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 1)

生活——真是奇怪的東西。一晝夜前,我從自己家出來時還年輕、健康、充滿了力量——除此之外還是個倒黴的女巫。而半天前我站在巡查隊的辦公樓裡——成了一個對未來失去希望和信任的殘廢……一切變化多大啊!“還要點葡萄酒嗎,阿利莎?”我的隨從帕維爾諂媚地看著我的眼睛。“一點點。”我目不轉睛地望著舷窗說。飛機已經開始在辛菲羅波爾的機場下降。這個有點年頭的“龐然大物”不時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緩緩地放下機翼,乘客們的表情痛苦而緊張。隻有我和帕維爾坐在那兒異常平靜……紮武隆對飛行的安全親自進行過檢查。帕維爾遞給我一隻高腳水晶杯。顯然高腳杯不是從空姐那兒弄來的,杯中滿滿的索丹白葡萄酒也不是。看來這位年紀不輕的變形人對待自己的使命還不僅僅是嚴肅認真。他準備飛到南方去看一個熟人,但最後一刻取消了他的航班,讓他轉飛赫爾鬆市,吩咐他陪同我到辛菲羅波爾。關於我和紮武隆關係的傳聞又回到原來的軌道,顯然,這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裡。“讓我們為頭兒乾杯好嗎,阿利莎?”帕維爾問。他如此費心地阿諛奉承,甚至變得讓人不舒服。“來吧。”我表示讚同。我們碰了碰杯,把酒喝了下去。空姐走過來,最後一次檢查大家是否係上了安全帶,不過她連看都沒看我們。附在帕維爾身上的法術可以讓我們不被人注意,它終究還是奏效的。現在連這個平庸的變形人都比我有能耐……“不管怎麼說,不得不承認,”喝完葡萄酒後帕維爾說,“我們上司對待隊員是相當好的!”我點點頭。“但是光明使者……”他儘其所能地將蔑視之意注入到他的話語裡,“一個個都很了不起似的,比我們還要個人主義!”“彆亂說,”我說,“這都不是事實。”“得了吧,阿利莎!”葡萄酒讓他變得話很多,“還記不記得一年前的休眠?在颶風到來之前?”也許就是憑那次休眠我記住了他。變形人通常乾一些粗活,所以我們之間很少打交道,隻有在強力作戰時,或者在那些不常發生的巡查隊傾巢出動的行動中才見麵。“記得。”“那個……那個戈羅傑茨基。大師,狗屁!”“他是在人們身上榨乾最後一點能量的法術高強的魔法師,又怎麼樣呢?他把力量都使在什麼地方了?”“用於自身的道德修複。”我微微閉上眼睛,回憶當時的情景。那是向著天空噴射的光之噴泉,是安東從人的身上收集來的一股股能量。他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冒險地求助於借來的力量,在短短的一瞬間,他獲得了與紮武隆和格謝爾等量齊觀的,甚至還超過了他們的力量。他把所有的力量全部投放到自己身上。道德修複是對倫理最優出路的探尋。光明界最怕的問題是——可彆導致危害,可彆做引起人類災難的事。“他現在可是一個超級自私自利者,”帕維爾很有見地地說,“他能保護自己的女友嗎?能。能與我們交戰嗎?那不用說!可是他乾了什麼呢?抓住那些所有收集來的力量!甚至連颶風都不想去阻止……但是他能,他能!”“誰知道,任何一種其他的行為會導致什麼呢?”我問道。“可是他所做的就像我們當中任何人能做的一樣!就像一個真正的黑暗使者一樣!”“他要是在守日人巡查隊裡就好了。”“會的,”帕維爾信心十足地說,“有什麼辦法99csw.呢。他舍不得那些力量,所以把它用在自己身上。