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2547 字 1天前

太液池四周格外幽靜,楊明順隱忍種種複雜情感,在蔥蘢樹林間踟躕許久,卻又不能入內。自從金玉音懷有身孕搬到此處後,禁衛森嚴,尋常人若是沒有確切的出入憑證,斷不可能被放行進去。他坐在樹後,腦海中盤旋過一個個念頭,卻又都被自己否決。正在焦慮間,但聽遠處傳來禁衛與人的交談聲,楊明順隱匿於密林中,窺視著那個方向。有三名太監正從太液池大門出來,走在最前的和禁衛簡單說了幾句後,便帶著手下朝回程的方向走去。因隔著甚遠,楊明順隻能望到那人側影,隱約覺得有些熟悉,當下心念一動,便悄然尾隨他們而去。這三人邊走邊說,似乎在商議著什麼。楊明順憑著以前在西緝事廠時的本領一路追蹤,三人倒也沒有發現,直至他們停下坐在路邊休息,楊明順趁著這機會從斜對麵草叢間望了過去,終於確定了帶頭那人的身份。當下他隱匿不動,沒多久那三名太監起身繼續趕路,楊明順卻也沒有再追蹤下去,等他們走遠之後,才慢慢朝著同一個方向行去。*從太液池返回的三人經過了北中門,進入了內官監大門。此時天色已經漸暗,為首的年輕太監帶著手下又去庫房翻找東西,忙碌到深夜才休息。第二天一早,他又匆匆出門,行至半途忽聽身後有人低聲呼喚。“貴勤。”貴勤一愣,回過身四處尋望,才見有人在宮牆那端的陰影處朝他示意。“小楊公公?”他有些意外,旋即走上前笑道,“好些天沒見麵,您怎麼在這裡?”“我來找你的。”楊明順見四下暫時無人,迅疾道,“跟我走。”貴勤雖然心懷疑惑,但還是跟著楊明順走向岔道。四年前,他在惠妃宮中時,被她誣陷說是江懷越派來投藥加害龍胎的,險些被杖斃院中。最後江懷越不僅洗清了他的罪名,還將他從惠妃宮中帶走,安排到了禦馬監做事。貴勤原先就是從禦馬監調去惠妃身邊的,離開惠妃回到禦馬監之後,相比之下更覺得這裡才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做事任勞任怨毫不敷衍。在禦馬監做了兩年之後,恰好內官監那邊有人虛報木料用量,中飽私囊被查處了,貴勤則因平時就喜歡木工手藝活,為人本分踏實而被推薦了過去。此後他一直在內官監當差,今年年初被提拔成了僉事。雖然離開禦馬監已久,但他平日見到楊明順等熟人,還是不會產生疏遠,隻不過今天看著走在前麵的小楊公公,總覺得神色凝重,與往日不同。他跟在楊明順身後,在宮牆間左彎右拐,被帶進了一間僻遠的屋子。屋內堆放著一些家具,應該是閒置已久,也不知道楊明順從哪裡搞來的鑰匙。“小楊公公,有什麼要緊事?”貴勤謹慎地朝外望了一眼,關上了大門。楊明順道:“你昨天是不是去太液池了?”“是啊。”貴勤一怔,“您怎麼知道?”“去那兒做什麼?”“是這樣的。崇智殿主殿的佛像和屋梁都需要修繕,萬歲本來也沒留意,內官監掌印向萬歲稟告,說賢妃娘娘如今住在太液池,又身懷六甲,若在這時候將崇智殿修繕一新,不僅萬歲和娘娘閒暇時候可以去那裡散心,而且也會深得佛祖保佑,萬事順遂,平安無虞。”貴勤道,“萬歲聽了自然同意,其實本來這事也不會輪到我來管,可是負責的人前幾天忽然病倒,掌印就叫我來代替了。”“崇智殿?”楊明順想了想,知道此殿與瓊華島遙遙相對,因問道,“那你昨日是第一次帶人去修繕?