不需要兩個人都過來的。”然後我就告訴了她所有的事情。她什麼都沒說,一點兒都沒有,我感受不到她的任何情緒。我聽到她沉默了一陣,然後我說,在我被釋放之前,可能需要她給我拿些衣服和鞋子過來,然後我便給她列出了所有她需要做的事情。直到我在電話裡說再見,她都沒有說一句話。我掛了電話,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的。但是後來她還是出現在了警察局,差不多是在我已經被告知可以保釋的時候。我沒有期待她能如彆人一樣地對待我,走到我跟前,抱著我,或者是把我的手放在她手心裡。但是我想,她至少會看看我吧。然而,當她走進來,關上身後的門,就站在那個地方,開始笨拙地翻動了她的手提包,看著地板上她帶的那個大帆布袋,直到做完這一切後,她拿出夾克衫裡的手機,然後又放了回去,才看到坐在房間另一邊的我正在注視著她。開始的時候,我幾乎不能看到她臉上的任何表情,不知道她在找什麼,感覺她什麼都沒想。但是當她拿下臉上的太陽眼鏡,我發現了她眼睛裡的血絲,發現了她下巴在抖動。她把地板上的大帆布袋推給我。“這是你要的所有衣服。”我正張嘴準備說,但是她馬上把雙手放在胸前,掌心朝外地拒絕我。“我覺得我們在這種場合還是不要說話了。亞曆克斯,情況太複雜了,對嗎?我們就用郵件聯係吧,我想對現在的我們是最好的方式。”然後她便走了,離開了我。我穿上她帶來的衣服,然後簽了一些在我離開警局前,必須簽的表格,就從後門出去了,還是坐的一輛無牌號的車回到酒店。當我回到房間的時候,就發現這裡早已經被警察搜查過了,衣櫃門大開著,我們的一些東西也不見了,跟之前警察警告我的一模一樣。我坐在床邊,看到了在出事前我們準備和哈利一起吃飯那天,丟在枕頭上的一張卡片,什麼都變了隻有它還依舊擺在那裡。卡片告訴我那天的天氣是晴天,因為上麵提醒酒店可以提供自行車給我們出門野餐。我把它撿起來,放進了我的衣服口袋裡。然後拿出艾薇給我帶的那個大帆布袋,底朝天地倒了出來,想看看除了衣服,她是不是還給我帶了其他的東西。一張A4大小的信封隨著衣服飄落在床上,裡麵有艾薇寫的一張便條,一些照片和一個小信封,裡麵是瑞秋寫給教母的信。我把照片放在一邊,拿起便條看了起來。亞曆克斯,我寫信給你,是因為我覺得麵對麵的時候,我們是無法交流的。你也很累,我想這也不是我想要的。你知道我從未喜歡過你,也不認為瑞秋應該和你結婚。甚至完全不能相信,她居然嫁給了你。我知道你也不在意我的想法。但是瑞秋喜歡你,我想毫無疑問你也是的,實際上,她是非常地愛你。我給你的是她去年在你們婚禮後寄給我的信件,也許有你想知道的內容。我想你會喜歡那些相片的,很抱歉在這之前沒有寄給你。我們之間肯定還有很多事要安排,但是我還是希望現在我們用郵件交流。我相信我們之後不久會當麵說話的,但是現在我還不能做到。艾薇我把所有東西都放進箱子裡,然後泡了個澡,在浴缸裡躺了幾個小時。我把水調得非常熱,這樣當我進去的時候,才會覺得皮膚的痛蓋過了心裡的痛。我把頭埋進水裡又出來,感覺自己的臉在灼燒,閉上雙眼,假裝自己是做了一場夢,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沒一個是真實的。我就那樣躺著,直到我發現自己睡著了,水已經完全冰冷了。我想那晚,我應該沒有做任何一件事情,就打了個電話給理查德要他幫我給我的高級合夥人說明一下目前的情況。然後我叫了一份客房套餐,吃完就爬上了床。之後的幾天,每天都感覺是一樣的。理查德帶我到處走走,露辛達就陪我坐在房間裡,他們兩個輪流與我一起見那些我不得不見的人。露辛達還整理出我所要處理的所有事情,收集電話號碼、地址並製作清單。我還偷聽到她給理查德說我在酒館還是點了很多咖啡。周二早上,還聽到她說,“親愛的,我在我們婚禮後,就再沒做過這麼多事情。做得很好吧!我想我肯定對這些很在行,你覺得呢?”她是對的,她真的很在行。