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錯過電話 錯過一生(1 / 1)

我開車朝戴齊出發。車上充滿醉鬼穿著汗臭衣服睡覺的味道,好聞極了。我按了奧莉薇亞家的門鈴,立刻聽見有人低聲說話,椅子用力往後刮地的聲音,接著就是重重踏步上樓的聲響——心情無敵惡劣的荷莉——和核子爆炸般的關門聲。奧莉薇亞鐵青著臉來開門。“我希望你最好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她很不安、很生氣,也很失望,而我認為她一點都沒有冤枉你。另外,我是不曉得你會不會在乎,但我的周末也毀了,我不是很高興。”我通常很識相,不會設法溜進去攻擊奧莉薇亞家的冰箱。我站在原地,任憑殘留的雨水從屋簷滴到我的頭發。“對不起,”我說,“真的很抱歉,莉兒。相信我,這是緊急狀況,我實在彆無選擇。”奧莉薇亞眉毛微微一挑,帶著譏諷:“哦,是嗎?那告訴我,誰死了?”“我認識的人,很久以前,在我離家之前。”她嚇了一跳,但隨即恢複鎮定。“換句話說,一個你二十多年都懶得聯係的家夥忽然變得比你女兒還重要。我是不是應該和德莫特更改約會時間?還是你曾經遇到的人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是這樣。這個女孩過去和我很親近,她在我離家那天被殺了,屍體這個周末被人發現。”奧莉薇亞豎起耳朵了。“這個女孩,”她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你們曾經很‘親近’,意思是女朋友,對吧?初戀情人?”“嗯,差不多吧。”莉兒沉默了,想著什麼。她表情沒變,但我看見她遲疑了,在腦中思索著。她說:“很遺憾知道這個消息。我想你應該向荷莉解釋清楚,起碼講個大概。她在房間。”我敲荷莉的門,她大吼:“走開!”這棟屋子裡隻有荷莉的房間還看得到我存在過的痕跡:在滿滿的粉紅與褶邊之間,有我買給她的玩偶、為她畫的難看漫畫,還有沒什麼特彆理由寫給她的逗趣明信片。她臉蛋朝下趴在床上,用枕頭壓著頭。我說:“嗨,寶貝。”她生氣地扭動身子,將枕頭壓得更緊罩住耳朵。我說:“我要向你道歉。”過了一會兒,枕頭下傳來模糊的聲音:“三個道歉。”“為什麼?”“你把我送回媽媽這裡;你說你晚一點會來接我走,可是沒有;還有你說你昨天會來找我,結果也沒有。”直接命中要害。“你說得對,一點也沒錯,”我說,“你如果願意從枕頭底下出來,我就看著你向你道歉三次。我不要對枕頭說對不起。”我感覺到她在考慮要不要繼續懲罰我,但荷莉不是生氣鬼。五分鐘大約是她的極限。“而且,我還欠你一個解釋。”我補上一句,以示善意。好奇心果然有用。不一會兒,隻見枕頭往後幾公分,一張懷疑的小臉露了出來。我說:“我道歉一次、道歉兩次、道歉三次,從心底道歉,上麵再放一顆櫻桃。”荷莉歎息一聲,坐起來撥開臉上的頭發,但還是不看我。“發生了什麼事?”“你還記得我跟你說潔琪姑姑遇到麻煩了嗎?”“記得。”“有人死了,小寶貝,我和她很久以前認識的人。”“誰?”“一個名叫蘿西的女孩子。”“她為什麼死了?”“我們不曉得。她在你出生之前很久就死了,但我們上周五晚上才發現。所有人都很不安。你可以了解我為什麼要去找潔琪姑姑了嗎?”一邊肩膀微微一聳。“應該吧。”“這表示我們可以繼續周末沒能享受的美好時光了嗎?”荷莉說:“我決定改去莎拉家。”