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地方?不管是金賢妃,還是其他……”“隻是先帶人去崇智殿裡裡外外查看一遍,大致弄清楚了狀況,昨天晚上又忙著查找當時的圖紙。”貴勤說到這,不由又生疑惑,“說到異常卻也沒有啊……小楊公公,莫非瓊華島上有什麼問題?”楊明順陷入了思索,其實他在昨天發現進太液池的人是貴勤後,便從禦馬監緊急找了可靠的手下,連夜弄清了貴勤去太液池的原因,與他自己剛才說的完全一致。而且他們也暗中查核了貴勤這一兩年來的生活,他依舊平和忠厚,節儉度日,並未有貪戀錢財或者其他方麵的改變。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道:“我想找一個人。”“誰?”“永和宮,小穗。”*西緝事廠雖然已被廢用,但原先隸屬江懷越的部下以及那些行蹤未定的密探,其實還散落在各處。當天。一封密函便由楊明順找人送出,快馬加鞭傳往延綏。當江懷越接到這封密函的時候,正好是在趕往榆林衛的行軍途中。他看到那信封上空白一片,隻在背麵印著火焰狀的印子,心中便知發生了較為緊急的事情。當他拆開密信,看著其中的內容,雙眉亦不由微微蹙起。他曾在出京後緊急寫信,暗示楊明順要冷靜排查小穗忽然要跟他斷絕關係的原因,密切留意金玉音的舉動。如今收到了楊明順的回信,隻粗粗瀏覽一遍,便不由得坐直了身體。小穗居然暴病亡故,且急匆匆就被燒掉,彆說楊明順心存疑惑,就連江懷越這遠在天邊的也覺得另有隱情。隻是楊明順在信紙最後,隻簡單地說了自己遇到貴勤以及當下的打算。江懷越沉吟許久,提起筆想要回複,寫了幾個字之後又將信紙撕掉。若是發生彆的事件,他完全可以不帶任何情感吩咐楊明順如何去做,可是……誰都不會預料到,事情發展到現在,最為關鍵的人物居然正是小穗,是楊明順這小子從四年前就喜歡的小姑娘。那個容易害羞也容易哭泣,當年毫不起眼,總是低著頭邁著小碎步,走在赭紅宮牆下的小宮女。以前他從未認真思考過楊明順的這段情感,在江懷越心裡,楊明順總是咋咋呼呼沒個正形,常把小穗掛在嘴邊,生怕彆人不知道。他覺得那不過是兩個孩子間的嬉鬨。可是現在,當他真正看到楊明順寄來的信件後,當他細細品讀那蘊含在字裡行間的痛苦與無奈,江懷越第一次為這個小跟班的遭遇而心情沉重了。思慮再三,他最終提筆寫下叮囑,隻希望留在深宮的楊明順麵對這變幻詭譎的風雲事端,能以十二萬分的小心自保為上。*當天夜裡,江懷越所在的馬隊停歇休息,經過了先前的一路奔波,他是先到了延安府,隨後與總兵一起率領軍隊前往榆林支援。誰知這天半夜,原先寂靜的荒野間忽然響起蹄聲隆隆,延安府的兵士們驟然蘇醒,已聽得遠處號角聲聲,有萬千鐵騎如妖魔臨世,自河流那端洶湧而來。鐵蹄紛遝,水花飛濺,閃著寒光的彎刀伴著嘶吼劈下,殷紅血泉便噴濺半空。沉悶的搏擊聲,淒厲的喊殺聲,和著滔滔水聲不絕於耳。前方拚殺正緊,侍衛奔到馬車邊,急匆匆道:“監軍,總兵大人希望您儘快撤離!”江懷越卻反而下了馬車,一身盔甲已然穿戴整齊:“撤離?我本來是要去救援榆林的,還能撤到哪裡?”“但是您不走的話,總兵大人生怕……”“怕我死在這裡,他不好向朝廷交待?”江懷越從車中取出弓箭,翻身上馬,“不必擔心,隻要最終能將蒙古兵趕出中原,我是死是活,朝廷不會太過在意。”侍衛還未反應過來,江懷越已率領手下振韁衝出,很快沒入無儘的黑夜。