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745 字 1天前

江懷越這一問,令得盛文愷原本雲淡風輕的笑意頓時凝滯了。久在官場沉淪下僚,他已經習慣於掛上謙遜有禮的笑容,力求處處得當不惹是非。然而人們還是常以輕蔑的眼光來看待他。一個沒有靠山的年輕子弟,父親不曾給他掙下什麼蔭蔽,反而因為受雲家的牽連而沾染了汙點,官場中人最為世故,又有誰會把他放在眼裡?甚至就連程亦白那樣的布衣幕僚,也總是不冷不熱地與他說話,仿佛在其眼中,他盛文愷毫無才乾,隻配做些傳遞消息的瑣事,怎比得上他在遼王心中的重要程度?“江大人問這話是什麼意思?”盛文愷雖心生不滿,但還是克製住了,“我與程先生各司其職,從不比較高下。”江懷越不說話,隻淡淡一笑。那笑容在盛文愷看來,竟含著無限的嘲弄。他忍不住又道:“不知大人今日有何要事相談?”“說的就是要事。”江懷越道,“關於程亦白,我想了解得更多。”盛文愷一皺眉:“他?大人不是跟他見過麵了嗎?還想知道什麼?”“他是怎麼成為遼王幕僚的?”江懷越凝視著他,問道。盛文愷沒有料到他忽然問起此事,不禁道:“這……我不知道。”“當真?”“我何必騙你?”盛文愷蹙了蹙眉,“我也隻不過拜見過遼王數次,那時程亦白早就在他府上,我又不可能去問他如何做了幕僚。”“他祖籍何處?”“祖籍?似乎是南方吧,至少聽口音如此,他從來不說自己的事情。”盛文愷說到此,不由道,“江大人為何對他特彆在意?”“我對他心存疑惑,必須要弄明白他的經曆。”“那又何必找我詢問?大人不是曾經的西廠提督嗎?雖然被貶南京,總該還有些部屬……”盛文愷對江懷越始終還存著戒備,正在此時,卻聽一聲輕響,盛文愷聞聲回頭,竟見背後隔間之門已被打開,身穿淡青衣裙的年輕女子緩緩走了出來。“你?!相思!”他驚訝地站了起來。相思看著他,眉宇間鬱色不減。自從那年他在靈位前拜祭過姐姐,黯然離開之後,她還是第一次再見到盛文愷。四年前的夏末初秋,在淡粉樓的那場宴席間,初入京城的盛文愷雖也謙卑溫馴,但眼神明亮,顯出的是躊躇滿誌。而今再次相見,他不但消瘦了許多,就連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了。“盛公子。”相思朝著他行禮,正如當年重逢時一樣。“你……怎麼也在這裡?”麵對沉靜的相思,盛文愷卻顯得有些不安。相思款款道:“我還活著,你應該早就知道。”“我是知道。但是……”盛文愷重重歎了一口氣,“你身份特殊,還是應該隱藏行蹤才是。”“如果不是為了見你,我也不會過來。”相思看了看江懷越,又道,“我家大人跟您說的,也是我想知道的。”盛文愷覺得匪夷所思:“你想知道程亦白的過去?”她點了點頭:“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他不禁打量了相思幾眼,覺得她與先前相比,似乎沉定乾練了許多。相思道:“因為……隻有這樣,我們才能確定,他是否和宮中的金賢妃有私下的交往。”盛文愷更覺不解:“他怎麼會和金賢妃有私下交往?”相思見狀,便把當年程亦白施計將她騙出淡粉樓,隨後又有白裙女子出現,以貴妃手下的名義對她進行叱罵和威脅的事情講述一遍。末了,她又道:“在他們離開後,是姐姐發現了我被丟在那個無人的院子,將我帶回了淡粉樓……”盛文愷乍聽到提及馥君,眼神一收,目光沉寂下去。“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相思靜默片刻,才低聲道:“就是她遇害前……她將我帶回淡粉樓後,與我發生了爭執,然後獨自離開……在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盛文愷怔然。“盛大人,你對此事,是真的一無所知嗎?”江懷越道,“那個時候正是遼王入京為太後賀壽,他一路帶著程亦白而來。此事如果是遼王安排的,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你也應該知曉一二吧?”盛文愷麵色難堪,不願說話。“我姐姐離開淡粉樓後,隻去了西廠還有藥鋪,此後……便被人擄上馬車。”相思說到此時,眼神負痛,呼吸沉重,“當天下起大雨,我苦於自己生病無力,沒有辦法親自去城中尋找姐姐下落。我也曾請人去左軍都督府找你,可是那裡的人卻說你奉命外出……”她眼裡彌漫了水霧,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那驚慌失措無助無依的狀況下。“你還記不記得,雲盛兩家還都在南京安閒生活時,中秋之夜你偷偷從家裡翻牆出來,為的就是來見我姐姐一麵。”相思上前一步,語聲悲寒,“那麼多年以來,姐姐受儘折磨卻隱忍而活,因為她始終存有傲骨,不願卑躬屈膝任人玩弄。