到那天的中午時分,我自己感覺到,繼續待在牛津,我也是無法得到任何消息的。於是,我就告彆離開了。在我開車的時候,我又想起了艾薇。想起來那天她拿下眼鏡,我看到她的眼睛的那一刻,不過她總是戴著那副太陽眼鏡的。回憶起來,自我認識她,見她的時候隻有一兩次她是沒有戴太陽眼鏡的。但我總感覺眼鏡對她那小巧得像是被裁剪了的臉來說太大了,頭發短碎披在身後,下巴也很尖,前額的大部分都被修剪成鋒利角度的劉海遮住,以至於右臉頰都被遮了上麵部分。那天她還選擇穿了紅色衣服,想想那天我們見麵的情形,感覺紅色並不適合,但是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打扮。我曾經問過瑞秋一次,艾薇對顏色的偏愛,到底每次我們看到的是同一件夾克,還是她有很多件一樣款式的。那是一種血色絲綢的布料,看起來很厚,有些棉絮在中間,上麵縫製著充滿東方色彩的神秘圖案。衣服笨拙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感覺在她身體上來回挪動著,以至於我從不確定她的身材到底是怎麼樣子的。這本來應該是我能確定的事情,隻要我曾經和她有過任何形式的擁抱,一小會兒就行。她的夾克的袖口是有特殊設計的,看上去比肩膀處要寬得多,袖口有一部分重新挽上來形成了一個大的袖口,直到手肘處下方的一兩英寸,這樣看上去,她的手腕和前臂就形成了一隻鳥的樣子,這倒是可以顯得手臂非常細小。這樣的小手臂總讓我覺得在她的那些夾克裡麵是一副纖瘦的身材,但是我又不能確定。瑞秋完全忽略了我問關於艾薇的夾克的問題。她就一直笑,說她無法理解為什麼我會對這個感興趣,然後她就換了話題。如果不是我有意說起她的教母,她是不會願意談起艾薇的,即使談起了也是不情願的。“我想你什麼時候還是應該見她一麵。”有天早晨,我們兩個躺在被子裡,在討論應該邀請誰來我們婚禮的時候,她說。最後我們都同意誰都不請,但是總之都得要個見證人,理查德和露辛達肯定會願意做這件事的,其他人也會願意的。我用手上下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說道,“你不覺得艾薇應該來嗎?”她卻說:“很好,再用力一點,再往下麵一點就更好了。”“回答我的問題,”我說,“不要岔開話題。”“什麼問題?”她又再問一遍,拿起我的手,穿過身子,直接放在了她兩腿之間。“艾薇就像針一樣。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麼你不想要她來你自己的婚禮。”但最後她還是又岔開了我,直到後來,她才說,“我想你還是見見她比較好。”隻是那個時候,我都不記得她在說誰了,然後又問了她在說什麼。“艾薇,”她說,“親戚艾薇。一起吃個晚飯什麼的。但我們還是可以邀請理查德和露辛達。這樣可以減小點影響。”最後我們真的邀請她了。我們的訂婚宴在幾周後如期舉行,瑞秋給我說了無數的理由以拒絕打電話邀請艾薇,最後沒辦法就隻有我親自做這件事情了。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響得我都不記得是在給誰打電話時才被接起來。突然的聲音變化也讓我嚇了一跳。一接起來便又被掛了,剩我一個人傻傻地聽著電話的嘟嘟聲。我立即又回了過去,這次立馬就被接了起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你好。”就再也沒有任何回應了,感覺我這電話打得很不受歡迎。我那天晚上就告訴瑞秋這個事情了,瑞秋說這跟誰打的電話和打電話之前發生了什麼毫無關係,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就是這樣接電話的。在我告訴她想要邀請她出來吃個飯的時候,她說:“應該吧,我的意思是要去。亞曆克斯,當然要去。