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895 字 1天前

“大人……剛才,您在和那三個熟人聊天的時候,我買了這個……”她哆哆嗦嗦地從荷包裡取出了一個極小而精巧的銀盒。盒子僅有兩寸見方,銀白蓋子上雕刻著枝葉纏繞的花蔓。江懷越愣了愣:“這是什麼?”她沒立即回答,而是將小巧的銀盒呈到他麵前,低聲道:“您為我買了吃的,這是,我送給大人的。”“不用這樣……”江懷越還待推辭,她卻用濯濯清眸望向他,從眼底,望到心底。冰涼的銀盒被塞到了他的手中。那種感覺,讓他想要後退,想要甩脫。可是他受不住那種期待的眼神,最終還是接過了銀盒。為了掩飾心中波動,他假裝隨意地問道:“就一個盒子?那麼小,能放什麼嗎?”相思似乎等著他發問,深深呼吸了一下,認真道:“裡麵有東西,您可以打開看看。”他沒有辦法,隻好將雕刻著花蔓的盒蓋緩緩打開。馥鬱沉甜的桂花香味彌散開來,如輕煙水意,縈繞起伏。在那小小的銀盒中,堆滿了細細的桂花,以及一顆顆嫣然光潤,猶如丹朱胭脂浸透的紅豆。他抬起眼,望了她一下。隻一個眼神,就讓她的心忽上忽下,幾乎不能承受。“大人……您認識這個嗎?”她啞著聲音問。江懷越注視著靜靜沉睡在厚厚桂花間的那些赤紅之物,沉默不語。她等不到回答,隻能自己說道:“這是紅豆,也叫做,相思子。”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他怎能不知?童年時候那漫山遍野的嫣紅如火,是他最喜歡的景象。阿媽和大姐、二姐會摘下最為圓潤美麗的紅豆,洗淨之後用絲線穿起,做成一串串光豔嫵媚的項鏈手環,分給寨中的姑娘媳婦們。她們戴著天地賜予的珠鏈笑著唱歌,在潺潺的溪流邊,在高峻的岩石間,在茂密的林深處……遠遠近近的歌謠此起彼伏,縈繞婉轉,伴隨著青雀鳥的嬌聲吟唱,也引來了對麵高山上少年們的歌聲相和。那歌聲是郎妹情意的直白傾訴,是金銀不換的忠貞專一,也是上達九重雲霄下至黃泉幽冥的生死相隨。阿哥還曾帶著他和小妹一同去叢林裡,翻過山岩越過溝壑,尋找最大最紅的相思子。頑皮的小妹采擷了滿滿一捧,多得連手中都盛滿了,滴溜溜往下滑落,如玉珠般散了一地。阿哥說,要送給對麵山寨最漂亮的妹仔,她一笑,整座青山的花都開了。他期盼著那個最美麗的妹仔能朝阿哥笑一笑,他等待著,想看看整座青山的花一瞬盛放究竟是怎樣的美景……可是誰都沒有等到那一天。豔麗嫣然的紅豆化為了一滴滴猩紅的鮮血。雪亮的尖刀從阿媽的後心刺入,帶著鮮血反複攪動;熊熊的火焰包圍了大姐和她的兩個孩子,最終如同狂歡的惡魔連屋帶人全部吞沒;一向膽怯柔弱的二姐被那些拿著刀槍的男人按在田地裡,撕碎了衣裙,扭斷了脖頸;還有跟著阿爹前去奮勇殺敵的阿哥,踏著夜色還望向對山,天明時候卻已被砍下頭顱挖出心臟,懸掛在了長滿紅豆的林間。……一顆顆相思子,儘染了故鄉的血腥。這血一般的紅豆不是情愛不是纏綿,是刻附在骨髓深處的痛苦與創傷,是午夜無夢獨自對著屋梁的隱忍與迷茫,也是背離了故土被迫遺忘過往一切,走一條漆黑不歸路的決絕與無望。也是與六朝金粉地的風花雪月,與紅燭昏羅帳的你儂我儂,全然無關的獨處與悲涼。她的美,她的媚,她的顰顰笑笑生氣嬌俏,是屬於詩詞歌賦裡的紅豆相思,是屬於江南小橋流水間的靈動多情。儘管也曾經曆寒冷風霜,卻不能夠沾染更多的負重與棲遑。