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743 字 1天前

承景十三年三月二十七,君王下詔,以江懷越在遼東擔任監軍時行動專斷,有違軍紀,雖取得勝績,但不能掩蓋其逞強冒進、剛愎自用之實,且西緝事廠原奉皇命行事,卻多苛刑酷法屈打成招為由,削去江懷越西緝事廠提督職務,遣至南京禦馬監,一度鼎盛如日中天的西廠亦就此被撤。這一消息好似驚雷震天,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傳遍朝野。一時間群臣振奮驚喜,連連上疏讚譽君王聖明。承景帝在諸多美譽聲中退朝返回,心裡卻異乎尋常地空缺,居然體會不到多少快樂與滿足,著實讓他煩惱無奈。詔書既下,短短數天之內,姚康等人在匆促間被各自遣散,分配至南北鎮撫司或者其他衙門,楊明順因為是江懷越的嫡係同樣也被降職懲戒,調回了宮中禦馬監。原本森嚴凜凜的西緝事廠人去樓空,各類卷冊歸檔封存,大門上被貼上了帶有赤紅印章的封條。而留給江懷越離開京城的時間也隻有區區兩天。那天夜裡,他從空無一人的西緝事廠回到府邸,什麼都沒做,隻是一個人坐在院中,抬頭望著暗沉沉的夜幕,看浮雲層疊,看彎月清寒。疏疏落落樹影婆娑,搖映清皎月魄,落在眼裡。他用這雙冷眼看星漢萬千,行雲淡淺。風吹雲移,星瑩亦好似搖曳浮動,恍惚間一切不過是場幻覺,讓人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陰影裡,枝頭有鳥雀驚飛,投向更遠處的荷池邊了。這座府邸是承景帝數年前賞賜給他的,當時聖恩濃厚,可惜他常年公務繁忙,難得有時間空閒下來,也不願意獨自回到這偌大宅院。屈指算來,幾年下來,住在這裡的時間真是少之又少。儘管雕梁畫棟亭台精巧,荷池靜幽假山玲瓏,然而這對於他而言,也隻不過是沒有溫度的房屋山石,疊架起來的空洞憩地。隻是,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相思。這裡有過她的存在,流連於亭子裡嘗著酸棗糕的皺眉訴苦,中秋夜乘醉靠近的嬌憨媚態,攬住他肩膀後的溫柔氣息,皆是短暫而零散的記憶碎片,就像閃耀微光的星瑩倒影,晃動於清淺水中,如此美好,又易於消逝。他閉上眼睛,手指拂過冰涼的石桌,就像拂過那短暫的,與她共同住在這座宅邸的時間。隻是時間太短,步履匆匆,來不及品味過去,就要麵對著更遙遠未知的將來。*兩天後的拂曉,江懷越換上天青色長袍,帶著一個木箱坐上了馬車。台階空寂,朱紅大門緊閉,在今日之後,江府也將被封存,不再有燈火亮起。倒是並無太多感傷,這座宅院於他而言,本就是偶爾才會歸來暫住的地方。隻是住所,不是家。車夫揚起長鞭,馬車緩緩啟程,江懷越坐在陳設簡單的車內,透過薄薄輕紗窗往外望。影影綽綽間,長巷間燈火未落,如深藍夜空間墜下的星,明明暗暗,寂靜蕭索。馬車漸漸疾馳起來,外麵的景象如風而逝。與以往的出行截然不同,這一次他是孤身離去,車旁再沒有楊明順追隨,車後也沒有姚康等人帶刀護衛。昔日出入煊赫的西廠督主,就這樣寂靜乘坐著簡樸的馬車,離開了還未蘇醒的京城。*馬車已經遠去不見,長巷對麵的茶樓上,有人從窗邊回到了桌前。“他倒真是獨身一人,沒帶任何隨從。”盛文愷慢慢坐下,望著對麵的男子,“就這樣讓他去南京,不需要有人跟著嗎?”程亦白身著石青色如意紋襴衫,飄巾輕盈。“不用,莫非你是害怕有人要在半路害他性命?”盛文愷苦笑一聲:“江懷越得罪過的人還少嗎?如今正當他落難,有人想要借此機會除掉他以絕後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擔心的事倒是不少。”程亦白文雅地啜著茗茶,“江懷越畢竟是西緝事廠的督主,若是被人就此暗算,那也是命中注定的劫難了。”盛文愷微微一蹙眉,隨即又調換了情緒謙遜問道:“未知王爺此番動用關係,使得江懷越被逐出京城,究竟目的何在?依我看來,江懷越在朝堂之中自成一派,雖不願歸附王爺,卻也並未對其構成什麼威脅……”程亦白還是平靜泰然的神情,隻是唇角流露一絲輕蔑的笑意。“難以掌控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你先前多次想要與他接洽,最後結果如何?如此堅冷疏遠,又缺乏常人具有的愛好貪欲,想要投其所好也是難上加難。與其讓一個不可捉摸的人留在萬歲身邊,還不如讓他就此離開,也少了很多隱患。”“多謝先生指點,說來王爺遠在遼東,京城內的訊息如今都依賴先生上報,先生責任也確實重大。”