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自由區走,遠離城中心。市區擠滿了聖誕節的購物人潮,摩肩擦踵,看到什麼就拿出信用卡來刷,價格越離譜的越好,遲早會讓我想要找人乾架。我認識一個好人叫“火柴”丹尼,他曾經說我如果想放火燒了什麼,他都可以代勞。我想起忠誠之地,想起庫倫太太臉上的貪婪、戴斯·諾蘭臉上的猶疑與伊美達臉上的恐懼,忽然很想打電話給丹尼。我不停地走,直到逢人就想揍的衝動消退殆儘為止。這裡的街道巷弄就像來參加凱文守靈式的鄰居,都是滄海桑田的似曾相識,有如我不曾參與的笑話:一輛輛全新寶馬轎車停在原本是出租公寓的門前,年輕媽媽對著名牌娃娃車大吼,肮臟的雜貨店搖身變成光鮮亮麗的連鎖店。等我終於停下腳步,已經來到聖派屈克教堂。上班尖峰時間越來越近,車流壅塞,我在教堂庭院稍坐片刻,注視眼前這佇立了八百年的建築,傾聽著居民開車橫衝直撞,趕著上路。我就這樣坐著,香煙一根接一根,超出了荷莉的標準。忽然間,手機響了。是乖孩子史帝芬的短信,我敢說他修改了四五次才按發送:麥奇警探你好,我已拿到你要的信息,跟你報告,祝好。史帝芬·莫蘭(警探)。好小子。快五點了,我回短信給他:乾得好,柯斯莫見,儘快。柯斯莫是一家差勁的小三明治店,隱匿在葛拉夫頓街附近的雜亂小巷裡,不過重案組的人打死不來,算是一大好處。此外,柯斯莫也是市區碩果僅存還雇用愛爾蘭員工的店家,換句話說,沒有店員會紆尊降貴正眼看你。有時候這是好事,我偶爾會和網民約在這裡。我到的時候,那小子已經等在店裡,一手拿著咖啡杯,另一手手指在撇出來的糖粉上塗鴉。我在桌邊坐下,但他沒有抬頭。我說:“很高興又見麵了,警探。謝謝你和我聯係。”史帝芬聳聳肩說:“嗯,我說過我會和你聯係。”“唉,有什麼麻煩嗎?”“感覺很不妥當。”“我保證對你的敬重不減。”他說:“在天普墨的時候,他們說我們已經是警察大家族的一分子了。我聽進去了,你知道嗎?我很重視這句話。”“是該重視沒錯。警察是你的家人,而家人就應該互相幫忙,陽光小子。你難道還沒發現?”“沒錯,我沒發現。”“唔,算你好運,童年幸福是件美好的事,但不是人人都有那個命。你幫我查到什麼資訊?”史帝芬咬著臉頰內側,我興致盎然地看著他,讓他自己天人交戰。後來,他當然沒有抓起背包走人,而是身子湊前,掏出一個薄薄的綠色檔案夾。“驗屍報告。”他說,一邊將檔案遞給我。我用拇指翻了翻報告,凱文的傷處特寫赫然映人眼簾,還有器官重量和腦挫傷,不是搭配咖啡時光的好讀物。“做得好,”我說,“非常感謝。幫我簡單做個摘要,時間三十秒左右。”他嚇了一跳。他可能做過通知家屬之類的事,但從來沒被要求描述細節。他看我眼睛眨也不眨,便說:“呃……好吧。他——我是說死者,呃,你弟弟——他從窗戶摔出屋外,頭下腳上,沒有打鬥或自衛傷,也沒有他人涉入的跡證。墜落高度大約二十五英尺,地表堅硬。死者頭側著地,位置大概在這裡。墜落導致頭骨碎裂,大腦受傷,頸骨折斷,進而造成呼吸癱瘓。上述任何一個傷勢都足以致死,而且非常迅速。”他報告得很好,完全合乎我的要求,但我一看到打扮誇張的女服務生出現,還是立刻愛上了她。我點了咖啡和某一種三明治,她寫錯兩次,證明自己大材小用了。她翻了翻白眼,受不了我的愚蠢,隨手抽走菜單,差點將史帝芬的杯子翻倒在他腿間。不過,當她扭腰擺臀走開時,我的下巴起碼鬆了一些。我說:“這些我都知道。有拿到指紋鑒定嗎?”史帝芬點點頭,抽出另一份檔案。球王顯然對鑒證科施了不少壓力,結果才會這麼快出來。他想趕緊結案。我說:“告訴我重點就好。”手提箱表麵一團糟,在煙囪裡放了這麼久,幾乎磨光了原有的痕跡。“我們找到建築工人和死者家屬——也就是你家人的指紋,”他窘得低下頭去。