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547 字 1天前

對於小穗而言,雖然也曾有幸得以窺見過幾次龍顏,但和承景帝單獨麵對卻是絕無僅有的。她匍匐在地,連頭都不敢抬起,自報了名字與身份。承景帝對她很是陌生,因問了一句:“你說的名字,是怎麼寫的?”“大小的小,穗……就是禾穗、麥穗的那個穗。”她戰戰兢兢地道。“哦,明白了。”承景帝不經意地應了一句,心裡自然而然出現了“穗”這個字。禾木生惠,這偶爾的巧合,讓他不禁想到了惠妃。對於惠妃的死,他始終心存遺憾。她活著的時候被不爭氣的弟弟高煥牽連而失寵,好不容易傳出懷孕的消息後,曾經一度榮華顯耀,然而小心再謹慎,最終還是躲不過流產這一“意外”的發生。此後她終日鬱鬱寡歡,一見到承景帝便哭訴自己是被暗算的,要他為自己做主。他起初還能安慰一番,後來厭倦了那習慣性地哭訴,漸漸減少了去探問的次數。他心痛於那個夭折的孩子,不想提及亦不忍回顧,甚至不想再看到惠妃那花容憔悴的模樣。殊不知,她在那樣的境遇裡越發神思恍惚,竟至跌入水中,就這樣慘淡地離開了人間。近日來他總是夜難成寐,除了邊疆傳來的軍情令人煩惱之外,朝臣們對君王無嗣的議論也讓他痛苦。他也曾有過孩子,那個眉目清秀的兒子,是他與貴妃的至愛珍寶,卻在幼年不幸夭亡,從此成了橫亙在心中的刺。此後也有過後妃誕下嬰孩,卻也沒能活過三歲,多年以後,惠妃腹中的胎兒一度給了他多少的期望與欣喜。然而有過多少期盼,就換來多少失落……就在剛才他批閱奏折頭暈目眩,伏在幾案竟然睡著了過去。在那短暫而朦朧的夢中,他儼然又坐在了景仁宮一樹碧桃下,看著惠妃持著銀剪與彩線,含著微笑縫製肚兜,說是要為將來的寶兒準備好。一夢歡悅溫暖,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惠妃,沒有想到關於她的一切,包括那個無辜的孩子。然而風吹簾動,殿外傳來餘德廣的詢問聲,將他生生從那美好幻夢間驚起。眼前依舊是堆疊如山的奏章,禦書房內,空空蕩蕩,冷冷清清隻有他一人。麵對此景,承景帝心緒低落。為排遣憂愁,他還命餘德廣取來佳釀,在窗前自斟自飲。然而酒入愁腸心口灼熱,不勝酒力的承景帝越發覺得氣短胸悶,隻得長歎一聲,拋下酒杯大步而出。起初他是去往昭德宮的,然而守門的太監稟告說榮貴妃去了馬場。承景帝猶豫過後,想要再往馬場尋她,然而一路上想到貴妃如今那不冷不熱的樣子,心境變得更加複雜。就在這樣的糾結中,他不知不覺間轉而來到荒蕪的景仁宮前,懷著沉重的心情推門而入,獨自進了前殿,見那曾經被惠妃奏響的古琴已經蒙塵,更心生悲涼,撥弦緬懷。誰又能想到,原本以為寂寥無人的景仁宮中,還有這樣一位應該曾經見過卻已不記得的宮女存在。“你抬一下頭。”或許是因為那個夢,他在這一天格外念舊。小穗遲疑著,惶恐著,輕輕抬起了頭。……隨後的一切,是荒唐,是迷亂,也是痛苦。醉意未消的君王覺得小穗似曾相識,她也感受過景仁宮曾有過的和睦溫暖,她是見證,她是故人,是惠妃的替身,更是他有愧有悔有苦有憾的宣泄。……寂寥幽深的大殿中,紗簾垂落飲泣不絕,所有的過往都成為空白,小穗在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命不由己無力回天。她在承受屈辱的時候,心裡想著的,隻有楊明順。可是該怎麼辦呀,她除了默默哭泣,一點辦法都沒有。君王依舊沉默著離去了,幽寂的景仁宮中隻有她一人,雪白的獅子狗懵懵懂懂從後院奔回,跳到她臂彎間,似乎不明白向來笑眼彎彎的小穗為什麼哭紅了眼。她最終麻木地一件件穿回了衣衫,盤好了發髻,抹去眼淚後,抱著獅子狗離開了景仁宮。這個她再也不想踏足的地方。趙美人見到她帶著獅子狗回來,驚喜之餘也發覺她神色不對,然而問了幾句也得不到回答,疑心小穗是在景仁宮撞到了鬼魅,趕緊叫人準備祭品,拉著小穗一同跪拜請求觀音保佑。她跪在觀音大士前,心想著剛才那件事,一定就得這樣被埋藏了。死也不能開口,不能讓人知道,尤其是,小楊。她心痛得快要碎裂。事情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發生,又無聲無息地結束。