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我從警察局被放出來了,但我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內,隨時接受調查,而且出國也要告知警察局。現在我知道,之所以耽擱釋放我,是因為在湖邊,沒有安全攝像頭拍到我,而且那時我準備離開圖書館樓梯下的陰影處時,門衛也不在門衛室內。直到哈利被詢問後,警察都還是不能找到任何一個見我離開的人。無論是尖叫聲前,還是尖叫聲後,都沒有人能確定我的“作案時間”。安裝在學校門口內的攝像頭記錄下了我和瑞秋與哈利道彆準備離開的樣子。在稍後一個門的攝像頭,又看到我們互相親吻,然後兩人走了不同的方向。而門衛還給出了他在那晚午夜聽到尖叫聲的準確時間,而我又無法自證我一直都待在了圖書館的樓梯上,是在聽到了那尖叫聲,才跑向瑞秋的屍體的。所以我就肯定有時間,在門衛發現樹下的我們之前,我離開圖書館,然後跑向湖邊,殺了瑞秋。在我被捕後,在警察局檢查時,搜去了我身上所有的東西,但是我要求給教母艾薇打個電話,那時她好像不在家,我又撥通了她的手機,卻也關機了。後來,我想早上再作打算了。那晚,我躺在牢室裡的床上,期待著瑞秋也和我一起睡著,甚至我真的以為,她會在某一刻出現在我的身邊,給我道歉,給我解釋這一切。告訴我,沾在我那被警察拿走的衣服上的血跡是彆人的,我之前握在手中的頭也是彆人的頭,不是她的。我確定,我被關押是沒有什麼正式程序的,而且我肯定也隻會當幾個小時的嫌疑人。當值律師在見我之後,告訴我在審問中,能說什麼不能說什麼,還勸我說,我應該好好休息下。警察告訴我說,不著急,在他們傳我審問之前,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雖然每隔十分鐘,就會有從走廊上閃過來的燈光照一照我,我還是像他們勸我的一樣,睡了。直到八點的時候,他們給了我一些吃的,告訴我說我已經睡了很長時間了。在第一次審問中,我沒受什麼苦,儘管時間相當長。在偵探們問問題時,我得表現出來非常順從的態度,我想在他們進審問室之前,肯定就已經下好結論了,審問隻是顯示他們的謹慎而已。雖然我旁邊的當值律師,非常年輕,穿著靚麗,臉紅紅的,感覺剛從睡夢中醒來,也許還是有點興奮,感覺毫無經驗可言,我都絲毫不擔心。我在法律學校的時候,就知道了,警察都是一個德行,隻是不斷地搜集信息,或者也可以說搜集故事,我的故事隻會成為這些故事中的一個而已。我很清楚,他們實際知道的很少,而且我很確定幾個小時後,當事實慢慢確定下來後,會有證據證明,他們對我作出的假設並非屬實。我不斷地告訴又複述著我的故事,還要不斷地避開他們的詭計和陷阱,弄得自己有些麻木,隻覺得有股冷氣灌入了胸口,這一刻,心裡才第一次開始疑惑瑞秋死去時的姿勢。不知怎麼回事,我出現了種幻覺,好像我們都在假裝著一切,我們隻是玩了一個遊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直到有人把門打開,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停止了,她被發現了,遊戲結束。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回憶起在那場謀殺之後,我在牛津度過的每一天,總感覺自己在其他某個地方,又感覺自己的認知能力被凍結,以至於腦子都不能跟上身邊發生的一切,也不能看到、聽到、理解身邊發生的一切。後來的幾天,我的意識才漸漸清楚起來,當然現在也特彆清晰。感覺冥冥之中有人或事在給我回放攝像頭裡所拍到的,當出現重點場景時,我便開始有了很多疑惑,這種九_九_藏_書_網感覺本來應該是早就有的。我開始覺得不舒服,並不是因為那天的第二次審問。因為很快,就有人給我提供了無罪釋放的證據,如果我也給出一樣的答案,那我就可以即刻釋放。