“還有幾枚蘿西·九九藏書網戴利的指紋、一枚她妹妹諾拉的指紋和三枚不明指紋——根據位置分析,應該是同一隻手同一時間按下的。箱子裡也差不多,會留下指紋的東西上頭有許多蘿西的指紋,隨身聽有一堆諾拉的指紋,箱子內殼有兩枚泰瑞莎·戴利的指紋——這很合理,我是說手提箱之前是她的。還有很多麥奇家的指紋,主要是約瑟芬·麥奇的,她是,呃,你母親嗎?”“沒錯,”我說。開箱的人絕對非老媽莫屬,我仿佛聽見她說:吉姆·麥奇,把你的臟手從那玩意兒上拿開,裡麵有內褲,你難道是個變態?“有不明指紋嗎?”“裡麵沒有。我們還發現,呃,裝船票的信封上有幾枚你的指紋。”經過這幾天,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心痛:二十年前那個天真爛漫的夜晚,我在歐尼爾酒吧留下的指紋依然新鮮,仿佛昨天留下似的,等著鑒證人員把玩。我說:“是嗎?應該的,我買票的時候沒想到戴手套。還有什麼?”“剛才說的是手提箱,至於字條,看來被擦拭過。第二張,也就是一九八五年發現的那一張,我們找到麥特、泰瑞莎和諾拉·戴利的指紋,還有發現字條交給他們的三名建築工人和你的指紋,卻沒有半枚蘿西的指紋。第一張,就是凱文口袋裡的那一張一,上頭什麼都沒有,找不到半點指紋,乾淨得像張白紙。”“他摔出去的窗戶呢?”“問題正好相反:太多指紋。鑒證人員很確定上窗和下窗都有凱文的指紋,假如窗戶是他開的,自然會有指紋。他探身出去的窗台有掌印,但鑒證人員不敢保證是他的,因為底下疊了太多指紋,蓋過了掌印的細節。”“還有什麼是我也許會感興趣的?”史帝芬搖搖頭說:“沒什麼特彆的。凱文的指紋還出現在兩處:前廳大門和他墜樓的房間門上,但沒出現在其他可疑的地方。屋子裡的東西太多,鑒證科還在搜查。目前追出幾個犯過小奸小惡的家夥,但他們都是本地人,很可能隻是到屋裡鬼混。就我們所知,許多年前是這樣。”“非常好,”我將檔案對齊疊好,收進我的數據盒裡說。“我會記下這一筆的。現在請你簡單敘述肯耐迪警探對案情的看法。”史帝芬看著我手的動作說:“再跟我說一次,做這件事為什麼不違反道德?”我說:“因為事情搞定了,所以不違反道德,孩子。開始說吧。”過了一會兒,他抬頭望著我的眼睛說:“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談這個案子。”女侍者將咖啡和我們的三明治扔在桌上,氣呼呼走開準備下班,但我們假裝沒注意。我說:“多謝你憂心,史帝芬,但我現在不需要你多愁善感,而是就事論事。你必須假裝這件案子與我無關,我隻是路過的家夥,需要一點前情提要。你做得到嗎?”他點點頭說:“嗯,有道理。”我靠回椅背,將餐盤拉到麵前。“棒極了,說吧。”史帝芬不疾不徐,這樣很好。他將三明治浸在西紅柿醬和蛋黃醬裡,挪動薯條的位置,將想法整理就緒,接著才開始說:“好吧,肯耐迪警探的想法是這樣的。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五日晚間,弗朗科·麥奇和蘿西·戴利約在忠誠之地儘頭碰麵,準備一起私奔。弗朗科的弟弟凱文得知消息——”“他怎麼知道?”我無法想象伊美達會對一個十五歲男孩掏心挖肺。“這不清楚,但顯然有人知道,而凱文是最可能的人選。這一點連同其他因素,支持肯耐迪警探的推論。我們偵訊過的人一致表示,弗朗科和蘿西絕口不提私奔的事,沒有人知道他們在策劃什麼。但凱文例外,他有一點優勢,就是和弗朗科睡同一個房間,或許看到了什麼。”好女孩曼蒂果然守口如瓶。“應該不可能,房裡沒什麼東西好看。”