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理查德和我是最好的朋友,這一點都不誇張,但理查德可能並不這麼認為。如果不是最好的,那也絕對是最老的朋友。從我們初到牛津,導師組織了幾小時的茶水會,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自此便成為朋友。我想深刻印在人們腦子裡的總是這些初始的會麵。現在努力回想在那個秋季學期開始時認識的朋友們,感受到的都是第一次見麵握手時對方手掌的力量。“法學,”我們站在查爾斯·哈頓的客廳時,他這樣說道,“僅會讓那些毫無準備的人失望,而對於期望自己成功的人,就必須如你們期望的一樣去努力。也許你們中有人會誤認為真正有挑戰的工作正等著你。甚至也許你們中還有很多人抱著這樣的幻想,以為能進入這裡,便終於擁有了享受的權利。我可以非常確定地告訴你這樣的想法簡直是大錯特錯,也是完全不顧後果的想法。這便是我想給大家說的。烤餅在大家身後,窗邊有茶,請大家享用。”如果這番演說讓我有種想躲進窗簾後不再露麵的衝動,對理查德的影響卻截然相反。他走上前,與哈頓激烈地辯論了一番,內容則是哈頓曾在《時代》雜誌上發表過的一篇文章。接下來的三年裡,我和理查德研究搭檔,每當他與哈頓辯論起來的時候,我總站在一旁看著。這樣的情況時常發生。最終,我們卻達成一致,按照哈頓的建議去做。於是乎之後的每個早晨,去上課之前,我們總是一起在大廳愉快地享用早餐,中午又一起在係裡吃午餐。下午,回到學院,我們在那棟舊圖書館裡一起學習到晚餐鈴響起。休息時,我們也一起在大學食堂喝喝茶,在湖邊散散步,當然還有我們與哈頓周五下午一如既往的討論會。直到每天晚餐過後,我們才會分開。理查德最開始就說要成為博學的人,每晚八點,他會再次回到圖書館,從莎士比亞的所有作品開始,按年代的順序,直到讀完英國文學架上的全部書籍,當然偶爾有人喊他去酒吧消遣。在他讀書的時候,我在學校就餐區的小酒館,給彆人倒酒、開酒瓶,倒是能掙些錢,我用這種方式消遣孤獨。我工作的幾周內,無意中總能聽到些平日聽不到的談話,見到些各色各樣的場麵,認識了大部分經常光顧的人,但都隻能叫出名字。到第三年末時,理查德決定留下來做一些研究工作,而我直接去了法律學校,其實我曾懷疑他留下來是因為他還沒有到英國文學書架上的20世紀的文學作品。當我在倫敦認證成為初級律師的時候,他也來到了倫敦,成為了中殿律師學院的一名見習律師。頭幾年,我的工作都是些單純而簡單的訴訟,於是我們的生活又有了許多的交集,要麼是因為我的公司給他介紹案子,要麼我們在皇家法庭的走廊碰麵,便一起約著喝酒。但是隨著我工作不斷地談判交易、起草合同等複雜的事務越來越多,我們見麵的時間便也越來越少。但至少每個月,我們還是有機會一起吃午飯。在我的印象裡,我們從未在工作上有過什麼激烈競爭,總是顯得彬彬有禮。從在哈頓茶宴上我成為他們辯論的觀眾那一刻開始,就意味著我們在職業發展道路上,會完全不同。有趣的是,工作中我們無從競爭,便在那些午餐中有了些許競爭,訂餐位時總想著能超越對方上次訂的餐廳檔次,訂酒時也總是拿出自己最大的經濟實力。不過有一次輪到我訂餐位時,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奇怪的情緒,而想取消之前訂下的餐館,帶他去倫敦吃豬肝和熏肉。本來這一切即將成真,可是那時他遇到了露辛達,露辛達要他注意自己的體重問題,於是這個想法就不了了之了。