不過一定還有不對勁的事情,說不定警察正在調查的東西能讓他們有足夠的理由打我。我不能表現出一絲的不安和困惑,儘管這才是任何一個處在我這樣情形下的人應有的情緒,我想肯定很快就會有人比我更應該有這種情緒的。但是我越想那場謀殺,越想那之後我度過的日子,那種當時不安的感覺就越明顯。第二次審問一開始,我就知道,除了我上次的故事,肯定他們又已經搜集到了一些彆人的故事。那天白天和晚上所有那棟樓裡忙碌的人們的故事都肯定被搜集了起來,被拆分,又串在一起,用來發現真相,測出準確的作案時間。我能想到,在他們把案發現場封鎖後,那裡肯定堆滿了人,警察就會開始不斷地敲開大家的門,不斷地問問題,甚至會跪在草地上,仔細地,小心地檢查每一寸草,或者是潛到湖底去尋找任何有關的線索。現在審問室裡他們知道的那些不是我的故事,就是通過他們在我們酒店裡搜到的,在我們倫敦住所裡搜到的東西和故事交織在一起的。我都能感覺到,審問我的那個人,試圖把他們已下的結論丟給我,像喂寵物似的,然後檢測出我的答案與他所想知道的是相反的,用這種方式,讓我自己說出是自己犯下的罪行。他還真弄出了幾個非常真實的故事,勸我說我的回憶真的出錯了。而我對每個問題都回答得很簡潔。他們告訴我說,他們是不會告訴我已經審問了哪些人,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還將詢問些什麼人,甚至都不會告訴我他們已經逮捕了哪些人。他們也不會告訴我怎麼處理的瑞秋的屍體,被帶到哪裡去了,是不是除開頭部,還有其他地方受傷了。那一刻,我知道我會永遠找不到答案的時候,隻有上帝知道我有多渴望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於是我自己問出了口:“我就想知道,有人和她待在一起嗎?就這點。就想知道她那晚在哪兒,她是自己離開的,還是有人陪著?”其實在這次審問之前,我一個人待在牢室裡的時候,我就想清楚了,她可能已躺在城市另一端的某個小屋子裡,等待著被解剖、稱重、測量、拍照,然後每一部分都還會被送上無標記的貨車,再去測量一遍。審問的人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但在他們走後,討論分析了我的答案後又回來了。那時差不多已經接近傍晚時分了,他們的立場好像發生了改變,比較傾向我了。儘管隻有一點點,但是足夠讓我相信,也許有可能,到我兩周關押結束時,我不再會是他們的首要嫌疑人,而有可能成為主要證人。從律師告訴我的和哈利第二天早上告訴我的來看,我能被釋放,肯定是要感謝哈利的。就在他跟我和瑞秋道彆之後,我們正準備走出那道小門的時候,也就是差不多同一時間,他也從另一個方向走回自己的房間,他告訴我們說,他要回去收拾些東西,不然的話,還可以送我們去路邊攔個出租車,一起回他伍德斯托克路的房子,所以我們隻好自己走回聖吉爾斯路的酒店了。但是,在他正要回屋的時候,他突然改變了自己的主意,跟在了我們的後麵,但是是看不到我們的,他直接去老圖書館了。好像是在席間,瑞秋問了他一個問題,而他沒有答上來,而瑞秋覺得有些驚訝,還有哈利不知道的問題,哈利覺得挺尷尬的。哈利對這個也有點敏感,又不願意作無根據的假設,於是他想要直接去圖書館找問題的答案,還想著能直接把答案寫在卡片上,放到我們的酒店,這樣,瑞秋起床吃早飯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問題的答案。律師告訴我,瑞秋問的是一個有關於詩人的問題。那晚,我沒有聽到瑞秋問哈利問題而他沒有答上的事。整個晚上,我都一直被坐我另一邊的女人拉著講話,她告訴我等我接下來去紐約的時候,應該去些什麼地方,在去之前,應該先看些什麼。無論瑞秋的問題是什麼,都極大地觸動了哈利,讓他想找到答案。他站在圖書館裡窗邊的桌子旁,手中拿著他想要找答案的圖書時,正好就在我的上方。那時,瑞秋已經勸服我,一個人去湖邊了,留我在等她。