史帝芬聳聳肩說:“我來自北牆區,我敢說自由區和我們那裡沒什麼不同,起碼以前都一樣:大家弱肉強食,東家長西家短,根本沒有秘密這種東西。老實說,要是沒有半個人知道私奔的事,我才覺得奇怪呢,不可思議。”我說:“有道理,這部分暫時存疑。之後呢?”專心報告讓他放鬆了一些,我們再度相安無事。“凱文決定在蘿西去找弗朗科之前堵人,也許約她見麵或他知道她必須去拿手提箱。總之,他們碰麵了,最可能的地點是忠誠之地十六號。兩人發生爭執,他一怒之下扣住她的咽喉,拿她頭部撞牆。根據庫柏的說法,這部分不需要多少時間,頂多幾秒,等凱文平靜下來,已經太遲了。”“動機呢?他為什麼要堵她,更彆說和她吵架了?”“不曉得。大家都說凱文很粘弗朗科,因此或許是他不想讓蘿西搶走他。也可能是性的嫉妒,凱文正好處在那個年紀。依照各方說法,蘿西很漂亮。也許她拒絕凱文的追求,或者他們暗通款曲——”史帝芬忽然想起自己在對誰說話,立刻啞門無言麵紅耳赤,擔憂地看我一眼。我還記得蘿西,凱文說過,那頭發和笑容,還有她走路的樣子……我說:“兩人年齡差距大了點一一十五歲和十九歲,記得嗎?但他有可能迷戀她,這是沒錯。繼續。”“嗯,他其實不需要很強的動機,我是說,就我們所知,他並不打算殺她,隻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他發現蘿西斷氣之後,便將她拖到地下室——除非他們本來就在那裡——放到混凝土板下。以同年紀的少年來說,他算強壯的,那年夏天曾經在建築工地打工,搬運東西,因此有能力做到。”他又瞄我一眼。我將臼齒邊的火腿屑剔出來,表情溫和地看著他。“這段時間,凱文發現蘿西寫了字條要給家人,他立刻想到可以利用。他撕下第一頁自己收著,留下第二頁,這樣要是弗朗科自行離開,所有人都會以為他們按照計劃走了,兩人一起私奔,留下字條給她爸媽。要是弗朗科因為蘿西沒有出現而回家,或離開一段時間之後和家人聯係,所有人都會覺得字條是給他的,蘿西拋下他一個人走了。”“二十二年,”我說,“事情真的照這樣發展。”“是啊。後來,蘿西的屍體被人發現,我們展開調查,凱文慌了。我們問過的人都說他這兩天壓力很大,而且越來越糟,最後再也承受不了,便將他不曉得藏在哪裡這麼多年的字條挖出來,和家人相眾最後一晚,回到殺死蘿西的地方,然後……嗯。”“他低頭禱告,從頂樓窗戶縱身而下,正義終得伸張。”“差不多吧,我想。”史帝芬端著咖啡偷偷看我,怕我發怒了。我說:“做得好,警探。清楚、扼要又客觀。”史帝芬如釋重負,仿佛口試結束似的輕籲一口氣,開始進攻三明治。“你想肯耐迪還要多久就會認定自己的推論是真理,兩案同時了結?”他搖搖頭說:“可能再幾天吧。他還沒將檔案往上送,我們也還在搜集證據。”肯耐迪警探做事很徹底,真的是。我是說,我知道他心裡有想法,但他不會拿著想法硬套,趕快把案子解決掉。聽他的口氣,覺得我們——我和其他支持警探——我們至少會在重案組待到這星期結束。換句話說,我大概還有三天。沒有人喜歡走回頭路,一旦正式結案,除非我生出效力十足的錄像闡麵,拍到凶手另有其人,否則不可能重啟調查。“我敢說一定很爽,”我說,“那你自己覺得肯耐迪警探的推淪怎麼樣?”這個問題殺得他措手不及,好不容易才吞下嘴裡的食物。“我?”“沒錯,小夥子,就是你。我很清楚球王做事的方法,而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很好奇你除了驚人的打字速度之外,還有什麼本事。”他聳聳肩說:“這不是我份內的——”“不,你錯了。我既然開口問你,就是你份內的事。他的推論你信服嗎?”史帝芬又塞了一口三明治到嘴裡,好多爭取一點時間。他盯著盤子,不讓我看見他的眼神。