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949 字 1天前

“是孽種。”江懷越倒是很平靜地說,“侯氏當時安慰了她,又把她接回家中住了一晚,第二天將繼貞送回了庵堂,本以為此事就這樣過去。但是不久之後,繼貞心慌意亂地找過來,說是發現自己懷孕了。”“那為什麼不吃墮胎藥?!”相思睜大眼睛道,“我們教坊司也曾有人……”她說到這裡,急忙又止住了話語。江懷越看看她,有些無奈的感覺:“你還真是……懂得不少。”相思紅了臉不說話,他過了會兒才又道:“本來她也請侯氏為她去買墮胎藥,但是侯氏當時留了心眼,因為她交友廣泛,認識一人說親戚家中無兒無女,一直想請她幫忙領養孩子,並許諾如能找到男孩子,能給白銀二十兩。那時候侯氏的丈夫常年多病,家中日子艱難,她便存了私心,有意拖拉拿假藥糊弄,三個月以後繼貞懷孕之事被她師傅發現,引起大怒。可那師傅又不忍殺生,便隻好聽了侯氏勸解,讓繼貞將孩子生下後轉交給她,說是送給一名信佛的香客,也算是成全善果。”相思聽到這,不由氣憤道:“看來這侯氏才是害人精,哪有這樣坑害自己好友的?!可是林山既然被送走了,為什麼又會回到庵堂?”“她把孩子送交給所謂的熟人,其實根本不知道那人說的親戚到底是什麼底細,隻得了白銀暗中高興。又過了十多年,忽然有一天,已經是少年的林山找上門來,拿刀逼著她告知親生父母到底是誰。侯氏迫不得己將他帶到淨心庵,讓他們母子私下相認。這才知道原來領養林山的不是正經人家,而是常年在運河上打劫偷盜的水匪。那林山自幼也跟著養父東遊西蕩,儘學了下作手段。據說林山得知自己連親生父親是什麼人都無法確定之後,更是大受打擊,發了一通怒火後,又離開了淨心庵。數年後,已經久未出現的林山再度來到淨心庵,這一次卻是因為他帶著手下在運河打劫,發現船戶女兒貌美,竟在其父母弟弟麵前將之奸汙,最後又將那一家四口都捆綁了沉到河底。所幸那小男孩掙脫了繩子,趁著夜色遊到對岸,報官之後林山的畫像貼遍大街小巷……”“我明白了,所以他會躲到淨心庵假扮成尼姑,為的就是逃避官府追捕。”相思很快接上話,但隨即又沉下眉頭,歎了一聲,“繼貞也是因為心存歉疚吧……所以默認他躲藏在身邊,還處處為虎作倀……可我不明白,他自己都知道繼貞是受到奸汙無奈才生下了孩子,怎麼還忍心一次次地再去糟蹋其他女子?!”江懷越一時沒有回答,過了片刻才道:“自小就不辨善惡,隨心所欲慣了吧……再有就是,也許他本性就隨他那不知名姓的生父。”相思蹙眉想了想:“那倒也是,我和姐姐分彆像我爹娘,我娘最是端莊守禮,姐姐也是這樣。”她說到此,忽然撐著下頷望向江懷越,試探問,“督公,您像令尊還是令堂?”他本是沉靜安寧的,忽然聽到這問題,眸底微波乍斂,好似深潭被從天而降的冰淩砸動,驚起層層漣漪,卻又迅疾凝結。相思察覺到了這微妙的變化,惴惴不安地看著他的眼睛,囁嚅道:“我沒打探什麼的意思,隻是好奇了隨便問問……”燈火輕微晃動,映著他眸色愈加濃黑。“我不記得了。”他忽而開口,不含情感,好似說的是一件極為遙遠又極為不重要的事情。相思怔了怔,隨即努力笑得自然:“其實我對父母的模樣也記得不清楚了,畢竟那時候還小……”他沒接過話題,屋內一時冷清。相思正想重新說彆的事情,外麵傳來楊明順哼著小曲的聲音,她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小楊掌班來啦!”她歡快地站起身,迎出門去。