哈利站在窗邊找答案的時候,不經意間,目光轉到了窗戶外,看到了主院裡發生的一切。他看到了一個長得像瑞秋的女人,迅速地從大廳跑下去,一直沿著位於主院南邊彆墅前的小路跑。儘管他告訴警察的是“像瑞秋的女人”,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已經代表了一切,絕非巧合,能讓警察有點相信我的話了。那一排十六世紀的彆墅,灰色和玫瑰紅覆蓋的外牆,有些許褪色了。但是那被塗來塗去的劃船蜉蝣還一直刻在了門口上方。最後那一棟就是哈頓曾經每個周五下午教授我和理查德的地方,在他那裡的課程都是在一樓上的,而他自己就住在彆墅的上麵一層。那裡也是他所認為的客廳,每年他都在那裡給新來的本科生舉行歡迎茶會,也是我和理查德第一次見麵的地方。打開會客室的法國式大門,看到的是一直被大學裡人們津津樂道的秘密花園。坐在與一樓同高度的角度上看,這個小花園像是懸浮在了門拱上麵,花園裡的內壁都像是排列整齊的門,裡麵是各種棚子,可以供園丁們放置各種需要用的割草機和農作農具。所以進入花園的路,要麼就是從客廳打開那扇法國式大門,要麼就是沿牆邊的一排梯子爬上去,然後從花床下麵跑上來。跑過主院的一條路就經過哈頓的彆墅,跑到那裡時,你可以選擇向右轉,然後繼續圍繞著主院走,也可以突然左轉,然後進入到那條秘密花園下的通道。哈利從圖書館窗口看下去,看到了那個他認為是瑞秋的女人到了哈頓的彆墅時,直接左轉,進入了那條通道。要是她在路的另一頭右轉,繼續走的話,很快就會走到月色朦朧的湖邊。哈利看到的第二件事是那個門衛在圖書館下麵的壁龕下出現了。門衛站在主院的北邊階梯上看著自己,擤了擤鼻子,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了看牆上的鐘,剛好哈利就站在了那下麵。哈利說,門衛的這個動作讓他不自覺地拿出了自己口袋裡的手表,發現是十一點四十二分,非常精確。他又繼續讀了幾分鐘書。當他再抬頭看時,那個男的消失在了六號樓梯,這也是他向警察說的路線。這條路會把他帶到果園,然後到湖的北邊的學生公寓。哈利注意到那時是十一點五十五分,正是他找到了瑞秋關於詩人的問題的答案,走出圖書館的時候。他經過了我身邊,我那時雙手抱頭坐在了樓梯上,他聽到了我的鼾聲,知道我已經睡著了,他想我可能是在等不知道去向的瑞秋回來。他沒有喊醒我,直接離開了壁龕,沿著門衛走過的路,直接走向他要去收拾的在五號樓梯的那個屋子。哈利聽到那聲尖叫的時候,他正沿著北邊階梯走在半路上。他立即轉頭,感覺尖叫聲是從湖邊穿過主院傳過來的。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著,也沒想著要走。然後他就看到了我,像瘋了似的跑出壁龕,還在梯子那兒跌了一跤。他看到了我摔倒,我的眼鏡掉下來,看到了我又前傾摔到了地上,跌跌撞撞地尋找我的眼鏡後,慢跑起來,穿過了主院南邊的那條路。他說,我撿起眼鏡,戴上它們的時候,動作減慢下來,其實是在跳著跑,跟優美的潛水動作一樣,這樣就感覺我並沒有停下來。這時,他才注意到他右邊的視野中也出現了一個身影一閃而過。他轉過去看到這個身影從哈頓那個秘密花園下的通道處跑過。身影非常小,也許是個女人或者是個十幾歲的男孩子。穿著深顏色的衣服,頭巾緊緊地係在頭上,擋住了臉。因為這頭巾,也因為他以飛快的速度向我飛奔過來,影子與身子感覺已經分開了似的,像短跑運動員一樣,非常快。他沒有看到任何一個麵部特征,也就無從描述了。他說那小身影跑得極快,等到他到主院頭,經過我身邊時,我正好摔到地上,正努力掙紮著起來,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等我起來繼續跑時,他已經到了樓梯最上麵,消失在夜色中了。警察告訴律師說,要是我沒有掉眼鏡,不用想,我也能像哈利一樣,看到那個經過我身邊的那個黑影了。但是結果,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有這回事。