“此物微不足道,卻能經久豔麗,如蒙大人不嫌,可以常伴左右。”寒冷的夜風中,相思微微顫著聲音,用純澈的明目看著他,說出了婉轉又赤忱的心聲。他覺得心在慢慢滲出血珠。她懂什麼?十七歲的少女,有一顆玲瓏剔透的心,和最為渴求情愛的赤忱。然而他是斷絕了過往的無名幽魂,為了埋葬舊日記憶,甚至不能流露一絲懷念,不能說一句鄉音,他走的路隻屬於黑夜孤寂,而她……怎能不知她的心意,那雙純澈似山泉的眼眸裡滿是少女的期待與憧憬。他很早之前就有了感覺。可是,他隻覺可悲,可笑。她,喜,歡,他。喜歡他?喜歡他飛揚跋扈睥睨眾人的囂張?還是喜歡他高高在上大權在手的地位?或者隻是喜歡太後也曾評價他為“清雋孤寒、世間難得”的好樣貌?可萬般緣由,敵不過那個如跗骨之蛆的身份印記。她喜歡他?一個太監。他想笑。算不得正常男人,被消抹了過去,也不會有將來。即便此刻一番真誠,又如何抵得過歲月流逝風霜侵襲?不過是,一時興起,一眼誤看。到最後,還不是怨懟悔恨,遺憾終生……他低下視線,靜默良久不給予任何回應。蕭瑟秋風一陣緊似一陣,相思那原本還發燙的臉龐漸漸微冷,她始終都認真望著他,望著他手中那盛滿紅豆的銀盒。“督公?”她鼓足勇氣,再一次喚他,帶著忐忑和惆悵。江懷越終於將銀盒重新蓋上,“哢噠”一聲,隨後遞還到她麵前。“我不喜歡這些東西。”他不含情感地道。她的臉更覺冰涼了,連手腳都冷了。可還是執拗地不肯拿回,發著抖,艱難地道:“那您現在不喜歡,可以先留在身邊嗎?也許,以後會喜歡……”江懷越覺得這顆心就快要被刺穿了,酸澀之感鑽透骨髓,然而他的眼底依舊沒有溫暖。他儘力壓製著內心的波動,漠然無視她的目光,低著聲音道:“我不會喜歡。”她錯愕地看著他的眼睛。“可是我……”“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江懷越沉重地說出這樣一句,是告誡她,更是告誡自己。然後,強行抓住她的手,將銀盒塞了回去。相思覺得從心到身都結了冰。她嘴唇發顫,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或者本來就是荒唐錯誤,她不應該奢望他能懂她的心意,更不應該奢望他這樣薄情寡義的人能給出回應。眼淚彌漫了上來,視線為之迷糊。有失落,有挫敗,更多的則是無力與恥辱。她覺得自己已經儘了力,然而他還是沒有一絲動心,是因為她還不夠好?還是因為他的回答……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是呀,她是什麼人?永在樂籍的官妓,任人調笑的玩物,他之所以與她有了一些接觸與交流,不過是因為她還有些用處,能探聽消息。她怎麼能僭越至此,還奢求他這個上位者不顧尊卑地接受她的心意?一句話,就擊碎了她的所有幻想。風中傳來了泠泠的銅鈴聲,車夫趕著馬車向這邊駛來。相思僵立在那裡,江懷越轉身朝著馬車走去。“送她回淡粉樓。”說罷,便顧自朝前。車夫詫異問:“大人您去哪裡?”“不用管我,送她即可。”車夫有些意外,又不敢違背指令,隻好請相思上車。呆呆站著的相思這才回過神,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我不需要送了。”說罷,竟然徑直朝著來時路踽踽獨行而去。