“小姑娘,”我說,“我這是在求你。假如這周末能重來,對喔真的意義非凡。回到一開始,星期五傍晚,在我今晚帶你回家之前儘量玩,能玩多少玩多少。讓我們假裝之這些事情都沒發生。”我看她眨眨眼睫毛,匆匆瞄我一眼,但沒說什麼。“我知道這樣要求很多,也知道自己或許沒資格,但人偶爾也該讓彆人喘一口氣,這樣所有人才活得下去。你願意為我做這件事嗎?”荷莉想了一會兒。“假如又有事情,你是不是又得回去?”“不會,甜心,現在有兩三名警探在處理,無論發生什麼狀況,都是他們被叫回去,再也和我沒關係,好嗎?”不久,荷莉像貓一樣用頭在我胳膊磨蹭一下。“爸爸,”她說,“你朋友死了,我很遺憾。”我伸手摸摸她的頭發。“謝了,寶貝。我不想騙你,我周末過的爛透了,但現在開始變好了。”樓下門鈴響起,我問:“你們在等人嗎?”荷莉聳聳肩膀,我調整表情,準備嚇唬德莫,結果是女人的聲音。潔琪。“嘿,你好啊,奧莉薇亞,外麵真是冷斃了,對吧?”莉兒低聲匆忙打斷她,沉默片刻,接著廚房的門輕輕關上,再來便是兩人分享最新消息的竊竊私語。“是潔琪姑姑!她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嗎?”“當然。”我說。我想把荷莉抱下床,但她從我手肘底下閃過,衝向衣櫥開始在幾疊粉色衣服裡東翻西弄,尋找她想到的那件開襟羊毛衫。潔琪和荷莉好得就像房子遇到火一樣。我沒想到潔琪和莉兒也是一樣,讓我有點不知所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身邊的女人走得太近,免得她們交換情報。我和莉兒認識很久之後,才介紹她和潔琪認識。我不曉得自己應該覺得丟臉,還是害怕,因為我確實想過要是潔琪反對我的中產階級朋友,從此走出我的生命,我肯定會放心許多。我很喜歡潔琪,非常喜歡,但我天生就會察覺人的弱點,包含我自己的。離家後的前八年,我絕不踏近危險區半步,每年大概隻會想起家人一次,就是在路上看到很像老媽的婦人,讓我立刻想找掩護的時候。我就這樣過著,而且過得還不錯。但鎮上這麼丁點大,這種好事不會維持太久。我和潔琪能夠重逢,得感謝一個不合格的暴露狂,感謝他挑錯了對象。這蠢蛋從巷子裡蹦出來,掏出家夥開始掏弄,沒想到潔琪不但哈哈大笑,還踹了他那裡一腳,讓他從此抬不起頭來。潔琪當時十七歲,剛搬離我們家,而我正靠著偵辦性犯罪想擠進臥底組。由於我老家一帶發生了兩起強奸案,上級便叫人給潔琪做筆錄。這件事不需要我做,事實上也不該由我做:警察不碰自已家人的案子,我一看到訴狀寫著“潔琪·麥奇”就曉得了。都柏林有一半的人叫潔琪,另一半叫麥奇,但除了我父母之外,我很懷疑有誰會天才到將兩個名字合在一起成為“潔琪·麥奇”。我大可以誠實稟報上級,讓彆人去做筆錄,聽她怎麼描述那個傻蛋的自卑情結,讓我這輩子再也不用想到我的家人,想鼠到忠誠之地,想到玄之又玄的案子。但我很好奇。我離家出走那年,潔琪才九歲,一切不是她的錯,而且她那時是個乖孩子,我很想看她現在變成如何。簡單說,我當時的想法是:嘿,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壞處?錯就錯在我認為答案顯而易見。“走吧,”我找到荷莉另一隻鞋子扔給她,對她說,“我們帶你的潔琪姑姑去兜風,再去吃我星期五晚上答應過你的披薩。”離婚有許多好處,其中一項就是我周日再也不用在戴齊散步,和一身嗶嘰裝扮的鄰居夫婦點頭答禮,心裡知道對方覺得我的口音隻會拉低小區房價。