在第二次審問中途,警察們就開始把焦點放在了哈利看到的那個黑影上了。我想在那個時候,要是我稍微警覺一些,稍微清醒些,在意周圍發生的一切,也許我給警察說,這樣調查是不好的,用這種方法是會阻止自己發現新線索的。但最後,我什麼都沒有說,而且在之後的幾個星期裡,我還一直告訴自己,要相信我的律師,這個黑影隻是他們所有調查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他們是不會被這種感性的直覺誤導的。好像警察也已經調查了所有在瑞秋謀殺案前後四十八小時內進出大學的人,都被排除了,每一個出入口安裝的攝像頭所拍的視頻都已經被仔細檢查過,進行了詳細的記錄,工作非常仔細認真。據我的律師說,隻有一兩個視頻裡的一兩個地方有些問題。在學年結束的時候,門衛室總是比平常要忙些的,這麼多人聚在這麼小的地方,意味著總有些至今都還不明身份的人待在裡麵的。讓警察比較滿意的是,他們能從這些視頻中知道發生的一切,而且每個人進進出出都不能走彆的路,隻有這條路。律師告訴我,根據五年前的一個重建計劃,除了這些安裝了攝像頭的進出口,再也沒有其他路徑能進來學校,牆的高度都增高了,威懾力也增強了,金屬長釘和玻璃碎片在牆上都到處可見。任何一個想不走這些正道進入學校的都會留下自己的足跡和線索。唯一的缺口就是那條沿著湖西南岸的小路,直接連著溝渠,那個界限就是直接由樹木和樹籬形成的,後麵隻有一個低磚牆。但是想要從瑞秋的屍體那兒跑到這條路來,首先就會碰到從另一個相反方向走來的門衛,再者就是,必須跳下牆,直接跳到溝渠裡。我現在還一直疑惑當時那個下午自己為什會那麼遲鈍,而犯了一個如此大的錯誤。之後的幾個月裡,警察一直不能找到哈利那晚看到的那個黑影,儘管他們一直保證說,隻是時間的問題,我還是忍不住開始懷疑他們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我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可以有接受這種不確定性的心態的人。其實,最近幾個星期,我已經開始沒什麼胃口了。我不止一兩次覺得,要是那天下午,我說了些什麼話,事情也許就完全不一樣了。鑒於我目前的處境和總是被告知真相的情況,有些胡思亂想其實是非常正常的,但是我不應該一直允許自己這樣想,這樣想都是因為不肯麵對現實,但又不可避免地告訴自己已經是個失去妻子的人了。在快到審問尾聲的時候,我還是非常堅持自己的回憶,說我真的沒有看到那個黑影。於是我被帶到了另外一個房間,給我看了攝像頭拍下的畫麵,那個戴著頭巾的影子,把頭低得很深。他伸出手,打開了那扇小門,就在這同時,外麵街頭的攝像頭拍到了一群學生回學校,其中有些在校門口改變了主意,繼續往外麵走了,要麼因為醉意,要麼猶豫到底回不回學校,站在炫目的街燈下,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群中這個身材極小的人。五分鐘後,這群學生又出現在了格洛斯特格林廣場西北角的攝像頭中,位於大學校門口的斜對麵。而那個戴著麵罩的影子再也沒出現在他們中間了。那天下午,我按順序細看了那些視頻幾遍,但是我還是沒有懷疑這個影子不存在。在看了幾遍視頻之後,我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覺,我之前在哪裡見過這個黑影,那個哈利描述的一直跑著的黑影,從大學攝像頭裡消失的黑影,我似乎在哪裡見過。我不能再這樣想了,因為也許換做其他人,處在我這個位置,被告知一個自己沒印象的事情無數遍,還放了視頻,也許真的會開始相信,會覺得自己真的經曆過,看到過。但是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懷疑自己的回憶出了錯。我不僅沒有感覺到有任何人在梯子那兒經過我的身旁,甚至沒有感覺到有任何一個人。