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苔絲突然驚醒,之後便再也無法入睡。她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鬨鐘,不由得哀歎一聲藏書網。此時不過十一點半。苔絲打開床頭燈,支起枕頭,無奈地盯著天花板。這是她少女時代的臥室,卻無法勾起她的青春記憶。苔絲離家沒多久母親便給這間臥室來了個大變樣。母親往這臥室裡放了張豪華大床,還配上了床頭櫃和台燈。瑪麗阿姨與她完全相反,保留著費莉希蒂臥房原來的模樣。費莉希蒂的臥室像是保留完好的考古遺跡,牆上至今還掛著舊日的海報。苔絲臥室裡唯一保持原狀的隻剩天花板。苔絲望著天花板簷口的波浪邊。從前每到周日清晨,苔絲總是一邊望著天花板一邊擔憂昨晚的派對有沒有說錯、漏說什麼。她曾經無比懼怕派對,如今也是。派對缺乏固定模式,常以隨意為優,苔絲卻彆扭得連坐在哪裡都不知道。要不是費莉希蒂,苔絲絕不會參加什麼派對。費莉希蒂倒很願意參加派對,她常常陪苔絲站在房間一角,偷偷評論各位賓客以博苔絲一笑。費莉希蒂曾是苔絲的救世主。難道不是嗎?今晚苔絲和母親消滅了少量白蘭地和大量巧克力。(“你父親離開時,我就靠這個挺了過來,”露西解釋道,“這就是我的靈藥。”)她們當時聊到了費莉希蒂的來電。“幾天前您一看到我就知道費莉希蒂和威爾出了問題,您是怎麼知道的?”苔絲問。“費莉希蒂從不肯讓你擁有一件隻屬於自己的東西。”露西回答。“什麼?”苔絲不解地回答,“這不是真的。”“你想要學鋼琴,費莉希蒂便跟著學了鋼琴。你開始玩網球,費莉希蒂也跟著玩。隻不過你玩得太好,她被遠遠落在後頭,於是你一瞬間對網球沒了興趣。你在廣告業工作。真巧,她也是!”“媽媽,”苔絲回答,“你讓這一切聽上去像刻意安排的。我們隻不過碰巧喜歡同樣的事。還有,費莉希蒂是個平麵設計師,而我是銷售經理,二者其實很不一樣。”露西似乎不太認同,她撅起嘴唇說:“我並不是說她故意如此,可這姑娘讓你窒息!你出生時我曾感謝上蒼,感恩於自己沒生下雙胞胎。我想看到你按照自己的意願過上你想過的生活,用不著和彆人攀比競爭。可後來不知怎的,你和費莉希蒂的關係變得像我和瑪麗一樣!甚至比雙胞胎更糟!我真想知道,若沒有費莉希蒂整日纏著你,你會成為怎樣的人,會交上什麼樣的朋友……”“朋友?我一個朋友都交不到!嚴重的羞澀已成了我生活的一大障礙,社交活動至今讓我感到不自在。”苔絲道出自我診斷。“你是因為費莉希蒂才害羞的,”母親說,“你的害羞正和她心意,你其實沒那麼膽小。”此刻的苔絲難受地扭動著脖子,枕頭太硬,讓她懷念起墨爾本家中的枕頭。母親說的是真的嗎?她的大半生裡和表妹擁有的隻是一段不正常的關係?苔絲回憶起父母婚姻走到儘頭的那個炎夏,那時的她像是得了場大病。她從未想到這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沒錯,父母的關係每況愈下,他們有太多不同點。苔絲有著極小的生活圈與朋友圈,大家的生活謹遵天主教義。她當然知道“離婚”這個詞,但它給苔絲帶來的衝擊幾乎和“地震”一樣強烈。她打心眼裡覺得這種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認識的所有人的父母都住在一起,自己的父母也應該那樣。可是,就在父母發表完那通奇怪而不自然的公告後,父親將所有衣物塞進度假所用的行李箱中,搬去了一間滿是塵土味道和舊家具的小公寓。整整八天,母親不修邊幅地穿著同一件衣服,在房子裡又哭又笑,喃喃自語地四處走動。苔絲那年不過十歲,費莉九-九-藏-書-網希蒂幫助她過完了那個難熬的夏天。費莉希蒂和苔絲一起去遊泳池,二人並排躺著曬太陽,直到苔絲滿意為止。(費莉希蒂有一身雪白的美肌,她恨透了日曬。)費莉希蒂花私房錢為苔絲買她最愛的專輯。每當苔絲坐在沙灘上哭泣,她都為苔絲買來灑滿巧克力的冰淇淋。