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近可辨析,含著佳釀纏綿,讓他有幾分恍惚,更有幾分心驚。他刻意彆過臉去,壓低聲音道:“彆胡言亂語,夜深風寒,還在院子裡待著乾什麼?”“看月亮啊!”她還想抬頭去指月,被江懷越拽著拖上了台階,跌跌撞撞,踉踉蹌蹌。意欲掙脫,卻反而倒在了他肩臂間。不由自主攬住了他的肩頭,驚慌之餘,他已同樣神情失措,白皙的臉頰驟然染上緋紅。隻是一瞬間,就已生硬地扳著她的肩頭,將她推進屋子。“站好!”他的聲音含著氣憤,還有一絲絲失望。隨後,還沒等相思再開口,就將屋門雙雙緊閉。“嘭”的一聲,她被關進了屋子,醉意都消減了幾分。“大人!”她在門內委屈得想掉眼淚。江懷越盯著緊閉的房門,往後退著走了兩步,然後頭也不回地就此離開。*一聲聲嘯響驚破靜夜,城內家家戶戶燃起了煙火,姹紫嫣紅流金碎玉,飛揚於沉藍夜空。江懷越不辨方向快步而行,直至又一連串刺耳的鞭炮聲忽然在近側炸響,讓他渾身一涼,竟也就此恢複了正常。他定了定神,怒衝衝轉過垂花門低聲嗬斥:“深更半夜的誰在放鞭炮?!”原本興高采烈的男男女女驚慌回望,見是他發作,都忙跪下賠罪。隻是鞭炮還未燃放結束,搖搖晃晃地在楊明順挑起的竹竿上炸響。江懷越沉著臉道:“楊明順,又是你做的好事!”“這不是圖個快活嗎?督公這又是怎麼了?”楊明順歎著氣,扛著竹竿朝他走,江懷越叱道:“停下!”他這才忍著笑將掛著鞭炮的竹竿扔在一邊,向江懷越行禮:“小的以為您還得過一會兒才回這邊……沒想到驚擾了督公。”江懷越冷哼一聲,揮手讓眾仆人散去。鞭炮這時才停止,楊明順試探問道:“那個相思姑娘,已經吃過晚飯了?”他原本不想說這事,被提及了,忍不住道:“酒是你準備的?”“是啊……督公以前不是喜歡喝的嗎?”“她是什麼酒量,能喝這種?!”江懷越莫名其妙朝他發火,“以後有她在,不準上酒!”楊明順一愣:“啊,相思喝醉了?”江懷越悶哼一聲不回答,楊明順又趕緊道:“這這這,要不要叫個仆婦去服侍一下?她不是才受過傷,要是醉了摔倒了可就糟糕……”“沒那麼嚴重,不必費事。”江懷越麵無表情地朝另一側門口走,臨近那串鞭炮的時候還故意去將殘骸踢開。楊明順看他簡直是在無事生非,不由跟在後麵賠笑道:“那看來其實相思並沒醉,隻是把督公給惹惱了。”“怎麼沒醉?都滿口胡言亂語了。”他沒好氣地回過頭瞪了一眼,楊明順承受了莫大委屈,終於忍不住叫起來:“督公您是不是又因為不會說話把人給得罪了?哎我的大人,您在萬歲、貴妃、太後麵前是多麼伶俐機敏?一張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噎死高惠妃都不帶皺一皺眉的,為什麼到了相思麵前不是讓她生氣就是讓自己生氣?您再這樣下去小的生怕哪一天您就要吐血了……哎呀!”江懷越一掌扇過去,打得他連忙抬起手臂遮擋,不服氣地控訴:“您再打,再使武力,也沒用。小的這是忠言逆耳良藥苦口,您聽不進去也彆拿小的出氣啊……”“我是嫌你太聒噪!再說非得是我惹惱她了?就不能是她言行不端?”“言行不端?”楊明順睜大眼睛,“您居然說的出這樣的話……她要是真的朝著您言行不端,那才是好事呢!”江懷越以不可理解的眼神看著他,覺得楊明順大概是傻了。他卻還皺緊眉頭故作遐思:“唉,要是小穗哪一天能對我言行不端,放浪形骸,我做夢都要笑醒了……”江懷越抿著唇疾行幾步,終於忍不住回過頭。“放浪形骸,不是這樣用的!你,今晚不準睡覺,抱著書去抄寫!”……次日早晨,相思腰酸背痛地起了床,坐在床頭愣怔了半晌,隱約記得昨晚自己好像糊裡糊塗地做了一些出格的事。似乎拽著江懷越不肯鬆手,也似乎被他推推搡搡?一想到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腰酸背痛,氣得直哼哼。什麼臭男人,居然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可是火氣才一冒上來,腦海裡又浮現出另一幅旖旎畫麵。自己好像……曾經摟了他一下?!近的幾乎觸及臉頰。即便是近似幻夢的朦朧回憶,都令她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臉頰又緋紅。這時院門外傳來了說話聲,她聽得出是江懷越,猛然間將被子往身上頭上一裹,緊張地蜷縮成一團。隻是隔著甚遠聽不清他在交代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聽有人敲門。