但是我也無從得知,為什麼哈利要說這樣一個故事,總之,我感覺很不安。他還強調說,整個過程不會超過三十秒。警察也反複強調說,一個人從秘密花園下的小路跑到主院上麵,然後上梯子,是完全可以在這個時間內完成的。我本科時期學習的關於證據搜集的法律知識已經忘記得差不多了,最多就剩下零星一點,但是我還是非常清楚:原則上,證人肉眼所見,還是得百分之百接受的。但是我也知道,一個頭腦清晰的人說他白天在合理距離內看到的一係列事情也是可以被推翻的,隻要律師稍微用點力,用一個非常小的理由辯說即可。要是我被帶到法庭上,想向陪審團證明我發現瑞秋屍體的那晚,真的是一個人待在主院裡,又同時證明我真的沒有注意到那個奔跑的黑影,那麼,我能非常肯定,陪審團對我證詞的真實度一定會大打折扣的。警察們已經儘可能地將現場重現了。我也隻能說出我自己看到的,關於其他的,我真的不能違背原則。那些他們在瑞秋死後的第二天早晨帶走的人,那些跑步者,圖書館的時鐘,圖書館內坐在窗邊的人,還有那些攝像頭能看到的地方,他們都已經詢問檢查過了,他們差不多又重現了一遍當時“逼真”的版本,以防有任何沒有發現但有用的線索。哈利在瑞秋死後的那個夏天,告訴我,那晚當月亮升起時,天空如大家所描述的一樣清澈,他就坐在房間裡,看著下麵發生的一切,就感覺是觀看演員上舞台一樣。看到了一個女人走下彆墅前的台階,然後聽到一聲尖叫,接著看到一個男人自己摔在了梯子下,跌跌撞撞。同時,還有一個蒙麵的短跑運動員似的黑影從主院另一端跑過,就在之前那個摔倒的男人找眼鏡的時候,他跑過另一邊的台階。他說他總是情不自禁地去回憶這一切,覺得這一切真實得可怕,這些事情感覺毫無誤差,就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新經曆一樣。警察也完全相信這個故事。我律師告訴我,他們甚至都找了我的眼鏡供應商來檢查我的眼鏡。儘管如此,儘管我知道我已經沒有理由不相信這個事了,但我發現自己還是很難接受這個擺在我眼前的故事。因為實在不願相信這個故事,讓我今晚想起了我父親在康沃爾經曆的類似的一個小故事。有那麼一會兒,我都被這段回憶逗樂了,但就一小會兒。一想到這段回憶肯定是發生在父親和我們在一起的最後幾個暑假裡,說不定還是父親不跟我和母親一起生活之前的最後一個暑假,就不覺得那麼好笑了。回憶又把我帶到那個暑假,那天傍晚時分,天氣非常冷了,我的手指尖都凍紫了。八歲的我,知道爸爸媽媽馬上就要說“這是最後一遍遊泳了,遊玩之後,就回彆墅喝些茶,然後泡個澡”,但是又希望爸媽永遠都不要說出口,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一直在外麵待到晚上。這樣一來,我們甚至可以在岩石上睡覺,旁邊生堆火取暖。我朋友羅比也來和我們一起度假了,爸媽經不起我的糾纏,也想到我確實需要個玩伴,一起玩耍,而且羅比來了,也能給他倆更多的空間。羅比比我小一歲,身材比我矮小,他也發現自己的手指尖已經凍紫了,我們一起裝作不知道自己的手指變色,因為要是媽媽發現,肯定會嚇得尖叫起來,馬上就不準玩耍,得回家了。最後媽媽還是說出了“還給你們遊最後一圈的機會”的話,我們也實在是受不了,太冷了,於是說“願意在岸上看著爸爸遊”。我們和其他彆墅裡的孩子一起站在岸上,他們早就已經擦乾身子,穿好衣服了,準備爬上岸回家喝茶了,但他們也跟各自的爸爸媽媽說想要在岸上繼續看彼得森博士遊泳,所以我們一群孩子站在岸邊光是看著都很起勁。人都是這樣,一旦有了人捧場,就更想要展示自己。我爸爸也是。因為有了觀眾,便更加賣力了,就像是即將要得獎的運動員似的,把毛巾繞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手握緊拳頭,不斷地上下揮舞著手臂,像是在展示自己的肌肉。當他這樣炫耀的時候,岸邊的我們都高興得手舞足蹈,我媽媽本想要拍張照片的,實在是因為太有畫麵感太逗人了,都沒法定焦,一直沒拍上。