然後又自我辯解,說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了做出正確的決定……那算什麼決定?不乾預!一切就隻是——不乾預!這是我們的態度,是黑暗使者的態度。”“不爭了,帕夫魯沙。”我說。飛機放下起落架時機身顛簸了一下。機艙裡不知是誰“哎喲”叫了一聲。乍看起來變形人說的是對的。隻不過我還記得颶風過後那幾天紮武隆的那張臉。他的目光不對勁兒,我已經學會了判斷。他似乎明白他被騙了,但是明白這一點已經為時已晚。帕維爾還在繼續議論巡查隊鬥爭的細節,議論對策上的區彆,議論長遠的作戰計劃。真是個戰略家……他應該呆在總部,而不是在街上閒逛……我一下子明白了,經過兩個小時的飛行他已經讓我厭倦。可是第一眼他給我的印象挺舒服的……“帕夫魯沙?你想變成什麼?”我問。變形人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他不情願地答道:“穿山甲。”“哎呀!”我再一次頗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眼。這種變形人真是少見,這可不像死去的維達裡那種平庸的狼身變形人。“這話當真!那為什麼我在每次行動中很少見到你?”“我……”帕維爾皺了皺眉頭,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津津的額頭說,“是這麼回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有意思極了,活像個弄出了麻煩去看婦科醫生的女中學生。“我要變成一個食草的穿山甲,”他終於脫口而出,“很可惜,它不是具有最高戰鬥力的、頜骨很有力的那種,它牙齒扁平,很密,而且速度很慢。折斷手腳……嚼碎指頭……這些我能。”我忍不住笑起來,關心地說:“沒關係。這樣的也需要啊!重要的是——你的外表要很強大,能引起恐懼和驚慌。”“外表強大……”帕維爾半信半疑地斜瞥了我一眼,回答道:“不過穿山甲鱗片的顏色太五彩繽紛了,就跟霍赫拉穆的玩具似的很難偽裝。”我儘量保持住嚴肅的表情。“沒關係,這倒是很有趣。假如需要嚇唬彆人,特彆是嚇唬小孩子,那五顏六色的鱗片正合適。”“對啊,我一般就是這樣做的……”帕維爾老實地說。飛機觸到跑道,撞地的那一下打斷了我們的談話。乘客們不約而同、然而有些過早地鼓起掌來。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我倚靠著眩窗,貪婪地望著窗外的綠色,機場的樓房,升空的飛機……簡直不敢相信。我衝出了悶熱的莫斯科,得到了一次期待已久的假期……這是我的特權……當我回到莫斯科時——紮武隆又將等著我……帕維爾把我送到無軌電車站。這是我所知道的無軌電車線路中最有意思的一條。它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辛菲羅波爾到雅爾塔。不管這有多麼奇怪,它還是挺方便的。這裡的一切全都是另外一副模樣,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樣。似乎也很熱——但不是莫斯科那種散發著瀝青和混凝土氣味的炎熱。還有大海,儘管離得很遠很遠,但是感覺得到。還有那鬱鬱蔥蔥的一片綠陰,以及大型療養地旺季時的整個氣氛。很好……我確實感覺很好。趕快去衝個涼,睡一會兒,把自己收拾整齊那就更美了。“你不是去雅爾塔嗎?”