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978 字 1天前

蒼穹無光,夜雨綿綿,草叢中蟲鳴唧唧猶如低吟,浩渺的太液池波浪湧起,水聲起伏。在這混沌的天地間,與瓊華島遙遙相望的正是團城。所謂團城,建於湖中一座小巧的島嶼之上,因四周加築圓形的城牆,牆頂則砌成城堞垛口而得名。楊明順在林間小心潛行著,慢慢朝團城所在的島嶼接近。所幸這裡並未發現有人把守,因為下了一天雨的緣故,路上就連太監宮女的身影都沒有。他借著夜色的掩蔽,迅疾奔至了城牆下。然而團城雖小,卻也如尋常城池一般,到了夜間便城門緊閉,楊明順試探著推了一下,顯然是從裡邊上了閂。他顯然早有預計,很快繞到了隱蔽處,自寬袖中取出彎鉤繩索,在手中掂量數下之後,忽然發力拋出。帶著彎鉤的繩索在雨中無聲劃出一道弧線,輕輕落在了垛口間。楊明順使勁拽了拽繩索,確信已經固定住之後,身手敏捷地攀援而上。這團城城牆雖然形製與一般無二,但畢竟不是真正用來抵禦外敵的,因此高度也矮了不少。楊明順以往在西廠時,為竊聽消息而翻牆上屋的事沒少做過,沒想到今晚這本事倒也派上了用處。隻是這城牆濕滑,他屏住了呼吸穩住身形,拽著繩索又慢慢下落,直至踩到了青磚地麵才鬆了一口氣。滴滴答答的雨水打在臉上,四周還是一片昏暗,他朝遠處望去,隱隱約約有亮光閃動。這地方他以前也沒來過,憑著先前看的地形圖的印象,楊明順摸黑踏上層層石階。巍峨的大殿如沉睡的蛟龍盤臥於石階儘頭,從中透出微弱光亮,想來是這承光殿中徹夜不滅的明燈所發出的。他在殿外屏息觀察了一會兒,裡麵沒有一點動靜。楊明順蹙了蹙眉,沿著承光殿又往後轉去。庭院幽深,草木繁茂,尤其是種植於後院的一棵古樹,樹冠如巨型傘蓋,幾乎遮蔽了半個庭院。楊明順正思忖著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去,忽聽得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忙閃身躲到了古樹之後。“她又一點都沒吃下?”有個年輕女子邊走邊問。“吃了一點,全吐了。”另一聲音略顯低沉的女子歎了一聲,“也不知道怎麼了,真正是難伺候,吃什麼都說咽不下,好容易吃下一點,沒一會兒功夫又吐個乾淨。”年輕女子咋舌道:“這樣下去會不會餓死?”“我可沒聽說過有誰會活活把自己餓死的。再不行的話,給她喝湯藥,反正明天太醫就來了。”“那個太醫行嗎?我看著年紀輕輕的……”“非要七老八十才算有本事嗎?咱們娘娘都信得過他,你還瞎擔心什麼呢……”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交談聲也漸漸模糊,很快這兩人穿過了長廊,往另一側院落去了。躲在古樹後的楊明順早就被夜雨淋得濕透,可是先前卯足了勁頭要進入團城,身上竟好似沒有感覺一樣。然而現在,當那兩名宮女的聲音已經飄散不聞,整個庭院又陷入死寂之時,楊明順忽然覺得周身寒涼,甚至微微發抖。他狠狠擰了自己一把,強行收回紛雜的思緒,朝著那兩個宮女剛才過來的方向去。幽寂長廊貫通北南,走不多時,便穿過了一道月洞門。黑沉沉的夜間,院中房屋大門緊閉,唯有窗內透出淡淡光亮。楊明順止步不前,一時也不敢確定那屋子裡到底是什麼人,他徘徊猶豫,最終壯著膽子潛行至窗下,躲在暗處放緩了呼吸。屋子內一點動靜都沒有,楊明順等得心焦不安,卻也沒有辦法。又過了許久,才傳來椅子輕輕移動的聲音,應該是有人站立起來。隨後,那人慢慢走動,再過了一會兒,房門被人從內打開。他閃身躲起,借著屋內流瀉出的光亮迅疾地瞥望了一眼,卻還是望不到那人的模樣。正著急時,卻聽站在門內的人連聲喚著“伴梅”,語聲有些焦慮。