我說:“好吧,小史,你必須搞清楚一點,我或許滿腦子偏見,難過到抓狂,甚至根本瘋了,不管是哪一種情形,可能都讓我非常不適合分享你心底的想法。儘管如此,我敢說你腦中一定不止一次閃過一個念頭,肯耐迪警探也許是錯的。”他說:“我是想過。”“當然,你要是沒想到,那就是白癡了。你其他同事有想到嗎?”“他們沒提過。”“他們不會提的。他們都想過,因為他們也不是白癡,但他們閉住嘴巴,害怕被球王列入黑名單,”我湊到桌上,讓他不得不抬頭。“所以隻剩下你了,莫蘭警探,剩下你和我。假如殺害蘿西·戴利的凶手依然逍遙法外,隻有我們兩個會追捕他。你現在看出我們的小把戲為什麼不違反道德了吧?”過了一會兒,史帝芬說:“應該吧。”“這麼做道德得不得了,因為你效力的對象不是肯耐迪警探,也不是我,而是蘿西·戴利和凱文·麥奇。我們是他們唯一的依靠,所以,彆再像個處女死抓著內褲不放,跟我說你覺得肯耐迪警探的推論怎麼樣。”史帝芬隻短短回了一句:“我不是很相信。”“為什麼?”“我不在乎漏洞,例如動機不明或凱文怎麼發現私奔的事等等。事隔多年,會有這種漏洞是難免的。真正困擾我的是指紋鑒證報告。”我一直在猜他會不會發現。“報告怎麼了?”他舔掉拇指上的蛋黃醬,豎起拇指說:“首先是手提箱外殼的不明指紋。那幾枚指紋可能無足輕重,但假如我是承辦警探,除非查出指紋是誰的,否則我不會結案。”我很有把握指紋是誰的,但我不想透露。我說:“我也是,還有呢?”“嗯,還有一點,就是——”他豎起另一根手指,“為什麼第一張字條上沒有指紋?抹去第二張字條上的指紋很合理,萬一有人起疑報警,表示蘿西失蹤了,凱文不希望警方在她的告彆信上發現他的指紋。可是第一張字條呢?他不知從哪裡將藏匿多年的字條拿出來,打算當成遺言和自白,卻先把字條擦乾淨,再用手套放進口袋裡?難道他還怕人推論凶手是他?”“關於這點,肯耐迪警探是什麼看法?”“他說這隻是小小的出入,沒什麼大不了,每件案子都這樣。凱文那一晚把兩張字條都擦了,藏起第一張,之後拿出來沒有留下指紋,這種事偶爾會有。這麼說是沒錯,隻不過……我們說的是想了結自己的人,打算承認自己殺了人的入。我不管他有多麼冷靜,肯定他媽的汗如雨下。隻要流汗,就會留下指紋。”史帝芬搖頭說,“那一張字條上應該要有指紋,就這樣。”說完又開始鯨吞三明治。我說:“出於好玩,讓我們假設一件事。假設我老友肯耐迪警探這回砸鍋了,凱文·麥奇不是殺死蘿西·戴利的凶手,那又怎麼樣?”史帝芬盯著我說:“我們假設凱文也是被謀殺的?”“我怎麼知道?”“假如擦拭字條,放進他口袋裡的人不是他,那就是彆人乾的,我認為是謀殺。”一股盲目的好感再度猛然湧上心頭,讓我差一點夾住他的腦袋,搔他頭發。“聽起來很有道理,”我說,“針對這名凶手,我們知道多少?”“你認為隻有一個人?”“我衷心希望如此。我老家這一帶的人也許有點變態,但我拜托老天爺,千萬彆誇張到一條街上同時出了兩名凶手。”短短一分鐘,從他闡述己見開始,史帝芬就不再那麼怕我了。他身體往前,手肘壓在桌上,專心得完全忘了手邊的三明治,眼神出現從來沒有的堅決,超過我對這個臉紅小菜鳥的期待。“那麼,據庫柏的說法,凶手應該是男性,年紀在三十多歲到五十歲之間,也就是他在蘿西死亡當時是十幾到三十歲,那時和現在體格都相當結實,換句話說,是個肌肉男。”我說:“蘿西是這樣,凱文不見得。隻要有辦法哄他探出窗外——他本來就不是那種疑神疑鬼的人——輕輕一推就夠了,不需要什麼肌肉。”“所以,假設凶手攻擊蘿西當時是十五到五十歲之間,那就表示他現在從三十幾歲到七十歲都有可能。”“那還真糟,有什麼彆的發現可以縮小範圍嗎?”史帝芬說:“他在忠誠之地一帶長大,對十六號裡裡外外了如指掌,因為他發現蘿西死了肯定大驚失色,卻還是記待地下室有混凝土板。