小穗在那些深夜獨自飲泣,開始刻意回避與楊明順的見麵。然而更可怕的是,經過了渾渾噩噩的若乾天之後,她才意識到一向很準的月事居然沒來,小腹也總是酸脹不適。她以為是自己傷心過度導致身體有恙,又堅持了好幾天之後,終於還是去了司藥局,請司藥女官為她開幾劑草藥調理身子。那名女官起初很隨意地為她搭脈,後來卻打量了她好幾眼,甚至問她年紀大小,有沒有相好。她疑惑不安,好在女官並未追問,她拿了藥草回到永和宮,按照吩咐熬製喝下,連喝數天後,卻還是沒有好轉。這個時候,她隱隱覺得不對勁,內心更加驚愕害怕,卻無人可以詢問傾訴。*楊明順深深呼吸著,仿佛置身於冰雪絕境,那種萬事皆成空的無望,是他從未體會過的痛苦。過了許久,他才啞聲道:“我當日去找你的時候,你明明可以說的,卻……”話說至此,看著已經哭腫雙眼的小穗,他忽然覺得再講這些,還有什麼意義?“我怎麼能說?萬歲不過是一時興起,事後早就忘記。更何況你和我的關係,有那麼多人知曉,萬一萬歲還記得景仁宮的事,你還能平平安安待在宮裡嗎?”她哭著道。楊明順無言以對。君王再不願承認自己臨幸了宮女,如果事實擺在眼前,最終也不得不認,而且關鍵的是她還懷上了孩子。然而這個胎兒既是解鎖的鑰匙,也是隨時能取人性命的繩索。他怎麼會不明白,一旦小穗生下孩子,隻要君王承認是皇家血脈,她自然不再是最最卑微的宮女。然而他楊明順,那麼多人都等著他和小穗正式互換庚帖結為對食的,這樣一個特殊身份的太監,還能存留於宮中?置承景帝顏麵,置皇家尊嚴於何處?想到此,楊明順居然笑了笑,卻是無儘的苦澀。“所以我請你走,就當什麼都不知道,明順,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害了你……”小穗心急慌忙地拽著他的手,“你想辦法自保,或者去守陵也行,總之彆再留下了……”他卻沒有想自己的命運,隻是反問道:“那你呢?”“我?”小穗茫然地站在那裡。“賢妃為什麼會把你帶來這裡,你沒想過?”楊明順道,“她跟你原先又不熟,就算是你真的得罪了裴炎,她犯得著把你藏起來?”“……她,不僅僅是保護我,也是保護那個孩子……”小穗低聲說道,“當天我被司禮監的人強行拽走送去了內安樂堂,那裡的人居然熬了一碗湯藥,想要給我灌下去。就在那個時候,是賢妃娘娘宮中的人闖進來,將我從那群人手中救下。再後來,我就被他們緊急藏到了這裡。賢妃娘娘親自來看了我,還命人為我上藥,她說……”她遲疑著看看楊明順:“她說裴炎其實是奉了太後的命令來的,目的就是不讓萬歲有後,那碗藥,是劇毒。”“所以?”“所以她不忍見萬歲絕後,又不敢當麵稟告此事,便叫我安心待在這裡,待等時機成熟,再由她向萬歲稟明原委……”楊明順見她眉目愁鬱,言語間卻對金玉音儘是感謝之情,忍不住道:“她才是最想自己生下龍子的人,為什麼還要幫你?你可知道現在宮裡宮外的人,都以為是她得孕了,不然她怎麼會搬來太液池?”“可是……賢妃娘娘是早就搬來太液池的啊,那個時候,我,我自己都不知道已經……”小穗腦子一片混亂,正在此時,遠處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她臉色一變,壓低聲音急切道:“照顧我的宮女回來了,你趕緊走!”楊明順還有許多話想說,可是當務之急不能暴露身份,隻得悲傷地看了她一眼,匆忙道:“我再想辦法見你。”話音未落,那兩個宮女的交談聲已經越來越近,他迅疾推開後窗,一下子躍了出去。小穗連忙上前,見他飛一般奔向遠處,趕緊將窗子關閉,才一回身,房門已經被人推開。“你還想吃點什麼嗎?剛才重新熬了粥,還找了些酸果脯。”年輕宮女道。她勉強笑著點點頭,坐到了桌邊。另一名宮女打量她一下,道:“怎麼又哭過?娘娘待你這樣周到,你還成天胡思亂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小穗低下頭,難過地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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