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超越極限 橫山秀夫 1364 字 1天前

從《北關東新聞》報社到縣圖書館,開車隻需要15分鐘。悠木和雅很小心地開著車,因為他覺得眼前很模糊,太陽穴一陣一陣地發痛。找一個穿著一雙跟身體,很不相稱的小鞋的人,真的能夠找得到嗎?把車開進縣圖書館停車場的時候,悠木和雅開始懷疑,自己的行動是否太盲目。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那個叫末次郎的人,正在走進圖書館大門。他不是看見了那人腳上的小鞋,而是從那人蹣跚的步履中,迅速判斷出來的。悠木和雅把自己的車子停好,立刻一陣小跑,在一樓大廳裡,追上了那個被他認定是末次郎的人。“末次郎先生!……”悠木和雅冒昧地叫了一聲。那人立刻回過頭來。曬得黑黑的圓臉,年齡跟安西不相上下。悠木和雅走上前去,掏出名片,又說出安西和宮田的名字,然後簡單地做了自我介紹。“對不起,我沒有名片。”末次郎坦誠地笑著說,好像沒有名片,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如果把登山愛好者分類的話,末次郎跟安西耿一郎一樣,應該都屬於“豪放磊落型”。他的兩隻腳很小,而且,跟身體的比例失調,大概是沒有腳指頭的緣故吧。悠木和雅請末次郎,到圖書館四樓的咖啡廳坐一坐。末次郎說,他要先去二樓,查一本書,那是安西耿一郎為紀念那位墜崖身亡的友人作的追悼文集。“我手上原來有一本來著,遺憾的是,半年前家裡失火給燒了。據說群馬縣圖書館,作為鄉土資料,存有那本文集,既然到群馬縣來了,我想順便看看。”末次郎說。在二樓櫃台,末次郎跟圖書管理員一說,過了沒幾分鐘,那本題名為《鳥》的文集,就擺在了末次郎的麵前。那是一本很舊的文集,A4紙大小,用綠色尼龍線手工裝訂的。末次郎拿著那本文集,跟悠木和雅一起,順著樓梯上了四樓。他走得比較慢,一邊走著,一邊跟悠木聊起13年以前,發生的那起事故。那天,安西耿一郎跟友人遠藤貢,一起攀登衝立岩,為了安全起見,兩個人用保險繩互相聯結起來。攀岩的過程中,安西腳下一滑,一塊大石頭被碰翻滾了下去,正好砸在下邊的遠藤貢的頭上,當場就被砸死了,連句遺言都沒有留下。悠木和雅模模糊糊地,記得有這次事故,那時候,他已經是《北關東新聞》的記者了。他沒有負責采訪,但是,由於遠藤貢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年輕的登山家,報紙用很大的篇幅,對他作了報道。沒想到這個事故,竟然跟安西耿一郎之間,有如此密切的關係。悠木和雅買了兩杯冰咖啡,跟末次郎邊喝邊聊。末次郎說:“當時,我們根本不相信,遠藤貢的死是真的。你知道嗎?他是登上過珠穆朗瑪峰的登山家呀!……在我們看來,他是殺都殺不死的人……珠穆朗瑪峰常年封凍,氧氣隻有平地的三分之一。你能想象得出來,他登上那座世界最高峰以後,都乾什麼了嗎?”“想象不出來……”“據當地舍帕族人登山向導說,他既沒有攝影留念,也沒有展示國旗。”“那麼,他乾什麼來著?”“仰望天空來著。”“仰望天空?”悠木和雅很好奇。“對。據說在嚴冬季節的珠穆朗瑪峰頂上,可以看到飛翔的仙鶴。”末次郎的聲音,變得虔誠起來,“遠藤貢一定是在尋找仙鶴。當然,他登上珠穆朗瑪峰的時候,不是嚴冬季節,所以,他沒有看到仙鶴。但是,他站在地球的最高峰的時候,一定想看一看,那飛得比自己還要高的仙鶴吧。他想到更高的天空去,像那些高高飛翔的鳥兒一樣。”悠木和雅忽然明白了,這本悼念文集的題名,為什麼是叫作《鳥》。末次郎接著說:“安西耿一郎那小子對大山的鐘愛,一點兒都不輸給遠藤貢,如果不是發生了那次事故,安西早就成了登上過,世界最高峰的登山家了。”悠木和雅反複咀嚼著末次郎的話,心想:“原來安西那小子,還是一個真正的登山家……”末次郎無可奈何地說:“隻能說那是一次,非常不幸的事故。爬山當然是有危險的,但是,對安西耿一郎和遠藤貢來說,衝立岩隻不過是一個熱身的地方。