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出發的使者日夜兼程,不知換了多少匹快馬,終於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遼東,見到了江懷越。江懷越聽到承景帝召他回京的消息,隻是微微頷首,倒是一旁的鎮寧侯按捺不住,旋即追問有沒有叫他回朝的旨意,當聽到承景帝壓根就沒考慮這點的時候,忍不住叫起來:“我在這鬼地方待了那麼久,萬歲也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都知道我病得起不來床,還不肯讓我回去休養?”“侯爺你現在聲如洪鐘,哪有半點病態?”江懷越讓手下送走了使者,鎮寧侯不無慍惱地道:“我還裝什麼病呀,萬歲是不是早就看穿了,不然怎麼隻叫你回去?”“那是因為貴妃娘娘想見的人是我,不是侯爺。”江懷越一點情麵也沒給他留,一邊說著一邊就往屋內走。“哎哎,你這個人真的是氣不死人不罷休啊!怎麼也會有女人喜歡你的,真是天下奇聞!”鎮寧侯忿忿不平地跟在身後,見江懷越又將門關上,不由道,“乾什麼,收拾行囊還要神神秘秘的?”江懷越卻認真地拱手道:“我這一次返回京城,恐怕會有阻攔,還請侯爺相助。”“阻攔?誰敢攔你?”鎮寧侯詫異道。江懷越略一思忖,道:“隻怕金賢妃不會讓我順利返回。”“她還能派人半道攔截不成?”鎮寧侯不屑一顧地道,“你儘管放心,區區一個金玉音,難道還能弄得天翻地覆?!”*朝廷既已有令,江懷越順理成章再度離開了遼東,臨行前與鎮寧侯拜彆,相約在京城再會。“到時候我請你去喝酒啊……”鎮寧侯朝著已經登上馬車的江懷越揮手,忽而又嘀咕起來,“你這小子不會也被管得死死的吧……”江懷越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笑了笑,向鎮寧侯與其他送行的官員再度作彆。車夫長鞭揚起,這一輛馬車馳向前路,後方的兩列護衛緊隨騎行,很快就遠離了遼陽城。遼東地界入秋後便已草木枯黃,金風襲來寒意濃重,然而這一行人急著趕回京城,哪怕西風撲卷亦裹緊了衣衫全力馳騁。為了儘快回京,他們一路上除了夜晚投宿驛館,白天幾乎馬不停蹄。隻是時間一長,與江懷越同行的那位使者直喊吃不消,因此隻能在連續趕路的第五天中午,將行速稍稍放慢,準備找個地方休息後再走。護衛中有人去前方探路,過了片刻回轉道:“前麵不遠處就是小鎮,掌印大人是否要過去?”江懷越見那位使者已經麵露期待,便撩起簾子吩咐眾人去小鎮用餐暫歇。這一行人颯颯遝遝馳入鎮子,街上百姓甚少見到如此景象,皆不住議論猜測。那個引路的護衛打聽到了酒館所在,領著眾人到了門口。得到了江懷越的允許後,眾護衛呼啦啦翻身下馬,伸展著筋骨走進酒館,還未真正喝到酒,便已經滿臉喜色。這酒館算是鎮上最好的一家,堂中也有兩桌人正在喝酒,腳邊都放著行李,看樣子是過路的客商。他在隨行人員的陪同下,領著那名宮中來的使者一起上了二樓雅座,不一會兒,夥計端著飯菜美酒進來,樓下也已經響起了護衛們的劃拳猜拳聲。“掌印大人,要我說,這次您被召回,必定又要得以重用。”