她在經過江懷越身邊的時候,沒有再作停留,甚至看也沒看一眼。他沉寂地站了片刻,最終從馬車車頭取下一盞燈,一言不發地加快腳步,到了她近前。“拿去。”她繞過他,也沒拿燈,繼續快步往回去。他沒有再追,車夫趕著馬車靠近了,詢問接下來該怎麼辦。江懷越一直盯著她的身影,此時才彆過臉,冷淡道:“跟在後麵,看她要是逞強撐不住了,再讓她上車。”車夫應了一聲,趕著車慢慢跟在了相思後方。她略無回顧,隻是執著地獨自返行,車上的那盞燈,晃動出昏黃光影。始終不離。也不知為何,剛才還強忍得住的眼淚,在這個時候忽然湧出。靜默無聲的,流瀉於冰涼的臉頰。真的很狼狽。她想。……馬車與她漸漸遠去,那片昏黃色的燈影也越來越渺茫,終至於消失不見。漆黑寒冷的河岸邊隻剩了江懷越一人。對岸熱鬨的集市也漸漸散了,偶爾才有一兩聲吆喝隨風飄揚,帶著幾分孤寂。他將燈盞留給了相思,這裡沒有一絲光亮。可是他已經習慣一個人在漆黑夜幕下,走一條沒有歸途的路。夜風吹動衣衫,他到這時才意識到寒冷。剛才那段時間,整個人都是麻木的。腳下忽然踢到了某個堅硬的物件,他不經意低頭,卻望到了清冷月光下泛起的銀色光華。是那個盛滿紅豆的小盒子。她居然,沒有帶走。不知是失魂落魄遺失在此,還是倔強地不肯收回,最後丟棄了事。他走了幾步,然而最終還是停了下來,思慮再三,最終轉回身,彎腰撿拾了起來。握在手心的感覺,涼透骨髓。*直到半夜時分,江懷越才獨自回到了西緝事廠。就連這個地方,也已經陷入沉睡,安靜地讓人害怕。他疲憊不堪地回到了臥房,衣服都沒脫,躺在了床上。守衛為他叫來了已經回轉的車夫。他問起相思境況如何,車夫歎氣道:“這位姑娘也真是執拗性子,小人勸解了很久,她還是不肯坐您的馬車。走到最後實在累的走不動了,小人才將她請上車,好不容易送回了淡粉樓。”他靜默無言,心裡百味雜陳。這一夜難以入眠。次日清早,宮中傳來皇帝宣召,他打起精神匆匆入宮覲見,忙碌了大半天才得以返回。因接受的任務重大,加上時間又緊,一連三四天都沒有一刻休息的。手下人包括楊明順叫苦不迭,可他卻覺得沒什麼不好,至少這樣,不會讓雜亂的思緒牽絆了腳步。四天後終於告一段落,楊明順的手下又交來一疊密報,他瞅著督公這幾天明顯不正常,也沒敢多嘴去問,便將密報送到了他的書房。江懷越一反常態坐著沒動,出神片刻後,道:“你幫我處理一下,有重要的再選出來。”楊明順勉強應了一聲,心裡有話卻沒法直接說,正覺憋屈時,江懷越卻主動開口。“以後,不要叫人去淡粉樓搜集訊息了。”“啊?”儘管有些思想準備,但聽到之後,還是忍不住追問:“督公,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他不再回答,隻是站起身準備離開。楊明順跟在後麵,戰戰兢兢地道:“其實督公,小人的手下昨天已經去過淡粉樓了。”江懷越冷淡道:“還沒到時間,為什麼會忽然去那裡?”還沒等他回答,又道:“不管什麼原因,以後不要再去。”楊明順唉聲歎氣,眼看他就要走出書房,忍不住道:“督公,小人的手下回來稟告,訊息沒收到,是因為相思姑娘已經病了好幾天,樓都沒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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