荷莉喜歡赫伯公園的秋千——就我從她邊蕩邊嘀咕的內容判斷,秋千是馬,而且和羅賓漢有關——因此我們便帶她去了那裡。天氣變得清朗寒冷,帶著適度的霜氣,許多單親爸爸顯然和我想法一樣,有的還帶女朋友出來炫耀。有潔琪在我身旁,加上她的假豹皮外套,我立刻融人環境。荷莉開始蕩秋千,我和潔琪找了一張可以看著她的長椅坐下。看荷莉蕩秋千是我知道世界上最好的治療辦法。這孩子很強壯,以她這麼小的身材,卻可以連蕩幾小時不會累,而我也可以一直看著她,開心地沉醉在她的擺蕩中。我感覺肩膀放鬆了,這才發覺先前有多緊繃。我深呼吸幾口氣,心想荷莉大到不能來遊樂場的時候,我該怎麼控製自己的血壓。潔琪說:“天哪,從我上回看到她,她是不是又長高了一英尺?她很快就會比我還要高了。”“隻要她提到男生的名字開始害羞,沒有咯咯笑,我就要把她關進房裡直到十八歲。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做。”我兩腿伸直,雙手抱頭,臉龐朝向微弱的陽光,希望整個下午都這樣過。我肩膀又鬆了幾寸。“等著吧,這年頭的小孩開始得可早了。”“荷莉例外。我跟她說過,男生要到二十歲才會控製大小便。”潔琪笑了。“所以她隻會找大一點的。”“大的知道她老爸有左輪手槍。”潔琪說:“老實說,弗朗科,你還好嗎?”“隻要宿醉過去就沒事。你有阿司匹林嗎?”她在皮包裡翻找。“沒有,輕微頭痛對你有好處,這樣你下回喝酒才會小心。這不是我要問的,我想問……你知道,經過昨天的事,你還好嗎?還有昨晚。”“身為男人,我這會兒和兩位可愛女士待在公園裡,怎麼可能不開心?”“你說得沒錯,謝伊是大混蛋,他再怎樣都不應該那麼說蘿西。”“反正現在也傷不了她了。”“我想他從來沒有接近或接觸過她,肯定沒有,不會是那樣。他隻是想激怒你。”“是啊,福爾摩斯,隻是狗改不了吃屎。”“他通常不會這樣。我不是說他最近變聖人了,但比起你認得的那時候,他現在穩定許多。他隻是……他隻是不曉得怎麼麵對你回來,你懂我的意思嗎?”我說:“彆擔心,寶貝,真的。幫我一個忙,彆管了,好好享受陽光,欣賞我小孩的可愛模樣,好嗎?”潔琪笑了。“行,”她說,“就這麼辦。”荷莉很儘責,要多美有多美,我夫複何求:幾綹頭發從她馬尾鬆脫,被陽光照得火紅金黃,而她兀自哼著快樂的曲子。她身體利落擺蕩,雙腿熟練彎曲、伸直。我看著她,感覺陽光緩緩滲入我的體內,放鬆我的肌肉,簡直和高級大麻一樣好用。“她功課已經寫完了,”過了一會兒,我說,“晚飯之後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不行,我得回家。”他們四個還是乖乖忍受了每周的噩夢:周日晚上和老爸、老媽一起度過,吃烤牛肉和三色冰洪淋。好有趣、好好玩,直到有人發瘋為止。我對潔琪說:“那就晚點回去,叛逆一點。”“我跟他們說我要進城,在老加和死黨碰麵之前先和他喝一杯。要是我不花一點時問陪他,他就會以為我在養小白臉。我隻是來看你是不是還好。”“叫他一起來。”“去看卡通片?”“程度剛剛好。”“閉嘴吧你,”潔琪平心靜氣說,“你不欣賞加文。”“絕對比不上你。不過,我很懷疑他會希望我用你的方式欣賞他。”“你實在惡心透了,真的。我是想問你,你的手怎麼了?”“我去拯救驚聲尖叫的處女,結果被惡魔納粹機車騎士傷了。”“哦,我是說真的。你該不會摔倒了吧?在你和我們分開之後?