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濱海之地,風土異於中原。
剛剛開春,爛漫山花鋪滿了林野,春風掃過林間的小道,掀起了馬車上清脆的鈴鐺。
日光透過搖晃的車簾,落在容薑的衣裙上。那半開的書卷滑落在地,也將她驚醒。
“醒了?”
車廂外的人似乎長了透視眼,低低笑了一聲。
魏玄慢悠悠趕著馬車,燦爛的春光映在他明亮的眼中,盛放出溫柔的笑意。
容薑探出了腦袋,聲音還迷糊著:“我們到哪兒了?”
魏玄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扯過了旁邊的披風,裹在她身上。
“已經進入東州了,不過要到下一個城池,估計還得兩日。”
容薑乾脆坐在他身旁,懶懶道:“這麼遠,早知道讓容幸那小子來了。”
“你放過他吧,他已經被你趕去了北關曆練,哪還有精力再跑到東州剿匪?”
容薑斜睨著他:“你這個小姨父還挺心疼他的。”
魏玄偏頭在她臉頰親了一口,笑道:“是娘子教得好。”
容薑一巴掌按在他的臉上,麵無表情,耳尖泛紅。
“趕你的車!”
“遵命!”
魏玄朗越地高應一聲,鞭子一甩,加快了速度。
容薑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欣賞著風景,肚子忽然叫了起來。
魏玄含笑道:“餓了?包裹裡還有果子和糕點。”
“不想吃。”
“此地荒涼,怕是沒有茶樓客棧。不如你先墊墊肚子,等會我找找有沒有農家。”
容薑隻好妥協。
啃了半個乾巴巴的餅子後,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名趕著牛車的老漢。那牛車側翻進溝裡了,上邊還壓著不少貨物,任憑那老漢怎麼使勁都拉不上來。
魏玄趕緊拽住了韁繩,停下馬車,上前幫忙,很快就將那牛車推到了小道上。
二人交談了兩句,魏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容薑大步走來。
“那大爺還好……嗯?”
話未說完,手裡僅剩的半個餅子突然被魏玄扔了,惹得容薑一愣。
魏玄笑眯眯道:“走,帶你去吃席!”
“這附近有個小漁村,那位大爺說了,今日他們村裡辦喜宴,他牛車上放的,都是他趕了十幾裡地買回來的酒。”
容薑雙眸發亮,“我們可以去?”
魏玄輕輕眨眼,“出點喜錢,隨便吃。”
小漁村並不遠,隻是位置格外偏僻,正處在濱海與山穀的中間。背靠群山,麵向大海,幾條破舊的漁船停在港灣,海麵波光粼粼,幾隻白鷗掠水而過,飛向遠方。
魏玄栓好了馬車,牽著容薑踏入了漁村內。
有那名大爺引薦,魏玄又出了份量不小的喜錢這村子裡的人倒是十分熱情,還抓了一把喜糖,塞在容薑手裡。
“鄉下也沒什麼好東西,貴客見諒哈。”
容薑笑眯眯地接過,“不妨事,也是我們唐突了。”
得知他們今夜想宿在此處,那大爺還特地為他們尋了個地方,正好是新娘子的娘家。
“阿嬌今日就出嫁了,今夜她的屋子就空了出來,正好給你們住。”
容薑有些遲疑:“住新娘子的屋子,是否不太合禮數?”
“咱們鄉下不講啥禮數不禮數的,你們儘管住就是,反正那屋子她日後也用不到了。”
容薑看著他們,似乎有些疑惑。
新娘家外門外懸掛著兩盞大紅燈籠,籬笆外也繞了一圈紅布,破舊的窗戶上也貼了“囍”字,處處洋溢著喜慶。
不料他們剛踏進去,迎麵便有一名男子被人攆了出來,一群人罵罵咧咧,朝著笤帚扁擔便往他身上招呼。
“曹二牛,你想害死我們全村人嗎?”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打阿嬌的主意,我就把你趕出這個村子!”
那男子被打得渾身是傷,被丟出院門之外。
魏玄眉頭一皺,似欲上前,卻被容薑攔住。
人潮散去,那些村民也各忙各的去了。容薑朝魏玄使了個眼色,讓他去打探一下消息。
魏玄提著兩壇好酒,朝在院子外麵搭建竹筏的男人們走去。容薑環顧了一圈,朝角落裡幾個小孩兒招招手,把手裡的喜糖分給他們。
“小孩兒,你們知道今日是誰成親嗎?”
“是阿嬌姐姐。”
“那新郎呢?”
“新郎是什麼?”
“就是阿嬌姐姐要嫁的人啊。”
一個年紀稍大的女娃娃道:“我聽阿娘說過,是海神。”
容薑驚訝,“你們這兒還有海神呢?”
“當然啦!巫師大人說了,隻要每半年給海神送一個新娘,海神就會保佑我們的。”
容薑登時沉了臉,魏玄回來的時候,臉色也也不太好看。
“打聽清楚了,八年前此地爆發了一場瘟疫,死了很多年。後來來了一個巫師,自稱奉海神之命,保佑這一方平安。那巫師也有些本事,很快就解決了瘟疫,救了不少人,也讓這兒的村民對他深信不疑。”
容薑:“海神娶親是怎麼回事?”
“那巫師說,想保此地平安,每半年需要獻祭一名新娘。一開始沒人同意,誰料那一年又爆發了瘟疫,而且還刮了颶風。村民們就怕了,後來商議每半年就從村子裡挑選一名適齡女子,給海神送過去。”
容薑冷著臉,“那巫師人在何處?”
“他住在山裡,村民說,今天晚上他們就會把新娘送到山上去。”魏玄感慨,“隻是沒想到這麼荒唐的鬼話,這些村民竟然深信不疑。”
“窮鄉僻壤,又有天災作祟,他們不得不信。”
容薑思索片刻,示意魏玄俯身,在他耳畔低語幾句。
魏玄當即皺眉,最後也隻好妥協。
天色漸晚,海浪拍岸,小漁村燃起了點點幽冷的燭火。
一頂喜轎停在門口,一對老夫妻看著新娘被扶上了轎,哭得不能自已。
旁邊的人勸道:“阿嬌爹娘,阿嬌是被選去伺候海神的,這是好事,你們哭啥子?”
“就是,前頭阿雲阿玉她們幾個不也是走了這一遭?你看現在咱們村子都平平安安的,可是多虧了她們的犧牲呐。”
得利者苦口婆心地勸著,而犧牲者被架到了高處,隻能流著淚緘默不語。
孔武有力的村民抬著喜轎上了山,那一條幽深的山路,仿佛惡魔的深淵巨口,吞噬了一條條鮮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