帕維爾明知故問。“不完全是去雅爾塔。”我點點頭說,鬱悶地看了一眼長長的隊伍。連小孩都擠在隊伍裡準備去搶占無軌電車上的座位。我幾乎沒什麼行李——一個小手提包,肩上還挎著個運動包。總之,如果我要無票上車的話,完全可以站一站,但我不想那樣。我畢竟有鼓鼓的一疊旅行費、休假費和“治療費”——紮武隆想辦法給了我差不多兩千美金。用兩周——相當寬裕了。特彆是在烏克蘭。“行了,帕夫魯沙。”我“啪”地親了一下他的臉。變形人臉一下子紅了,“我會到達那兒的,你不用送我了。”“你確定?”他想確認,“上麵命令我給你提供一切幫助。”哈,好一個保護者……食草的穿山甲,長著鱗片的奶牛……“確定。你也該休息了。”“我和同事們準備騎自行車旅行,”不知為什麼他告訴我,“很棒的一群小夥子,烏克蘭的壯小夥子,甚至還有一位年輕的魔法師呢。沒準兒,我們順便去看你?”“那我會很高興的。”變形人返回到機場大樓,顯然他準備乘坐另一個航班。而我不緊不慢地跟著稀稀拉拉的做小生意的人們和出租車司機的行列向前走,天色已漸漸暗下來,這些人也沒幾個了。“去哪,美人兒?”一個在自己那輛“日古力”旁抽著煙,身體笨重、滿臉疲憊的男人叫住我。我搖搖頭——我還沒坐“日古力”在城市之間跑過呢……“伏爾加”我也不會搭理,沒什麼可以指望的,“奧卡”——那就更不用說了。而嶄新的“尼桑·帕特龍”完全符合本人之意……我朝打開的車窗俯下身。車內坐著兩個黑頭發黑皮膚的小夥子。坐在司機位置上的那位抽著煙,他的同伴拿著一瓶啤酒在喝。“小夥子們,有空嗎?”兩雙審視的眼睛停留在我身上。我看起來不太像傳說中的那種很有支付能力的樣子……“也許有,”司機說了一句,“如果我們價格談得攏的話。”“談得攏的,”我說,“‘阿爾台克’(阿爾台克,黑海海濱一座全蘇少先隊夏令營。),五十。”“你是少先隊員吧!”他冷笑一聲,“五十我們可以帶你在市裡兜兜風兒。”真是搞笑。按年齡他應該連“少先隊員”這個詞都記不起來。再說他的期望也太離譜了……五十盧布——差不多才十美金。“您沒搞準確最主要的東西,”我對他說,“五十個什麼……”“五十個什麼?”司機的同夥恭順地重複了一句。“美金。”那兩個家夥表情馬上變了。“五十美金,馬上就走,不捎帶任何半路搭車的人,音樂不要開得太響,”我確認了一下,“說定了。”“好的。”司機決定了。眼睛瞪得老大:“那行李呢?”“都在這兒,”我坐到後座,把手提包往旁邊一扔,“走吧。”看樣子我的語氣起了作用。一分鐘過後我們已經迅速上路了。我全身放鬆,手腳伸直,坐得舒服一點,好了。休息。我需要休息……吃桃子……養精蓄銳……接下來紮武隆將在莫斯科等著我……這時手提包裡的手機響了。我眼睛都沒睜開,拿出電話接聽。“阿利莎,一路上還好嗎?”我胸口感到一陣溫暖。真是一個驚喜接著另一個驚喜。即便是在我們最美好的那段日子裡,紮武隆也不曾認為有必要關心這樣的小事。或許是因為我現在有病,而且又不在狀態吧。“謝謝,好極了。據說天氣會有些麻煩,但是……”“我知道。辛菲羅波爾守日人巡查隊的小夥子們已經幫忙調整好了氣候條件。我不是要談這件事,阿利莎。你現在在車上嗎?”“是的。”“你此行預兆不祥。”“你指的是路嗎?”“不是。顯然是你的司機。”兩個年輕人剃得光光的後腦勺在前麵一動不動。我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氣惱,迅速地瞥了他們一眼。連他們的情感都感覺不到,更不用說讀到他們的想法了……“我對付得了。”“你讓陪同的人走了?”“是的,彆擔心,親愛的。