最後他丟下自己的毛巾,大步走到了今天我們玩了一整天俯衝的地方,那裡像是一個潮汐形成的池子邊緣,被一圈岩石包圍,裡麵的海水都不能排出來。這時,潮汐過來了,淹沒了岩石圈,水越來越深,湍急的旋渦看上去深藏暗湧,海和這個潮汐池子的邊界線越來越不清晰,我們幾個孩子覺得特彆興奮,但也很害怕。我爸爸揮了揮手臂之後,就俯身衝進了這個完美的潮汐池中,劃入了海裡。突然,他的頭就從水裡冒了出來,大聲抱怨著,“我的天啊,喬吉,好冷啊。”並大笑著。我媽媽還回應他說:“親愛的,彆在孩子麵前丟臉了。”然後,他突然快速地直遊了回來。這之後發生的一切,絕對不是我爸爸所期待的,但我們都看到了,我媽媽也都看到了。海水從他側麵擊出層層浪花,直逼他遊到了潮汐池的中間位置,但是當我們看到了另一個東西的時候,孩子們突然就停止了舞動,雙腳直接“砰”的一聲落到了地上,手立馬捂住了嘴巴。我們的笑聲,歡呼聲都戛然而止,隻聽到我媽媽在大喊著:“天哪,天哪。”我們看到了一頭公海豹的身影,長約兩米五,周長約有一米的公海豹在顫抖,從水中猛跳起來,越過了我爸爸的頭部。我爸爸的頭部差不多被水流淹沒了一半,他拚命地往回遊著。就在那一瞬間,公海豹直接朝我爸爸遊了過來,爸爸在水下來了個優美的轉身,開始拚命地往他跳水的地方遊,速度幾乎是他平時遊泳的兩倍。我們也開始往他那邊跑去,以為他上岸的時候還有些害怕。但是他上岸後,沒有看我們,隻是低頭撿起自己的毛巾,擦擦自己的頭發,然後才抬頭笑了笑,當他看到我們臉都變得蒼白,激動歡快地尖叫著,而媽媽滿眼是淚的時候,才開始感覺有些疑惑。當我們鎮定下來,告訴他我們所看到的一切時,他又笑了起來,說“彆傻了,那裡什麼都沒有”。但我們都好奇地繼續問:“那為什麼你突然就轉身遊回來了呢?”他一直回答,“我已經遊夠了,況且水裡實在太冷了。”他邊說還邊拍著自己的耳朵,像是要把水倒出來。他又重複著說,“我已經遊夠了,所以你們兩個也遊夠了吧,彆凍壞了身子,我們一起回去喝茶吧。”但我媽媽還繼續問:“那為什麼你要遊那麼快呢?”“因為我餓了。”他邊穿衣服,邊回答。一邊走回去,還一邊說,“我本該看到的,真的,但什麼都沒有。”儘管路上一直都有人想要和他說說那隻公海豹。見證了這個事的人們回來後,開始不斷地傳著這個故事,最後唯一的焦點和疑問辯論點都落在了,當公海豹躍出水麵的時候,有沒有發出叫聲。我們都一致同意,它跳出水麵後,甩了甩它的頭,張開了它的下頜。然後看了看水中的我的爸爸,然後閉上了下頜。這之後我們的觀點就有了點分歧,那就是到底有沒有在閉上下頜的時候大叫一聲呢?但是爸爸一直強調說,整個故事都是捏造的。之後我們全家在和羅比結束晚餐後,一起烤火的時候,還給他重演了一遍這個事件。我和羅比輪流演爸爸,然後媽媽就演那頭公海豹,並做解說,我爸甚至還說出了我們都在撒謊的話。在我爸早早地回房間睡覺後,留下我們三個一直等著壁爐裡的火熄滅,我也成了反對公海豹在閉上下頜時發出叫聲的那一撥人。我還把頭都撞到了地毯上,就像我爸到水下轉身似的,還一直抱怨說,我爸爸有點太過分了,說我和媽媽在撒謊。我媽媽還反駁說:“我們說的都是親眼看到的,彆人也是這樣說的,怎麼能說我們是撒謊呢?”從海邊回去,我們得驅車幾個小時。爸媽都以為我在車上睡著了,但我聽到我爸對我媽說,他似乎在那個時候感覺到了什麼東西,也許是水突然變深了,也許是因為他轉身,突然遊得比他平時還要快的原因。但他突然又沒說了,還補充道,他再也不想談論這件事了。這時,我挪了挪身子,我爸看了我一眼,他們都意識到我是醒著的,再也沒有在我麵前談論過這件事了。回憶完這些,特彆是在想起最後那個暑假發生的故事,我爸爸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和我媽媽還有我一起回過康沃爾了,心中便隻留下了一片空虛。再回到我的第二次審問。因為這次審問。我前一個晚上精神都高度集中,感覺一直沒有睡好,白天發生的事情讓我有些不安定,但最後還是勉強睡著了,因為哈利寄來的信件一直都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這封信就像是安神劑似的。