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番外七(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2809 字 1天前

兩人在南京停留的日子裡,相思還曾經與江懷越一起坐著馬車,去尋找以前的雲府。宅子在裡仁街上,即便是相思,也費了好大勁才算找到原址。自從雲家被查抄,她和姐姐被遣入教坊以後,她就從未回過家園。馬車緩緩停在街邊,斜對麵就是朱漆斑駁的大門。隻是正中間的“雲府”二字,早就換成了“張府”。“這裡麵住的是什麼人?你打聽過嗎?”江懷越撩開簾子望了望。大門前的石獅子威武倨傲,但門前冷清,看上去有些蕭條。相思道:“聽說後來被轉賣給了一個商戶,但是那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是當初買下的那人家。”江懷越望著對麵,圍牆內綠竹依依,枝葉橫斜,在微風中徐徐晃動。“要不要想辦法進去看看?”他忽提議道。相思嚇了一跳:“裡麵住了陌生人,怎麼好進去呢?”“也不是找不到辦法……”她見江懷越微微蹙眉,似乎真的準備想辦法將她帶進去,連忙道:“大人,不要去想什麼點子,人家好端端住著,我們不管是明目張膽闖進去,還是使用手段溜進去,都不太好。”“你不想去看看以前的家嗎?”相思垂下眼簾道:“其實,七歲就離開了宅院,印象已經很模糊了。而且如今彆人住在裡麵,也許陳設布置都改得麵目全非,再進去看一次,豈不是徒增傷感?”江懷越聽她這樣說了,默默地點了點頭。馬車隻是圍著那座宅院緩緩繞行一圈,隨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此處。*那天夜裡,江懷越還在窗前看從京城寄來的書信,相思已經躺到了床上。他一邊思索著如何回複,一邊研著墨,忽又回過頭看看,見她閉著眼睛了,便起身來到床前。“相思?”江懷越輕聲叫她。她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怎麼?”“你很困了嗎?要睡覺的話把衣服脫了。”她本來還想再陪他一會兒,然而可能是之前一段時間忙著趕路,到南京後又沒好好休息的緣故,今晚真的是又累又困。“那你也早些睡。”她爬起來,草草地卸去了妝容,洗漱之後獨自上了床。江懷越為她放下了薄透的紗帳,隨後又去擬寫回信了。相思隔著紗簾看著那背影,燭火躍動著,灑下搖晃的陰影。——都告了假了,還不得清閒。她在心裡嘀咕了一聲,轉身睡去了。……“雲夫人,您家的兩位千金真正是出落得標致秀麗,以後誰家若是能娶得其中一位,那才是有福呢。”“孩子還小呢,程夫人就說起這玩笑話來了……”“大小姐也有十二了吧,我家大女兒十二歲已經定了親,其實也不算早了!”“靜含倒是溫順懂事,就是那個小的,唉……”宴席間的夫人們歡聲笑語,丫鬟婆子們在一旁伺候上菜,靜琬早早吃了一些點心,聽到母親又在眾人麵前將自己和姐姐做比較,就翹著嘴跑到屏風外麵。姐姐和程夫人的兩個女兒正在擺弄著繡線,靜琬湊過去看了一會兒,對這些也不感興趣,無聊地溜出了房間,在院子裡看花看草聽蟲叫。“轟”的一聲響,沉沉夜幕間流光四溢,絢麗煙火盛放如花團錦簇。隨後便是歡騰的爆竹聲遠遠近近響徹夜晚。靜琬拋下手裡的草苗,悄悄攀上了院中的石凳,站在那裡望了許久,耳聽外麵街上熱鬨非凡,自己卻無法出去,心中很是沮喪。正出來端菜的丫鬟看到了這危險的景象,嚇得叫起來。靜琬忙跳了下來,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後蹬蹬地跑進屋子裡,膩在母親身邊,喊著要出去玩。雲夫人起先不允許,無奈抵不住這小女兒的軟磨硬泡,隻好讓丫鬟喚來仆人雲芮與其侄兒雲祥,令兩人好生帶著靜琬,去街市上轉一轉。靜琬自然歡天喜地,臨走時還不忘問問姐姐:“你不出去嗎?”