楊明順聽得這聲音,一時間又驚又喜,就連呼吸也急促不穩。“小穗!”他顫著聲,朝門口處低喚。門內的女子嚇了一大跳,竟不由自主後退一步,險些跌倒在地。楊明順急切道:“是我!”小穗這才反應過來,扶著門扉探出身,望到了不敢靠近的楊明順,一下子呆立不動。“你……你怎麼會來了?!”她的聲音也不禁發顫,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懼不安的神色。“屋子裡沒人吧?”楊明順當即搶上幾步,拽著她的手躲進了屋子。屋門被他反手帶上,在燈火的照映下,楊明順更真切地看到了小穗,那個被眾人說是已經死去,連屍首都不存的人,如今就活生生站在麵前。隻是如今的她憔悴消瘦,就連原本紅潤的唇也消減了血色,一雙秀目更是浮腫無光,整個人又處於惶恐之中,令楊明順看了隻覺心裡沉墜難受。“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啊?怎麼不說?”她卻還急著問他。楊明順環視著四周,屋內陳設精良,顯然是專門布置安排過的。他轉過身,看著小穗,道:“我來找你,不然我還能為了什麼呢?”她怔怔地看著他,眼裡酸楚難當。“……你,找我又有什麼用?”“你什麼意思?”楊明順心裡全是涼意,許多事情他有過設想,卻始終沒敢正式麵對。那些雜亂的念頭就像流星飛逝,劃過長空之後留不下半點痕跡,是他刻意不去想。他也不敢想,不忍想。現在小穗就在眼前,有很多話他忍得太苦,恨不能傾倒而出,問個明白。然而她那憔悴的樣子,惶惑的眼神,卻又讓他如鯁在喉,無法問出最直接的問題。“是誰把你帶來這裡的?”楊明順斟酌了半晌,才試探問出這一句。她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賢妃娘娘。”楊明順攥緊了手:“為什麼?你知道嗎?”“什麼?”小穗怔了怔,似乎才明白他的用意,側過臉去,眼神幽幽,“我……我得罪了人,是娘娘暗中救我一命,讓人把我帶來團城躲避。”楊明順隻覺荒唐:“她救你?你說的難道是裴炎?你不是隻跟他手下起了點衝突嗎,裴炎難道就非要將你處死不可?”小穗抿緊雙唇,似乎不願回答。“小穗!”楊明順又急又氣,喚聲都帶著辛酸,“你真正了解金玉音嗎?就這樣信任她?那你跟我認識了那麼久,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願意跟我說實話?!”小穗還是沉重地低著頭,隻是呼吸明顯加快,瘦弱的雙手緊緊攥著,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矛盾掙紮。“趙美人和我,還有外麵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知道嗎?”楊明順悲聲道,“你不知道,你把我全忘了,也不顧及我的死活。我為了找你,幾乎要把各處宮殿都跑遍了,我還去了安息堂,看到寫著你名字的骨灰罐子!你可知曉,我對著那骨灰罐子還許了諾,如果那真是你的,我,我就會,下來陪你!”她的背脊都在顫抖了,瘦弱不堪的身子仿佛快要折倒。她用了極大的努力,都抑製不住眼淚傾瀉而下。“我這樣活著,比死還難受啊!”小穗再也忍受不住,雙手撐著麵前的桌沿,眼淚大滴大滴落下。楊明順呆呆地站在她身後,遲疑著伸出手,扶著她的肩頭。“你……到底……”他艱難地想要問出那個問題,可是始終難以說出。小穗痛楚道:“你彆問了,這不是你該問的,知道嗎?趁著她們沒回來,你趕緊走!”他看著她的背影,慘淡地笑了笑:“我怎麼不該問呢?不是說好要結成對食的嗎?就像是,尋常人的夫婦一樣啊……你出了事,不管是什麼事,哪怕是……哪怕是被人淩|辱了,作為丈夫的,不該問,不該知道嗎?”