*這一場遭遇戰從深夜開始,一直延續到天際白雲邊緣微微放亮。濁浪翻滾的河水儘被染紅,死去的戰士與戰馬倒臥於荒草河岸,浪卷浪湧中又被衝入水中,不多時便淹沒不見。沿岸散落的兵戈盾牌和旗幟更是不計其數。遠方還有戰火未滅,慘淡晨曦映照之下,野草堆裡徐徐上升著輕煙。再往前去,黃沙遍地,血跡蜿蜒,車轍散亂。江懷越乘坐的戰車行在隊伍中間,經過一夜的鏖戰,他們總算抵禦了蒙古兵的突襲,迫使對方的殘部退至堡壘。而當務之急是要儘快趕赴榆林衛,與當地軍隊集結彙編,整頓軍力後,趁著對方暫時的失利全麵反攻,將入侵的蒙古兵趕出華夏。他閉著雙目倚靠在側壁,縱使道路顛簸也難以睜開眼睛,昨夜的廝殺太過消耗體力,好不容易有了這一會兒的休息,就連身上傷痛亦可忍受。臉上血痕斑斑,他也顧不得擦拭乾淨。靠著側壁的時候,忽然想到了相思。儘管力竭體憊,可是相思的身影,卻還是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就像是臨水清影,澄澈宛然。他還清楚地想到她的聲音,她的氣息,似乎她就在身邊一樣。京城如斯遙遠,此處是黃沙綿延荒草連天的地界,而她隱藏行蹤重返京城,又不知是否能安然等到自己的返回……戰車轔轔,軍旗獵獵,這一支隊伍穿過了廣袤沙地,終於抵達了軍旗招展的榆林衛。城樓上兵士們戒備森嚴,即便是已經核查好了他們的身份,還是再三確定,才去通傳。不多時,榆林衛的總兵匆匆趕來,命人打開城門,讓延安府的這支隊伍快速入內。江懷越下了馬車,榆林衛的羅總兵一見到他,驚詫道:“監軍大人受傷了?怎麼都是血……”“輕傷,臉上被流矢刮到而已。”江懷越一邊向裡城走,一邊詢問近況,聽羅總兵說了目前的布置,再眼見城中秩序井然,才略微放心一些。待等進入總兵府,清洗了身上血汙,坐在床榻上,才深切感覺渾身酸痛,好似散架一般。然而他一刻都不能休息,很快又去前廳,與延安府和榆林衛的總兵共同商討接下來的安排。麵對著複雜的地形圖,江懷越陷入思考,險些沒聽見羅總兵的呼喚。“監軍大人一路勞頓,還請先去偏廳用飯。”江懷越頷首,起身與兩位總兵去往偏廳,走到半路,忽而道:“羅總兵,我想向你打聽個人。”“哦,不知監軍大人要問誰?”江懷越思忖了一下,緩緩道:“有一名叫商熒的讀書人,老家就是你們榆林衛的,聽說前些年在遼東,後來回到了家鄉侍奉老父,不知道羅總兵能不能為我找一下?我有要事需要向他請教。”羅總兵雖不知他為何要找這樣一個寂寂無名的文人,但對方畢竟是監軍,提出這樣的請求也不過分,因此一口答應下來,並馬上叫來手下吩咐了下去。於是江懷越隨著他進入後院偏廳,一頓飯還未用罷,卻聽門外傳來副將的聲音:“啟稟大人,剛才監軍大人要找的商熒,已經到門口了。”在座幾人都感意外,羅總兵不由道:“那麼快就找到了?!”副將拱手道:“大人,那個商熒,原本就在府中啊!”“什麼?怎麼會在我府中?”副將道:“剛才卑職命人出去打探此事,正巧遇到您的幕僚何育農,卑職知道他也是榆林人,便向他說起您的吩咐,問他是否認識那個叫做商熒的文人。誰料何先生臉色改變,支支吾吾了幾句便找借口要走,卑職起了疑心,讓人攔住去路不肯放行,在卑職的再三詢問之下,他才承認自己就是商熒。”江懷越立即道:“他現在在哪裡?”“就在後院廂房,有人看著呢。”副將道,“是否要將他帶進來?”“不必,派人帶去我的住處。”江懷越起身,向同桌幾人行禮,“各位大人,我有要事先行一步,萬望不要介意。”