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大結局)(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2555 字 1天前

承景帝這一病,情況時好時壞,中間也曾恢複了七八成,但是在夜間批閱了幾次奏章後,身體又衰弱了下去。君王上朝的次數逐漸減少,江懷越作為西緝事廠的提督,所需處理的事務倒是越來越多。他曾想找貴勤來頂替楊明順的位置,但是貴勤聽到之後,雖然感謝他的知遇之恩,但還是婉言謝絕。“我生性膽小,見血就暈,您那邊經常需要抓捕犯人,我要是去了可不適合。”他謙遜有禮,麵含笑意。江懷越想了想,知道他本性純良,不願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因此也隻能作罷。貴勤倒是又問及楊明順的近況,江懷越望著遠處的樹蔭,緩緩道:“前些天還收到他的信,說是在那裡過得很寧靜,讓我不必擔憂。”他又問貴勤,“你們內官監的人也都知道這事了?”貴勤道:“好多人都知道,隻是大家都按照您的意思,瞞著紀婕妤。”江懷越低歎一聲,望向湛藍天色下的重重宮闕。*事務日漸繁忙,他常常就像以前一樣連著幾天都睡在西緝事廠,但略微空閒的時候,也會換上便裝,獨自回到那座府邸。相思曾住過的院子依舊空著,庭中的桂樹蔥蘢茂盛,牆角芳草佳卉引來粉蝶紛飛,自有其樂。江懷越坐在石凳上,望著斑駁的樹影,想到那年中秋佳節,她換上了那身翠藍色衣裙,容華勝雪,光豔照人,嬌憨撒野似的賴在他身邊。即便是如今自己獨坐庭中,想起了她的模樣,唇角也不禁浮起一絲笑意。隻是,笑過之後,卻更覺山長水闊,隻影孤寂。他太想她了。以至於入夜獨睡房中,也會望著桌上的燭火,看那火焰躍動起伏,想著遠在南京的她,是否也像這樣遲遲不睡。他想她的呼吸,想她的擁抱,想她的一切一切。多少時光悄然流逝,窗外明月升起又落,從最初的抗拒排斥,到如今的輾轉反側,他知道自己的心裡已經徹底有她安了家。那個家園是玲瓏的樓閣,她就住在裡麵,趴在臨水窗台上,在滿是綠意的湖光間向他微笑。——大人,你回來了嗎?心裡的相思,在隔水樓上輕聲喚他。無論是醒還是夢,他願長留此景之中,外麵的世界或是淒風苦雨或是刀山劍海,都與那心間寧靜的花園無關。隻是想,與她在一起。……原本想著,等事態安定下來後,就向承景帝提出再去南京的請求。然而因為君王身體抱恙,這一拖,便又是好幾個月。天氣又漸漸轉暖變熱,宮牆內繁花勝錦,鬱鬱生機蓬勃了滿園。承景帝雖然有貴妃作伴,有時也會召小穗母子前去,父慈子樂,很是歡暢。夏至的那一天,小穗又從婕妤被晉升為麗嬪。江懷越前去恭賀,她卻趁著宮女走開的時候蹙著眉問:“那麼久了一直不見明順,他怎麼一次都沒回宮?”“回過,隻是去禦馬監那邊,您也不可能過去。”小穗看著他,道:“我覺著,你是不是在瞞著什麼?”江懷越平靜道:“娘娘言重了,我怎麼敢欺瞞呢?”“可是他就好像消失了一樣啊,我問身邊的人,他們也都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小穗急切道,“你再不跟我說實話,我就問萬歲去!”江懷越怔了怔,隻得道:“他……是被派出京城辦事了。”“什麼時候走的?”小穗驚詫道。“有一個月了吧……”“那麼久怎麼還沒回來?!”“去了南京故都,事關機密,娘娘也彆再打聽了。”