你那時有點——呃,我不是說你醉到腿軟,可是——”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我手下小鬼用的專線。“幫我看著荷莉,”我說著從口袋裡撈出手機:沒有顯示姓名,我也不認得號碼。“我得接電話。喂?”我才剛站起來,就聽見凱文吞吞吐吐說:“呃,弗朗科嗎?”我說:“抱歉,小凱,現在時間不對。”說完我就掛了,將手機塞回袋重新坐下。潔琪問:“是凱文打來的?”“嗯。”“你沒心情和他說話,是嗎?”“對,是沒有。”她睜大眼睛同情地看著我:“會好轉的,弗朗科,一定會。”我沒回答。“我跟你說,”潔琪說,忽然福至心靈,“你送荷莉國家之後,和我一起回老爸老媽家,謝伊那時一定清醒過來了,他肯定很想向你道歉,卡梅爾要帶孩子—一”我說:“我不這麼認為。”“唉,弗朗科,為什麼?”“爸爸爸爸爸爸!”荷莉最會挑時間。她跳下秋千,大步朝我們走來,膝蓋伸在前頭像騎馬一樣。她滿臉通紅,氣喘籲籲。“我剛剛想到,為了怕等一下忘記,我可以買白靴子嗎?邊緣有鬃毛,有兩條拉鏈,皮很軟很軟,高度到這裡的那種?”“你已經有很多鞋子了。我上回數過,你有三千零十二雙鞋子。”“錯了,不是這樣!這雙不一樣。”我說:“那要看情況,哪裡不同?”每回荷莉想要一樣東西,但不足必需品,也不是重大節日,我就會讓她解釋理由,希望她學會分辨需要、想要和亂要的不同。雖然我這麼對她,但荷莉通常還是會來問我的意見,而不是問莉兒,讓我很高興。“西莉亞·貝利有一雙。”“誰是西莉亞?是和你一起上舞蹈課的小女生嗎?”荷莉瞪我一眼,露出“不會吧”的眼神。“西莉亞·貝利,她很有名。”“恭喜她,她是做什麼的?”她眼神更茫然了。“她是名人。”“我想也是。她是演員?”“不是。”“歌手?”“不是!”我顯然越來越白癡了。潔琪嘴角浮起微笑,等著看好戲。“航天員?撐竿跳選手?法國抗德女英雄?”“爸爸,停!她在電視上。”“航天員、歌手和用胳肢窩發出動物叫聲的人也會上電視啊。這位女士到底是做什麼的?”荷莉雙手遮住嘴唇,氣得想要大叫。“西莉亞·貝利是模特兒,”潔琪決定伸出援手拯救我們兩個,“你一定認識她。金發美女,兩三年前和擁有幾間夜店的家夥交往,後來他濫情,被她找出所有的電郵賣給《每日星報》,於是就紅了。”我說:“哦,是她啊。”潔琪說對了,我確實認識她。老家那一帶的騷貨,專長就是和玩信托基金的混球上床,經常上日間節目講自己怎麼戰勝古柯堿,說得哀痛懇切,眼球眯得和針頭一樣。這年頭,愛爾蘭的明星就是這種人。“荷莉,親愛的,她不是名人,是衣服太小、腦袋空空的蠢蛋。她做過什麼值得做的事情?”聳肩。“她有什麼專長?”氣炸了的聳肩。“那她到底是做什麼的?你為什麼想要模仿她?”白眼。“她很漂亮。”“老天爺,”我真是完全嚇呆了。“那女人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顏色和以前一樣,更彆說身材了,她看起來根本不像人。”荷莉氣壞了,既痛苦又手足無措。“潔琪姑姑說的!她是模特兒!”“她連模特兒都算不上,隻在該死的優格飲料海報露過臉,那不一樣。”“她是明星!”“才不是。凱瑟琳·赫本是明星,布魯斯·史普林斯汀是明星,這個叫西莉亞的小妞就是個屁。一直跟彆人說自己是明星,搞到小鎮幾個白癡相信她是,不代表她真的就是,也不代表你得跟著變白癡。”荷莉麵紅耳赤,揚起下巴準備吵架,但硬是按住脾氣。“我不管,我就是要白靴子,不行嗎?”我知道自己氣過頭了,但就是克製不了。