對於以前的生活,她幾乎很少念及,隻因越是美好的過去,越令人心酸悲涼……可是當你出現在京城,每次我問到關於你的事情,她的眉間眼裡總浮現出羞澀的情意。那是我十年來不曾在她臉上看到過的生機,縱使她也對你心存疑慮,但我知道,是你的再次出現,讓她從那種行屍走肉般的生活中走了出來。”盛文愷聽到這裡,麵色晦暗,枯坐於桌邊,半晌不曾言語。“大雨之夜,姐姐杳無音信,我絕望地四處找人幫忙時,盛公子你在哪裡?姐姐從失蹤到被人在城郊荒野發現……再到落葬於京城外山丘之上,至死也沒能回歸南京故鄉,盛公子你又在哪裡?你以為在我姐姐靈位前流下眼淚,她在九泉之下就能瞑目?”相思始終克製著自己,直至此時,再也壓抑不住滿心傷痛,“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殺害她的凶手,可是在當時的情形下,如果不是因為姐姐不肯交出盤鳳釵,而被你們逼迫至死,還能有什麼其他原因?”“我在出事前,就被派到河北執行公務去了!”盛文愷攥著手,聲音亦微微發顫,“事到如今,你們還是覺得我在說謊?江懷越,你當初難道就沒有查一下,左軍都督府是不是有事要我去辦?”“那遼王的其餘手下呢?”江懷越道,“比如,那位程先生。”盛文愷無力地閉上眼睛:“他與遼王走得近,很多事情都不會直接告知我……我說過,他在遼王府上已經很多年了,而我隻是最近幾年才投靠了過去。馥君出事,我也是回到京城才知道的。我……確實知道他們很想要得到盤鳳釵,然而將她逼死,在當時來說又有什麼好處?”“所以程亦白曾將我騙出去的事情,你也是果真不知?”相思再度追問。“我根本沒聽他說過有這樣的安排!”盛文愷慍惱起來,“至於你們說的金玉音,我更不知道為什麼會跟他也扯上關聯。”“隻要你能取來程亦白的親筆字跡,我便能再想辦法核實他的身份。”江懷越道。盛文愷看看他,不由道:“他是什麼身份,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如果他真的如我所料,與金玉音有所牽連的話……我便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並非像自己所說的那樣彆無他求,隻為儘力輔佐遼王。”盛文愷愣怔住了。隔了一會兒,才又冷聲道:“他是否儘力輔佐遼王,跟我也沒有多大關係,你覺得我會因此就對他忿忿不平?”江懷越似乎早有所料,緩緩道:“那如果你掌握了他不想為人所知的秘密呢?你與他本就不是同行者,此事對於盛大人而言,難道也無關緊要?”盛文愷欲言又止,相思看了看他,道:“如果盛公子還念著馥君姐姐的一點情意,是否也該弄清楚她到底因何而死?”“我跟他關係又不緊密,到哪裡去弄他的字跡?”盛文愷抱怨了一句,卻忽然停滯下來。江懷越隨即道:“看來,盛大人是有辦法的。”他沉默片刻,道:“容我再想想。”相思見他還不肯給出答複,不由心焦起來,江懷越卻平靜地拱手行禮:“靜候佳音。”*數天之後,京城中又傳來緊急軍情,渡過了黃河的蒙古軍隊襲擊延綏重鎮,明軍雖拚死抵禦,暫時擊退了突襲,但全軍上下傷亡慘重,就連主帥也身受重傷。承景帝意欲讓留駐在遼東的鎮寧侯帶兵去陝,但朝臣中有多人認為遼東亦未徹底平定,若是鎮寧侯一走,前方虛空之時又引來女真人的襲擊,再加上陝西一帶蒙古軍隊入侵,那麼我軍腹背受敵,更要陷入疲敝迎戰的困境之中了。然而當朝又沒有幾個可堪重任的官員可以派出。這時朝中有一名禦史大夫上奏,提及江懷越曾在遼東擊退女真大軍,雖有冒險激進的做法,但處事敏捷英勇善戰,可以讓他重返戰場,清退敵軍。雖然這封奏章引來不少清流文臣的不滿,但不知為何,支持重新啟用江懷越的官員居然也多了起來。這一訊息傳到南京時,江懷越正在書桌前細細查看一張信紙。信是程亦白交給盛文愷,讓他再找人轉交給遼王的。內容無非是講述自己在南京做的事情,並沒有什麼緊要的訊息,甚至沒有說出他和江懷越會麵所談的關鍵事情。程亦白似乎想把江懷越的身世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讓任何人知曉。盛文愷必定也是先拆開後看過一遍,覺得沒有什麼要緊事,才將此信私下給了江懷越。但他也明確提出,看信可以,務必要將信件恢複原有的樣子,不得讓遼王發現端倪。江懷越自然答應,此地雖沒有了西緝事廠的鍛造坊,但他多年來造假的手法也足夠應付這一封小小信件了。他認真摹寫下程亦白的字跡,又將信封恢複原狀,連夜偽造好信封上的印記,幾乎以假亂真。就在他將信封放回抽屜內時,門外傳來小太監的稟告聲:“江掌印,有位大人在宮門外等候,說是京城來的。”江懷越眉梢一揚,鎖上抽屜,颯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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