小穗悵然若失,過了許久,才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到那時,你無論怎樣,讓我見一見他。哪怕是遠遠地看一眼,讓我安心就好。”“……是。”江懷越低著眼睫,拱手告退。那天晚上,他思索了很多,又從抽屜裡取出了楊明順當初留下的三枚銅錢,握在手中。次日一早,江懷越正準備去拜見君王有事相求,在去往乾清宮的路上遇到了餘德廣。他隻是尋常地向餘德廣打個招呼,卻發現餘德廣神色有些異常。“江督主。”他遠遠地朝江懷越拱手,“剛才有人來找你,說是從獻陵來的,還帶著一封信。”江懷越快步上前:“人呢?”餘德廣欲言又止,看了看四周,低聲道:“我將他帶去值房了,你跟我來。”江懷越微微納罕,便跟著餘德廣去了值房。一進門,便見一名小內侍局促不安地站在窗前。江懷越打量他一眼,問道:“是楊明順讓你來的嗎?”小內侍看著他身上的蟒袍,估摸出了江懷越的身份,連忙跪下直磕頭:“江督主。”江懷越皺了皺眉:“出了什麼事?”“小的是受楊公公委托來的,這裡還有他一封信,說是得親手交給督主。”小內侍戰戰兢兢從懷裡取出了一封信,遞到了他的麵前。江懷越接過信封,上麵一個字都沒有,裡邊應該也隻有薄薄一張紙。他一邊拆著信封,一邊問道:“他最近怎麼樣,過得還好嗎?”“他……”小內侍匍匐在地,似是不敢多言。江懷越動作微微一頓:“怎麼?有事就直說。”“回督主的話,小楊公公他……”小內侍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聲音發虛,“他已經走了。”江懷越愣在了原處,隔了好久,才啞著聲音問:“走了?你什麼意思?”“就在昨天晚上,他起先還叫我幫忙去燒點水,可是等我回屋子時,卻發現,發現他已經……合上了眼睛。”“你在胡說些什麼?!”江懷越暴怒起來,衝上去一把將他揪起,“他好端端地怎麼可能死?!你是誰派來造謠生事的,不怕掉腦袋?!”小內侍驚慌失措,掙紮道:“小的,一點都沒胡說啊!千真萬確的事情,就是怕您不知道,所以才特意來稟報一聲……”“怎麼可能?!他前些天還給我寫過信!”江懷越頭腦發脹,眼前迷濛一片。“他到獻陵後不久就病了啊……”小內侍嗚嗚咽咽地道,“您也知道,咱們守陵的吃穿都不能跟宮裡的相比,他又不怎麼願意喝藥,在那陰冷的地方待久了,夜裡常常咳得睡不著,還得輪替著去守著長明燈。我知道他以前是您的手下,還勸他寫信請您幫忙弄他回來,可他隻是笑,也不說話。最近天熱了,城裡的郎中更不願意來皇陵這邊,還是我跑出去給他又抓了點藥,回去後跟他還聊了會兒,結果就去燒水熬藥的功夫,他怎麼就走了呢?”江懷越渾身發冷,緊緊捏著信封,半晌不能動彈。耳畔嗡嗡作響,似乎是餘德廣在詢問什麼,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既聽不清,也說不出。過了許久,形同麻木的他,才艱難地拆開信封,取出了那張素白單薄的信紙。上麵隻有短短的數行字。“督公,請恕我先行一步,先前曾牽掛難忘的,有勞您多多照拂。這輩子我償還不起,若是有來生,再竭儘全力報答恩情。”眼前洇染重影,淚光間字跡模糊,幾不能辨。他深深呼吸著,甚至無法在旁人麵前抑製住情緒,顫著手轉過身去,失魂落魄撐在桌沿,整個人好似完全失去了力氣。餘德廣在一旁埋怨:“怎麼病成這樣也不來說一下?”