不,那也是一個危險的地方,因為它奪去了遠藤貢的生命,它也從安西耿一郎身邊,奪走了他心爰的大山。”末次郎深情地看著《鳥》的封麵,撫摸著裝訂用的綠色的尼龍線,“這尼龍線,就是當年連接安西耿一郎,跟遠藤貢之間的保險繩。”悠木和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安西耿一郎把那根保險繩拆散以後,拿繩子裝訂了這本文集。他的意思非常明確:從此再也不跟任何人組合攀岩。想到這裡,我心裡就直發痛,他發誓再也不攀岩了。”悠木和雅聽到這裡,身上哆嗦了一下。到底該不該說呢?他猶豫了一會兒,咽了口唾沫,向前探了探身子:“其實……”“怎麼?……”末次郎好奇地抬起頭,望著悠木和雅。“安西耿一郎本來約我去爬衝立岩,說好他出事那天出發的。”“真的嗎?!……”末次郎愣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悠木和雅,“那麼你……”“攀岩我完全是外行,隻在練習場練習過。”末次郎陷人了沉思。想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出安西耿一郎為什麼,要約悠木和雅去爬衝立岩。悠木和雅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說:“再問您一個問題可以嗎?”“當然可以。”“為了下山才爬山的嘛,是什麼意思?”“為了下山……爬山?”末次郎歪著頭,琢磨著這句話的意思。“在登山界,沒有哪位名人,說過這樣的話吧?”“我沒有聽說過。這話是誰說的?……是安西那小子嗎?”“就是安西耿一郎那小子對我說的!……”悠木和雅點了點頭。末次郎又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歎了一口氣。“那個事故,已經過去了13年了,安西從痛苦中擺脫出來,說不定是達到了某種境界吧。”末次郎低聲說,“不過,遺憾的是,我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是嗎……”悠木和雅歎氣的同時,也垂下了雙肩。末次郎說他要回濱鬆去了,他買的是往返火車票,現在得去趕火車。“再向您請教一個問題。”悠木和雅加快語速說,“真有所謂登山的極限嗎?”“有,登山的極限是很可怕的。”“很可怕的?”悠木對末次郎的回答感到意外,“不是說是一種極度興奮,恐怖感進入麻痹狀態的感覺嗎?”“啊,是啊。”末次郎點了點頭。“既然不感到恐怖了,為什麼您說是很可怕的呢?”“從麻痹狀態恢複到正常狀態以後,就覺得非常可怕了。”末次郎皺著眉頭說,“恢複正常狀態以後,那種恐怖感是很奇怪的,大概是集聚在內心的恐怖感,一下子釋放出來的緣故吧。如果攀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恢複到正常狀態,就一步也爬不了了。”悠木和雅感到自己的身體僵硬起來。“就是興奮狀態達到了極點,恐怖感完全麻痹。這就是登山家的製高點!……”“一路噌噌噌地往上爬,等你清醒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衝立岩的頂峰了!……”安西耿一郎隻說了這些話,為什麼他沒有說,從麻痹狀態恢複到正常狀態以後,會怎麼樣呢?難道隻是為了讓沒有攀岩經曆的悠木和雅,陪自己安心地去爬衝立岩嗎?悠木和雅搞不懂,他的大腦混亂得要命。關於安西的事情,一下子了解了這麼多,安西耿一郎的影像,反而變得模糊不清了。但是,悠木和雅想知道,是什麼力量驅使著安西耿一郎,要再去攀登衝立岩呢?而且,用保險繩連接在一起,攀登衝立岩的對象,為什麼選擇了他悠木和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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