你再給我通知就可以了。就這樣吧,很抱歉,現在我沒時間了,我得去工作了。如果你再打過來,我也不會接的,你不會打過來了吧?不是說我出去了,也不是我不想跟彆人說話。就是不接,好嘛?”“好的,再見。艾薇。期待我們見麵。”“好的。”她又說了一遍,說得如之前一樣直接。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在哪裡,什麼時候見麵,甚至是我們為什麼要見麵,她就直接掛掉電話了。到了晚上的時候,我隻好問瑞秋是不是可以發郵件告訴她。最後事實是,瑞秋也沒有告訴她我們為了什麼慶祝。那個慶祝會結束之後,她才告訴我的。她不想發郵件告訴她,於是就打電話過去通知她的。結果艾薇說她很忙,沒有時間說電話,是因為什麼聚會無所謂,不管是什麼,她都會來的,一定會來的。她是最後一個到我們開慶祝會的餐館的。她來的時候,其他賓客已經到了半個多小時了。瑞秋有點著急,每隔幾分鐘就檢查一次手機信息,隻要有人來,就看一次門口。當我問她怎麼了的時候,還非常不耐煩地回答我,自我們認識以來,這樣說話還是第一次。“我們真不應該邀請她的。是吧?真是太不禮貌了,你難道不這樣認為嗎?彆告訴我她應該來。”“瑞秋……”我試圖打斷她,但是她還是繼續抱怨著,“你總是給彆人找理由,是吧?總是去看彆人好的一麵,但是你知道嗎,亞曆克斯,有些人是沒有好的一麵的。”“好了,好了。”我回應道,順勢把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卻推開我,轉過身去找露辛達了。我也隻好去找理查德,就在瑞秋向我抱怨的時候,理查德走開了。我發現他在陽台上抽煙,我想走過去找他。這一路上我意識到,這個晚會還沒有開始大家就已經解散了。“還是有點瘋狂三人組的意味?”他拍著我的背對我說。“瑞秋……”他繼續說道,邊點頭,嘴巴抿成了一個倒u形。每次他試圖嚴肅的時候,都會做這個動作。他還打算繼續說什麼的,但是卻屏住了呼吸,什麼都沒說了,笑了笑,又拍了拍我的背。然後我們便開始討論酒單,談論在晚餐結束後,我們去乾點什麼。正當我們一起回到桌邊的時候,看到有個女人走進了餐館。我看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艾薇。讓我驚訝的是瑞秋看到她就立刻起身,跑向她並擁抱了她。而且還擁抱了比我想象的還要長的一段時間,感覺很奇怪,就像她們是互相舉起了對方。過了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這像是瑞秋會乾的。然後艾薇便鬆開了,開始抱怨她的外套有些皺痕,感覺沒掛好,還問是不是這邊衣櫃裡有掛衣服的。她突然說這個,我感覺有些奇怪。除了她們的身材和她們頭發的顏色,她們幾乎完全不一樣。那晚的大部分時間,都看不出是個訂婚晚宴。露辛達和理查德一直都聊著他們希望買的房子,他們的蜜月計劃,還說了其他夫妻在野生動物園的客房是如何的好,但是又很可怕,可至少他們在桑給巴爾島有自己的海灘,他們可以有些自己的時間。露辛達和瑞秋一起交流了過去老校友的情況,我想瑞秋用比較溫和的方式掩飾了她內心的漠不關心。而理查德說他要去參加一個美國方麵的電話會議,便也出門了。直到晚餐快結束的時候,我算了算,艾薇沒有說幾句話。我們都吃完甜點後,我開始有些微醺。當覺得這一切差不多可以結束的時候,我聽到有個人突然問了一個關於艾薇的工作問題,我想肯定是露辛達問的。她回答說,最近她在牛津做一個項目的顧問,是一個和小金庫有關的項目,小金庫被阿什莫爾博物館買下,現在需要被修複。她說已經拖延了很久了,因為一直都在和日本政府爭吵該用什麼材料來修繕小金庫。我都不能跟上她說的,也許是我本來就不想跟上,所以我就提出想要她多給我們講講那個小金庫。她說是個用於婚禮的小金庫,其實很小,但是它的來龍去脈很卻很有價值。它是怎麼被一個神秘的意大利家族買下,後來又賣給博物館的。