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2276 字 1天前

這日清晨格外寒冷,淡粉樓雖已開了大門,還未有客人進來,姑娘們也樂得清閒,都賴在屋子裡不肯下樓。相思對著銅鏡輕描黛眉,勻抹胭脂,鏡中容顏雖明豔精致,興致卻始終提不起來。前天江懷越曾說過,最近幾天應該會很忙,也抽不出空來見她。雖說認識他以來就知道大人公務繁忙,既要伺候上頭,又要管理下頭,還有各種時不時發生的事情需要緊急處理,可是當真他不來了,心裡總是空空蕩蕩,做什麼都提不起勁。更何況還要麵對那些花錢尋樂子的客人,臉上不得不帶著笑,應付著他們的各種無聊話題,哪怕僅僅過了一天,都覺得好似很久沒見著大人了。這樣想著,手上的動作便慢慢遲滯了下來。持著墨黑底色描金紋的眉筆,居然不知死活地想到大人以前在宮中會不會替人梳妝,有朝一日,他又會不會為自己輕掃蛾眉……正臉頰微熱時,卻聽樓下傳來嚴媽媽的招呼,高聲喚著相思下去。她有些無奈地擱下眉筆,慢吞吞地出了房門。還未下樓,便望到大廳中間已有人大咧咧端坐桌旁,嚴媽媽正吩咐小廝去準備好酒好菜。相思微微一怔,那人抬頭望見她的身影,興致盎然地打招呼:“相思!起得好早啊!”“小公爺,您真是大清早的頭一個客人。”相思緩緩步下雕花樓梯,腰間環佩輕響,桃紅夾襖粉白裙,錦繡織金流轉光彩。宿昕笑逐顏開:“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今日可按捺不住,想著到你這邊來好好玩樂一場。”“瞧瞧我們小公爺,一有高興事就想到相思了。”嚴媽媽將相思推到宿昕身邊,“相思,你可得好好陪著,不要辜負小公爺的心意呀!”說話間,小廝已經送來了酒壺酒杯,嚴媽媽又為宿昕倒了酒,叮囑相思幾句後識趣地回避離去。相思不緊不慢向宿昕敬了一杯:“小公爺是遇到什麼大喜事了?”宿昕品了一口美酒,眼神裡透出幾分狡黠:“你猜猜?”相思失笑:“我怎麼猜得出呢?小公爺向來高興也容易,生氣也容易……莫不是在古董店裡淘到了什麼好物?或者是見到了某位仰慕已久的大詩人?”“咳,那些瑣事怎比得上我剛聽到的好消息!”宿昕飲儘杯中酒,神態舒適地靠在椅背上,“相思,你可知道,前些天我看不慣的那個江懷越,已經被關進司禮監大牢了!”“鐺”的一聲,相思剛拿起的酒杯,一下子跌落在桌上。醇香的酒,滴滴答答流淌至地。相思隻覺寒氣從背脊處刹那間湧向全身,就連手都止不住顫抖起來。宿昕愣了愣,坐直了身子叫道:“相思,你怎麼回事?”她竭力克製著情緒,攥緊了手藏到袖中,啞著聲音道:“你說的,是西廠提督大人?他……怎麼會被關進司禮監大牢了?”“昨天萬歲帶著惠妃去太液池遊玩,結果惠妃在畫舫出事,龍胎沒保住……”宿昕端正了神色,一邊說,一邊觀察相思的表情,見她雖然沒有大喊大叫,但臉色發白,嘴唇微顫,明顯是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卻還在勉強壓製。於是他又道:“江懷越與此事有莫大關聯,很有可能涉及謀害龍嗣,自然要被關押審訊。”“謀害龍嗣?!怎麼可能?!”她忍不住叫起來。“相思,你到底怎麼了?那個江懷越不過是曾經為你說過一兩句解圍的話,值得你這般尊重?”宿昕很是意外,心中又有不滿之意。她卻無暇解釋,隻焦急追問:“那他會不會被就此定罪?謀害龍嗣如實的話,是不是……”最後半句話,她都不忍心也不敢直接問出來。宿昕瞥了她一眼,慢慢道:“萬歲肯定會落實之後再行定罪,但如果這人真犯下如此大罪,恐怕死十次都不足以熄滅萬歲心頭怒火。”相思徹底呆住了,她張了張嘴,心裡紛亂不堪,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手腳冰涼,整個人好像徹底失去了靈魂。宿昕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連聲喚著她名字,她才稍稍回過神,遲緩地望著他,艱難道:“小公爺,提督大人怎麼可能謀害龍嗣?他做事向來周密,會犯這樣魯莽的過錯?萬歲難道不會想到這一點?”