我對付得了的。”“你確定嗎?阿利莎。”紮武隆的聲音裡流露出一種真切的擔心。這像興奮劑一樣刺激著我。“當然。你再看看預報!”紮武隆一下子不說話了。接著他肯定地說:“是的,有所好轉……但是,保持聯係,需要的話,我就過來。”“假如他們欺負我,你隻要撕下他們的皮就得了,親愛的。”我這樣要求。坐在司機旁邊的小夥子轉過身來,仔細瞧了我一眼。“不但撕下他們的皮,我還要讓他們把它吃下去。”紮武隆讚同地說。不用說,這可不是威脅,而是完全真實的許諾,“好吧,好好休息吧,孩子。”我關上手機,打起盹兒來。“尼桑”開得很平穩,很快我們便來到大路上。兩個年輕人時不時地抽煙,車內開始彌漫起煙草的味道,幸虧——不是最次的煙。接下來發動機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吃力。我們的車爬到一個山口。我張開眼,透過打開的車窗玻璃向上凝視著星空。克裡米亞的星星真大。真近。後來我確實睡著了。我甚至開始做起夢來——甜蜜的、令人陶醉的夢。我在夜晚的大海中遊泳。旁邊還有一個人,黑暗中時不時地感覺到他的臉,感覺到他輕柔的觸摸……我醒過來時,發現這觸摸是真的,我頓時清醒了,張開雙眼。發動機停了,車子停在靠路邊一點的地方。停在為那些沒有刹車的倒黴的家夥準備的應急車道上,而司機和他朋友的刹車還真是壞了,從他們的眼神裡看得出來。我剛一醒過來,司機的那位朋友的臉立刻離開了我的臉,強擠出一絲微笑:“到了,小妞。”“不像‘阿爾台克’呀,朋友。”我用同樣的腔調回應他。“這是安卡爾山口。發動機燒壞了,”司機舔了舔雙唇,“得等一會兒,可以下車走走,先透透風。”他甚至在尋找著不搭界的借口,看樣子他比他的同夥要緊張得多。而那一位則是自己把自己弄得有些緊張:“可以方便一下……”“謝謝,不用了。”我繼續坐著,好奇地打量著這一對。有意思,他們會想出什麼招呢?想辦法把我拖出車外嗎?還是試圖就地強奸我?那麼接下來呢?扔下去——很危險的。也許從懸崖往下扔。扔向大海的某個地方……大海是一切時代和民族的殺手最好的盟友。隻有土地才會恒久地保留痕跡,而大海的記憶是短暫的。“有個疑問,”司機說,“你到底有沒有錢?……少先隊員?”“既然雇了你們,”我突出了“雇了”一詞,“那就說明有啦。”“拿來看看。”司機提出要求。嘿,你們怎麼這麼笨呢……這些笨蛋……我一言不發地從手提包裡拿出一疊美元。從中抽出一張五十的,遞過去——好像沒有發現盯著錢的貪婪的眼睛似的。完了,這下我死定了。但是他們還在繼續尋找理由,哪怕是為他們自己找理由。“這是假鈔!”司機尖叫一聲,小心翼翼地將那五十美金藏到口袋裡,“好啊。你這條母狗,想騙我們……”我聽完了一連串不堪入耳的臟話,依然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倆。儘管我內心的某種力量已經繃得緊緊的,但終究沒有他者所具有的正常的力量讓這兩個廢物變成順從的木偶。“你指望你的朋友?”司機的同伴說,“是嗎?這麼說,他會扒了我們的皮?哼,我們要扒了他的皮,婊子!”我哈哈大笑起來,想象著就為這句話紮武隆會想出些什麼使不完的招兒來修理這兩隻狗崽子。司機抓住我的手。他那張臉,總的來說是一張年輕而漂亮的臉,我倒是不反對與這樣的年輕人在療養地弄出點什麼羅曼史,但是這張臉由於混雜著凶惡、恐懼和淫欲而扭曲了。“你要用身體來付賬,臭婆娘。”哦嗬。用身體。還要用實物,還要用沿著幾乎垂直的陡峭懸崖短暫地向下飛行來付賬……不,我可不想這樣開始我與黑海海水的邂逅。