羅總兵等人還待勸他坐下先再喝幾杯,江懷越卻已轉身離去。*進得屋中不久,那個副將就親自將一名身材瘦弱的布衣男子送了過來。江懷越關上房門,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商熒?”男子神色尷尬,偷偷瞥了他一下,大概心裡還在揣測,因此沒有馬上回答。江懷越雙眉一皺,當即聲色俱厲:“好端端在遼王府上做賓客,卻一夜之間出逃回鄉,還隱姓埋名躲到了總兵府,我問你,當年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商熒被這看似斯文的年輕人一頓叱罵嚇得臉都白了,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連聲叫屈。“大人冤枉啊!在下確實在遼王府中待過幾年,可一向本本分分,怎麼可能做傷天害理的事情?”“還敢狡辯,那你當年為何忽然消失?!”江懷越依舊冷若寒霜。商熒吞吞吐吐還不願說,江懷越當即抽出腰間佩劍,雪亮劍刃頓時架在了他脖子上。“我告訴你,我可沒有你們羅總兵那樣做事講究,你若是想活,就乾淨利落回答問題,若是還這樣拖泥帶水瞻前顧後,彆怪我性子急躁一劍了解你的性命!”商熒本來就是個膽小怕事的人,頭一次感覺到寒刃逼近已經嚇得渾身戰抖,再一想到眼前這位監軍原本的身份,更是語無倫次。“啊,大人,小人,小人不敢……當年是因為小人一時糊塗,聽了朋友的話,偷偷拿出遼王庫房裡的玉器,變賣了幾個……小的當時真是手頭拮據,家鄉老父老母都病倒在床,妻兒弱小無依……所以才出此下策……”江懷越其實一點都不想聽這些,但表麵功夫還得做像,當即嚴厲嗬斥,罵他有辱斯文,愧對遼王。商熒見他如此憤慨,自然以為他也是遼王人脈圈一員,這一次是要將自己繩之以法,不由又驚又怕,再三叩首求饒。江懷越睥睨間唇含譏誚,冷冷道:“遼王生性豪爽,才縱容了你們這些幕僚肆無忌憚,像你這樣的,是不是還有不少?”“沒……沒有幾個。”商熒哆哆嗦嗦道,“彆人各顯神通,也不會讓我知道。我這是最冒險的法子了,所以得手之後馬上逃走……”江懷越冷哼一聲,轉眸道:“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做程亦白的人?”商熒愣怔了一會兒,才道:“認識,大人是要問他有沒有也中飽私囊嗎?這實在不是小人不肯說,當時程亦白剛來遼王府上沒多久,成天低著頭也不怎麼說話,大家都不知道怎麼跟他搭腔。”江懷越垂下眼睫,在心裡再盤算了一下,旋即抬眸道:“那你知不知道,程亦白是從什麼地方來到遼東?他一介布衣又不是遼東人,若是沒有誰的引見,遼王怎會收留他?”“這個……”商熒想了許久,終於記起了一個人,“我想到了,程亦白當年好像是跟著黎昇來到遼王府裡的。”“黎昇?”江懷越心裡一跳,“那個曾經擔任兩廣總兵的?”商熒想了又想,尷尬地回答道:“小的這倒是不清楚,反正黎大人來的時候,已經不是兩廣總兵,好像是遼東的什麼官。程亦白,就是跟著他進了遼王府,然後被留下做了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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