那名傳旨的黃太監瞅準機會向他敬酒,“不是我撿好聽的說啊,這宮裡許許多多的事務,少了您還真是亂糟糟的,有些人總想著跟您爭位子,卻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江懷越哂笑一聲,知道他是審時度勢向自己示好,便也順著他的話謙遜了幾句。兩人交談了片刻,夥計又敲門而入,恭恭敬敬送來一壺佳釀,說是本地的特產。黃太監照例要向江懷越敬酒,江懷越卻道:“等會兒還要趕路,喝多了坐在車內頭暈眼花,我們還是淺嘗幾口便罷。”“誰不知道您江掌印酒量甚好,反正是坐車,覺得困了歪著休息便是。”黃太監殷勤地又給他滿上一杯,“難得有機會好好坐著吃頓飯,咱們彆浪費了。”江懷越有心推辭,但見黃太監盛情拳拳,也不好當麵拒絕,隻能又飲下一大杯美酒。兩人杯盞交錯,互有來往,江懷越倒尚未喝醉,反而是黃太監三杯下肚便說話顛三倒四起來。江懷越乘機向他又打聽起最近宮中發生的事情,然而黃太監還沒說幾句話,便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搖搖晃晃想要站起,卻又一下子跌倒在地。幸虧雅間隔裡備有竹榻,江懷越將他扶去休息,自己則回到桌邊,慢慢倒出一杯,抿了一口細細品味。……又過了不少時候,等在門外的隨從聽不見裡邊有人說話,將耳朵貼在門邊聽了又聽,忍不住輕輕推開門扉。“掌印,咱們是不是要走了?”隨從問了一句,仍舊得不到回應,探身一望,原來江懷越早已伏在桌邊。再往裡一看,黃太監躺在榻上睡得動都不動,兩人顯然都是喝醉了。隨從隻好匆匆下樓,想要找兩個護衛上來,將江懷越和黃太監背回車上。誰知到了廳堂之中,卻見原先坐在窗邊的那兩桌人已經不在,眾護衛亦都醉倒,有些趴在桌上睡覺,有些則直接躺在了地上。那隨從大為意外,趕緊抓起身邊的人大聲呼喚,可是那原本躺在地上的護衛首領隻睜開眼睛看看他,便雙眼發直想要重新睡去。“哥幾個都是怎麼了?這裡的酒那麼厲害?”隨從連找了幾個護衛,都沒法將他們叫醒,無奈之下,見廳堂內的夥計也不見蹤跡,便繞到後院想去找人。他剛尋到廚房,見夥計和掌櫃的都在裡麵,才跟他們說了幾句,卻忽然聽到樓上傳來紛雜聲響,不多時轟隆一聲,竟像是桌椅翻倒門窗被砸。隨從暗叫一聲“不好”,顧不得其他,徑直返回前廳飛奔上樓。還未及來到那個雅間門口,已聽得樓下又傳來馬匹嘶鳴,繼而蹄聲颯遝遠去,而此時房間裡麵有人高聲呼喊。“快追!”話音未落,數條人影從雅間中直衝而出,個個手中都持著利刃。那名隨從驚駭之餘躲進旁邊房間,眼見那幾人窮形惡相躍下樓去,轉眼之間便出了酒館大門。此時酒館的掌櫃和夥計也聞聲上樓,隨從膽戰心驚地奔回雅間,隻見桌椅翻倒,一地狼藉,醉眼朦朧的黃太監正搖搖晃晃扶著牆站起,然而江懷越,卻不見蹤影。“掌印大人呢?!黃公公!”隨從急得大叫。“剛才,剛才好像有人來鬨事?我看著還有人跳下去了……”黃太監直到現在還沒清醒,大著舌頭指向打開的窗子。隨從奔到窗前一望,樓下聚集了好些百姓正在議論紛紛,他腦袋“嗡”的一聲,又氣又急,回身抓住門口的掌櫃,就叫嚷著這是一家黑店。掌櫃連連擺手叫屈:“我這是老字號,開了那麼多年!怎麼可能大白天害人?!”“那為什麼我們的人喝了酒就醉得不省人事?!