此外,我們問過的人都說,隻有青少年時期住在忠誠之地或附近的人才會知道十六號。凶手也許不住在那裡了,反正他有很多方法可以知道蘿西屍體被人發現,但他當年肯定住在那一帶。”從我乾警察以來,這是我頭一回稍稍體會重案組的家夥為什麼樂在其中。臥底抓人的時候,隻要落到陷阱裡的都不會放過,而我們的本事就在於知道用什麼當誘餌,抓到之後哪些該放,哪些該敲昏帶走。重案組完全不是這樣。他們是追蹤專家,受命獵捕凶猛的掠食者,眼中隻有凶手,就像心裡隻有愛人一樣,專注在茫無頭緒的黑暗中追逐那個唯一,對所有其他的身影視若無睹。他們對象專一,關係親近而強烈。嫌犯就在某處,警探和他都豎耳傾聽,等待對方踏錯一步。這一晚在傷心咖啡館,我感覺到一份前所未有的親近。我說:“問題不在於他怎麼知道蘿西被人發現了,就像你說的,所有住過自由區的人可能都會聽說。問題是他怎麼知道我們家的凱文是個威脅,而且事隔這麼多年。據我所知,隻有一個人能讓他曉得,就是凱文自己。兩人不是一直有聯係,就是上個周末正巧碰上,或者是凱文主動聯係對方。有時間的話,我希望你查出凱文生前最後四十八小時聯係了誰,包括手機和家裡電話——除非他家裡沒有——還有他發短信給誰,誰打電話或發短信給他。彆告訴我肯耐迪警探還沒去要通聯紀錄。”“他要了,隻是記錄還沒下來。”“隻要找出凱文周末和誰談過,凶手就呼之欲出了。”我記得上周六下午,就在我拿手提箱去給球王的時候,凱文突然不曉得怎麼回事跑掉了,等我再看到他,已經是在酒吧裡了,這中間他大可以和某人聯係。史帝芬說:“還有一件事:我想這個人可能很暴力,我是說,他當然很暴力,但應該不止這兩回。我想他很可能有前科,至少惡名昭彰。”“有意思,為什麼?”“兩件謀殺並不相同,不是嗎?第二件絕對是預謀,即使計劃是在事發前匆匆決定的也一樣,但第一件幾乎可以肯定不是預謀。”“所以呢?他年紀大了,自製力也變強了,懂得三思而行,頭一回隻是一時衝動。”“是啊,但我說的就是這個,他會一時衝動,這是不會變的,不管幾歲都一樣。”我挑起一邊眉毛。我知道他的意思,我隻是想聽他說。史帝芬笨拙地搔著耳朵,想找出正確的詞彙。“我有兩個妹妹,”他說,“其中一個十八歲,隻要惹到她,她就開始大吼大叫,連巷子尾都聽得見。另一個二十歲,生氣起來就會拿東西砸臥室的牆壁,都不是易碎品,隻是畢羅圓珠筆之類的東兩。她們就這樣,從小就是。要是哪一天小妹氣起來砸東西,大妹大吼大叫,甚至兩個開動手打人,我才覺得奇怪。人發飆的方式都是固定的。”我朝他露出稱許的微笑(這小子值得拍手讚賞),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開始回想他們是怎麼發飆的:謝伊腦袋撞上牆壁發出悶響,喉嚨被老爸一雙大手扣得嘴巴張開,四肢發軟;老媽大喊“混球,看你乾了什麼好事,快殺死他了”;老爸用粗嘎的嗓音回答“死了最好”;庫柏會說:“攻擊者並,扣住她的喉嚨,抓她頭部反複撞牆。”我臉上的神情嚇到了史帝芬,也許是我一直目不轉睛盯著他看的原因。他說:“怎麼了?”“沒事,”我將外套一甩穿到身上說。麥特·戴利曾經斬釘截鐵、平鋪直敘說:人是不會變的。“你做得很好,警探,我是說真的。拿到通聯記錄之後儘快跟我聯係。”“我會的。呃,事情還——”我撈出二十鎊大鈔,放在桌上推到他麵前說:“我請客。”鑒證科一比對出手提箱上的不明指紋就通知我,萬一肯耐迪警探說他準備結案也立刻跟我說。記住,警探,這件案子隻剩你和我,就我們兩個了。我走了。隻見史帝芬的臉龐印在咖啡館窗上水汪汪的,手裡拿著那二十鎊,目瞪口呆地看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