盛文愷話題一轉,問道,“先生可知宮中太醫正在為多位後妃調理,似乎是萬歲急切盼望能有子嗣……”“盛大人為何忽然提及此事?”“隻是有些為王爺擔心罷了。”盛文愷道,“若是萬歲有了子嗣,對於王爺而言豈不是不利?不知王爺在宮中是否也有內應?”程亦白眉間一皺,“盛大人,你隻管好自己的事就足夠,後宮之事不需你過問。要知道,王爺本來對你是有所不滿的,幸得我從中斡旋,才又讓你留在京城以作內應。盛大人還需多加思考,六部官員各有特點,哪些能為我所用,哪些不該去碰,都要做到心中有數。譬如這次,若不是我聯係了諸多官員共同上奏彈劾,萬歲又怎會輕易將江懷越斥去,並撤銷了西緝事廠建製?”“還是先生足智多謀,能運籌帷幄。”盛文愷尷尬地一笑,“如今江懷越去了南京,朝廷權勢必要更迭,少不得又要勞煩先生指點。還有……在下私下揣度,是否隨著江懷越的離去,那個假死的官妓相思的行蹤也會顯露出來,畢竟她現在不像先前那樣總是受到江懷越的保護了。”程亦白微微頷首:“這是自然,王爺也早就知道。”“那麼關於當初尋找不到的盤鳳釵……她如果想要查清過去真相,應該也會儘力搜尋吧?”盛文愷斟酌著語氣謹慎詢問,“王爺的意思是,靜待其變?”“盛大人,該說的,我自然會說。有些不該問的,你旁敲側擊也是沒有必要的。”程亦白審視著手中青花杯盞,又抬眼看了看他。盛文愷臉上的笑意僵了僵,馬上又繼續笑著拱手:“是,全憑先生傳達,盛某明白。”“你目前所要做的,就是關注朝堂和各衙門間的人員變動,並探知新近上任的官員底細。”程亦白又叮囑了一遍,站起身來,“你該去都督府了,我也不再在此逗留,你我之間的關聯還是隱蔽些為好。”盛文愷點頭稱是,向程亦白道彆之後,匆匆下樓而去。程亦白走到窗邊,望著他上轎遠去,靜靜站定片刻後,轉出了此間雅座。隻是他並未下樓,卻從走廊穿過,又推開了斜對麵的另一間茶室的房門。工筆描繪的花鳥錦簇大屏風遮擋住了裡麵的情形,他卻未曾遲疑,直接走了進去。原本等在裡麵的人見到他來了,立刻起身,遞上了一個寶藍串珠紋的錦緞香囊。程亦白熟練地拆開香囊,從夾層取出了寫有字跡的小小綢布。掃視過後,便取出火折子當場將之燒掉。“回去稟告一聲,我都知道了,叫她安心。”他從袖中取出薄薄的紙包,“這是她要的藥,都已經碾磨混合好了。”“是。”那人收好東西,沒有過多的言語,行禮之後離開了茶室。腳步聲漸漸遠去,程亦白這才低下頭,神情複雜地望著那隻已經被拆開的香囊,將其緊緊攥在手中。時濃時淡的藥草香息滿溢了出來。*從京城到南京路途迢遞,山長水遠。江懷越乘著這一輛馬車沿著官道迤邐南下,所經之處多數借宿驛館,沿途各處官員已經得知了他被貶斥的消息,原先爭相表現,竭力鋪張大肆迎接的場麵自然是一概全無,非但個個地方官對他的經過假裝不知,就連居處驛館的驛丞也避而不見,有些隻派個雜役領了他進去休息,便再無任何招呼。行至山東境內,路程將半,江懷越已覺疲憊。因為趕路的緣故,直至天黑時分才得以投宿驛站,管事的聽說是他到了,隻吩咐手下開了門戶,自己出來露了一下麵,便回屋睡覺去了。車夫餓得到處找吃的,到了廚房才尋到一點冷飯,溫熱了一下給江懷越端去。他見車夫自己還未用飯,便將碗退了回去,道:“給我一壺茶就可以。”車夫呼喚雜役,隔了好久才有人慢悠悠晃了過來,皺眉斜眼道:“喊什麼,彆人正在吃晚飯,你們卻來添亂!”“你們倒是在吃飯,叫我們餓肚子?”車夫又抱怨道,“趕了一天的路,連熱水都喝不上一口。”雜役惱火起來,指著不遠處的廚房道:“要喝水自己燒去!我可說好了,隻有水沒有茶葉,也不掂量一下自己什麼身份了,還敢來這擺譜?!”車夫氣得沒話說,江懷越看看雜役,顧自出門去了廚房。劈了柴,點起火,他守在邊上,看著躍動的火苗和漸漸冒出熱氣的鍋,想到的居然是當初在城南小院裡,他也是這樣待在廚房內,為的是收拾殘局,給相思做一份豆腐羹。不免有些好笑。江懷越拎著水壺回房間時,才又遇到那個雜役,他不耐煩地指著屋內道:“驛丞大人叫我送吃的來了,知足吧!吃完了就在屋待著,彆再大呼小叫!”雜役一臉鄙夷地走了,他推開門入內,桌上放了一個碗,裡麵是兩個粗麵饅頭。大概是早就冷掉的緣故,已經乾癟堅硬了。油燈飄亮,一室熒然,他獨自坐在桌前,就著熱水吃了幾口,思緒飄忽地就想到了相思。她應該是自己去往揚州了,雖然對於她的勇敢與執著很是放心,然而路途遙遠情形難測,她孤身一人,不知今夜是否已經安然休憩,明日又將啟程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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