“最開始是屬於意大利人的,當然這是財富的象征,所以那些商人,特彆是旅行中的商人很想要得到它,然後作為禮物什麼的。作為一個結婚禮物或者是定情信物之類的。”我已經沒在聽艾薇說什麼了,還在猶豫是不是應該在這個時候說上一兩句關於瑞秋的話,說說這個晚餐是為我們訂婚準備的。這時,露辛達站起來說:“哦,我都差點忘了!這麼好的時光我們都一直在聊天,要不我們走之前玩個遊戲?”“天啊,”艾薇說,“不要這麼無聊了。如果這樣的話,我就先走了。”“噢,拜托!”露辛達說道,還雙手合住,“我們一定要玩的。”“不,我不會玩的,露辛達。我不想玩遊戲,我想我也應該走了。現在有點晚了,我明天在牛津還有一個演講。”艾薇說道。露辛達坐了下來:“拜托,各位,這是訂婚必須玩的遊戲啊。我和理查德訂婚的時候,很多人一起的,也玩了這個遊戲的。我想這個訂婚宴肯定不能錯過的。一點都不會無聊,艾薇。真的,總之你得留下來,你比我們所有人了解的都還多。我先來吧。嗯,我應該問什麼呢?”艾薇都已經戴上她的太陽眼鏡,站起來準備走了,但是又坐了下來,取下眼鏡,問了句:“你說什麼?什麼訂婚宴必須玩的遊戲?”然後又問了一句一樣的話,“什麼訂婚宴必須玩的遊戲?”露辛達回答說,“好吧,是這樣的,我們輪流問亞曆克斯和瑞秋關於他們自己的問題。他們都必須回答同一個問題,然後我們再對比答案是否一致,相當於檢驗對方是否了解自己。理查德一直都很會玩這個,我想你們都能看出來。知道了吧,就是讓他們說出自己的秘密想法。光想想就覺得好玩。”瑞秋走到我的桌邊,把我的手緊緊地攢在她的手裡,艾薇就那樣盯著她看。然後艾薇小聲地說,幾乎我都不能聽到,“你應該告訴我的,瑞秋。你應該告訴我的,你不覺得嗎?”瑞秋什麼都沒說,轉過身看著艾薇。她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巾遞給艾薇,我才注意到她的臉頰有了淚水。艾薇搖了搖頭,然後轉而看著我。她的眼神裡,滿是憤怒,我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感覺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她轉過去繼續盯著瑞秋,眼神又再次冷靜了下來,說,“還有時間改變主意,親愛的,你就是太衝動了。”她伸出手來,接過紙。“還有很多機會的。”她笑著說,但是我注意到她的手一直在她膝蓋上玩弄,在撕著手指甲邊上的皮。“我記得當你還很小的時候,如果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而大家又告訴你不能擁有,你總是會……”“艾薇,”瑞秋打斷了她的話,“我想你應該要走了吧?”艾薇迅速地站了起來,就真的走了。理查德靠到露辛達那邊,悄悄地說了什麼,然後他們也說該走了,就隻剩下我和瑞秋兩個人了,等著服務員送來賬單,什麼都沒說一直保持沉默。瑞秋死後的那個周二,在我開車回倫敦的半路上,我開始沒來由地哽咽抽泣,直到最後眼淚模糊了視線,看不清前方的路才艱難地把車停下來,默默地看著後視鏡裡的自己哭得沒了樣子。就像露辛達說的一樣,我真的哭了。直到覺得自己有些惡心,我才打開車門走了出來,直接跪在了草地上。我多麼希望瑞秋就在那兒,在我跪下的那一瞬間,能過來拍拍我的肩。她一定會笑一會兒我的,然後擦乾我的淚水告訴我沒事,遞給我水,然後自己來開剩下的路。到家之後,她一定會把我們所有的東西都拿進屋子,叫我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明天早上一切都會好的。我就這樣一直坐在地上,有個過路的車子看到我,停了下來,搖下窗子,問我需不需要幫助。“不需要了,我隻是剛剛有點不舒服,現在已經好了。”然後我就起身,拍了拍身子,回到車裡,繼續往家裡開,但比我之前要開得慢很多。