楊明順在院子裡笑嘻嘻地給她介紹晚飯的花樣,江懷越坐在桌前,聽著兩人歡聲笑語,心裡不是滋味。相思她,明顯是為了不再繼續那個令人難堪的話題,有意扮出的高興。他在宮裡那麼多年,察言觀色本領一流,任何表情的內涵或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外麵還在嘰嘰喳喳,楊明順忽又鑽到窗口叫他:“督公,相思姑娘請您出去!”他皺皺眉,負手出了房間,楊明順朝他詭譎地笑了笑,很快就消失在院門後。*夜空靜謐,微雲淡抹如曳紗縹緲,那一輪朗月華光皎皎,映千萬裡澄澄如晝,明輝清寒。相思在將楊明順送來的飯菜放到院子裡的石桌上。“要不是小楊掌班說起,我都糊裡糊塗的,忘記今晚是中秋!難怪督公穿著蟒袍,是從大內剛剛出來?皇宮裡怎麼過中秋呢?”她帶著愉悅在忙碌,江懷越不想澆滅她的熱情,隻好簡略地道:“也和尋常人家差不多,賞月祭月,隻不過宮裡花樣多,今晚有專門的雜耍藝人,鑽圈蹬人什麼的都有。還備了煙火,待晚宴之後燃放。”“好看嗎?”相思回過頭問。他淡淡道:“我沒看就回來了。”她略有些不安,撫著青花瓷的碟子:“皇上不會責怪嗎?”“不會。他正高興著,不在意這些。”江懷越走到石桌前,指指她擺放好的那幾碟菜肴,“吃吧,很快就會涼了。”她歪了歪頭:“那大人您也吃啊?”“我在宮裡就吃好了。”相思有點失落,自己坐了下來,拿著筷子吃了幾口,總覺得這樣不合適,便抬頭央告:“大人您站在我眼前看我吃飯,感覺不對勁。”“有什麼不對勁?”他看看她,坐在了石桌對麵。相思又吃了幾筷子涼菜,一邊吃一邊偷偷瞥他,大紅的蟒袍裡是雪白的領子,依舊那樣不苟言笑,卻又在看著她吃飯……她停下筷子,認真道:“您這樣麵朝我坐著光看不動,也讓我感覺很奇怪啊!”“那你想乾什麼?”江懷越覺得自己要被折騰死了,“站著不行,坐著又不對,叫我出去彆礙眼?”“不是這個意思。”她嚇了一跳,生怕他真的來脾氣了起身就走,“隻是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樣一個人吃飯……”“怎麼那麼多事呢?煩的你!”他忍著脾氣重新起身,轉到她身側,奪過筷子迅疾夾了幾道菜丟到她碗裡,寒著臉道,“都冷了!還真想讓我也貼身伺候您用餐?宮裡宮外一刻都不讓我休息!”相思麵紅耳赤,低著頭默不吭聲吃他丟進碗裡的菜。果然已經涼了。可是嘴角邊卻不由自主地微微揚起,想要抑製都抑製不了。咬一咬嘴唇,桂花佳釀的香味淡淡縈繞,如一曲舒人心脾的小調輕輕在心底響起。*草叢間蟲鳴唧唧,朗月光華下的庭院幽靜如水,桂影婆娑間,相思起身持著酒壺,倒了淺淺一杯。雙手奉送到江懷越麵前:“大人。”他本在出神望著桂樹陰影,忽而發現她到了近前,不覺一愣。相思又上前一步,彎腰道:“我敬大人一杯。”江懷越蹙眉:“怎麼好端端想起敬酒給我?”相思訝異:“今晚中秋,承蒙大人照顧……照顧至今,總得有所表示……”她這話說得有點冠冕堂皇,不太像平日的品性,倒是讓江懷越起了疑心,往杯中望了一望。相思看出他的猶豫,小小哼了一聲,晃晃杯中桂花酒。“大人還怕我在酒裡下藥嗎?”“胡說八道。”他白了她一眼,奪過杯子一飲而儘。醇香濃鬱的滋味讓他本來有些淩亂的思緒倒是清晰了起來,他抬眼望她,近在咫尺,妙齡如玉。最初相逢時候的那種惶恐悲戚已經不見,如今卻是明柔婉轉,又含靈動。她轉回身又倒了一杯,這回倒是自己飲下。江懷越提醒她:“這酒喝起來甘甜,後勁不小。”“是和我以前喝過的不太一樣。京城裡最近流行這種?”她似乎未在意。江懷越道:“這不是京城的酒。”