宿昕見她開口,才鬆了一口氣,但仍舊不理解她的反應:“你對江懷越如此了解?他是榮貴妃的親信,惠妃懷孕自然威脅到他主子的地位,他想要鋌而走險又有什麼不可能?相思,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不要以為他是好人,你還不信……”他話還未講完,相思已經咬住嘴唇,眼中泛起了濛濛水霧。“小公爺,我……我想自己先回房待會兒……您讓嚴媽媽給再找幾位姑娘來吧……”“哎?你……你還真把他當成救命恩人了?相思,相思!”宿昕看著相思神情黯然地起身離去,不由追了上去。*即便已是白晝,陽光也幾乎照射不進司禮監大牢,整個牢房陰冷潮濕,江懷越靠牆而坐,似乎是在閉目養神。遠遠的,有值守的太監過來送稀飯,冷眉冷眼地將盤子擱在地上,大聲道:“還擺什麼譜?等著人伺候?”江懷越睜開眼瞥了他一下,隨後慢慢走過來,俯身拿碗的時候,那個太監湊過來低聲說了一句:“金姑娘有話要轉告您。”江懷越不動聲色,那人又道:“她說,那天晚上去畫舫時候,聞到樓梯上有股酸味。”隨後,他也沒等江懷越回話,又故意罵罵咧咧地走了開去。江懷越皺了皺眉,凝神望著鐵門許久。這一撥值守的太監在用過早飯後開始換班,新輪替的那幾人依照慣例要巡視牢房,走在最後麵的一個小太監負責打掃,待等收拾到江懷越這邊時,朝他望了幾眼。江懷越在確定周圍沒有其他看守後,用手指蘸著剛才那碗粥湯,在牆壁上寫了一行字。小太監掃視一遍,點了點頭,隨後又提著水桶走了。*承景帝昨晚徹夜難眠,多年未有子嗣的他,雖然平素對惠妃的驕縱也有些厭煩,然而她腹中的胎兒畢竟承載了太多太重的期望,如今一朝流產,怎不讓他心痛欲死?早上有人來報,說是在水井裡打撈出了屍體,似乎就是去禦馬監傳話的那人。承景帝大為震驚。他原先還以為江懷越或許是在說謊,事實上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然而屍體的存在宣告這件事更完全是個布置好的陰謀。榮貴妃又派人來拋下狠話。——如果皇上認為是懷越害了惠妃,那等於昭告天下,她榮貴妃才是背後主謀。小孩子都能想到的推斷,她與江懷越會做出如此愚蠢的舉動?他隻覺頭疼不已,到了午後,那個被淹死的小太監已經核實了身份,以前曾是太後宮中的,隻是最近已經調到彆處,平時少言寡語,很少有人注意到他。承景帝回想之前三方對質的場景,心裡冒出寒意。正在這時,餘德廣匆匆進來稟告,說是金玉音想要麵見皇上。承景帝蹙眉:“朕現在腦子亂的很,不想見她,她若是有什麼要交待的也不用直接來找朕。”餘德廣卻道:“但她執意說必須麵見皇上,否則很多話不敢說……”承景帝雙眉更加緊皺,思忖良久,才讓餘德廣去把金玉音帶來禦書房。餘德廣奉命而去,承景帝疲憊不堪地坐在書桌前,眼神空洞,全身乏力。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房門外響起聲音,說是人帶到了。“進來吧。”他疲倦地發話。房門一開,有人輕輕走進來。“奴婢金玉音,叩見陛下。”溫軟低微的聲音,從簾幔那端傳來。承景帝定了定神,道:“你有什麼話要講?”簾幔後的金玉音仍舊跪在地上,隻隱約透出身影。她朝著君王叩首,語聲哀婉而不失莊重:“惠妃娘娘遭此劫難,奴婢看在眼中,也痛在心裡,更深知萬歲所承受的苦痛,比我們要沉重十倍百倍。奴婢先前被這場意外震驚,一時間頭腦混亂,也想不出所以然來,但是過了一夜,有些事情忽然從心底湧現出來,令奴婢深感有必要稟告萬歲。”承景帝不由一震:“是什麼事?”金玉音緩緩道:“之前奴婢曾說去過太液池,當時夜深人靜,奴婢一個人去畫舫安置草藥還真有些害怕,而邢錕則跟隨身後,倒也讓奴婢稍稍安心。但是奴婢在進入畫舫時,卻聞到了一絲奇怪的味道。”她說到這裡,略微停頓。承景帝亦不由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金玉音又接下去道:“奴婢當時還以為畫舫密閉門窗不透風,便建議邢錕在次日一早要及時開窗散氣,但隨著奴婢離那通往二樓觀景台的樓梯越來越近,那股酸味也越來越明顯。奴婢正想仔細搜尋,邢錕卻催促奴婢快些安放藥草,他好回去休息。