但當我抵達倫敦,到了那個路口的時候,我就開始恐慌了,感覺無法自己一個人走進公寓。於是我並沒有停車,繼續開了下去,沿著路一直經過了沼澤門、金融城,朝西河邊開去,想著可以去看看河。滑鐵盧橋上擠滿了從倫敦西區過來的人,都一對對地走著。我在半路停了下來,走出車子,走上了橋,靠著牆。牆下便是河水,隻是沒想到這兒這麼多人,他們從我身邊來回穿梭讓我莫名地懊惱,後悔為什麼我會要來這兒呢。當我肩膀被彆人拍了一下,要我幫忙給一對夫妻和大本鐘合影的時候,我終於受不了了。我快速地離開了橋上又開車,循環播放了一遍車裡的唱片,然後又回到了橋上。當我開始朝東開去的時候,發現人群越來越稀。除了各種夫婦們,還能看到成群的穿著西裝的男士們,領帶都解開著,成群結隊地走著,把整座城市留在了身後。一個長滿胡子,拿著公文包的老男人,風衣套在西裝上,行色匆匆,感覺是去趕地鐵,另外有個女士就坐在教堂對麵等著公交車。我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放慢步子,轉過頭去看女士,還想看得更清楚點。突然想起,我以前就這樣看著瑞秋整整一晚上,她都沒有注意到。那一刻我希望她就從那人群中擠出來,朝我跑過來,喊著我的名字說,“沒事了,亞曆克斯,我在這兒。拜托,不要像個小孩子一樣哭了。”我到家的那晚,如同畢業後到再次見到瑞秋之間的那幾年一樣,做著一樣的事情,這樣看上去,是在等待著瑞秋從人群中向我跑過來。但是在那幾年,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哪怕一次都沒有。在每個街角,在每個地鐵站,哪怕隻有一絲機會的地方。在我路過的公園長椅上,在我吃過的每家餐館鄰桌上,都沒有偶遇過。偶爾會從一些共同的熟人那裡了解到一些她是怎麼過日子的,我知道她工作的地方,所以我想見麵應該也是可能的,至少理論上是成立的。我知道很多其他牛津的同學都是這樣的偶遇。可能我們會在威格摩爾音樂廳聽音樂時的休息時間見到,或者又是在看展覽的隊伍中遇到,然後我們就會互相聊聊近況,交換電話號碼,再約著下次見麵。幾年後,我搬回倫敦,似乎偶遇的機會更大了,所以我把偶遇當成是一件大事來對待了。但那段時間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瑞秋,當然,我也沒有想要故意去把她找出來。隻是如果我知道那是她會常去的地方,而我又剛好去了的話,比如走在她辦公室附近的街邊,肯定會多注意路邊的人,或者是咖啡屋裡的人,因為說不定她就在那裡。每次,都會覺得這種行為有些荒謬。我總是期待偶遇,並能和她說說話,但每次都失望,正因為沒能偶遇也給我機會一直關注著她的近況。我從沒想過要是真的見到了,該怎麼辦,我會做些什麼,至少沒有認真地想過。偶遇看起來是那麼的美好,但從未在我身上發生過。那時候的我,看到朝我走過來的女士,就會多看一眼,看是不是如她一般的身形,如她一樣的步伐,如她一樣的笑容;或者是轉過身,發現誰穿了一身商務裝,想想如果穿在瑞秋身上會是什麼樣子。誰都不能想象在理查德的婚禮上,看到她朝我笑的時候,對我有多大的影響。全身一震,如同你在入睡前的那一瞬間,身上的關節會突然一震一樣。那晚,當我發現車站前坐的不是瑞秋的時候,我繼續加快了速度,但也隻是一會兒。盧德門的交通燈壞了,車輛完全沒有指示地亂竄,都不知道誰該先走,誰該先等等,車道非常擁堵。我也在中間徘徊,看著窗外零零星星的雨,感覺著擋風玻璃上雨刮器砰砰的響聲。我就停在那兒,絲毫沒有想往前開,發現其他車都走了,才開始向聖保羅教堂開去。那裡是夜色中的一團白光,唯一的光亮,至少在我心裡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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