“感覺也不像北方的。是從南邊運來的嗎?”他低著眼簾,接過她遞來的第二杯酒,琥珀般的佳釀蘊含遙遠的記憶。他望著徐徐蕩漾的美酒,心裡有些難以名狀的低落。於是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很遠的,南方。”相思的眼眸裡也含著悵惘,她坐在了他對麵,想起了家中也有這樣靜謐清爽的小院,那是她曾經居住的地方。“……大人,您是京師人士嗎?”他那原本有些迷惘的眼神忽而沉寂下去,隻淡漠答道:“不是。”“聽不出您的鄉音呢……”相思略感無奈地道。江懷越對於她而言,似乎始終都隻是西廠提督,他來自何方,還有無家人,因為什麼而進宮……喜歡什麼,厭惡什麼,在意什麼……一概都是迷霧。他一直都以高傲卓然的豐姿出現在麵前,時而淩厲時而狠毒,經常因她的冒犯而生氣,偶爾也會克製容忍。但是關於他自己的一切,就像是海棠春未放,綠蠟密密卷,重重疊疊的花瓣聚攏內斂,隱藏了花蕊容華,隻給人留下驚豔的外在。不知為何,以前從未考慮過這些,如今卻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情,哪怕隻是極為平凡的瑣事。相思覺得心裡有火苗在燃起,搖搖曳曳,燙得臉頰也熱,視線也晃。她鼓起勇氣又問:“督公家中還有什麼人嗎?”正在慢慢飲酒的江懷越略一停滯,眼眸深處似有波痕暗掠,隨後抬起頭看著她,神情一如既往地那般冷峻。“你想打探我的事?”這語調讓相思為之一怔,她竭力保持著自然的微笑,輕聲道:“不是打探,隻不過認識督公也有一段時日,今日正巧是中秋節,就想到問了一問而已,並無其他想法。”他坐在沐潤著月色的桂樹下,似是覆著霜華,沉默許久才道:“我的事情,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為何要去想?”相思愣住了,好似自己精心描繪了畫卷,卻被他棄置嫌棄。“不過是閒談而已,如果督公不想說這些……”“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屋去。”他就此起身,將酒杯放回石桌,“我也有些累了。”她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江懷越已經轉身走向院門口。遲疑片刻後,相思隨即站起身,暈頭暈腦地跟在後麵。江懷越詫異回頭:“你做什麼?”“我,我送大人回去。”她揚起臉來,眼波淼淼,笑意憨癡。江懷越無語,板著臉道:“相思,我剛才跟你說過,酒勁很足。你醉了。”相思還是笑盈盈的,臉頰緋紅,像月下含羞的牡丹。“隻是有點頭暈,不妨礙送送大人啊。”“要送我去哪裡?”他壓製了脾氣問。“送您回家呀。”“……我今晚也住在這裡。還回什麼家?”“這裡?”她的目光越發迷離了,卻還認認真真環視四周,隨後笑起來,“這不是我家嗎?”江懷越簡直無話可說,轉回身要走,她卻還跟著不肯停。他再走,她再跟,江懷越實在沒辦法,抓著她的胳膊往回送。她卻叫嚷起來:“中秋節要賞月,我不回去!”“賞什麼月,睡覺去!”江懷越推她,卻被她反手拽住了袖子。“督公,為什麼急著走?”她用極其天真的眼眸專注望到他心底,綿綿軟軟地追問,“您不願意讓我陪著說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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