理查德給我說決定健身鍛煉的時候,距離他開始接觸並沉迷英國文學已有十年之久,這十年間他的興趣除了書還是書,可是對於他這個新的想法我毫不驚訝,他半年後便成功控製了體重。我再見到他是在巴黎的一個周末聚會上,露辛達想要他在塞舌爾群島求婚。當見到他那棕褐色的皮膚和他瘦身後的腰圍時,我在賓館大廳裡不敢與他相認。他告訴我說,露辛達幾乎準備好了婚禮的所有細節,而他其實是帶著一絲不情願的。在兩年後的夏天,一個濕潤八月的下午他們走進了聖殿教堂,舉行了婚禮。一直以來,我們兩個其實沒什麼女人緣,他這次迅速脫單令我非常驚訝。因為早前露辛達就決定由理查德的弟弟來當伴郎,於是也就沒我什麼事情。婚禮當天,早上天氣太熱,濕熱的空氣實在讓我無法迅速著裝打扮好,也就沒了什麼時間從我位於伊斯林頓的公寓走到聖殿教堂,等我到教堂的時候,已遲到很久了。慶幸的是,趕上了露辛達婚紗裙擺拖進教堂的最後一刻,可是伴娘迅速從門檻上拿起裙擺並關上門,我便不好進去了。我在門外站了幾分鐘,一直想著如果我打開門,跟在後麵,會不會顯得太高調。最後,我還是沒這樣做,閒逛到教堂另一邊,躺在內殿的草地上曬太陽。再過大約一個小時後,我想著該去中殿的玫瑰園舉行的酒會上露個臉,要是早些去的話,說不定會撞上理查德和露辛達從教堂出來,實在太冒險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當我睜開眼看表時,發現我已睡過頭了,略微有些沮喪。當我趕到中殿的時候,酒會已近結束。跟平常的宴會也沒有兩樣,濃妝打扮的客人們或因為口渴,或因為某些情緒不斷地喝著香檳;陽光下的點心被曬得有些發蔫兒;孩子們漸漸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便吵鬨起來。每個人都筋疲力儘,但除了露辛達。幾乎就在一瞬間,她出現在我的身旁,想要知道我怎麼找到牧師和唱詩班的。“他們表現得真是太棒了,不是嗎?”她說這句話時,感激的眼淚似乎要奪眶而出。我正要走過給自己想好的路線時,理查德出現在她身後,“真是慚愧,今天太忙了都沒留心到你,該死的你到底跑哪去了?也不過來打個招呼。”“理查德,親愛的,彆這樣。”露辛達搶說道。“彆打斷我們,怎麼不去看看你母親是否需要些什麼?”她告訴我不要理會理查德,因為他自從知道自己成為了最年輕的王室法律顧問,就一直狂妄自信。她補充道,要給我介紹她上學時期的朋友,理查德已經向那位女士介紹過我了,露辛達想我可能會喜歡,希望我不要介意把她的座位安排在了我的對麵。“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真的,我相信。”露辛達抓著我的前臂,說得飛快,我努力跟上她的語速。她又接著說道,“她真的很聰明,最近,她一講學術的詞彙就讓我覺得簡直就是種折磨。但她真的很可愛,也很誠實。跟她談談詩吧,那是她最喜歡的。對,隻要你跟她說詩人,你就會感覺很棒的。”然後她會心一笑,說她本會繼續問我最近在做什麼案子,但理查德一早告訴她了,她很難理解法律中過於複雜的部分,所以她也就沒打算問了。想想,如果我是她,我也會因為不能忍受宴會上那些特定的問題,而故意回避的。然後,她笑了,我也笑了。我時常回顧那晚,怎麼會那麼奇怪,我沒有像平常參加婚禮一樣,遵循安排好的座位就座。也許是因為那天太熱,或是因為香檳,或者是因為我與露辛達尷尬的談話。不過,無論如何,我還是在到達大廳口時,看著一群人積聚在公告板前看自己的座位,穿過他們的肩頭,花上足夠的時候,找尋自己的名字,然後走進衣帽間,在臉上撲些水。