靜含正和程家女兒比試繡花,頭也沒抬地道:“鬨哄哄亂糟糟的,有什麼好看?”靜琬哼了一聲,跟著芮伯與雲祥出了院子。*流光溢彩的燈籠懸滿了街市,靜琬跪坐在馬車座椅上,趴在窗戶邊睜大了雙目看著外麵的一切。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時不時傳來小販吆喝叫賣的聲音,高高低低起起落落,有許多東西都是她未曾見過甚至未曾聽過的。“芮伯芮伯,那個一串串的是什麼?”她從窗子裡探出腦袋,好奇地指著路邊的小攤。趕車的雲芮看了看,笑嗬嗬道:“紅絲線纏成的同心結。”她一會兒又關注到彆的地方,嘻嘻笑道:“哎,那些人都抬起頭一動不動地看燈,不怕脖子酸嗎?”“哦,那是在猜燈謎。大小姐對這個最在行。”“猜燈謎?那有什麼意思,我才不稀罕玩。”她撐著臉頰,又望到了前麵一排排的小吃攤,抿抿嘴巴道,“芮伯,芮伯,我餓了!”“哎喲二小姐,您剛才不是在跟著夫人們用晚飯嗎,怎麼就餓了?”“我隻吃了一塊棗子糕啊!太甜了,不喜歡!”她看著各種攤位前人頭攢動的場麵,又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香味,簡直覺得自己快要餓暈了。雲芮隻好將馬車停在了較為僻靜的巷子邊,問道:“您想吃什麼呢?”“他們都在吃什麼?”她又鑽到馬車另一邊,打開窗子朝夜市望。跟在車邊的雲祥也早就想去吃點好吃的,不由眉飛色舞地道:“透糖大棗、酥油鬆餅、炸雞脯翅兒、白糖核桃穰兒、還有時鮮的金橙、石榴、甜橄欖……真是酸甜鹹香樣樣都有,小姐要不要去嘗嘗?”靜琬按捺不住,連連應聲。芮伯卻板著臉道:“外麵人多又雜亂,萬一擠著碰著小姐怎麼辦?雲祥,你在這兒守著二小姐,我過去買些回來。”“可這吃美食,不得親自過去看了才好選嗎……”雲祥怏怏不樂地回了一句,靜琬也不樂意,但見芮伯意誌堅決,隻好托著腮想了想,道:“那你就去給我每樣都買一些來,對了,雞肉的我愛吃,多買點。”“那麼多怎麼吃得下,還有那些油蒸熏製的雞脯雞翅,膩得很!彆吃壞了回去要挨罵……”“我吃不下的可以給你們吃啊!”靜琬撥弄著衣衫,“反正姐姐和爹娘不愛吃外麵的東西。”芮伯隻好搖了搖頭,放下馬鞭往集市那兒去了。雲祥見他走遠了,湊到車窗邊,低聲道:“二小姐,他準是隨便買個三四樣就完事,哪可能真的給您全都買回來?咱們要不要到夜市上,您看中什麼,我給您買了當場就吃。”靜琬眨眨眼,想到上次看到雲祥躲在後門處滿臉愉悅地吃著雞脯肉的樣子,不禁心癢難耐。“你上次吃的雞脯肉,就是在這買的?”她小聲道。雲祥連連點頭:“帶您去看看?那可是南京城夜市裡最有名的一家。”靜琬高興起來,卷著裙子躍下馬車,催促著雲祥就往夜市最繁華處跑去。*華燈高照,人聲鼎沸,賣雞脯雞翅的小店前擠滿了等候的人,果然不見雲芮,想來他是不會到這裡來的。雲祥自己想吃得很,借著給靜琬買的名義,擠進人群去等,回頭叮囑靜琬就在旁邊的槐樹下等著,不要搭理陌生人。她應了一聲,走到邊上的大樹下等候。起先還能望到雲祥的背影,可是隨著又來了一群人,很快雲祥都不知道被擠到哪裡去了。靜琬無聊地等了一會兒,看周圍的人都在吃吃喝喝,肚子越來越餓。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走到了對麵去。胖胖的婦人正在叫賣水果,鄰近的攤位上,則是一對夫婦在做著她從未見過的點心。靜琬在兩個攤位前轉來轉去,下定決心指著一堆橙子道:“我要一個。”“一個怎麼賣啊?你叫你家大人來……”胖婦人正說著,卻見這個粉雕玉琢的娃娃從懷裡掏出一把碎銀子。“喏,這一個銀子,換你一個橙子,夠嗎?”靜琬怕自己被誆騙,有意從中選了最小的一塊碎銀,捏在手中晃了晃。“夠了夠了!”胖婦人喜笑顏開,忙挑了個又大又圓的橙子遞給她,一把將銀子收進口袋。靜琬抱著圓溜溜的橙子,卻發現自己剝不開皮,正著急時,又聽旁邊的點心攤位上傳來吆喝聲,便不由自主湊了過去。