另一個小夥子撲向我——而且已經很明顯地企圖撕破我的襯衫。混蛋,它可值兩百五十美金呢!他的手幾乎觸到我,這時我用手槍槍管抵住了他的腦門兒。出現了一時的停頓。“你們真行啊,小男孩,”我柔聲地說,“行了,把小手拿開,滾到車外邊去。”手槍把他們嚇壞了。可能因為我從機場出來,他們根本不可能認為我會有武器。也可能他們這些低級狗雜種的本能感覺到射出他們的腦漿對我而言隻不過是消遣而已。他們跳出車外,我跟著走了出去。兩個家夥鬱悶了幾秒鐘,接著拔腿就跑。但這已經不能使我滿意了。我第一顆子彈射向司機的朋友的腳踝。他的腳沒那麼重要,不用踩油門。這傷根本就可笑得很,一點點輕傷而已,與其說是槍彈的射傷,不如說是一點點皮膚的灼傷,不過這足夠了。那家夥叫喊了一聲,倒在地上。他的同伴僵在那兒一動不動,舉起雙手。真有趣兒,他們會以為我是乾嗎的呢?以為我是聯邦安全局休假的女探員吧?“你們的貪婪我完全理解,”我說,“經濟崩潰,發不出工資……淫欲——也一樣。你們年輕人身上總沸騰著超強的性欲。我身上,湊巧,也是!”連受傷的那位都安靜了下來。他們在萬籟俱寂的靜默中注視著我。接近夜晚時公路上空蕩蕩的,隻有從遠處逐漸駛近的車燈隱約可見。不過夜色十分迷人——寧靜的,溫暖的,繁星點點的克裡米亞之夜,懸崖下,大海澎湃。“你們可是非常惹人喜愛的小夥子,”我說,“糟糕的是我現在沒性趣。不過,你們表現得太差勁了!”我向上抬起手指,他們就像被施了催眠術似的盯著我的手指。“我們一定能找到出路!”根據他們的麵部表情判斷,他們已經不期待任何好事的發生。其實用不著如此,我又不是殺人犯。“因為你們兩個人在一起,而且彼此顯然是好朋友。”我解釋說,“你們相互滿足一下不成問題。之後我們不要再來任何驚險情節,安安靜靜地到達夏令營。”“你!”司機本來向我逼近了一步,但是上了膛的槍管顯示出它應有的威力。“還有一個備用的方法,”我說,“可以使你們解脫身體多餘的部分。很有可能我射第一槍時就能做到這一點。”“你……”受傷的那個低聲說,“替我們……”“沒有人替你們給一個子兒!”我告訴他們。我身上現在並沒有那種任何一個他者都具有的可以摧毀人類意識的力量。但他們屈從了。試著屈從。我們有時在旅館看男同誌的毛片——怪有意思的。就像在吸血鬼和魔法師的值班室也時不時會放女同誌的毛片看一樣。但是片子裡的演員們忘我地投入,很在行。可這兩個笨蛋顯然因事情的突然轉變感到沮喪,而且沒有相應的經驗。所以我基本上在欣賞夜晚的大海,時不時瞥他們幾眼,免得他們敷衍了事。“還行,”我覺得把他們整夠了,安慰他們說,“正如俗話所說,第一次不算。閒著沒事時再練練。上車!”“為什麼?”司機停止了吐唾沫,大聲喊道。可能他覺得我想斃了他們,然後把他們連車帶人一起推下去,推到大海裡。“喂,你們不是被我雇了載我嗎?”我表示驚訝地說,“錢都已經收下了。”接下來我們一路行駛,沒有險情。隻是在中途時司機突然大喊大叫,說他恨自己,他現在活著沒什麼意義了,他現在就要掉轉方向盤,駛向深淵。“好啊,好啊!”我表示讚同,“從後腦勺給你一槍,你會死得一點痛苦也沒有!”他安靜下來。直到到達“阿爾台克”的大門口我才放下槍。已經到了門口,我回過頭來說:“哈哈,對了,還有一點,小夥子們……”他們憎恨地瞅著我。要是我在狀態——我能吸收多少能量啊!“最好彆試著來找我。否則你們會覺得這個夜晚就像天堂一樣。明白嗎?”沒有任何回應。“沉默——就是默認。”我認為。我把小巧的阿斯特拉手槍放回手提包。對柔弱的女子而言,它是理想的武器……儘管過海關時不得不讓帕維爾拿著。