每當有大事發生,苔絲總是第一時間給費莉希蒂打電話:失去童貞,丟掉第一份工作,第一次被男人拋棄,威爾對她說“我愛你”,和威爾第一次吵架,威爾求婚,羊水破裂,利亞姆第一次走路,等等。她們分享著生活的點點滴滴。玩具,腳踏車,第一幢娃娃屋(它現在還在外婆家),第一輛汽車,公寓,初次海外旅行。現在,還有苔絲的丈夫。允許費莉希蒂分享威爾的人正是苔絲自己。還能有誰呢?她讓費莉希蒂變得像利亞姆的母親,威爾的妻子。苔絲的整個人生都與費莉希蒂分享著。費莉希蒂胖得無法找到自己的丈夫和人生——這是苔絲潛意識的想法?又或者,她認為費莉希蒂胖得根本不需要擁有自己的人生?然而,費莉希蒂變得貪婪了,她想要一人獨占威爾。要是換做其他女人,苔絲絕不會說出“醜事結束後請把我丈夫還給我”。這話根本不可想象。難道隻因為這女人是費莉希蒂,她就可以被原諒?苔絲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嗎?她可以與費莉希蒂共用一把牙刷,同理也可以共有一個丈夫?話雖如此,這卻讓她的背叛更為糟糕,糟糕百萬倍。苔絲俯身把臉埋進枕頭。她此時不應糾結於費莉希蒂,應該考慮利亞姆。(“那我怎麼辦?”父母離異時,十歲的苔絲反複問自己。“難道不給我一個交代嗎?”苔絲一直以為自己才是家庭的核心,沒想到這件大事上她居然沒有投票權,完全無能為力。)幾周前苔絲還在某本書上讀到“所有離婚行為都會給孩子造成負麵影響。即使雙方在友善的氣氛中分開,仍會給孩子帶來傷害”。母親說她們的狀態比雙胞胎還要糟糕。也許她說的是事實。苔絲掀開被子爬下床。她需要出去走走,遠離這幢房子以及紛擾的思緒,不再想威爾,費莉希蒂,利亞姆,威爾,費莉希蒂,利亞姆……苔絲想開著母親的車兜兜風。她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條紋睡衣和T恤。要不要換件衣服?其實苔絲沒什麼衣服可換,離家前她沒帶夠衣服。沒關係的,反正她不打算下車。苔絲穿上一雙平底鞋,躡手躡腳地溜出房間,眼睛在黑暗中機警地搜索。整棟房子籠罩在一片安靜中,苔絲打開客廳的台燈,給母親留了張字條。苔絲揣上錢包,從門後的掛鉤上取走母親的車鑰匙,偷偷溜進夜幕。苔絲駕著母親的本田疾馳在太平洋公路上。悉尼北岸萬籟俱寂,像一片荒野。苔絲看見一個手提行李箱的男人正匆匆前行,一定剛下火車正往家趕。女人們一定不會在這麼晚的時候獨自走回家。苔絲想起威爾曾說過,他討厭深夜時走在獨行的女人身後。聽到他的腳步聲,那可憐的女人一定會以為身後跟著個變態殺手。“我總想大聲喊出:‘沒事的,我不是什麼變態殺手!’”威爾說。“不過若有人在我身後喊出這話,我一定沒命地向前跑。”苔絲回答。無論悉尼北岸發生了什麼壞事,新聞中都會將該地形容為“蔭翳蔽日的悉尼北岸”,這詞似乎能使一切顯得恐怖陰森。苔絲在紅燈下停車,卻瞥見油位表閃爍的紅色警示燈。“真該死。”苔絲歎道。街角處有一家燈火通明的加油站,苔絲於是把車開到那裡。她走下車,發現這地方幾近荒廢。唯一能見到的人隻有前院一個坐在摩托車上的男人,他已加油完畢,正在調整頭盔。苔絲打開油箱,從狹槽中抽出噴嘴。“你好。”那個男人說話了。苔絲驚訝得一跳腳,轉身尋找聲源。騎摩托車的男人把車推了過來,停在苔絲對麵摘下頭盔。加油站閃爍的燈光使苔絲的視線變得模糊。她看不清那男人的長相,隻能依稀見到臉部的輪廓。苔絲的目光轉向服務站內空蕩蕩的櫃台。該死的接待員上哪兒去了?苔絲用胳膊護著胸口,想起警察們對被騷擾的女人的建議。你應該表現得強勢好鬥,大喊類似於“不!滾開!我不想惹麻煩!滾!滾”之類的話。曾有一段時間,每當威爾走進房間,苔絲和費莉希蒂都會打趣地喊出以上句子。苔絲清了清嗓子,按照格鬥課學過的樣子握緊拳頭。出門前若是穿了胸罩,苔絲這會兒一定能表現得更加強勢好鬥。“苔絲,”那男人見狀連忙開口,“是我,康納。康納·懷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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