“不行,隻要你開始崇拜真的有在做事情的名人,你考慮考慮,我保證她衣櫃裡有什麼,我都買給你。但除非我死了,否則彆想要我花錢、花時間把你變成腦殘的大草包,以為人生的最高價值隨就是賣自己的婚紗照給雜誌。”“我討厭你!”荷莉大吼說,“你是笨蛋,什麼都不懂,我討厭你!”她朝我腿邊的椅側猛踹一腳,轉頭衝回秋千那裡,氣得沒有注意腳會不會疼。有人占了她的秋千,荷莉氣衝衝交叉雙腿,猛力跺腳。過了半晌,潔琪說:“天哪,弗朗科,我不打算告訴你怎麼養育小孩,我一點概念都沒有,但你有必要這樣嗎?”“廢話,當然有。難道你以為我毀了女兒的下午純粹為了好玩?”“她隻不過想要一雙靴子,在哪裡看到的有什麼差彆?那個西莉亞·貝利是有點蠢,願神保佑她,但這又傷不了人。”“才怪。這個世界出了什麼毛病,你在西莉亞·貝利身上都找得到。如果她不傷人,那氰化物三明治也不會傷人。”“哦,少來了,警察大人。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到一個月,荷莉就會將她忘得一千二淨,開始瘋某個女子樂團——”“這不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潔琪。我希望荷莉能夠明白,真理和廢話或胡言亂語是不一樣的。她身邊的人每天都在給她灌輸真實是百分之百主觀:隻要相信自己是明星,就算五音不全也應該出唱片;隻要相信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武器是不是存在就一點也不重要;名聲就是一切,因為沒有大家的注意,你就等於不存在。而我希望自己的女兒學會一件事,世上不是所有東西的價值都由你有多常聽到它、多希望它是真的或有多少人注意它來決定。在這個世界上,一個東西要是真實的,就他媽的必須要有內容。我敢說她絕不會從其它地方學到這點,所以我隻好親自出馬。就算她偶爾反抗,我也不管。”潔琪揚起眉毛,嘴唇一抿。“你說得對極了”,她說,“我看我還是閉嘴吧。”我們兩個都閉上嘴巴。荷莉踏上另一個秋千,開始吃力地轉圈將鐵鏈扭成麻花。“謝伊說對一件事,”我說,“會崇拜西莉亞,貝利的國家絕對快完蛋了。”潔琪噴了一聲:“彆又來了。”“我沒有。假如你問我,我會說完蛋或許不是壞事。”“老天,弗朗科!”“我在養育小孩,潔琪,光是這點就可以把任何正常人嚇昏,何況她身處的環境每天都有人告訴她,除了流行、名聲和脂肪什麼都不重要,彆管操控你的家夥,儘情去買漂亮東西……我簡直膽戰心驚,一直都是。她小的時候,我還掌握得了,但她每一天都在長大,而我越來越怕。也許我瘋了,但我真的很希望她生在不一樣的國家,人們偶爾隻會在乎最重要的事,而不是‘沒有大開大車’和派瑞絲·希爾頓。”潔琪嘴角露出戲謔的微笑說:“你知道你聽起來像誰嗎?謝伊。”“靠,媽的。我要是相信你,我就轟掉自己的腦袋。”她給了我一個飽受誤解的眼神。“我知道你的毛病出在哪裡,”她對我說,“你昨天晚上喝到爛酒,把腸子搞壞了。這種事總是讓男人心情不好,我說對了沒有?”我的手機又響了:凱文。我說:“媽的拜托。”語氣比我想得還惡劣。給他號碼當時看來合情合理,但隻要給我家人一寸,他們就會要一尺,他們就會搬進你家,開始重新裝潢。我連關掉手機都做不到,因為街上隨時可能有人需要我。“假如小凱老是這麼不識相,交不到女朋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潔琪拍拍我的胳膊安慰我說:“彆管他,你就讓它響。