攤位前人不算多,有大人也有小孩,大概隻有三四個。她踮起腳尖,目不轉睛地望著剛做好的點心。那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底下大,越往上越打著旋兒地變成尖圓狀,粉紅、純白雙色交融,望上去好似霜雪白糖揉成的一般。邊上有大人買了在吃,軟軟的,綿綿的,感覺應該很好吃。她嘴巴發空,手又不由自主地取出了銀子,小聲道:“我也買一個。”賣點心的女人吃了一驚:“銀子?我們隻收銅錢,沒那麼貴的!你這給我,我也兌不開啊。”靜琬沒怎麼聽明白,生怕她不賣給自己,又祈求道:“不能賣我嗎?我隻要一個。”“你自己來這兒的?家裡大人呢?”“在對麵買雞脯雞翅。”她指了指身後,又眼巴巴看著那些新奇的點心。女人和丈夫商議了一下,還是取出一個,遞給了她。“就在這吃,等你家大人過來了,再給錢。”靜琬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個粉白色的點心,然而手裡的大橙子又拿不住了,她見旁邊木桌邊坐著一個男孩子,便順手遞了過去。“送給你了,這個我不要了。”男孩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忽然間眼前出現了一個橙子,令得他怔住了。“給你呀。”靜琬抿了一口粉色的尖兒,果然又甜又軟,又香又綿,還帶著濃鬱的奶味。隻是這點心實在嬌弱鬆軟,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斷落,故此她急著將橙子往男孩手裡一塞,抿著甜甜的點心,口齒不清地道:“要吃嗎?我剛買的。”男孩有一雙黑黝黝的眸子,沉寂得像暗夜湖水。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笑,隻是將橙子放在了桌上。靜琬納罕地看著他,在家裡,無論她給彆人什麼東西,丫鬟婆子和小廝們都會滿臉笑意連連道謝,她從未沒有遇到過這樣冷淡的人。他看上去大概和姐姐差不多年紀,穿著深藍色的衣褲和黑色的鞋子。“你不喜歡吃橙子?”她好奇地打量著男孩,坐在斜對麵的椅子上。椅子有點高,她的雙足都著不到地,就在半空中晃啊晃,腳踝處係著的金鈴鐺也隨之搖來搖去。他還是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賣點心的攤主看到了,以為是兩個孩子想吃橙子又剝不開,便拿著小刀將橙子切了開來,分成四份,隨後又去忙碌了。靜琬高興起來,拈起一片橙子,塞進嘴裡。“嘶……”她眉頭都蹙成一團了,滿臉哭喪神色,一下子將手裡的橙子丟到了地上,“好酸!”隨後又趕緊再吃了一口甜甜香香的小吃,這才緩過氣來。“那個橙子好酸啊,你也不要吃了。”她指著桌上的橙子,向男孩道。他卻看了她一會兒,像是聽不太明白,過了片刻,伸出手,拿起了一片橙子。靜琬想要阻止,男孩已經咬了下去。黃澄澄的酸橙子,被他慢慢吃掉了。“你不覺得酸?”她疑惑不解,見男孩還是很平靜的樣子,便又將剩下的橙子推到他麵前。他猶豫了一會兒,望著她,輕輕開了口。似乎是在問什麼。可是她聽不明白。那是一種似乎極為複雜又拗口的語言,是她從未聽到過的。她一個字都聽不懂。“你不是南京人嗎?”她又問。他卻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再搖了搖頭。“這些,你都吃掉吧。”靜琬指了指麵前的橙子。於是男孩謹慎而局促地又取過橙子,慢慢吃了起來。旁邊的柳樹上懸著燈籠,映照在他身上,靜琬看到他清瘦的手腕上有傷痕,還有淤青。“這是怎麼了?”她好奇地問。他愣了愣,垂下眼簾,沒有表情。靜琬想到上個月自己因為從凳子上跳下來,膝蓋上也這樣青了好多天,便也露出痛苦的神色,道:“是摔跤了嗎?”男孩隻是默默地拉過袖子,掩住了傷處。