她戰戰兢兢應了一聲,卻是仆婦來伺候她起床梳洗。待等收拾好一切,楊明順又探身進來,笑嗬嗬地打招呼。相思故作鎮定地問起江懷越去向,楊明順說他又去了順天府,因為甄氏的下落是有了方向,但是那個丫鬟佩蘭據說是被林山殺害後拋到了棗樹林枯井,但最終在那裡找到的卻是弘法寺小和尚明恒的屍體。如果要正式結案,這其中的原因也是必須要搞清楚的。相思知道江懷越一旦忙碌起來就無暇顧及其他,便提出還是回淡粉樓去。楊明順也並沒勸阻,很快安排了馬車親自送她回去。馬車進入明時坊不久,正巧途經輕煙樓所在的後巷,相思撩起紗簾往外張望,恰見一頂轎子停在門口,一名女子從轎中走出,而在其旁邊則有年輕男子近身相陪。她心頭一跳。那緋衣白裙的,正是姐姐馥君,而在其身後護送歸來的,無疑就是久未見麵的盛文愷。自從那一次她們從西廠回來時見過他之後,相思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和姐姐在一起。馬車緩緩駛過,她不想在這時出聲招呼,隻是默默透過窗戶目送盛文愷將馥君送入了門口。從相思的角度望去,能看到他對馥君溫情款款,嗬護備至。她不由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跟在馬車邊的楊明順也望到了,不由小聲道:“嘿,沒看出來這盛大人還是位多情郎君,這下倒巧了,他中意的是馥君姑娘,要是真能成,不就是……”“不就是什麼?你和他很熟悉嗎?”相思側過臉,隔著窗紗好奇地問。楊明順忙斂起笑意:“沒什麼沒什麼,我自言自語呢,這不是之前盛大人來過西廠,但督公沒見他……”相思又往後望去,盛文愷已經將馥君送進了輕煙樓,隻留下淡淡背影。她心裡有些話,但是對著楊明順說了又怕反而生出事端,想來想去,還是日後遇到江懷越再說。楊明順將她一直送到了淡粉樓附近,準備辭彆時,相思忽而叫住他,卻又神情猶豫。“相思姑娘你有什麼事就直接問吧,我保準不會告訴督公。”他了然於胸似的笑道。相思訝然:“你怎麼就知道我在想什麼?”“咳,在宮裡待久了,隻要不是太笨的都有這點本事,要不然能好好地活到現在?”相思臉更紅了,考慮再三才謹慎問道:“我聽說,督公身邊有專門伺候的人?”楊明順愣了愣:“專門伺候的?有嗎?”“……西緝事廠內沒有?”相思又想了會兒,試探道,“不是說,宮裡給派了一位留在他身邊嗎……”楊明順更納悶了:“我跟著督公好些年了,從來沒聽說過呀,他平日也不喜歡有人圍著打轉,就算是我吧,也隻是空閒時候給他端茶送水,到各處傳話安排之類的。”他頓了頓,又得意洋洋地道,“如果非要說的話,我倒真能算得上督公左右的第一號人物呢!”相思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江懷越在順天府耗了大半天,出來之後隨即去了宮裡找餘德廣。他將淨心庵的事情轉述了一遍,餘德廣喜出望外:“這樣說來,失蹤的少婦和丫鬟都與我堂侄四全無關了?”“目前看來應該如此。但是要完全查實清楚的話,得找到甄氏與丫鬟佩蘭才行。”餘德廣又擔憂起來:“那甄氏還好說,順藤摸瓜逮住那幾個人販子就有希望將她救回,可是丫鬟佩蘭明明說是被林山勒死了,卻連屍首都尋不到……”江懷越聞言一笑,餘德廣見狀,忙湊近詢問。他這才慢條斯理道:“令堂侄聲稱當時曾與一名名叫薛祐的賭場打手在棗樹林鬥毆,此後薛祐也無影無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倒和丫鬟佩蘭一樣的境況。我便和順天府尹商議,必須還得派人追查薛祐下落,說不定找到了薛祐,就能得知佩蘭到底去了哪裡。”餘德廣思忖片刻,心中豁然開朗,向江懷越拱手:“真是有勞督公,說起來我這堂侄受點折磨也是咎由自取,但願這次事件能讓他收斂頑劣心性,往後太太平平過日子。”江懷越客套了幾句,正準備告辭,卻聽門外有人來找。開門一看,見是平日在慈寧宮當差的,說是周太後聽聞他入宮,傳召他過去。江懷越有些意外,讓小太監先行一步,自己馬上就去。關上門,餘德廣也看出他心內疑惑,低聲道:“督公才進了宮,太後就派人來找,莫非有什麼大事……”他淡淡道:“有沒有大事先不管,倒沒料到她耳目眾多,都盯到我身上了。”餘德廣嘖了一聲,苦笑道:“這一位平時也不像是心有城府的,原來人不可貌相。不過也是,要沒點手段,也不會在這高位了!”江懷越淡然一笑,向他辭彆,隨即趕往慈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