我晚上再問他有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不用了,謝謝。”“我猜他隻是想知道你們哪時還能再碰麵。”“我不曉得怎麼才能讓你明白,潔琪,我媽的一點也不在乎凱文想怎樣。就算你說得沒錯,他隻是想知道我們哪時碰麵,你也可以跟他說這是我說的,用我滿滿的愛意:永遠不見。好嗎?”“哦,弗朗科,住嘴,你知道自己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相信我,潔琪,我真的是這個意思。”“他是你弟弟。”“而且就我所知,他是個大好人,一定有許多朋友舊識喜歡他,但我不是。我和凱文唯一的關聯是一場自然意外,讓我們在一個屋簷下同住了幾年。現在我們已經不住在一起,他和我沒有絲毫關係,就跟那張長椅上的家夥一樣。卡梅爾也是,謝伊也是,老爸和老媽絕對更是。我們彼此不認識,沒有半點地方相同,我翻遍神創造的全世界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告訴我們應該碰麵,一起喝茶吃餅乾。”潔琪說:“彆這麼歇斯底裡好不好?你明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手機又響了。“才怪,”我說,“就這麼簡單。”她用鞋尖戳動落葉,等手機停止嘶吼,接著說:“你昨天怪我們害你被蘿西甩掉。”我深呼吸一口氣,語氣放緩說:“我不會怪你的,寶貝,你那時還在包尿布呢。”“所以你才不介意和我見麵?”我說:“我想你甚至不記得那天晚上。”“我昨天問了卡梅爾,在我們……我隻記得一點點。所有往事都會攪在一起,你應該有經驗。”我說:“那回不一樣,我記得清清楚楚。”將近淩晨三點,我朋友威吉在夜店打完工回到停車場,把我該得的錢給我,自己繼續當班。我走路回家,路上隻剩幾個周六醉鬼搖搖晃晃,大聲喧嘩。我輕聲吹著口哨,幻想明天的私奔,為全天下男人感到可憐,可憐他們不是我。我輕飄飄地繞過街角走進忠誠之地,仿佛漫步雲中。我用腳趾頭想就知道出事了。街上半數窗戶燈火通明,包括我家。隻要站在馬路儘頭豎耳傾聽,就能聽見屋子裡麵交頭接耳,話語急促,充滿興奮。我家大門有新的凹痕與刮損,客廳有一張廚房的椅子上下顛倒靠著牆壁,椅腳歪了裂了。卡梅爾穿著褪色花紋睡衣,披著外套,拿著掃帚和畚箕跪在地上清掃破瓷器,但雙手抖得非常厲害,碎片掃了又掉出來。老媽氣喘籲籲坐在沙發一角,用濕的洗臉毛巾輕拍破皮的嘴唇。潔琪裹著毯子縮在沙發另一邊,嘴裡含著拇指。凱文坐在扶手椅上咬指甲,眼神空洞。謝伊手插口袋靠牆站著,雙腳踮來踮去,眼睛周圍幾道亮白圓圈,有如困獸,鼻孔氣憤地僨張。他多了一個漂亮的黑眼圈。我聽見老爸在廚房喘息咆哮,對著水槽拚命嘔吐。我說:“怎麼回事?”所有人嚇了一跳,五雙眼睛轉過來看我,瞪得又圓又大,眨也不眨,完全麵無表情。卡梅爾在哭。謝伊說:“你真會挑時間。”其他人都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我從卡梅爾手裡接過掃帚與畚箕,輕輕帶她走向沙發,坐在老媽和潔琪之間,然後開始打掃。許久之後,廚房的嘈雜變成鼾聲,謝伊悄悄走進去,將所有的尖刀拿出來。那一晚,我們都沒有闔眼。有人把自己那一周的黑工扔給我老爸:四天的灰泥工,不必讓失業救濟局知道。