奴婢當時也是大意了,急急忙忙放好藥草,感覺清香已經掩蓋了酸味,便覺得沒什麼大礙,因此未再逗留。”“你說的這味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承景帝蹙額。“這個,奴婢倒也猜不透,隻是回想起來,邢錕始終跟在奴婢身後,他難道就沒有聞到奇怪的味道嗎?為何在景仁宮的時候隻字不提?”承景帝沉默不語,隔了片刻才道:“朕以前就記得,你是景仁宮的女官。但後來卻去了司藥局,最近又是太後將你調回了惠妃身邊?”金玉音款款道:“正是。承蒙陛下記得,奴婢原先就是惠妃娘娘身邊的人,說起來奴婢原名不是這個,玉音二字還是陛下賜予的呢。”承景帝緩慢頷首,當年他無意間見到了惠妃身旁的年輕女官,見其人清秀嫻靜,聞其聲悅耳動聽,問她姓氏為金,便想到一句詩“空穀佳人金玉音”,以此隨口一讚,便將“金玉音”這個名字賞賜給了她。多年未見,如今才想到了這樁往事。隻是如今滿心愁緒,哪裡還有當年閒情雅致,故此無奈地揚了揚手,不願再多言。“奴婢要說的就是這個,但願能為查實真相略表寸心,以減輕娘娘與萬歲心頭苦痛。”她乖巧地再次叩首,悄悄退出了書房。*在承景帝找人再去提審邢錕和檢查畫舫樓梯的時候,楊明順和姚康等人接到了司禮監眼線傳遞出來的訊息,已經開始了馬不停蹄的忙碌。一切全在寂靜中飛速進行,無人知曉事情到底是怎樣的真相,隻是在暗中全力奔波。邢錕在審訊室中大喊冤枉,聲稱根本沒有聞到任何異味,還是一口咬定是江懷越暗中下手,陷害惠妃。這場審訊延續到天黑還未結束,送晚飯的小太監又懶懶散散地到了江懷越牢房門口,扔給他一塊發硬的炊餅。他撿起炊餅,從中間拗斷,抽出了細細長長的紙條。瀏覽一遍過後,隨即撕碎咽了下去。*華燈初上時分,鎮寧侯領著楊明順匆匆趕到大內,請求覲見承景帝。承景帝正為邢錕不肯開口而惱怒,聽聞鎮寧侯到來,本不願見麵,但架不住餘德廣勸說,最終還是讓兩人進來了。鎮寧侯一進來,就歎氣連連:“萬歲,這次可真是被一個小人害了龍嗣!此人罪不可恕!”“你是說誰?!”承景帝見他語氣鑿鑿,不禁發問。楊明順見狀,連忙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啟稟萬歲,小的聽說了太液池那事後,心急如焚,馬上去查核了那個淹死在水井裡的太監,發現他雖然曾在太後宮裡做事,但最早的時候卻是在內官監當差的。”“內官監?”“正是。邢錕在內官監十多年了,以前專門負責宮殿修繕,後來因為辦事懶散不勤快,才被內官監掌印公公派去了太液池看守。”楊明順頓了頓,又道,“說來這宮殿修繕裡麵門道實在多,邢錕雖然不勤快,但手腳還是靈巧的。小的之前就聽督公說邢錕對他好像有意見,這不,督公出事後,小的趕緊去查訪了邢錕這幾天的行蹤……”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請鎮寧侯遞交上去。“這是內官監庫房卷冊裡的記錄,小的隻是抄錄了而已,萬歲可以找值守的人來當麵詢問。”楊明順見承景帝看得皺起了雙眉,又趕緊道,“邢錕在督公白天去過太液池之後,曾經也離開了一段時間,直到快天黑才回來。小的四處托人打聽,終於在內官監庫房的值守太監那兒得知,邢錕是去了庫房,並討要了一罐蝕金水。”承景帝攥緊手指:“那又是何物?”“顧名思義,此物連金石也能腐蝕,內官監負責宮殿土石修建,有時候會用到這東西,來清除難以拔掉的鐵釘殘留等物……”承景帝臉色越發難看了,鎮寧侯忍不住道:“萬歲,這不是明擺著嗎?邢錕這狗東西因為嫉恨江懷越,就想在畫舫動手腳,去內官監要來了蝕金水滴在樓梯木板間,想著不管是誰隻要踏上樓梯就會導致木板斷裂,隻要出事就把罪責推給江懷越。他還特意找了自己原來的熟人,假托是太後的旨意,叫江懷越夜裡再去一次,造成可疑情形,卻不料最終令得龍嗣不保,恐怕這也是他事先沒有預料到的結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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