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796 字 1天前

“大軍回城了!”高高的城牆上傳來了士兵們歡欣鼓舞的喊聲,厚重城門緩緩打開。原本還不算明亮的城樓上,很快懸掛起更多的燈籠,遠遠望去宛如蒼茫大海間升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明月。連山關的百姓們紛紛湧上主城大道,沉寂已久的街道上頓時人聲鼎沸。相思心急慌亂地奔下戍樓,隨著湧動的人潮來到城門處,已見密密壓壓的騎兵當先到來,其間帥旗飄揚,颯颯生寒。奇怪的是,帥旗有兩麵,其一是遼東總兵費毅的,另一麵上則以篆書紋繡著“褚”字。相思無暇細想,隻是擠在人群中尋找熟悉的身影,可是半晌也沒望到江懷越,不由得慌張起來。遠遠的,有兩名將領騎著戰馬緩緩行來,在費毅身邊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戰甲威嚴,器宇軒昂。相思望了一眼,覺得那人有些熟悉,再仔細看去,不由驚愕。——侯爺?!她險些叫出來,但是一想到自己此時的身份,連忙側過身去生怕被他發現。鎮寧侯一改往日散漫粗疏的樣子,銀甲佩劍,顯得英武硬朗。相思等他與費毅一前一後離開了此處,才又踮起腳尖張望,總算是望到了騎在馬上的楊明順,剛想揮手示意,卻驚見在他旁邊,有士兵抬著擔架。她的腦子“嗡”的一下就亂了。隔著眾多士兵,相思根本看不清擔架上的到底是誰,也看不清傷者情形如何,可是她確信了前前後後都沒有江懷越的身影,而最可能出現在楊明順身邊的,除了他還能有誰?而再看楊明順的神色,絲毫沒有帶兵取勝歸來的喜悅,反而是眉頭皺起,心事重重。喧嘩的街頭人頭攢動,相思卻覺渾身發冷,失魂落魄隨著大軍一路奔行,在擁擠的人群中被推搡被踩踏,卻始終看不到心中想見的人。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整個連山關沉浸在歡悅的勝利氣氛中,可是她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她就這樣一路慌亂追趕,直至望到鎮寧侯與費毅在戍樓前先後下馬,隨後楊明順陪在那擔架邊上,也來到了他們跟前。他們簡單交談之後,讓士兵抬著擔架進入了戍樓,隨後也跟著入內。在戍樓前燈火的照耀之下,相思才算在那一瞬望到了擔架上的人。真的是江懷越。隻是他趴睡在那裡,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儘管楊明順在旁呼喚,卻仍是沒有一點反應。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踏碾了一樣。要是在以往,相思定會不顧一切地奔上前去,可是眼下鎮寧侯與費毅都進了戍樓,她有再深的焦慮與悲傷,也不能進入一步。眼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內,她站在昏暗的角落,拚命呼吸著,想要忍住淚水,卻最終還是無能為力。……相思不知道自己到底等待了多久,夜色濃重,朔風盤旋,她的身子凍得發僵,手腳都仿佛不再屬於自己。許久之後,鎮寧侯與費毅才走出了戍樓,楊明順送他們到門口,隨後二人朝著總兵衙門的方向行去。楊明順站在門口目送二人身影遠去,正準備回戍樓內,卻聽得有人用微微發抖的聲音在叫著“小楊掌班”。他愣了愣,四處尋望,這才發現了在寒風中等待已久的相思。她腳步不穩地奔上前來,眼神慌亂,唇色發白。“大人他……怎麼樣了?”楊明順見她這般狼狽,不由得歎了一聲:“受傷了,剛剛請城內的大夫給拔出了箭矢,流了很多血。”“傷得重嗎?我能不能去看一下?”相思著急萬分地問。他躊躇了一會兒,默默點了點頭。*楊明順將相思帶進了戍樓,說是自己姐姐得知督公受傷,也過來探望。樓內的士兵並未覺得詫異,畢竟楊明順是江懷越的親信,他的姐姐如果想要搞好人脈,也確實應該來探視一下。相思低著頭一路前行,跟在楊明順後邊,進了樓上的那間臥房。屋內僅點著一盞燈,火苗搖搖曳曳,光亮時明時暗,淡淡籠著這一片寂靜。床前帷幔低垂,楊明順隔著帷幔叫了一聲“督公”,裡麵並無聲響。他撩開一角看了看,江懷越閉著雙目,呼吸緩慢,應該是沒有聽到。相思站在床邊,看著江懷越蒼白的臉頰,啞聲道:“他一直都沒醒?”“剛才拔箭的時候,醒過來了……”楊明順頓了頓,神色低落,“但很快又昏了過去。”寥寥數語,卻令相思心痛如絞。她明白他的意思,大人是活生生痛醒了,然後又因劇痛與失血過多昏迷了過去。“那……大夫有沒有說,會不會還有危險?”相思鼓起勇氣才問了這樣一句。“誰都不能保證,就怕傷勢惡化,醒不過來……”他說了一半,沒敢往下,因為看到相思的眼眶已經發紅。兩人彼此沉默片刻,楊明順忽而走到桌邊,取了留在上麵的三枚銅錢,向她道:“您瞧,這是我剛才用來給大人占卜用的,卦象顯示必能逢凶化吉撥雲見日,您就放寬心好了!”相思望著他手中的銅錢,又看看楊明順的眼神,喉嚨有些發堵,一時不知應該說什麼才好。