夜的後半段我開始陷入深度失眠,突然我聽到了公寓裡發出了一聲響聲,好像是從陽台上,又好像是從屋簷上傳來的。我的心竟荒謬得加速跳動起來,當我想到是哈利告訴警察事情的原委,我才有可能被釋放出來時,我的呼吸才慢慢放鬆下來。九_九_藏_書_網我再次閉上雙眼,儘量舒緩下來,再次把攝像頭所拍到的再在腦海中重放一遍,這讓我好像回憶起了什麼。於是在釋放後的第二天,我從酒店打了個電話到學校,想要聯係哈利。我以為這個電話是無法接通的,因為那天是周六,而這又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他的號碼。我告訴我自己,我打這通電話,是因為我真的想要親自從他口中聽到他所見到的。但是當我一聽到他接起電話,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有了另外的想法,他是和我一起同瑞秋度過了她生命中最後幾小時的人,我一定要見見他。沒想到電話接通得特彆快,他大聲地說著“喂”,好像是在說“你終於打過來了”。但當他意識到是誰打過來的時候,還是有點小震驚,從他的語氣中,也可以聽出他特彆不好意思。他告訴我說,他已經知道我妻子死去的消息了,而且也不知道怎樣表達哀思,從他語氣中,感覺出他很想要我感受到他對我失去妻子有多麼的抱歉。他解釋說,門衛告訴他說有個他期待的人打電話來了,隻說“是以前的學生,沒有給我名字”。我問他,能否與他見一麵。他有些猶豫,感覺這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外,表現出很驚訝,他說:“當然,如果要見的話,碰巧我現在就有時間,我想你肯定願意我到你那兒去。”沒過多久,他就過來了,為了避開那些坐在大廳樓梯口的媒體記者們,我們就坐在賓館凸窗旁的扶手椅上,邊喝咖啡,邊聊著發生在前夜的一些事情。我昨晚躺在床上,意識卻非常清醒,回憶起瑞秋死去時的那晚,回憶起哈利說的那個故事,回憶起我的律師後來幾個星期給我說的,好似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想要掙開這所有的回憶,我頓時覺得胃抽搐得厲害,喉嚨處陣陣發涼,那股感覺就在我胸膛裡來回穿梭。其實,就是那麼一個很微小的細節觸動了我。哈利告訴警察說,他從圖書館回他屋子的路上,走到主院北邊階梯的時候,聽到了湖邊傳來的尖叫聲,一聽到這聲尖叫,便停下了腳步,完全沒有像我一樣衝向那個可能的方向。這個細節在我們第二天早上的談話中也被提及了,不過就是順便說了一下。我也沒有細問他,很快我們就聊到了其他的話題上,因為我實在是想全方位地了解整個事情的真相。但昨晚睡不著,我再次回憶起我們談話的整個過程,他的話竟越來越清晰,就像他是躺在我的身邊,睡在瑞秋的枕頭上給我說的一樣。他告訴我說,他之所以完全停下腳步是因為太害怕了。我告訴他我以為那聲尖叫是瑞秋,儘管之前從未聽到她發出過那樣的尖叫,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衝過去了。哈利卻回應我說當時“嚇得半死”,“並不是我不想動,你也能明白的,實在是太害怕了,嚇得都要癱了。”位於城市中心的大學校園中聽到這麼一聲尖叫,其實是並不少見的。如果聽到這樣一聲尖叫,我想一個稍微有些敏感的人都會覺得好奇,甚至有的還會驚慌。除非這聲尖叫有什麼特殊性,或者是聽到這聲尖叫的人處於一種特殊的情境下,不然我是不能理解哈利的反應的。他承認在那個時候,他頭腦一片空白,已經不知道瑞秋去了湖邊。要不就是他像我一樣,已經知道這一聲尖叫來自自己熟知的人,那麼說明他早就已經預知到了,潛意識裡已經知道了這聲尖叫發生的可能性,不然為什麼這聲尖叫會使他這麼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