她驚慌失措地回過頭,紅著眼睛,語無倫次:“楊明順,你這是,這是說的什麼?你不要命嗎?”他近乎麻木地往前一步,直視著她:“我的命不值錢。十歲不到的時候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我爹說我在兄弟裡最機靈,進了宮能有出息,就用一串銅錢把我換了進來。我為了給家裡掙更多的錢,拚了命巴結彆人,想要出人頭地,所幸總算遇到了督公賞識,讓我跟著他辦西緝事廠,後來我才認識了你。可我不管怎麼賣力,都不過是個隻會插科打諢溜須拍馬的小角色,督公沒了我,照樣逢凶化吉,可我離了他,就變得畏首畏尾,沒點能耐。你說,這樣的我,還需要惜什麼命?”小穗泣不成聲,哽咽道:“你胡說什麼呢!你,你是楊明順啊!這宮裡宮外,哪還有跟你一樣的人呢?”“……好,有你這樣一句,我就是死,也值得了。”楊明順說到此,竟然異乎尋常地冷靜了下來,“小穗,你是不是,懷孕了?”她的臉色一下子煞白。楊明順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快要忍耐不住,隻是含著悲傷地問:“是有人……安排你去侍寢了?”“不是!”她發著抖,嘴唇都在哆嗦。“那你為什麼……”楊明順心如刀割,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有人安排……是我那天,回到了景仁宮……”她痛苦地低下頭,恨不能將那天的記憶徹底抹去。……自從惠妃死後,偌大的景仁宮顯得冷清寂寥,加之惠妃又是離奇慘死,原本與她同住的趙美人日夜不安,到後來實在忍受不住,便向承景帝請求搬去了永和宮。趙美人喜愛貓狗,承景帝在封她為美人的時候,曾送給她一條西洋獅子狗。渾身雪白,長毛蓬鬆,十分可愛。雖然後來承景帝難得才來幾次,但趙美人對這條獅子狗的珍愛幾乎勝過母親對待孩子。小穗平時在她身邊,主要做的就是侍弄那條小狗,因此小狗與她也很是親密。誰料趙美人搬到永和宮之後,忽有一天發現獅子狗不見蹤跡,吩咐宮女太監們四處尋找也毫無結果,急得她放聲大哭,手足無措。小穗對獅子狗也有感情,便主動提出到外麵再去尋找,因此離開了永和宮。一路尋找一路思索,想到以前聽人說的狗兒留戀舊址,忽然想到會不會是它跑回景仁宮去了。於是她急急忙忙奔向了景仁宮,因為是晴空萬裡的好天氣,宮牆上又有花枝燦燦,倒也顯得不那麼陰森。小穗壯著膽子進了宮門,一邊喚著獅子狗的小名,一邊往裡邊尋去。寂靜的景仁宮中隻有她喚聲回蕩,她越走越遠,正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卻聽後邊傳來了汪汪叫聲。驚喜之餘快步趕去,果然在以前趙美人居住的院子門口見到了那條獅子狗。她又是歡喜又是氣惱,抱著獅子狗責備了幾句,正準備原路返回,卻聽得前殿那邊有腳步聲響動。小穗嚇得抱緊了狗兒不敢出聲,過不多時,那邊又有古琴聲起,渺遠飄忽,更讓她渾身發寒,幾乎要暈倒過去。懷中的獅子狗被聲音驚動,不由得叫了起來,前殿那邊的古琴聲戛然而止,小穗驚懼站在原處,不知到底該怎麼辦。又過了一會兒,琴聲還是沒有響起,她哆哆嗦嗦抱住了小狗,轉身便想往後門方向逃離。誰知才奔出沒多遠,後方卻有腳步聲臨近,有人沉聲發問:“你是誰?”小穗聞言一驚,然而這聲音又令她更生惶惑,大著膽子往後轉望,驚見那人樣貌,不由得跪倒在地,隻喚了一聲“萬歲”便不敢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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