所以當我動身尋找座位時,我隻知道坐在我對麵的也許是露辛達的同學。當我走進時,找到遠處為我準備的那個空位時,正好看到我對麵女人離去的背影,正是露辛達覺得我會喜歡的那個女人。不得不承認,我仔細地看了一遍。她不高,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她穿了一雙極高的高跟鞋吧,裙子緊貼著身體,身材清晰可見。她的頭發,又長又黑,當我走過她身邊時,她將頭發輕捋至一邊,背部露出來,幾近全部裸露,裙子開口至腰部。這時,她轉而為走上地毯的新人們鼓掌,我剛好到自己的座位,隻好等會兒再觀察她的臉部。我不再看她的背部,而是將目光移至她附著布料的下半身,並停留在那兒。掌聲一停,坐我右邊的女人便開始向我介紹自己。與此同時,我側身穿過桌子,握住露辛達朋友的手,似乎有一種久違的意識在我胸口蔓延,告訴我我正在看的這個人是誰。“瑞秋·卡達尼。”她微笑著說道。有那麼一刻,我想她是沒有認出我,忘記我了,我對她而已,不過是個完完全全陌生的人。但後來,她笑起來了,雖不大,但從她的笑裡,我理解她是在和我玩某種遊戲,所以,就像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一樣,當她這樣的時候,我也和她一樣,回笑並答道,“亞曆克斯。亞曆克斯·彼得森。”但我一直沒放開她的手,直到她把手從我手中抽回。我還沒來得及說其他的,坐在她左邊的男子便提議重新安排我們的座位順序。坐我右邊的女士,是他的妻子,他沒明白為什麼不讓他們夫妻坐在一起。“小姐,你介意嗎?你叫什麼名字?瑞秋。你介意嗎,瑞秋?”他順勢將手放在了瑞秋的背部,一直盯著她。“我希望我的公主坐我旁邊,我相信你能理解的。”我低頭一看,看見那婦人懷孕了,然後我便回頭望著她丈夫。他身材幾乎寬度和高度一樣,頭發剃近頭皮,三個手指上都戴著戒指。當我準備有所行動時,理查德卻突然出現在我的身旁,“不好意思,先生,沒來得及給你解釋。”理查德看著對麵的瑞秋,來到我們桌邊,然後看了看那個孕婦和她的丈夫。“那兩個人,”他小聲對我說,嘴裡帶著酒氣,“是露辛達的遠房親戚。不要怪我,露辛達製作的座位安排表,這個男的有些古怪,還有她——”他看著瑞秋,瑞秋已坐到我旁邊了。“不好意思,應該早點說的。”理查德便走了,我和瑞秋就聽著艾德裡安,就是那個戴著戒指的男人,向服務員要她的名字。當服務員從桌子對麵靠過來給我倒酒時,他又問了一遍,邊轉向妻子,撫摸著妻子的肚子說:“要讓她們感覺到尊重,就是知道她們的名字,公主,你說是不是?”這晚,最糟的部分怕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在他莫名其妙地告訴我們他認識桌上所有的人之後,又小聲地告訴我們他們每個人都能賺得豐厚的資產。艾德裡安拿出他的鑰匙,開始說起他的車,向我們展示鑰匙上的小飾物。之後又拿起桌上的菜單,讀起背麵的關於這個大廳的曆史來。當服務員回來時,他不斷地叫著服務員的名字。當瑞秋向服務員說“謝謝,不需要土豆了”的時候,他還向服務員強調,是瑞秋很害羞,實際上她還想要些土豆的。然後向瑞秋說,如果不注意飲食,將會長不高的。瑞秋什麼都沒有說,直到服務員走開,她站起來,將盤裡的土豆全部倒在艾德裡安的盤子裡。他呆了一陣,馬上轉向他妻子,並耳語了些什麼。瑞秋靠向我,手輕輕放在了我的大腿上,說道:“他是不是太饑渴了?”