小內侍委屈道:“雖說病了很久,可看著也不像是很重的樣子啊……昨天我回皇陵的時候,他還問起去城裡有沒有聽到什麼新鮮事……”江懷越強忍著悲傷,問道:“你跟他說什麼了?”“沒什麼呀,就是雜七雜八閒聊。”小內侍低落地想了想,“哦,最大的事情,莫過於我聽人說萬歲新晉升了一位娘娘,街上的人都說,過不了多久,這位娘娘生的皇子就會被封為太子呢。”江懷越攥著信紙,痛楚道:“那他,說什麼沒有?”“他聽得入神,坐直了身子,又笑著說,那是本朝大喜事,到那時,應該是普天同慶,四海歡悅。然後,就沒什麼了呀。”值房內,一片寂靜。江懷越望向窗口。明豔的陽光直射進來,耀眼無比,晃得人暈眩。“你,先出去吧。稍後,我會安排他的後事。”他喑啞著聲音,揮了揮手。餘德廣帶著小內侍走了出去。房門關閉的那一瞬間,江懷越跌坐下來,心口絞痛著,沉墜墜壓上了千斤巨石,幾乎無法呼吸。*他終究還是將此事稟告給了承景帝。躺在病榻上的承景帝聽罷,不語良久,後來才緩緩道:“好好安葬吧。”江懷越叩首離去。他親自去了獻陵,給楊明順辦了身後事。年輕的麵容上看不出任何痛苦,就像是安安靜靜睡著了似的,除了唇角殘留的一絲淡淡血痕。江懷越看了半晌,伸出手,替他拭去了那縷血跡。一抹嫣紅的流蘇穗子,是楊明順臨終前握在手裡的,跟著他一同下了葬。紙錢漫天中,江懷越似乎又回到當初見到他的時候,那個子很小臉也很小,眼睛卻格外靈動有神的孩子,討好地跟著他,忙前忙後,端茶送水。“督公,小的姓楊,楊明順,河北人。您叫我小楊或者明順,順兒,都行!”他揚著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眼裡閃爍光亮。也還記得那年他抓了高煥後從西廠牢房出來,楊明順喜笑顏開地炫耀自己的算卦本領,諂媚道:“督公,您這以後呀,必定是時來運轉,諸事有成!”不忍再看,不忍再想。他燃儘最後一疊紙錢,在灰燼飄散前,黯然離去。*那年冬末,皇子周歲時,被正式立為太子,小穗也被晉升為淑妃。也是在那天,她終於從江懷越那裡得知了楊明順的死訊。一身華服的她隻是坐著發呆,過了好久,才流下淚水。“我就知道,他必定是出了事……可是你,你怎麼能瞞住我那麼久?”小穗語聲發顫,渾身冰涼。江懷越跪在她麵前,低聲道:“這也是他的意思。娘娘,如今您要考慮的,已經不再隻是自己一人了……不管怎樣,他是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他低著頭,將收藏許久的那三枚銅錢,遞交給她。“這是他留下來的,唯一心願。”小穗蒼白著臉,將三枚銅錢攥在手心,淚水傾瀉而出。*新春的時候,江懷越接到了來自南京的信。幽幽清香縈繞字裡行間,斜斜一枝梅花上,寫滿了瑣碎話語。相思還是一如既往,喜歡說著似乎無關緊要的事情,與他所處的深宮朝堂全不相融。可是他看著這些內容,卻仿佛能望到那雙明柔美麗的眼眸,和溫暖嬌媚的笑顏。他對著信紙看了很久,那天夜裡,江懷越夢見自己撐著一葉扁舟,行經綠水青山,浮光躍金,終於回到了她的家鄉。元宵剛過,他便寫好了奏章,親自送到乾清宮。承景帝消瘦了很多,躺在床上見了他。聽他說想要離開京城,去往南京,不由愣住了。“好好的為何要走?”“臣自知樹敵太多,長久留在京城,恐怕終究會惹來後患。而且如今天下平定,朝堂英才輩出,臣這樣的身份,也該隱退了。”承景帝看著他,沉聲道:“這不像你所說的話。