“我出去等著,您在這坐會兒吧,也許督公能醒過來,要是他見到您在身邊,一定會高興。”楊明順低聲說罷,關上房門出去了。*相思心緒沉重地站在床邊,輕輕攏起半麵簾幔,坐在了床沿上。影影綽綽的燈光下,江懷越的臉色顯得格外蒼白,即便是在昏睡之中,秀挺的雙眉亦微微皺著,似乎是還在忍受著難耐的疼痛與無儘的絕望。楊明順在陪同她上樓的時候,簡單說了一下江懷越為何會受傷的原因。他在離開連山關之前,就想到城中內奸未除,若得知他出城,必定又有所行動,於是在留給戴俊梁的書信裡,請他儘力找出內奸,如果可能的話,最好能夠將計就計,使內奸傳遞出錯誤訊息,這樣出城的這一支人馬就可以占儘先機,不至於以一敵十。此後的事相思也參與其間,他們抓到了高煥,戴俊梁安排好了一切,讓胡大立回城稟告,以免城內的人來到瞭望樓發現玄機,隨後又故意讓高煥找到機會掙脫繩索跳下二樓,帶著他們有意說出的絕命溝行軍訊息逃之夭夭。等高煥順利逃走之後,胡大立再趕回主城,稟告了費毅。費毅未曾料到這一變故,但還是讓胡大立出城尋到了江懷越的行蹤。此後這一支隊伍搶在女真人抵達絕命溝之前,先潛伏隱藏於暗處,再等著女真人自以為是地趕到絕命溝進行埋伏,隨後用少量人馬引出敵軍,最後形成了全麵包夾之勢,將那支企圖偷襲連山關的人馬全數消滅。原本是挾著奇襲大勝的勢頭全力壓近敵軍,隻要連山關大軍及時趕到,定能一掃前恥,將女真屯兵收拾殆儘。怎料女真軍都已經反撲,連山關的軍隊卻還在路上,若不是鎮寧侯的鐵騎軍及時趕到,他們這幾千人恐怕是要全軍覆沒。然而費毅在戰役結束後,卻還在鎮寧侯的質問下振振有詞,說是為了避免全線出擊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計,因此派出探子確定前方情形之後,才能調動大軍趕赴前線。即便是不懂軍事策略的相思,在聽了楊明順的述說之後,心內也是氣憤難當。她無法想象大人在苦等援兵不至的時候,是以怎樣的心情支撐下去血戰到底。她低著眼睫,看他因為後背受傷隻能俯臥在床,不由得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江懷越的手指。他的指尖冰涼。她第一次見到江懷越的時候,他睥睨群臣,倨傲寡言,是何等驕矜不凡。此後他帶著西廠番子徑直闖入高煥府邸,麵對惡語辱罵麵不改色,乾脆利落以惡製惡,又是何等淩厲囂張。再以後,她見過他冷漠殘酷的一麵,也見過他沉寂深思的時候。無論是怒是惱,是欣然是惆悵,他都一直以堅硬如冰石般的心性呈現在她麵前。可是現在他就這樣悄寂昏睡,往日霜冷堅強儘數卸去。此時的江懷越,在朦朧的燈影下,不像是位高權重的督主,也不像是浴血疆場的監軍,卻更像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因為承受不住傷痛而疲憊睡去的青年。儘管她自己也曾曆經家破人亡的淒慘變故,然而他這十多年來遭遇的種種磨難,實在是超乎相思的想象。她含著眼淚,俯身撫過他的臉頰。隨後,輕輕掀開了被子,極其謹慎地撩起了江懷越的衣衫。他的後背挺直而毫無贅餘,原本光潔的右背間纏著厚厚麻布,最上麵一層還隱隱透出洇染而出的血色。世人嘲他罵他,說他薄情寡義詭譎諂媚,可是誰知曉他身上心間層層傷痕?該有多強大的心,才能支撐起年幼時就被摧殘的身體,以最驕傲的姿態行走於風雲之端,固守自我,無視非議。心弦顫動,她的手掌輕輕觸及那帶著傷的後背,微涼而又細膩。童年遭受的刑罰,注定了他的身體和尋常男子不同,甚至就連肌膚也不像他們那樣粗糙。可是他今日所為,乃至他許許多多的言行心誌,難道就比尋常男子要遜色一等?她痛得不得了。眼淚不住落下,打濕了床褥。“大人……”相思跪坐在了床邊,竭力抑製著哭音,伏在他臉側喚他。他眼睫低垂,墨黑如羽翅,覆壓了重重痛楚。她撫過他的眉心眼角,唇間下頷。用含著眼淚微鹹微澀的親吻,在他前額留下溫存印記。她有多愛這個男人。在她心裡,他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也是不經情/事的少年。眼淚和著親吻,纏綿藏著悲苦,若是可以,她真願意將自己的身子與他融為一體,好減輕他的萬般傷痛。吻至他微微乾裂的唇上時,江懷越的呼吸忽而一頓,相思心跳一滯,驚慌之中坐直了身子。他濃黑的眼睫輕微簌動,過了一會兒,才吃力地睜開了雙眸。模模糊糊的視線中,燈影搖曳,簾幔斜垂,床前坐著的相思滿眼是淚,恍惚間竟然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相思?”江懷越用微弱的聲音叫她,隨後怔怔然問了一句,“我是……死了嗎?”她呆在那裡,眼淚滿溢而出,卻又忍不住邊哭邊笑。哭得大聲,笑得辛酸。“我的大人……你怎麼,說這樣的傻話呢?要是你死了,我豈不是也要跟著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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