當她說這話時,我感覺到她的嘴唇都要貼到我的耳朵了,而我自己跌進了她身上迷人的香味裡。我緩過神還沒來得及回複,艾德裡安突然提高了音調,我感覺他和妻子似乎有了些分歧,並且分歧馬上要升級了的感覺,瑞秋放在我大腿上的手也一點點地開始攢緊。但很快,他的“公主”便結束了這場爭吵。他妻子拿起艾德裡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並互相摩擦了下鼻子,說道:“你不想要我生氣吧,對嗎?”這時,瑞秋給我倆都倒了些酒,並舉起了她的杯子,轉過頭不想讓他兩夫妻聽到,小聲說道:“這就是去他媽的可怕的婚姻啊,放心吧,我不會叫你擦鼻子的。”她邊說邊淡淡地笑了,然後轉回身去喝光了酒杯裡的酒。伴郎站起來,用勺子敲打自己杯子,我知道,讓我感覺不舒服的婚禮過程要開始了。像我預料到的一樣,理查德的弟弟說過一段話後,露辛達的父親便接著開始了他煽情的演講,隻是之後理查德的講話卻帶給了我驚喜。他不像平常一樣誇誇其談,也完全沒有流露出露辛達之前叫我不要在意的狂妄自信。儘管起初我懷疑是因為他喝了本不應該喝的太多的酒而又想控製局麵才有了這一番帶給我驚喜的話,但聽他說話的聲音和不勻稱的氣息至少我能感受到他的緊張,溫柔和幸福溢於言表。他轉向露辛達,旁若無人地盯著她,眼裡隻有她,在上帝麵前宣誓他的愛,謝謝她允許他用自己的方式愛她。然後他看著我們所有人,以開母親玩笑的方式結束了這場儀式,顯然他又變回了他自己了。這時,露辛達的臉靜下來了,並轉向她父親耳語起來。艾德裡安夫婦在祝酒後,立即離開了。我和瑞秋站在一起,什麼話也沒說,等到桌子被移至房間兩側時,她感歎道,“多麼可怕的夫婦啊。”之後,她略帶抱歉地表示要離開一會兒,馬上就回來。“我保證。”當她走時,輕握住我的手說。當然,她沒有回來,最後我意識到,她已經走了。看完理查德和露辛達跳完第一支舞,我便開始想著找個合適的時候離開,這樣的場合實在有點不自在。我就那樣站著,腦袋裡還尋思著也許機會來了。為新人的第一支舞而響起的掌聲漸漸落下,我感覺到有人在我身後。我想回頭,可是人群在攢動,大家都從各個方向走出來開始邀請自己的舞伴。等我轉過身,發現我身後是瑞秋,我遲疑了一秒,也伸出手發出邀請,就這樣我們開始跳起舞來。我微微低下頭就能再次聞到了她的味道。我的手便也不自覺地在她裸露的背部來回移動著。尷尬地是,我發現自己幾乎馬上就有了反應,她好像也是的。因為太過於慌張,反而握她更緊,離得更近,感覺她好像在笑。她將頭埋入我的胸膛,想試著掩飾笑聲,但我感覺到她顫抖的整個身體。她越笑,我的反應就越強烈。她握住我的手說,“我們出去透下氣吧?”她把我帶出了大廳,走進夜裡,一路上她都挨著我,走在我前麵,我想,沒有人能想到發生了什麼。我們圍繞著大廳跑,她偶爾回過頭對我笑,又不好意思地轉過去,一路牽著的手都沒放開,就這樣跑過了台階,通過一個門,她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拉我走進了玫瑰花園。在這裡,她吻了我,拉開了我的拉鏈,手放進我身體裡,便開始撫摸我。然後把我拉至花園的更深處,看到一個長凳,她輕輕地推我坐下,她便跪在我雙腿前麵的草地上,然後站起來,把我拉起來,抱了我一會兒。“走吧,愛哭鬼,帶你回家。”過了一會兒,她說。她帶我走出玫瑰花園,邊彎腰看著裙子說:“哦,天啊,看我這血紅色的裙子,被我弄得滿是草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