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海風狂躁地掃著山林,伴隨著一股腥臊之氣,壓著人喘不過氣。
沿著崎嶇的山路,不知行了多久,隻聽“咚”的一聲,喜轎被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此處像是一個祭壇,周圍點著一圈的蠟燭,中間掛著一麵旗幡,上麵畫著十分詭異的圖案。
村民們卻對著那圖案匍匐參拜,嘴裡念著“海神保佑”。
一名戴著海神麵具的男子走了出來,手中握著魚骨杖,在一陣念念有詞之後,讓他們把新娘扶出來,綁在了木筏之上。
木筏被推入水中,順著水流一路向下,那裡正是大海的方向。
眾村民們看著新娘的身影逐漸被黑暗吞噬,饒是經曆了多次,亦不免生出不忍。
“行了,獻祭禮已經結束,諸位回去了。另外海神大人吩咐了,日後每半年要送兩位新娘,他方保佑你們無病無災。”
“什麼?兩個?那一年不就需要四個?”
“巫師大人,要不您跟海神大人說說,這四個也太多了。”
那名巫師重重地敲了一下魚骨杖,嚇得村民們噤若寒蟬。
“你們若是嫌多,便可不送。海神大人若怪罪下來,屆時掀起海浪,淹沒了你們的村子,也與我無關!”
這番威脅下來,村民們就怕了,跪在地上衝著巫師和海神像不停地叩頭,才被巫師趕下山去。
他們臨走之前,巫師又問:“我怎麼聽說,今日村子裡來了兩個外鄉人?”
村民唯唯諾諾:“是,他們隻是過路的,來借宿一晚,明日就走。”
巫師不悅:“日後不要讓無關的人踏入此處,會壞了你們的運勢。”
他們忙不迭地應好,準備下山後就把容薑和魏玄趕走,不料卻尋不到他們二人,以為他們已經離開了,也隻好作罷。
同一時間,載著新娘的木筏順著水流向下,卻沒有流入海中,而是卡在了山洞口。
新娘手腳都被綁著,暗紅色的喜服,仿佛用鮮血染成的。頭頂的紅蓋頭隨著風微微晃動著,僵直的身軀卻是一動不動。
林間傳來異響,腳步聲逐漸向新娘逼近。
一名男子從林中走出,拽住了木筏上的繩子,將木筏拉到了岸邊,遂朝新娘伸出手去。
不料被五花大綁的新娘突然反手擒住他的手腕,狠狠地向下一擰。
那人悶哼一聲,竟也很快地反應過來,左手迅速襲向新娘,而那新娘也握著匕首,狠狠地捅向那名男子的腹部。
電光火石之間,狂風掀起了紅蓋頭,四目相對之時,兩人都愣住了。
“容薑?”
“謝景鬱?”
驚愕的呼聲同時響起,二人立即收手,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容薑:“你怎麼在這兒?”
謝景鬱:“我還想問你呢,你不在皇宮待著,怎麼會出現在這鬼地方?”
容薑簡單解釋了一下緣由,謝景鬱放下心來,才道:“數日前我救了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她自言是被獻祭給海神的新娘,實際上是村裡的巫師,將她賣給了人販子。我幾經輾轉才找到此處,在村口碰見了曹二牛,得知他的心上人在今日也要被獻祭,故而才想來抓個現行。”
“人販子?”容薑拳頭一緊,“還真是好大的膽子!”
“那些村民對巫師深信不疑,若是直接拆穿,隻怕他們不僅不信,還會把我們趕出去。”
容薑問:“你救的那名女子呢?”
“躲在曹二牛家裡。”
“行!那便先把那夥賊人端了,再回村子,揭開他們的真麵目。”
河道的另一頭傳來了說話聲,容薑朝謝景鬱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躲起來,而她則蓋上紅蓋頭,坐回原地。
那名巫師領著兩名男子前來,三人還在討價還價。
“上次跑了一個,害得我們損失了一大筆銀子,這回這個,便宜點賣得了。”
“不行!五十兩銀子,一個子都不能少。上次那個,明明是你們自己看管不利,我還擔心她跑回來,壞了老子的好事呢。”
“那你大可放心,那丫頭被打了個半死,彆說回來了,估計小命都沒了。”
“我已經跟那群蠢貨說了,以後每年送四個新娘,隻要錢到位,貨管夠。”
“行吧行吧,現在東州管得緊,這段時日又來了不少京兵,兄弟幾個撈錢的機會也不多了。”
他們交了錢,便迫不及待上前準備把新娘抬上岸。
容薑卻主動掀了蓋頭,目光陰冷如深海。
“敢打著神的名義乾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你們就不怕下地獄嗎?”
那兩人嚇壞了,急忙扭頭質問巫師:“怎麼回事?你沒有把她迷暈嗎?”
巫師也驚住了,“不可能!我早就在轎子裡放了迷藥,她不可能會醒來!”
他們又豈知,容薑體內有能吞噬一切毒物的藥蠱,區區迷藥根本不在話下。
“不管了,先抓住她再說!”
那二人衝上前欲擒容薑,兩三招就被她撂倒在地。巫師見狀,扭頭就想跑,一轉身,胸口便挨了謝景鬱一踹。
二人聯手將他們製服,林間突然傳來了憤怒的喝聲。
“畜生!”
“還我女兒!”
好幾個村民衝了出來,衝著那三人拳打腳踢,悲痛的哭聲與憤怒的嘶喊回蕩在山穀之中。
帶著村民出來的魏玄大步走向容薑,解了外衣披在她身上。
“沒受傷吧?”
容薑輕哼,“怎麼可能?”
魏玄失笑。
轉頭看見謝景鬱時,魏玄臉上的笑淡了幾分,隻是冷淡地向他頷首以示問候,便牽著容薑離開。
小漁村這一晚鬨得不可開交。
容薑以身入局,而魏玄帶來了那些村民,讓他們親眼看見了巫師的真麵目。
被欺瞞了這麼多年,葬送了那麼多無辜女子的性命,這些村民悲憤交加,揚言要把他們幾人丟入海裡。
謝景鬱以為容薑會阻攔,不料她隻是冷眼看著。
“拐賣人口者,都該死!”
天光從海麵浮現,逐漸鋪滿了整片海域,馬車也緩緩駛離了這座小漁村。
“你真不打算跟我們去東州?這次剿匪,謝玉琅也會去。”
岔路口處,謝景鬱安撫著馬匹,聽著容薑的話,也隻是淡然一笑。
“算了,知道他一切平安便好,又何必去打擾他?”
“那你準備去哪兒?”
“四海為家,去哪兒都可以。”
容薑目光意味深長,“你現在這個樣子,倒是跟謝叔叔如出一轍。”
謝景鬱抱著劍,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像我爹有什麼不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
“行,那便就此彆過了,江湖再見!”
“江湖再見!”
容薑放下了簾子,讓魏玄驅車離開。
謝景鬱也翻身上馬,疾馳了一小段後,卻又忍不住回頭,看著那已經遠行的馬車,一句輕聲的呢喃被吹散在風中。
“容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