我剛才明明看到,衝出房間的人就是剛才坐在你們店裡的那群客商,必定是你們互相勾結,在酒裡動了手腳!”“那些人我也是第一次見,哪裡會有勾結?!”掌櫃叫苦不迭,“是他們一會兒說菜太鹹,一會兒又說烙餅不脆,逼著我回廚房去跟大師傅交待,後來發生了什麼,我是全都不知道呀!”隨從跺了跺腳,隻得又匆匆下樓,小夥計靈機一動端來冷水,朝著還四仰八叉地躺著不動的那群護衛潑了過去,直將那群人凍得發抖,總算是醒了過來。眾人聽隨從那樣一說,驚出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奔出門去,連黃太監都顧不上了,翻身上馬,朝著那群人消失的方向緊追而去。*羊腸小道蜿蜒曲折,兩側皆是荊棘密林,從小鎮出來不遠,便是這樣難行之路。江懷越從樓上躍下的地方,正好是護衛們栓馬之處,當時他眼疾手快解開了韁繩,一騎絕塵便甩開了追兵。隻是出了鎮子之後,道路變得崎嶇不平,縱使駿馬善馳,在這樣的山路間也難以將身後的追兵徹底擺脫。他在黃太監喝酒的時候,就隱約覺得這酒味道有些奇怪,當黃太監三杯酒過後隨即不省人事,江懷越便更加確定酒中被人下了藥。因此他假意同樣喝醉,趴在桌上不出聲音,隨從進來的時候,他的神智是十分清醒的。然而隨從剛剛下去不久,樓梯上便傳來急促輕快的腳步,數名男子推開房門,眼見他“醉倒不動”,一人立刻關上房門,另外一人掏出匕首便往他後心狠狠刺下。江懷越早有準備,就在對方出手的瞬間,迅疾翻身閃避的同時,抄起青瓷酒壺便砸向對方頭頂。一聲慘叫,那出手之人血流滿麵。另幾人驚呼之餘欺身而上,江懷越躲過數道利刃襲來,反手刺出一刀,正中當前一人肩頭。趁著這個機會,他一撐窗台縱身躍下,在樓下眾人的驚呼聲中,騎上駿馬便疾馳而去。而現在,身後馬蹄聲疾,那群人顯然並不善罷甘休,一個個眼神狠厲,緊握著韁繩,又追了上來。*座下駿馬已經高昂著頭顱發出嘶鳴,江懷越見前方山巒橫亙,當機立斷更換了方向,奮力揚鞭朝著岔道行去。這一條岔道草木叢生,後方追兵亦被荊棘阻礙,一時間速度有所減慢。秋風蕭颯,四野荒涼。他不顧臉頰被雜草割傷,全力驅馳向前。遠遠的,波濤聲起,轉過一個彎道,透過荒草便望到前方大河滾滾,濁浪翻湧。駿馬行至此處,不禁連連嘶鳴,似是不知該去往何處。江懷越驀然回轉,後方狹路間荒草晃動,追擊之人又已迫近。他一振韁繩,沿著那條波濤湍急的河流急速前行,此時那群追兵已衝出草叢,為首之人一聲厲喝,帶領身後眾人緊追上來。近十匹駿馬分兩側朝他包抄夾擊,為首之人一馬當先,緊追至離他不遠處,竟飛身撲出,意欲抱著他摔到地上。江懷越聞聲而動,刹那間勒緊韁繩強行頓滯,座下駿馬嘶鳴跳躍,那人飛身撲空,狠狠摔倒,險些滾進河裡。浪潮翻湧間,江懷越又已策馬奔馳,與此同時,另兩人又疾馳而至,半空中長鞭挾著風聲呼嘯,直抽向江懷越後背。他在驅馳間猛然翻身,緊抓著轡頭懸至駿馬身側,任由馬匹瘋跑,亦緊貼其身。鞭影落空,卻又有利箭射來,江懷越懸在半空,控著那駿馬驚險躲避,卻怎料箭矢下沉,一下子射中駿馬後腿。哀鳴之中,駿馬失控,歪斜著想要逃離,卻帶著不及鬆開手的江懷越,一同衝墜進了滔滔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