她想到自己當時摔得哭了,爹娘卻還責備她不成體統,心裡沒來由地難過起來,又覺得他一定還是很痛。於是跳下椅子,去攤位前又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粉白色點心。“這個很甜。”靜琬將點心遞到他麵前,認真地道,“吃了就不痛了。”他怔怔地坐在光影交錯處,抬起頭看著她。“拿著吃吧。我給過銀子了。”她特意強調著。男孩抿了抿唇,用生硬的南京話道:“謝謝。”“哎,你會說南京話……”靜琬笑了起來,正打算再問他,卻聽到人群裡傳來了急切的呼喚聲:“二小姐!”“二小姐!”靜琬愣了愣,回過頭,卻找不到芮伯和雲祥的身影,這才想到自己原本應該在那大槐樹下等著的。“我走了,你自己吃吧!”她匆匆忙忙地又咬了一口白白的尖尖,轉過身便往那邊奔去。擁擠的人群裡,芮伯和雲祥都急得滿頭大汗,正在發瘋似的尋找她的身影,卻聽到不遠處有人喊,再一看,是靜琬站在大槐樹下朝他們招手。“老天爺保佑!”芮伯飛奔過去,抓著靜琬的手腕,眼淚都快出來了。雲祥緊跟其後,哭喪著臉埋怨道:“二小姐,您怎麼不聽話,我好不容易買了東西出來,不見您人影,魂靈都嚇飛了!”靜琬還沒回答,芮伯已經怒吼道:“你還有臉!誰讓你把小姐帶過來的,這夜市上什麼人都有,萬一遇到拐子將她騙走了,這不是要命嗎?!”“我……”“我那麼機靈,能被人騙走?”靜琬挺起小身板,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回頭望。然而人群攢動,個子還小的她站在這裡,早已望不到點心攤位了。芮伯還在對雲祥罵罵咧咧,雲祥隻好垂著頭,拉著靜琬的袖子將她往馬車那邊領。“二小姐,我買來的雞脯和雞翅您還要吃啊?”“當然要了!你不準偷吃!”“可是您都吃了這東西,還吃得下?”“我又不覺得飽。”靜琬揚起臉,問道,“這個叫什麼,我沒見過。”“這是酥油鮑螺。您想吃的話,下回我給您帶回來。”“好……”她跟著芮伯和雲祥回到了巷子邊,又坐上了馬車。鈴聲清脆響起,車子緩緩地經過夜市,往原路返回。手裡的酥油鮑螺已經吃完了,齒頰留香,餘味十足。她推開窗戶,往夜市方向再度望去。垂柳依依,燈火閃爍,人群依舊熱鬨,但那個男孩的身影早已消失。*冷僻的小巷子裡,一大一小兩人慢慢走著。前麵的中年人麵容瘦削,時不時回過頭盯著身後的男孩,嗬斥道:“哪裡來的錢買這吃的?莫不是手腳不乾淨,偷了庫房的錢?還是拿宮裡的東西跟人換來的?”男孩依舊低著頭,垂著眼睫,默默地跟在後麵。中年人見他不吭聲,冷冷道:“不要貪圖小利,以後跟著我回紫禁城,隻要你能巴結主子,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沒有?要是你目光短淺,被這一點小東西就迷了眼,那可就枉費我一番心血了,懂嗎?!”男孩還是沉默。“我說你是真聽不懂官話,還是裝的啊?!”中年人惱火起來,一把掐住他的手臂,狠狠擰了一把。他痛得瞳孔都收縮起來,卻沒有叫,也沒有哭。“算你小子吃硬!夠狠!”中年人又打了他一巴掌,鬆開手,繼續往前走。黯淡的光影下,街巷幽長延伸,遠處不可辨,如同永無儘頭的黃泉路。他始終跟隨中年人的腳步,隻是偶爾抬起眼,濡濕的眸子裡,隱隱顯出寒意。在無人留意的時候,他抬起手,抿了食指一下。指尖還存留著濃濃的甜香。……江懷越忙到很晚,才脫下外衣睡到床上,卻聽到相思在笑。“相思?”他伏在她肩膀上,想問她怎麼還沒睡著,卻發現她其實是閉著眼睛熟睡的狀態。於是這才明白,她在做夢。做夢還笑著,想必是夢到了愉快的事情。他笑了一下,靜靜躺在了她身旁。也許隻有她這樣的人,才會在曆經坎坷的人生裡,還能在夢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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