臣子有臣子的事情,你則有你的職責,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如此。莫不是有什麼事讓你灰心喪氣,才會負氣說這樣的話?”“萬歲,臣隻是覺得該是隱退了……”江懷越百般解釋,然而君王還是不肯答應。他不能強求,隻能暫時告退,想著過段時間再行請求。隻是還沒等到第二次奏請,承景帝的病情卻急轉直下。不到十天,已經食難下咽。最後的那一天,榮貴妃陪在他身邊,看著他想要抬手,像以前那樣撫過自己的鬢發,卻終究隻是輕輕劃過,隨後無力落下。蒼涼的鐘聲響徹雲霄,震動著幽深廣袤的宮廷。紀淑妃帶著剛過周歲的太子,低垂著頭,木然跪在宮門外。身後則是數不勝數的宮女與內侍。*太子繼位,改元純和。依照承景帝遺言,榮貴妃與紀淑妃垂簾聽政,內閣首輔魯正寬與西廠提督江懷越輔佐幼帝。繁冗的葬禮讓人心神憔悴,忙碌過後,江懷越來到了昭德宮,叩見榮貴妃。榮貴妃坐在窗前,神情平靜,眼角的細紋已經很是明顯。“你難不成在這個時候還要走?”她直視著江懷越,眼神明利,語帶譏誚。他恭恭敬敬地叩首:“臣知道,現在是走不了的。隻是……想請娘娘準我一樁事。”“什麼事?”江懷越抬起頭,從容道:“是關於臣的,終身大事。”榮貴妃靜默地看著他,從眉梢到唇角,細細端詳許久,略顯疲倦地笑了笑:“懷越,我竟沒想到,自己還能聽到你說這樣的話。你終於……長大成人了。”*草長鶯飛時節,江水漫綠兩岸,一艘揚起風帆的船隻逆流而上,自南京駛向了京城。山水在欸乃聲間漸隱漸現,簾幔在暖融春風裡徐徐飛展。新月初升,琵琶清音縈繞水上,伴著月華相逐,奔流遠方。朝陽又起,京城外最繁盛的碼頭上,有車馬喧盛,久久等候。他身著藏青銀絲雲雷紋的曳撒,烏冠玉帶,騎在最先的駿馬之上。遠遠的,晨曦光芒間,有船隊緩緩而至。水上風來,船簾微微飄舞,隨後有纖纖玉手挑起靛青色的簾子。一低頭,她出了船艙,來到船頭。月白彩鳳交領襖,襯著絳紫折枝綴金裙,在風中飄飛舞動,猶如雲間初降。烏發高挽,被漆紗輕雲珠翠冠所籠,其上橫貫的赤金鑲嵌祖母綠的頂簪,正中央最顯耀之處則是飛鳳含寶挑心,那一羽鳳昂首展翅,飄逸雍容,周身鑲嵌了七枚或嫣紅或湛藍的寶石,在金陽之下透澈純瑩,令人目眩神迷。兩側與發髻後更有瓊樓飛仙的卷雲紋分心、金蓮池的滿冠、鑲白玉的百花鈿、累絲綠鬆石荷花葉的掩鬢、雙蝶穿花的梳背,還有那一對翡翠鎏金流蘇耳墜,翠綠欲滴,驚豔八方。船隻離碼頭越來越近,相思微微揚起臉,向岸上的江懷越展出笑顏。他早已翻身下馬,快步走向石岸邊。風行水上,拂動滿目翠意,蕩漾波中。這一步步踏過歲月流轉,亦邁過千裡冰雪。生死離散,悲歡糾葛,儘在她明澈無瑕的笑眼裡淡去,凝聚的隻是世間最赤忱的心意,千萬人之中,唯你最好。“大人。”在船隻抵達石岸的時刻,相思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銀盒。輕輕開啟,裡麵盛滿了嫣紅渾圓的紅豆。她托著這個銀盒,卻不說話,隻是含著挑釁似的笑。“此物雖微不足道,卻經久豔麗……”與當初表達愛意時一樣的話才開了個頭,江懷越卻已躍上船頭,從她手中接過了銀盒。然後,凝視著她,低聲道:“如蒙不棄,願常伴左右。”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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