我向大門走去,而“尼桑”咆哮著開走了。但願這兩位倒黴的搶劫強奸犯足夠聰明,不至於忍不住來複仇……不過,一兩天過後這兩個當地的小劫匪就不會再使我不安了。就這樣,在深夜兩點我來到了“阿爾台克”,我要在此恢複健康。“喝一點湯。”就像卡爾·裡沃維奇給我下達所需的指示時所說的那樣。每一位蘇維埃的模範少先隊員一生應該完成三件事——瞻仰列寧墓,在“阿爾台克”度假,還有給十月兒童(在蘇聯時期十月兒童指加入少先隊前一至三年級的小學生或學齡前的兒童。)戴紅領巾。之後,他們可以邁向自己發展道路的下一階段——加入共青團。我在自己的童年中那段做少先隊員的不長的時間裡隻來得及完成第一步,而現在有機會來補上漏掉的一步。不知道蘇維埃時期怎樣,現在這個模範兒童的夏令營看起來可是十分莊嚴。營房周圍的柵欄完好無損,大門口有人把守。當然,沒帶武器……乍看起來……但是身穿警察製服的小夥子很結實,即便不穿製服也顯得相當威嚴。這幾個門衛旁邊有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不知什麼原因看起來十分可愛。也許是吹著號,敲著鼓,少先隊員隊列整齊地走到海灘按照規定的順序進行水療的那個逝去年代的殘餘吧。老實說,我期待著向女人獻殷勤的官僚,或者超乎尋常的驚喜。可是,看樣子夜裡兩點鐘乘坐進口轎車來的少先隊輔導員(不過我現在的職位叫起來簡單得多——保育員)不是第一個到達“阿爾台克”的。一個門衛迅速地看了一下我的證件——是真的,由所有相應的機關簽了字,蓋了章,之後,他把站崗的小男孩叫了過來。“馬卡爾,送阿利莎去值班員那裡。”“好的。”小男孩嘟嚕著,很感興趣地仔細打量著我。一個超脫的、挺好的小男孩。看見漂亮的姑娘,大方地表現出自己的興趣。會有大出息的……我們走出門衛的小房子,走過張貼著日程安排表、關於某個活動的通知和兒童牆報的長長的陳列欄……我有好長時間沒看過牆報了!我們沿著昏暗的林陰小道而行,而且我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在兩邊尋找司號員和各種各樣手拿著船槳的小姑娘的石膏雕像。可是沒有找到這樣的雕像。“您是新輔導員嗎?”小男孩問。“是的。”“馬卡爾。”他鄭重其事地向我伸出手。“阿利莎。”我跟他握手,好不容易才忍著沒笑出來。我和他之間年齡相差——約摸十歲,也許十二歲左右,可即使是根據名字都能看出來,一切變化有多大。克羅洛和布雷切夫的阿利莎們都消失到哪兒去了呢?隨著石膏號手,少先隊隊旗,失去的幻想和無法實現的理想而去了,排著整齊的隊伍,消失在激昂的歌聲中……在電視劇裡扮演阿利莎的讓全國所有的小男孩都愛上自己的那個小姑娘現在做了一名生物學家,平靜地工作著,帶著微笑回憶著自己浪漫的形象。另一批人來了。馬卡爾們,伊萬們,葉戈爾們,瑪莎們……不可變更的自然規律——國民的生活越差,人們就越是詆毀它,對根的向往,對古老的名字、古老的秩序、古老儀式的向往就越強烈。不,他們一點也不遜色,馬卡爾們和伊萬們。也許,恰恰相反,更嚴肅,更有目標,與意識形態和裝模作樣的團結沒有什麼瓜葛。他們比阿利莎們,斯拉娃們離我們,離黑暗使者更近。但是終究感到有些委屈。不知是因為我們不是那樣的人,還是因為他們成為了那樣的人。“您是臨時來我們這兒的吧。”小男孩仍然嚴肅地打聽。“是的。我的一個女友病了,我來替她。不過下一年我會想辦法再來的。”小男孩點點頭。“來吧,我們這兒挺好的。我明年也來,那時我就十五歲了。”