他將賺到的錢拿到酒吧,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酒讓老爸自怨自艾,而自怨自艾讓他毫不留情。他顛顛倒倒走回忠誠之地,闖到戴利家門口大吵大鬨,吼著要麥特·戴利出來和他決鬥,隻是這回他做得更凶,竟然開始撞門。他怎麼撞也撞不開,像台破舊沒力的老爺車,於是他脫下一隻鞋子,開始反複朝戴利家的窗戶扔。老媽和謝伊就在這時趕到,開始拉他回家。通常老爸很了解狀況,知道晚上到這裡就算結束了。但那天晚上,他卻有一肚子的火還沒消。滿大街的人包括凱文和潔琪都站在窗邊,聽他大罵我老媽是臭婆娘,謝伊是沒用的蠢蛋,還有跑來幫忙的卡梅爾是賤女人。老媽罵他廢物、畜生,祈禱他哀號而死,下地獄爛掉。老爸要他們三個立刻放手,否則等他們晚上睡著,他就要拿刀割斷他們喉嚨。他一邊叫嚷,一邊用儘全身力氣痛打他們三個。這都不稀奇。差彆在於他從前隻會在家裡發飆,打破一這個界限就好像放開煞車,猛踩油門。卡梅爾用鐵口直斷的漠然語氣低聲說道:“他變得更糟了。”沒有人看她。凱文和潔琪在窗邊尖叫,要老爸住手,謝伊咆哮叫他們進去,老媽高聲責怪老爸喝酒都是他們的錯,老爸大罵等他上樓就要他們好看。後來,有人打電話(整條街就隻有哈裡森姐妹家有電話)報警。那個年代,報警就跟拿海洛因給小孩子或朝神父罵臟話一樣,是天大的禁忌。但我家卻把哈裡森姐妹逼到極點,非得打電話報警不可。老媽和卡梅爾哀求警察不要將老爸帶走——因為丟臉——他們竟也樂意配合。對當時許多警察來說,家暴就像破壞自己家裡的東西,雖然很蠢,但也許稱不上犯罪。他們將老爸拖上樓扔進廚房,之後便離開了。潔琪說:“那天是很糟沒錯。”我說:“我想就是那天讓蘿西下定決心的。從小到大,她老爸不斷警告她,麥奇家是一群卑鄙齷齪的野蠻人,她都不理不睬,.99lib.還是愛上我,跟自己說我不一樣。結果就在她再過幾小時就要將一生交到我手中,在她心裡所有微小疑慮膨脹成一千倍的時候,麥奇家出場了,親自向蘿西展現她老爸的論點。在所有鄰居麵前上演一場爛秀,大吼大叫,怒罵咆哮,像一群嗑了天使丸的醜八怪在那裡狗咬狗。她一定會想我在家裡是什麼樣子,心底一定會懷疑我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潛藏的性格是不是再過不久就會浮出台麵。”“所以你還是離開了,即使沒有她。”我說:“我想我得自力更生。”“我曾經想過這點,想你為什麼不回家。”“要是有錢,我早就跳上飛機直奔澳洲,離這裡越遠越好。”潔琪問:“你還怪他們嗎?或者隻是說醉話?我是說昨天晚上。”“對,”我說,“我還怪他們,所有人。這麼做或許不公平,但人生有時候就是像個老賤人一樣。”我手機嗶了一聲,是短信。嗨,弗朗科,我小凱,不是想煩你,我知道你忙,但有空回電好嗎?我們聊聊,謝了。我直接刪除。潔琪說:“可是,假如她並沒有甩掉你呢?萬一事情不是那樣呢?”我沒有答案,甚至連問題都聽不大懂,而現在要找答案,感覺也遲了幾十年。她見我沒有理會,便聳聳肩開始補上唇膏。我望著荷莉隨著解開的秋千鏈子瘋狂轉圈,小心翼翼讓自己腦中隻想著她該不該加圍巾,她要多久才會氣消想吃東西,還有我要什麼口味的披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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