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這個小家夥的眼睛裡確實閃過一團火焰。“那十五歲以後呢?”他搖搖頭,帶著明顯的遺憾說:“隻有十六歲以前才可以來。不過我準備十六歲時去劍橋念書。”我差點沒嗆著。“這相當貴啊,馬卡爾。”“知道。五年前一切就已經計劃好了,不用擔心。”說不定是哪位暴發戶的兒子。他們的確都是計劃好一切的。“很合理的一步。你會留在那兒嗎?”“不會,乾嗎要留在那兒?去接受應接受的教育就回俄羅斯。”很認真的一個孩子。還真彆說,人類中間有時還真有一些有趣的版本。遺憾的是我現在沒法用他者的能力來測試他……我們需要這樣的小夥子。跟隨著護送我的小家夥,我從正方形石塊鋪成的小徑拐到一條狹窄的小路上。“這裡近些,”小男孩解釋說,“彆擔心,這裡的一切我都熟悉……”我默默地走在他身後——有些昏暗,隻能指望人類的力量,而他的白襯衫充當了可靠的路標。“呐,看見亮光了嗎?”馬卡爾轉身問我,“直接朝那兒走,我先走了……”看樣子小男孩就是想拿我開個玩笑……到亮著光的地方約三十米,要沿著草叢茂密的公園走過去。把一個新來的輔導員帶到灌木叢,然後就把她扔在那裡……這會成為他在朋友們麵前吹牛的資本:可是馬卡爾剛剛往旁邊邁了一步,突然纏到什麼東西,他驚叫一聲,摔倒在地。我甚至都沒感到幸災樂禍——因為這不好笑。“哼,不是說‘我一切都熟悉嗎’?”我忍不住說了一句。他理都沒理我,隻聽到他喘著粗氣,擦著摔痛的膝蓋。我在他身邊坐下來,看著他的眼睛:“你想跟我開個玩笑,不是嗎?”小家夥看了我一眼——迅速移開了視線,嘟囔著說:“對不起……”“你跟所有的人都這樣開玩笑嗎?”我問。“不是……”“我怎麼會有此榮幸?”他沒有馬上回答。“您的樣子……非常自信。”“那可不,”我輕快地表示讚同,“我曆險來到這裡,路上險些被殺,不騙你!但是我擺脫了。我看起來還能是什麼樣子?”“對不起……”所有的嚴肅勁兒,所有的自信從他身上徹底消失了。我坐到他身旁,問道:“把膝蓋給我看看。”他移開了手。力量。我知道還有力量。我幾乎感覺到從小孩子身上流出的力量:由疼痛、委屈、羞恥而產生出來的敏銳而純淨的力量……我就像任何一個黑暗世界的他者一樣幾乎可以抓到它。他人的弱點——就是他的力量。幾乎可以。這終究不是我所要的東西。馬卡爾坐在那兒,咬緊牙關,沒吭一聲。他挺住了——也保住了自己身上的力量。這——現在對我來說太多了……我從手提包裡拿出手電筒照了照。“沒什麼了不起的。要不要我給你貼點膏藥?”“嘿,不用,它自己會好的……”“你知道嗎?”我站起身,照了照四周,“要找到通往遠處讓人溫暖的小窗的路還真有點難……”“這樣吧,馬卡爾,你是逃掉呢,還是再送送我?”他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向前走。我跟隨其後。走近那幢看起來根本就不小的房子——兩層樓帶圓柱的石頭小彆墅時,馬卡爾問我:“你會對值班員說嗎?”“說什麼?”我笑了起來,“就像什麼也沒發生。我們沿著林陰道靜靜地散了一回步……”他頓時鼻子一塞,接著他再一次,並且用一種更加誠懇的語調說:“對不起。我開了個愚蠢的玩笑。”“好好治你的膝蓋吧,”我建議他,“彆忘了衝洗,塗上碘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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